第42章 迷霧初起
「你是怎麼理解語言學習的？」
在副總經理辦公室里，陰花木將刀斯皓此前寫的部門發展計劃書不輕不重地一甩，薄薄的幾頁紙夾帶着風，嘩啦一聲，落在了刀斯皓面前的桌面上。
刀斯皓的情商並不低，她直覺出了陰花木隱忍的慍怒。
「那位來訪的先生說得對，我不能將客戶勸走，應該想盡辦法留下，沒有的業務也要轉化。」
刀斯皓老實地回答。
「你以為，我對你的問話意思是責備你拒絕客戶？」
陰花木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那，不是嗎？」
刀斯皓有些吃驚地望向陰花木。
追求商業利潤的最大化，不就是商業機構的主要追逐目標嗎？只不過，她並不認為什麼錢都能賺得來，儘力而為，賺能賺的就可以了。
不過，身為自己的上司，這位陰花木先生顯然對於追求利益價值的目標要比她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看得更重，也許也看得更深遠吧。
「你以為接下來怎麼做？」
陰花木瞥了她一眼，對她內心活動在臉上顯露無遺后的陰晴變化視若無睹。
「就藉著這個來訪者的需求做新的探索，招募懂得貓語或是對動物語言有了解的人來進行語言課程與教學的匹配，進而再做跟蹤觀察，了解學習進展，儲備學習案例，同時收集信息，做數據分析，確定貓語或者說動物語言學習的新業務可行性，並定好特色語言課程的打造和傳播。」
「喔，這就是你從這件事裏能想到的？」
陰花木又恢復了他的面具臉，涼冷的理智，沒有一絲內心情緒的外露，或者，他此刻已然就是恢復到了沒有情緒的情感真空狀態。
「是，再深一些的，我就想不到了。」
刀斯皓微微垂了頭，眼睛卻勇敢地望着望過來不知是不是將她放入視線範圍的陰花木，目光純凈如水，如同一汪聰慧的清泉。
「你現在每天都在幹些什麼？」
陰花木照例沒給她反應，只顧了解他想了解的。
「日報里給您彙報的，就是了解電話諮詢者的諮詢情況和來訪者的來訪情況，帶團隊做好跟蹤。然後完善多語種業務線，深挖客戶需求，做好對接，並做好數據分析，反過來完善業務線。」
自從休假回來，陰花木跟他談完升職的事後，她就老實地按照規則給自己這位直屬領導每天發日報了。
剛剛她的回答，不過就是對自己的日常事務的一個概括和深化。
「這就是你的語言。」
陰花木面色如常。
刀斯皓其實對陰花木有些微微的畏懼，不是害怕，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內心裏的尷尬。
比如此刻，她又對陰花木的這句話似懂非懂。她一直覺得自己足夠聰慧的，聰明智慧，但面對陰花木，她總能看見自己的無知和淺薄，這是令她對他產生一種畏懼的原因，但這種畏懼里尚未有太明顯的敬意，畢竟，作為她的上司，比她高瞻遠矚，或是比她能力強些，本也應該。
「一會有事嗎？」
「有呢，好幾個來訪者的面談，我需要跟一下。」
「現在能獨立面談的多少人，不能獨立面談的多少人。」
「除了星星是新來的，還需要帶一帶，其他人都可以獨立面談，不過，一會來的面談的來訪者好幾位，可能人手不夠，我需要去幫着面談，順便帶一帶星星。」
「嗯，你去吧，下班前能忙完嗎？」
「能。我們能不加班盡量不加班，不過，當天趕得急的事要忙完也會加班，今天沒有人輪休，應該都能在下班前安排好。」
「嗯。下班後來找我一趟。我在辦公室等你。」
「哦，好。」
刀斯皓走出辦公室，帶上了身後的門。
回到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那個工位，刀斯皓抬頭望了望斜對面被自己帶上了門的副總經理辦公室，想像著陰總此刻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會想些什麼呢？
「刀經理，那個陰總答應了的貓語學習課程，怎麼弄呢？」
說話的就是接到貓語學習諮詢電話的部門新人星星，這也是為何面談時刀斯皓要在一旁旁聽的原因。這樣特殊的來訪者，就算是那些業務嫻熟的老人，她都得在一旁坐鎮當面了解情況，更何況星星這位剛由她招聘入職不到一周的新人呢？
「喔，你先發佈一個貓語教學的招聘吧，先過濾簡歷，再和人事部一起面試過濾，我做複試，最後我給陰總這邊定人選。」
雖然這是一個奇特的新業務，但流程還是老流程，刀斯皓入職一個月，就對這些流程門清。
此前她對自己快速掌握部門業務流程而暗自沾沾自喜，但剛從陰總辦公室交流回來，卻總覺得自己這種嫻熟里少了點什麼。
但究竟少了什麼呢？她又說不清楚。內心像一片順暢的海藻漂浮在水面，怎麼看，都是業務嫻熟的順溜的海藻，看不出有什麼曲折凌亂，也看不出海藻之外的其他什麼。
她沒有太多的時間盯着內心裏那一片清水裏順溜的海藻，因為來訪者陸續來臨，她整個人又被牽扯進忙碌里，無法繼續靜下心來深思那片海藻究竟有什麼值得繼續注視觀察來尋找那片若有若無的缺失帶來的迷茫。
工作依然是按照流程來，她依然是嫻熟的，嫻熟得每一句話都精妙嫻熟得自然。
她常常覺得自己的大腦就像水，隨着容器而快速地適應形狀的變化，碰撞出合乎需要的火花。她為此一度洋洋得意。
當然，這種洋洋得意依舊是深藏內心的，無人知曉，除非對她注意觀察的人，但一般人很難知曉。
不是她隱藏得好，而是她太坦率真實了，沒有絲毫壞心思，這些自得其實在一般人面前完全正常，比起那些愛自吹的人來說，更是算不上什麼特殊的表現，只是她自己覺得自己得意不夠好，對自己有高道德標準的要求了。
但現在，她雖然仍全心全意在由自己推進的工作流程進行中，但剛剛那種因為嫻熟，甚至是過度嫻熟帶來的缺失感卻更明顯。
「這就是你的語言。這就是你的語言嗎？」
陰花木那句令她似懂非懂的話，像是不斷加速的空氣流動掀起的一陣風，吹動了她心靈深處的一片死海，那片死海里正靜靜躺着黑綠的海藻。她突然覺得那片海藻了無生氣。
在她終於坐下來再度從繁瑣中靜靜地陷入思考時，有些質疑開始浮現腦海。她不知道，自己日復一日這麼重複，會將部門帶到什麼高度，無論是績效收入還是人員素質的提高。
企業不是養老部門，她終有一天要走吧，那一天來臨，她留給這裏的會是什麼呢？
她帶給同部門人的是什麼呢？
而她自己，在部門所做會帶來怎樣的所為呢？
她自己除了部門和公司價值外，自身的人生價值和社會價值又是什麼呢？
她期望一個怎樣的自己，帶來怎樣的生命價值呢？
她期望塑造一個怎樣的公司部門呢？她的這一段將帶她進入怎樣的人生海灣呢？
就如同生死之間的距離，她步步向前，這一步，意味着什麼，為後來的每一步帶來什麼？
她要去往何方？
她起身離開工位，終於推開了正對面的那間多語言部門經理辦公室，帶着心頭被風吹起的隱藏的空洞，彷彿初秋剛起的一片晨霧，薄薄的乳白迷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