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事將了出門去,當夜此景難引人

第25章 心事將了出門去,當夜此景難引人

記憶的最原點,是兩座小小的『墳包』……

為何到此,已無頭緒;要往何處,也難分明。

『現今』尚不得知,何談『過往將來』?

茫茫然,佇立而環顧四野,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新奇。一時,大喜過往,好似初生嬰孩見世一般,不過回應世間的第一聲卻非啼哭,而是痴笑。

正道是:『鴻蒙再辟又面世,改以笑顏見天地。』

抹了兩把瑩瑩的殘淚,手上的土灰便和上這濕潤將之畫作一面大花臉。不知為何,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攤開雙手,在眼前張了張——『一雙普通的孩童小手』。

這本是沒有什麼奇怪的,可他自己卻莫名覺得有些不大『合適』……或者說不大『自在』。

這麼想著,不自覺轉了個身,又確實是稚童的幼小肢體。

「嗯……」

好像沒什麼奇怪的……

所以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呢?

……

……

「嗯?呃……唔……哦?」

又是從一連串的囈語中,東郭偃逐漸從夢中清醒了過來。

這時躺在馬車裡,身體還是因為先前傷勢造成的『虛弱感』和剛剛睡醒沒散的『懵懂感』交織而成的『慵懶』,久久不願起身。

隨著思維開始漸漸地活躍起來,這才想起,昨天自下山之後,在『幽梁城』中發生了些勞什子事。解決妥當之後,因為自己四人的馬匹皆葬在了動亂之中,便順路換了輛大馬車接著趕路。

現在……應該到地方了吧?

強自支起身體,坐在位上,東郭偃趁著這慵懶勁兒長長的伸了個懶腰直了直腰身,卻忘了自己的腹部才受過傷,這一下,便又狠狠地裂到了傷口處。

「嘶~」

東郭偃轉而哭笑不得的捂住傷口,一個勁兒的呼氣想要平復下傷口的疼痛。待到漸漸平復下來,安定的一人坐在車內,面對寂靜,他又再次想起了自己剛才做的夢。

可能是和柯良一戰被『煞氣』侵擾,強塞給自己一堆他過去記憶的緣故吧,於是不自覺間那些自己塵封的過去也逐漸在腦中活躍了起來……

照常理來說,由於年幼童稚,所以人們常常會記不得自己小時候發生的事,想要了解,便只能通過相熟旁人的口述才能得知。

而修仙者為道,可以自視正己,幾乎能夠從破曉初啼的第一聲,事無巨細的回顧一遍。不過……

從打坐中完畢,漸漸神智清明,東郭偃的記憶還是只能倒推至此——『兩座孤立的墳包』。於此,便再難從前。

搖了搖頭,將那些漲腦的無關回憶統統拋卻,重新遺忘,他便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他自何處來,這一點就東郭偃自己來說是並不在意的,畢竟只是短短的三年時光,就算明了,又會對自己現在的人生產生多大影響呢?

無非不過是落入潭水的一芥石子,漣漪往複,而又重歸『平靜』而已。

但,他也曾起過些許莫名的好奇心,便央求過掌門一次,讓他幫忙探尋自己的記憶,看看自己初生的那三年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可,也終是無果的……

清華那老頭說,自己的記憶,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給『抹去』或者『吞噬』了。至於之後種種什麼複雜的東西,他便也就懶得去聽了。

莫名的,東郭偃又張了張手,雖不知為何,可下意識總覺得現在這樣才不違和。

對於自身外觀的偏差,其實一直伴隨著他童年的時光。這時想去,東郭偃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異樣感是來源於此。

他認為他應該是成年的姿態,但現實卻是孩童的身姿,這種心理上的反差,直到現在隨著身體的發育完全才逐漸消失。

細細想去,他對於世界的認知,是自那之後才開始的。本該塑造認知的年紀,卻抹去了原先的記憶,或因如此,他才具有了類於成人的思維?

這些東西想來想去,只會讓人覺得心煩。

乾脆什麼都不去想,這才能落得自在!

「哎!一仗打完反倒把我搞得個落魄樣子。」

「什麼?」

東郭偃正說著,忽的從門帘一側探出個腦袋來結實嚇了他一跳。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是單思恭。

「沒什麼。」東郭偃這麼說著,一面揉了揉倦怠的面目,一面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這是哪裡?」

「戌時三刻。」

單思恭見他清醒過來,便慢慢解釋道「現在我們到了『古博城』,因為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來,我就先找了家客棧定下。本是打算先把你抬回客房的,不過齊營丘擔心打攪了你,便決定讓你先在車裡安下。」

東郭偃還是有些昏昏沉沉,邊打了個哈欠邊隨口問道「那齊營丘他人呢?」

「范海東說要去街上逛逛,便強拉著他出去了。」單思恭攤手說道。

「他整天窩在那食堂火爐邊連軸轉,好不容易下山,是該讓他透透氣才是……」東郭偃正是這麼說著,忽又話鋒一轉說道「你也是!成天『練武場』、『教習樓』兩頭跑,常不見你人影,他該拉你出去走走才是。」

面對東郭偃的指責,單思恭只是淡淡地回應道「總要有人留下看你的。」

「我這麼大個活人能出什麼事?」東郭偃無奈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下山出來一趟,你可不能把這悠閑時光全浪費在這裡。」

這麼說著,東郭偃起身一把抓住單思恭便是往街上推走道:

「重回這不夜都府,總該把以前沒玩到的好好補全回來才是。」

「什麼?」

就這麼,一頭霧水的單思恭便被東郭偃強拉上逛街去了。

……

街燈林立,人頭攢動。

雖是夜裡時間,卻好似白日里的熱鬧。

人流眾多,商業繁榮,所以造成的龐大客流往往到了深夜也不停息。這等不夜之景,也算是北陽府獨一份了。

北陽街市,除卻國祭、公祭之外,幾乎沒有閉市的時候。從早到晚,再從晚到早,不同時段,便演化出了諸如丑時出攤巳時收,申時出攤子時收之類的專職的生意。也就只有點街燈和滅街燈,這兩個時候街市人流會少上一些。

這時間,恰是夜市人流正盛的時候。

「嗯,確實,只有在夜市才能嗅到這些奇怪的香氣啊。」

東郭偃拉著單思恭自那客棧的後院出來,正在街上走著,忽的停下步來這麼說了一句。說完之後,便又嗅了嗅鼻頭,似是要尋到著味道的來源。

「是『街燈』。」單思恭解釋道「燈油使的是『萬合香油』,燈芯點的是『百草纏』,這麼點的街燈,光線才明亮、柔和,不易熄滅。」

「哦……『一兩萬合一兩金,半縷百草半匹綢』,怪不得。」東郭偃點頭道「要點一條街的街燈,光是這燈油錢就要花不少吧?更何況還得天天這麼點。」

「常言雖是這麼說的,可這些東西倒也沒有那麼貴。」單思恭接著說道「幼時家中常點的便是這『萬合百草』。」

「再似這街燈般,蒙上個『百面琉璃轉』的燈罩,這樣光線便照的愈發通透。」

單思恭自顧說著「一院里掛上一頂,便似白日里的明亮。不過在屋中倒顯得刺眼了些,所以會把那燈罩撤下,只點燈芯。夜裡習讀,嗅著這萬合百草的香氣,便是明目清神……」

他正這麼說著,卻發現東郭偃改拿了幅異樣眼神看向他。單思恭覺得彆扭,便止了話頭。停了聲,東郭偃這才笑道:

「險些忘了,你是個『世家子弟』啊。」東郭偃搖頭笑道「哎呀,聽你這麼侃侃而談的,總覺得是在炫耀啊。」

「嗯?」

單思恭聽的是頗為不解,茫茫的解釋道「沒有啊,這不……很平常嗎?」

「唉……」

東郭偃只是哭笑不得的說道「你是跟我流浪過小半年時間的,那些討生活的日子,都沒改了你身上的貴族之氣,還真是不可思議。」

「改什麼?什麼『貴族之氣』,說的我好像有什麼和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似的。」單思恭只是憤憤說著,他的夢想可是當一個蕭式的大俠,所以很不喜歡東郭偃對他這樣的評價。

「你看,就是這種融入『自然』之中的『不自覺』,在常人耳中聽來便格外刺耳。」看他還想解釋些什麼,東郭偃便打斷道「你想想你說的話,『一院里掛上一頂』?平常百姓家也是幾齣幾落的大宅子?」

這麼說著,單思恭似是也察覺到了自己言語之中的不對。

好像……確實有些離譜了。

「這……原本還說要帶你去好好玩玩散散心,沒成想是我見識低了。哎……」東郭偃這麼說著,只是一昧的搖起了頭。

其實單思恭倒是被他這一出搞得挺沒轍的,想了些許,只是試探的問道「要不然……我們去……那邊逛逛?」

東郭偃聽著,只是假裝很失落的說道「好,聽你的。」

就這麼,領路者便又改回了單思恭。

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被帶路的東郭偃,便能在他身後好好的欣賞下這北陽府的獨景,不必操心導遊之職。又能仍由單思恭性子,去逛些他喜歡的地方。

原本以為這夜市,比起早午兩市來說也沒什麼特別的。畢竟都是擺攤小販在賣貨,能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但有些事物能夠獨立存在就是有一定道理的,那麼『夜市』也必有別與『早市』的區別。

就好比,這夜市當中少了諸多雜什子玩意,多了些華麗把件,這些個物件映在街燈之下便照的格外吸睛。除此,一道走來,最多的反而是各類小吃攤位。也不同於早市之時主『清淡』的早點,或是午市時主『填腹』的午飯,夜市的食攤,似是專門為了『滿足口舌之欲』而做的零食。

各異的小攤,琳琅上眼的是千百的『味道』。

或是噴香滿口的『脆餅』,又或是酥香四溢的『炸物』;可能要上一碗細滑香醇、暖人食胃的『羊雜燴』,也可能來上一碗皮薄餡嫩、湯鮮味美的『餛飩』;大不了只是嘴饞,來上一串紅彤誘人的『糖葫蘆』,若是嫌之太過搶眼,也可來上兩簽『麥芽糖』纏玩著吃……

「啊,好餓啊……」

東郭偃先前睡的沉些所以沒覺,醒來之後也帶些昏昏沉沉的,故此腸胃倒也沒有活躍開。在街上逛了沒多時,便逐漸被這各類的小攤香味給勾起了食慾。

先前睡得早,這麼算起來,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也難怪會這麼餓。

單思恭原本在前面帶路,忽的聽見身後沒了動靜,回身看去,這才發現東郭偃不知什麼時候給溜走了。

雖然他那麼大個人也不可能走丟,但鑒於今天晨時才發生了那樣的大時,而且東郭偃現在又是負傷的狀態,讓他不免很是擔心東郭偃不小心出了什麼岔子。

還正這麼想著,身體就不自覺的掉頭撥轉人流去尋人了。

「誒?」

只是剛一掉頭,便迎面碰上了匆匆趕來的東郭偃。

「怎……怎麼了?」

東郭偃塞著滿嘴的吃食,發現不能說好話,又嚼了兩口草草吞下這才說出話來。

單思恭見他滿手提的各類小吃,雖然知道他是去買吃的去了,但還是開口問了句「你去做什麼了?」

東郭偃擺了擺自己抓的兩把小吃,說道「餓嘛,就去買了些吃的。」這麼說著,又往嘴裡塞了一口滿滿的夾饃,這一口咬的,正是滿齒留香。

這麼吃著,東郭偃邊含糊不清的說道「北陽不愧是融雜之地。」

北陽府人流眾多,除卻熙熙往來者,也多有定居此地之人。時日漸久,各地飲食之俗也都匯聚融雜於此。可以說北陽府沒有自己的特色飲食,但北陽府的特色就是各府各地的特色。

「慢些吃,沒人同你搶。」

單思恭看東郭偃吃的這麼趕,雖然也想起他是一天沒吃飯了,但還是有些無奈感。

看他又塞下一口,單思恭忽的想起些什麼,突兀問道「你剛受了傷,現在吃的這麼雜沒事嗎?」

「呃?!」

東郭偃一聽這話,猛地被嗆到一下,待到一通咳嗽平復下來之後,只是帶著極不確定的語氣說道「應該沒事……吧?畢竟長老也沒叮囑過有什麼忌口之類的。」

這一句說完,反而又改了幅底氣十足的語氣說道「反正又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大不了好的慢些之類的。」

單思恭聞言一通無語,良久,只是扶額嘆了一句:

「你啊」

對此,東郭偃也只是嬉笑反駁道「怎麼了嘛?」

「不要亂走。」

單思恭自然是無法發作些什麼的,只能略帶無奈的繼續從事他的導遊之職以作嚮導,不過這次,一定要好好留意身後就是了!

所以……

「他真的有在好好領路嗎?」

東郭偃看著前面大跨流星,悶頭趕路的單思恭,不住的低聲嘀咕著。自己負傷,所以走不快,看他這樣子,怕是沒走幾步回頭就又看不見自己人影了。

「走這麼快能逛到什麼啊?」

原是他打算帶單思恭出來逛逛的,可似他這般走馬觀花似的趕路法,能體會到逛夜市的樂趣嗎?

單思恭在前路走著,就像是早前就有打算似的,極具目的性的在前趕路。東郭偃一時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什麼地方,不過想想他的性子,去的地方多半也就是……

「『正成樓』?瓦舍?」

也是了,單思恭偏好英雄傳記,自然就愛聽些評書什麼的了。說起來,他當初也是為了學故事中的俠客才離家出走的。很難去想,平日里正言厲色、一本正經的單長管小時候會這麼淘氣。

單思恭這時已站在門前,倒背著雙手定立了,看他那副神情,就好像是在抱怨東郭偃這個傢伙怎麼走的這麼慢,害得他這通好等!

顯然,這時的單思恭已全然忘卻了東郭偃是傷員這回事。

不過,自從上蜀山之後,倒是也少見他這麼開心的時候。

「來了來了。」

東郭偃只這麼說著,一面小跺著步子快步趕去。

不過單思恭卻還是止不住的著急,回頭看看,那勾欄里擺的張『八仙方桌』,桌上只放了長一闊半的『九方醒目』,東郭偃在往這邊走。又回頭看看,說書的先生已經背手把扇踱步往那『紅杉靠椅』坐去了,東郭偃還在往這邊走。

再回頭看看,先生坐在椅上開始打理派頭了,東郭偃仍舊沒有走過來。

單思恭在門口站著,急得像是面色都要變了。忽的背後聞聲醒木一拍,這是要『止語』了!單思恭這時那還顧得這許多,連忙兩步竄過來抓著東郭偃手腕就往裡拽。

「呃啊……」

不過,東郭偃倒也不是故意走這麼慢,實在是受傷之後不易劇烈行進,否則容易傷口崩裂複發。就像單思恭剛才這麼猛地一拽,東郭偃一聲痛苦險些叫出來。

他感覺自己腹部剛才似乎崩了幾下……好像就要撕裂開了!

待到臨近坐下,單思恭這才彎腰低聲說道「看你走的這麼慢,險些誤了開場。」這麼低頭說的時候,眼神卻還是緊盯在那勾欄里,全沒有注意東郭偃卧蝦似的趴在桌面上。

「……」

強忍痛楚的東郭偃只是咬著槽牙蹦出幾個「怪我,怪我。」便懶得打理他了。

兩人將將趕上了開場,這個說書的先生是個有些削瘦的老者,看年紀約莫五十上下。興許是沒留什麼鬍子的緣故,所以看起來精神的很。膚色黝黑,所以配了件黑大褂來緩和色差。於是乎,整個人看起來倒有些一絲不苟的嚴整派頭。

「『混沌開闢元始起,此止長存清濁氣。清者化天濁落地,自此開啟萬般事。』」

一段開場詞說完,先生清了清嗓,又娓娓介紹道:

「今天我要講的故事,是《蕭望舒》的前三回。說這故事,是出自二戰之初的一位先賢筆下,先賢的名諱隨著世代變遷而磨滅現已無從查明,可這三回故事卻口口相傳,自以生命捍衛人權之先烈至今激勵了一代代人。」

「而時夜尚短,故『炎訐』所後續三回且不言說。」

這句說完,老先生便開始從頭講述這個故事了。

……

……

『悠悠百年轉瞬過,萬類霜天競自由。』

原本和諧安定的生活,卻因為極陰之地——『魔族』的誕生,讓整個世界陷入了極大的動蕩之中。

魔者,眾生所生,識大道,主凶煞。其喜無常、怒無因、哀無由、樂無時。綱常混亂,顛倒陰陽。

魔族聯立『妖魔』之名,入侵人類家園,肆意『屠殺』、『奴役』人類,強佔人類的『土地』。妄圖掌控整個世界,將人間改造成為自己所想的模樣,而肆意破壞著『大地』,破壞著世界的『法則』。

而在妖魔肆意破壞之時,大陸東北一角偏隅還未受到戰火的波及,仍舊享受著片刻的安定。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就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小漁村中。

暖陽和煦,海風陣陣,午後這樣的日子,是一天當中少有的愜意時光。只是今天,倒有些例外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村子外面似是很遠很遠的地方,近乎是大陸的另一頭傳來了天地之間誕生了一族怪物,要將世界鬧個天翻地覆。

原先,村子里的人還以為是那邊又生了什麼新的玩笑,來集體誆騙這偏遠地界的自己。後來,隨著不斷有逃難者向這邊避難,村裡的人才逐漸相信確實在大陸的另一頭髮生了一場戰爭,並且正在向這邊遷移。

村中的掌事者是一位五十有六的老頑固,因為修為最高,所以今些時日被強推到了這個位子上。事無巨細,村民都要擔心詢問一番,如此,這位新村長最近頗有些大權在握的勢頭。

在村子那邊有大片的連山,其上生著大片的林木,不過……今天卻忽的禿了一片?

自那高空向下看去,只見『山林』自『海岸』一道,數道棕黑的線條相接近乎連成一片。身處其中的隊伍,自是摩肩接踵、大有遮天蔽日的烏泱勢頭。

大批的林木不斷被砍伐,一壘壘的高堆在海岸邊儲存。除此之外,還有眾多村民在下海捕魚做腌制晾曬以備,或是收菜摘果做採集。

男從輜重女從紅,就連村中的老人稚童也不休閑,同樣躋身到了這忙碌的工作當中。

村中心有一間紅磚青瓦蓋的大房,相比起外圍一眾的矮低茅屋,這已經算的是格外豪華了。

屋中傢具甚少,除了幾把椅子,只有中間的一張大桌案。桌案周圍了七個漢子,除卻首席的那個,其餘六人身上或重或輕,全全布滿了可怖的傷痕。

七人圍在桌前,則是對各類圖紙議論個不停,正討論得火熱,忽的「轟隆」一聲響自後方響起。眾人似是驚弓之鳥般,皆是脖頸一縮惶惶欲逃,還是首席位的掌事——『沐爭』,正對著大門能恰好看見來者。

沐爭力的一拍桌案,指著那門口揚聲便叫道「蕭望舒!剛一出關便來討嫌嗎?看不見來路上村民們有多忙嗎?有力沒處使的話全撒在外面去!」

「不!村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解釋清楚的話我必不罷休!」

那叫蕭望舒的,聞聲倒是絲毫不懼,直接對此回頂了去。

對此,倒是出乎沐爭的意料。近日繁事雜多冗重,已經攪的他心煩意亂,這時被徒弟當面一衝,一時便也愣在了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桌前餘眾,看場面一時寂靜下來,知道沒事之後,便轉頭偷偷看向了來者。

只見那蕭望舒此時站在門口,便襯的身材甚是魁偉,相貌更是英氣非凡、一表人才,一雙丹鳳眼看起來格外嚴肅有神。雖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總有些稚氣未脫,但此時怒氣沖沖而來,兩道飛劍眉直豎倒顯得有幾分豪爽。

「唉。」

還是沐爭先鬆了口。

首席位上的沐爭無奈悄聲長嘆了口氣來,身形似是也隨著這口氣給頹唐了下去。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們繼續討論,不必在意,自己離席攬著蕭望舒向門外走去了。

出了門,又走了些許,沐爭還是沒有停下來的勢頭。反倒是蕭望舒耐不住了,一把把攬著自己的那隻臂膀給拍開,只是厲聲問道:

「你怎麼成了村長?村裡的那些人是哪來的?你下了什麼命令?村裡為什麼這麼亂?」

如此一連串問題,沐爭只是嘆了口氣,說道「問題一個個問,算了,我一個個答吧。你閉關太久,村中近日發生的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天地間又誕生一魔族,眾魔聯立發動了一場席捲整個大陸的戰爭。村中的那些外人,便是大陸各地的戰爭受害者。我們這裡還未被戰火波及,所以他們到此暫且避難。

「在確實消息之後,村民被難民驚擾陷入混亂,老村長為了安定人心,宣布村中大會,將掌管之位讓給了我。

「我與那些人做以討論之後,為了躲避即將到來的戰爭傷害,還是決定出洋去躲避戰亂。據說在海的那一邊,有一片仙島,我們可以遷村躲避。

「村民現在都在造建大船,準備乾糧出海。」

一言一實沐爭說的很是真切,原本這些是不該對他說的,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徒弟的性子。就算自己不說,他也一定能從其他地方知道。

這些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蕭望舒聽完卻仍是愣在了原地。也是,一時消息太過龐雜衝擊,雖是聽完了,但一時也反應不過。

「不……不!」稍作些許,蕭望舒忽的反應過來,大叫道「怎麼能逃呢?難道我們要不戰而退?將村子拱手讓給那些可惡的妖魔?」

「要不然呢?」沐爭只是反問道「不然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蕭望舒卻說道「師父你本領這麼強,不去做怎麼知道不成呢?」

沐爭聞言回指著先前那間屋子,問道「你剛才看見那六個人了吧?」見蕭望舒點了點頭,才接著說道「他們六人,任意一人的修為都在為師之上。」

「這。」蕭望舒一聲嗚咽,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沐爭也不停口,繼續說道「為師愚鈍,至今不過是『煉精化氣』的境界,可你不同。」沐爭說道這時,瞬間眼中亮起兩點高光。

「你天資聰穎,年級輕輕便達到如此境界,若是折去實在可惜。」

「不!」

蕭望舒無畏道「粉骨碎身又有何懼?大丈夫生居天地間,當有所為,有所不為!行此道,縱使馬革裹屍,也不枉一生才是。」

見他滿眼無懼,沐爭只是淡淡問道「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召集所有村民,組建隊伍,日夜訓練,去迎擊妖魔!」

「然後呢?」沐爭聞言,又只是如此問道。

蕭望舒只是理所當然的說道「自然是與妖魔作戰了!對於此等不正義行徑,自然是要反擊的,怎麼能逃避?」

「你知道嗎?」

「什麼?」

面對他的侃侃而談,沐爭說出了自己的顧忌「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相信你的勇氣。可是,他們的群落,每一個都不下十倍於我們,但他們都敗了。」

「他們之中每一個人都背負了慘痛的『犧牲』,可這樣的『犧牲』是本可以避免的。

「不只是你,村中每一個孩童都有最為美好的未來!你們本不該承受這些!

「這樣的『犧牲』,是『無妄』的,是『決計無由』的。所謂『覺悟』,並不是不懼死亡,而是『踏著理應前進的道路,絕不動搖』。

「這並不是逃避戰爭,而是避免『無所謂的犧牲』。」

句句誅心。

顯然,沐爭所說的這些都是為了村民好,這樣大家才都能活下來。如此,最優解似乎就是出海尋島了……

「可……可……」

蕭望舒卻總覺得不該如此,可又有些師出無門的沒理。

他覺得面對妖魔入侵不應逃避,縱使自己撒盡熱血也是理所應當。但照師父所說,如此犧牲又是無妄的,即便自己不懼死亡,又有什麼理由讓全村數千人人陪自己犧牲呢?

「你剛從閉關出來,還是先回去休息幾日再做打算吧。」

對此,沐爭也只是拍了拍他的後背,示意他先去歇歇為好,自己那邊還有要務處理。

……

各人都有各人的忙處,只留蕭望舒一個像無所事事的閑人。

他即使修為過人又有什麼用呢?能夠憑自己打敗妖魔,解救眾人嗎?

既然不能,那麼自己修行又有什麼用處呢?

……

大船已經造了幾條在岸邊駕著,隨時準備著斷索出海。當然,還有幾艘船體的建造還在繼續。除此之外,所曬制的乾糧儲備擺在岸上看起來倒是頗為壯觀。還有一眾人在山上挖黑土,收集菜種儲存,估計是想在出海時能吃上新鮮的蔬菜。

蕭望舒沒有回房休息,而是選擇坐在岸邊,看著人們抱著木材不斷高建。

除了正值壯年的漢子之外,也有不少有力氣的孩子在扛木材。船與船之間常要來回走動,而又因時間緊急,所以做以橋樑的木板只有兩尺多寬。

一個看樣子十二三歲的壯小伙,顯然是對自己的力量極為誇耀,扛著遠比一般大人還要更多的木材在橋上走著。也是所擔過重的緣故,實在難以留意腳下行徑。忽的,臂膀一顫,木材便向旁滾落下去,而他認為憑自己的力氣能夠抓住便又沒有鬆手,隨即同那一摞木材給帶落高高跌了下去。

一聲尖叫還沒喊出聲來,身下便感到受力被托飛了回去。恍恍惚惚直到徹底站定,這後生才發現原來是蕭望舒救的自己,見面前此人果真是蕭望舒,一時不由大喜過望,叫道:

「蕭大哥!你終於出關了!」

蕭望舒聞言,一時有些恍惚,但很快還是從惆悵中擺脫出來,笑道「你這傢伙,明明撐不住卻硬要去扛,差點出事了吧?」語氣輕鬆,只是在與對方玩笑一般。

這後生蕭望舒是認識的,姓史名義,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同齡人都叫他史三。

史三聞言訕笑道「這不有蕭大哥你嘛!出事肯定有你來救的。」

「可如果我不在呢?」

蕭望舒也不知為何,在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格外嚴肅。

「那大哥你又能去那兒呢?」

史三沒有注意到蕭望舒的語氣,還當他是在同自己玩笑。這麼說著,緊兩步下了橋樑不再擋後人的路。

「蕭大哥你剛出關,就先好好休息些,我就先去忙了!」

說完,史三下意識想要揮手告別,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卻怎麼也是提不起來了。

「誒?」

史三慌了一下,連忙擺動,卻發現那右臂終也是無力的耷拉著,不聽使喚。任憑左手怎麼去擺弄,右臂都沒有絲毫知覺。

這一下,史三徹底慌了,尖叫道「完了完了!我胳膊癱了!我胳膊癱了!」正這麼叫著,頭上吃了一痛,這才停下來。

回過身去,卻見是蕭望舒敲得自己。正要向他訴苦,卻見蕭望舒哭笑不得道「你非要去搶那木材,那可不是被木材扭脫臼了?」

「那怎麼沒知覺了呢?」史三奇怪道。

「那你想怎麼樣?」蕭望舒反問道「痛的撕心裂肺的?幫你止了痛你還不樂意了!」這麼說著,又摸了上去為他正骨。

聽著雖是「咔嚓」滲人,但倒真沒什麼疼痛感。待到蕭望舒鬆了手,史三已經能夠正常揮動臂膀了。驚喜之餘,先是道謝,然後便匆匆趕去繼續扛木材了。

蕭望舒見狀,還是攔下了他,見他疑惑也只是解釋道「總是受了傷的,該去養些時日才是。這麼著急,不小心又脫力傷了肩膀,那時發起痛來可沒人能及時幫你了。」

史三聽了,想起那痛來不由一通呲牙,立即決定道「那……正好,這幾天我就跟蕭大哥你了!」

就這麼,蕭望舒的身後便跟上了這麼一個小跟班。

其實他已經治好史三了,是故意同他那樣說的。因為,蕭望舒也很好奇,史三在搬運木材的時候顯得很是積極,可他平日里並不是對這類勞動事物上心的人。

莫不是……他也想早些逃跑去?

「可決不該才是的。」

「什麼?」

蕭望舒不由嘟噥出了聲,史三跟在後面也沒聽清他說的是些什麼,便這麼問了句,可他也終沒有回應。

史三雖是平日里倦怠些,又總喜歡誇耀自己的力氣,也時常不小心傷到同伴。可卻是個有十足正義心的孩子,時常出手幫助弱小,在同伴中人氣也是很高的。

這樣一個孩子,會因為畏懼戰爭的到來而積極逃跑?

「不該的,絕不該如此才是的!」蕭望舒只是一昧嘟囔著,后終也是按捺不住,回過身來,把著一臉疑惑的史三問道:

「史義!你其實是擔心害怕的對吧?」

不然的話,為什麼這麼積極準備建船呢?

「『害怕』?什麼?」

史三聽他鄭重其事的叫了自己大名,還以為是要說些什麼,聽聞這話,卻是鼓弄著自己那隆起的胳膊說道「我會害怕什麼?!就算是山裡的老虎來了我都要同它比上一比,看看是誰厲害!」

「那……那你為什麼要去扛木建船?」蕭望舒不解道。

史三聽得一頭霧水,反問道「這和我害不害怕有什麼關係?」

「嗯?」

聽到這時,蕭望舒卻忽的明白了,但為了驗證猜想,還是緊忙問道「你不知道建船是為了什麼嗎?」

「當然知道!」史三說到這兒忽的高興道「我們要出海尋幫手啊!去海外仙島上尋許多幫手,還有能移山填海的仙人回來幫助我們打敗妖魔!」

「『打敗妖魔』?」蕭望舒問道「他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嗎?」

「不然呢?逃跑不成?」

史三說道這時,卻又很是怒憤道「在村中,還有好多人,不光是上了年紀的,還有不少分明是年輕力壯的,卻躲在屋中不來幫忙。」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蕭望舒聽他所說后,沉吟片刻便是大喜過望來,因為他已經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但忽的又沉默了下來,是的,他還需要一個『答案』,最後的一個『答案』!

「你覺得……我們應該『反抗』妖魔嗎?」

「當然!」史三毫不思索的答道「我們當然應該反抗那些入侵者!」

「『若是人人都去逃命了,那麼誰來反抗那些侵略者呢?』」

這樣一句反問,直敲蕭望舒心頭。

是的,這就是『他的答案』,這就是『他們的答案』!

……

紅牆青瓦中人無言,身形疊影下常無變。

在議事廳中,七人圍在那張桌前,不知該去說些什麼,或者說是說不出什麼……

愈是討論,愈是心悸。

不光是對即將到來的妖魔,更是對逃跑之後,那無助生涯的迷茫。

若是經此一逃,那妖魔又趕將上來,他們還能逃去那裡呢?

更何況,所要去的仙島,也只是傳說,並不據實。要是到了所說的地方,卻沒有那麼一個仙島該怎麼辦?

眾人正當疑惑著,又是「砰」的一聲響自後方傳來。雖是二度展開的場景,但那六人還是被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

正對門口的沐爭,發現來者還是蕭望舒,不由奇怪問道「此番去而復返是為何事?」

對此疑惑,蕭望舒卻只是淡淡回復道:

「你又何必騙我呢?師父?」

……

……

「自史三小子處知明答案后,蕭望舒終是堅定了自己內心,趕到房前與師父沐爭做以對峙。」

這句說完,那說書先生撫那醒目一響,正色道:

「正道是,『大俠出世多紛擾,堪破惑事定本心!』」

一句說完,身前那勾欄里自兩邊忽的落了幕,叮叮響響的便上了幾個畫面帶褂的戲演來中場耍弄了。

「呃?講完了?」

東郭偃本就沒留心聽書,聞聲台上叮叮噹噹的響起來了,還以為書說完了,收了收那本隨身雜書就要往外走。

單思恭卻是將他一把拉了回來,無奈說道「沒講完呢,中場先生去打理了。」

「啊?還沒講完啊?」

東郭偃看樣子就像對這些故事不感興趣似的,不願意留在這裡聽書。只是見他強要留下,才不得不重新坐回位上,重新掏出那本雜書又看了起來。

單思恭倒是想讓他好好去聽故事,但看他那樣子自己又偏是勸不動的。不免奇怪道,那本稀奇古怪的書真比這故事還要引人?

「你就不能好好聽些故事嗎?」

「你真想讓我去聽?」

對於東郭偃的如此反問,單思恭下意識想要點頭,但又隱隱約約似是又想起了些什麼,莫名驚恐之餘,一時沒了動作。

東郭偃見他這幅樣子,自然知道他是想起來了,也不說些什麼,只是憋笑著說道:

「好了,幕開了,要聽書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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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來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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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心事將了出門去,當夜此景難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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