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寡淡【1】
「喂,有你這麼想你老爹的嗎?」
凌月輕嗤一聲,「我問你就會說?」
「……不會。」凌邪語噎。
凌月面無表情道:「嗷。」
……
後來,凌月失去了所有記憶,重生為「凌陌然」,成為凌府大小姐。
其中糾葛不必言說。
……
這一世浮華,終是按下最終章。
往事皆如過眼雲煙一般,甚至未來得及細細回味便已全部消失在眼前。
站在高山之巔,看着眼前蒼茫無際的白雪,凌月面無表情。
她是靈魂的狀態,感覺不到冷。
悠悠雪花飄落在手心,竟也不會消融。
靳天玄眸光沉了幾分,扯了扯嘴角,什麼都說不出來。
凌月含着笑意看向他,「為何是這副表情?」
「沒什麼。」他巧妙的轉移眸光。
凌月從喉嚨間發出一聲嗤笑,「呵。」
靳天玄一挑眉:「你有何見解?」
「你是在為我感到難過么?」凌月眸光轉向他,笑容明艷。
「……說不難過是假的吧。」
靳天玄苦笑一聲,眸中有一縷暗芒閃過,帶着無邊的孤寂,又像是墜入深海的無措。
「我又沒能救回你。」靳天玄低聲呢喃,「那次也是,這次也是……」
凌月不甚在意,「我可是從來沒怪過你。倒是,有一件事我很介懷。」
「是什麼?」靳天玄順着她的話茬,心底不由也有一絲好奇。
凌月定定地看着他,「之前在凡塵的時候,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你這麼問我,我可要傷心了。」靳天玄唇角微微向下一扯,「這種事,我以為你現在細想就直接知道了呢。」
凌月不禁一笑,「我想聽你說。」
靳天玄淡淡點點頭,「既然你想聽我說,那我就和你說說好了。」
「一開始是不敢想,會是你。」
「畢竟,我不能相信一個死去的人,會再次出現,直到種種跡象,無不說明著這一切。在秘境歷練的那一次,我徹底確信是你了。」
凌月微微一怔,「所以這就是你勒令我學陣法的理由?」
「嗯。」靳天玄微弱的應了一聲。
「好傢夥!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陣法了,你還威脅我學!」凌月忍俊不禁,「可你知道嗎,縱然你教的那麼仔細,我仍然沒學進去多少,甚至學了就忘!」
靳天玄眸光幽深,「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正因如此,才更確信是你。
「你……」凌月眸光微閃。
「你是中了幻陣,沉溺於其中而死。所以我無時不刻沒有在後悔,為何不早點教你陣法。若是你懂陣,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凌月心頭泛起陣陣酸澀,看着靳天玄的眼眸都不禁朦朧了幾分。
「……這些年,你怎麼過的?」
靳天玄一臉輕鬆:「比你過得好。」
「騙人。」
「我騙你幹什麼?當上風光的七皇子,還是首富,何其體面?」
凌月攥緊手,「若真如此,為何你要隱忍,暗中籌謀?依照你曾經的性子,早該反制他們了。天玄,你絕不是甘願受制於人的性子。」
靳天玄神色未變,一如看上去的平靜。
「你說的只是其中一點,還有一點,是關於你。」
眼角淚緩緩划落,「關於我?」
「他們從不是我的目標,我的目標是為你復仇,其他的都不在我的計劃內。受制於人嗎,只是最淺顯亦懂的外表罷了。」
「——真正緣由不過是因為,從來沒有活着的目標,便隨波逐流。」
靳天玄一怔,魂體也可以有眼淚嗎?
他不禁伸手觸碰凌月,發現,竟是有溫度的!
「你……有實體了?」
凌月這才後知後覺的覆上自己的臉,「嗯?確實有實體了!」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有實體了!
原先,她和靳天玄都以為計劃失敗了。
這千年來,靳天玄用修為養她的靈魂,順便凝聚實體,可是她都醒了,實體卻仍未出現,這就說明計劃已經失敗了……
突然,凌月好似想起什麼似的。
顧不得沉溺於當下的喜悅,「和我去尋天道!」
靳天玄眸光掠過她焦急的視線,終是開口,「好,我做傳送陣帶你去。」
說罷,二人腳下立即匯聚光芒,形成一個傳送陣。
隨着光芒散落,再次睜眼已到了目的地!
是熟悉的仙島。
周圍樹木繁盛,百花齊放。
只是半空掛着的一個人,與周圍景緻格格不入。
他渾身是傷,血跡早已乾涸,垂落的長發亂蓬蓬的,遮住了原本的面容。
傷痕觸目驚心,隱隱可見白骨。
「爹爹!」
凌月幾乎失了聲,聲音都帶着顫抖。
足尖一點,她踏空走到凌邪身邊,捧住凌邪的臉。
指尖顫抖著去探凌邪的鼻息,還未湊近,就被凌邪一臉嫌棄的避開。
「——你就這麼盼着你爹死么,我可是活得好好的。」
倏地,凌邪睜開雙眸,雙眸是熟悉的涼薄,泛著幽冷的紫光。
「喲,恢復的不錯嘛。」凌邪戲謔道。
凌月聲音帶着顫音:「你又用什麼去和天道換了?」
凌邪神色平淡,「我能和天道換什麼,他也看不上我這糟老頭子。」
「那你為何會被鎖在這裏?!」凌月終是忍不住,眸中眼淚決堤。
凌邪眸光一顫,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惡狠狠地看向後面的靳天玄。
「喂,小子,她哭了,你要真看上我閨女,還不來哄哄她!」
靳天玄若無其事道:「是你弄哭她的,你欠她一個解釋。」
凌邪臉色一黑:「……」
「喂,你不至於小氣到這份兒上吧,靳天玄!」凌邪咬牙切齒。
他現在可沒辦法哄凌月。
何況,凌月哭起來讓他不知所措,一種深深的歉疚彷彿要吞噬他。
然而,靳天玄依舊不為所動:「你欠她的。」
洞悉一切的眼神,沒有絲毫溫度。
淡淡瞥著凌邪泛著冷意的紫眸。
「……」
凌月紅着眼,看着凌邪:「他說得對,你欠我一個解釋。」
凌邪神色一顫,咂咂嘴:「沒什麼好解釋的,之前你煉製靈丹的時候,我去救你,犯了禁忌,所以天道把我鎖在這裏懲罰。」
凌月眸光幽暗:「是嗎,那你的身體,為何逐漸虛化呢。」
「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了,可扛不住天道的懲罰。」
「到了這份兒上,你還不願和我說實話么?」凌月眸光閃動,「你從來都是做什麼都不和我解釋,讓我猜!」
「——現在,我猜膩了,我要你說!」
凌月攥住凌邪的衣領,逼着他與自己對視。
凌邪被這熾熱的眸光看得無地自容,緊緊抿住唇不語。
「怎麼,就這麼難以解釋么?」凌月語氣加重幾分。
凌邪深吸一口氣:「你,你先放開我!」
凌月照他的話,鬆開凌邪的衣領。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我做了違逆天地法則的事,天道要罰我罷了。」
凌月看着他一臉風輕雲淡,心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麼,讓天道這麼罰你?」
凌邪總是和她打啞謎。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他雖對她寵溺,但絕不是外人所看到的「溺愛」,相反,是意外的嚴格。
他可以在一些小事上縱容她,可絕不會在有關「成長」的事上順着她。
凌邪讓其他人看到的,只是他想給所有人看到的而已。
何嘗不是對她的一層保護膜?
待到他離開時,幾乎很多人以為她很好欺負,所以不少勢力找上門來。
凌虛山當時幾乎岌岌可危,那些勢力都想趁著凌邪不在,一舉拿下凌虛山,順便把她抓去當人質。
以此要挾凌邪就範。
卻不想,她遠遠不是外表看上去的無害、單純。
更不是從小被溺愛着長大的。
是,綻放在荊棘里的玫瑰。
熾烈,卻危險。
也是那個時候,她憑藉這個聲勢一戰成名,成為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凌月」。
後來更是為了鞏固當時的地位,所以效仿凌邪的手段去做,威懾了不少人。
在她成功的那一刻,凌邪卻回來了。
他對她說,「你做得很好。」
那時候,她懂了。
那是他故意為之,給她的考驗罷了,看她有沒有能力肩負凌虛山,是否可以力挽狂瀾,成為一方強者。
想看她,手腕是否足夠掌控凌虛山手底下的勢力。
結果是,不負所託,甚至超乎凌邪的想像。
呵。
其實,當時她是不開心的。
可是,不知道為何,她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或許也是開心的吧,只不過原因無他,只是因為看到他,所以開心。
因為,他回來了。
在這之後,凌邪沒有停留多久,再次離開了凌虛山。
於是,她開始思考,凌邪這次離開留下的暗示是什麼?需要她去做什麼?
他向來不直接說原因,都是讓她去猜。
「小月月,別去猜我的想法。」凌邪看着凌月變換的眼神,輕嘆一聲,「我的本意從不是讓你去猜。」
「……」
回應凌邪的,是一陣靜默,以及凌月死寂的眸光。
是嗎。
她不信。
「是你一直在過分解讀。」
「……我沒有!」凌月下意識反駁。
凌邪眸色晦暗不明:「我雖對你嚴格,但僅僅是為了你能自保,剩下的由我承擔。」
凌月眸中閃過難以置信。
凌邪繼續道:「比如那次,我突然離開,只是為了吸引各方勢力來。」
「我想藉此機會肅清對凌虛山抱有不滿的實力,沒有真正歸屬凌虛山的,我要將他們全部拔除,一個不留。」
「——只是你的表現讓我很意外。」
凌月神色一顫,「……」
「我已在凌虛山內佈置好暗棋,想讓他們得意一陣子,在他們最興奮的時候,給予摧毀性的打擊,是你出乎我的意料,竟有實力與他們正面一戰。」
凌邪幽幽一嘆,「你遠比我想像中的優秀,竟已經厲害到可以力挽狂瀾了。」
凌月眼眸抬了抬,眸中深處泛著不明的光。
「包括最早的一次,你面對林述的時候。我本意是讓你吃一塹長一智,想通過這事讓你對人生出防備之心。」
「為了這場籌謀,我將自己的護體神魂覆在在心臟的位置,就是為了保護你渡過難關。」
凌月神色顫抖:「可是你從沒告訴我!你知道我那時有多害怕么!心魔日日擾動我心智!我花了很久才走出來!」
「——可是你當時一點安慰都沒給我,只是每天笑嘻嘻的,好像我的一切無關要緊一樣!」
凌邪欲語無言,沉默良久。
「從那以後,我都在猜你的心思,猜你的想法!生怕猜錯了!我一直以為你做什麼都有理由,都有目的,所以費盡心思的去想你的目的所在!更怕做的不好讓你失望!」
凌邪眼眸深處閃動着:「一開始,我是希望你無憂長大,只要有自保能力即可。到後來,你愈發優秀,我竟才發現,你不知何時可以扛上我身上的重擔了,這才放心將凌虛山交給你。」
凌月不知為何,倏地一笑:「所以呢。」
「——這就是你從來不解釋的理由?」
正是凌邪是悶葫蘆,有什麼從來不和她說,讓她只能去猜測。
又或許是他的眼神每次都讓她捉摸不透,她才生出想要去猜的想法,不想讓他生氣,不想讓他失望。
所以她待自己嚴苛,希望自己成為讓他驕傲的人。
凌邪眸光失措,有什麼在碎裂。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會對自己生出這麼大的積怨。
「我沒說,你也從未問過。」
若是她問,他願意說。
凌月卻冷嗤一聲,「我問過你一些問題,你避而不答,你覺得久而久之,我還會再問你那些多餘的問題嗎。」
凌邪垂下眼眸,不去看她冷冽笑意。
「說這麼多,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有這麼難么?凌邪,回答我,為何你會的身體在逐漸潰散?!」
靳天玄眸光微閃,他倒是,很少看見她這麼失控。
凌邪嘲弄地笑笑,「靳天玄,你要是有點心,就帶她走吧,別回來了。」
凌月神色如同結了寒霜,都這個時候了,還和她打啞謎。
還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你不說,我自己找天道問!」
凌邪瞬間慌亂了,「——你不準去!」
「我為何不能去?你說,我便不去。」凌月眸中一片翻湧。
「……」
「靳天玄,帶她走,只要你帶她走,我就認了你這個女婿。」凌邪倏地看向靳天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靳天玄與凌邪雖然交集不多,但對凌邪的秉性還是有些了解的。
凌邪好像在暗示他什麼。
他本想拒絕凌邪的請求的,可是他卻看到了凌邪眼裏的哀求。
是了,竟是哀求。
這是他從未想到的。
能讓這樣的人露出這種神情,絕對是發生了重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