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山川悠遠曷其沒

第七十九章 山川悠遠曷其沒

妘纓並不知道她為何暗諷齊國公,私信認定那是酒液之中的藥物波及。

趁著齊國公還沒反應過來,妘纓便帶着媯翼與齊國公告別,拽着她回到了寢殿。

媯翼的酒瘋撒夠了,回到寢殿後,昏昏沉沉倒在榻上。

妘纓見狀,屏退侍奉左右的婢女,親自上前來,為媯翼褪去被雪打濕的衣衫鞋襪。

妘纓聽到她似是小聲嘟囔着什麼,起初並未當回事兒。

直至為她添被時,她翻了個身,抱着被角,閉眼輕聲道:「殺掉,都殺掉。」

「將欺負骨碌的壞人,都殺掉。」

隨後便是平穩的呼吸聲,她再也沒開口說話。

翌日破曉,媯翼卻醒的及早,雖是醒酒了,可身上的酒氣未消,她緩緩起身,找了一身乾淨的衣裳,並未打擾守夜婢子睏倦的酣眠,悄無聲息地往休沐之所走去。

安陽驛館的每一處小院,皆有單獨的休沐之所。

妘纓知曉她第二天一早,必會洗凈那一身的酒氣,因而在昨夜已經提前吩咐驛館的休沐所,預備足夠熱水來。

媯翼抵臨時,妘纓已經在山石堆砌的熱水池中等着她了。

她至屏風后,褪去衣裳,聽妘纓道:「空着肚子休沐會頭暈,桌案上有我帶來的糕點,且吃兩個來墊一墊。」

媯翼乖乖照做,咬了幾口后,穿着單薄的罩袍步入水中。

池水的熱氣將她的臉熏得透紅,靠着石台,她再度昏昏欲睡。

「可還記着昨夜發生了什麼嗎?」妘纓道。

媯翼緩緩睜開眼,手托腮地回想,道:「最後的記憶是在雪中武劍,恍然中,我好像看到了昭明太子與楚公,於是,我揮劍向他們而去,可劍到之處,他們卻成了泡影。」

「那你可還記着歸還劍時,說了什麼?」隔着氤氳的水汽,妘纓的話音再度傳了過來。

媯翼仔細地回想,搖了搖頭,道:「我只記得是將劍歸還了,哪裏會記得說些什麼?」

「那我幫你回憶回憶。」妘纓緩緩靠近,迷茫的霧氣,打濕了她的長發,令她愈發嫵媚。

「你說齊國公不識人間風花雪月,還說他見識短淺。」

媯翼一聽,出口辯駁道:「我只是在說他的劍,又沒內涵他。」

話音才落,登時又發覺自己暴露了謊言,便將半張臉埋在水中,忐忑不安地望着妘纓。

她一直都記着自己當時說了些什麼話,不過是仗着酒醉,在妘纓面前耍混不認罷了。

況且昨夜並非有意衝撞齊國公,要怪便怪昭明太子那酒中藥物所致,她見齊國公與妘纓的親密,她心中便想到了楚公的蠅營狗苟,所以話到嘴邊,沒經腦子就說出去了。

妘纓見她濕漉漉的雙眸,似鹿兒一般,哪裏又忍心去怪她。

她將身子放低,倚在岩石上,道:「齊公,魯公不同於楚公,我知你怕我吃虧,你大可安心,切莫過度憂思,我與你發誓,被商溫控制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

媯翼漸漸從水中冒出頭,她緩緩地坐在妘纓身旁,雙手不自然地撫弄著水花。

「那往後,你也將你的往事與我多說一說,我知道的多了,便也不會東想西想,庸人自擾了。」

於是,一整個早晨,妘纓都在說着有關她與齊國與魯國的淵源,一直到二人入宮面見周女王前,還沒有說完。

媯翼聽得津津有味,倒也覺著齊公與魯公乃皆是性情中人,大抵是不會如楚公一般,陰險又兇殘。

車輦停在第三道宮門前,二人先後行下,同去朧北宮。

朝立議事才結束,周女王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朧北宮,她面色陰沉,跪坐於殿內緊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

待丞相宋錦書入內時,她才漸漸舒展峨眉。

「臣聽聞,太子昨夜染疾,整個太醫閣都被召入東宮,連卸職歸家的秦醫女也被接入宮中,現在還未歸去,可是太子情況不妙?」宋錦書附身拜禮后,開口問道。

周女王嘆了一口氣,道:「孤也是剛剛知曉,太子的身體里藏着蝴蝶谷君家的蠱蟲,雖然不至死,可他現在也並不好受。」

宋錦書眉頭微蹙,不解地望着周女王:「若是蠱蟲,必有所反應,可平日見太子並無什麼不妥。」

周女王揉了揉額頭:「昨夜太子於千麵茶樓設宴,款待楚公與宋公,宴會中,陳侯不請而來,逼迫太子共飲,共飲之後,太子昏厥,送回東宮后,渾身滾燙,並伴隨嘔血。」

周女王的話音才落,外面的宮奴小跑入殿內傳話,稟陳侯與宋公已然在宮殿前候着,隨時等周女王傳召。

周女王伏在桌案的雙手緊握成拳,命宮奴將二人帶入殿內。

不刻,二人共入,跪拜過後,妘纓將入宮前來面見目的如實告知。

因昭明太子嘔血一事,周女王心中帶着憤然,又聞二人並不是前來請罪,而是求請將黑崖的陳國老卿放歸,心裏的陰暗再度加重。

「防禦工事乃是太子所掌,孤恐怕不能貿然插手。」周女王神色傲慢。

媯翼聞之,欲起身駁斥,卻被妘纓扯住了手臂。

「既是如此,可否就等於王上認同,只要太子應允此事,安陽的放歸書便可傳召黑崖,被困在黑崖做苦役的陳國老卿,即刻就可重獲自由?」妘纓欠身而問。

周女王面容緊繃,像是欲裂的雪山,再一片雪花落下,既是雪崩山裂。

「既然王上默認,那我等也不過多叨擾,這便前去求請太子。」見周女王並無話說,妘纓毫不猶豫地將周女王默認當做回答,故而拉着媯翼附身拜別,便要離去。

二人轉身行至殿門前,剎那間,媯翼甩開妘纓的手,疾步反身,再度跪拜於殿前,大聲道:「安陽王權旁落,天子可是要再度為私情而棄之天下於不顧?」

妘纓與宋錦書一同倒吸一口涼氣,二人互相對視一望后,宋錦書大喝一聲:「陳侯,焉知禮數?」

「既然安陽已經本末倒置,諸君還在乎什麼禮數?」媯翼平靜地回懟宋錦書。

她仰起頭,一雙澄澈的雙眸緊盯周女王。

一改往日的溫順,今時的媯翼,再也不是從前周女王所識的那個困在安陽宮中,嬌艷欲滴的太子元妃。

周女王緊攥著的雙手緩緩放了開,道「孤,不管你們往日的情仇愛恨,也不管這其中索取與虧欠,在你明知他因你身負金蠶噬心蠱的母蠱,不能受任何一種毒物侵入,更不能受內力調和而緩解時,卻能狠下心來故意傷害他,而今你怎還敢有臉面來孤跟前,振振有詞地有所求?」

媯翼神色不屑,冷笑一聲道:「承蒙天子教誨,翼向來公私分明,昨日飲宴為私,今日所求為公,想來王上應該不會忘記,黑崖那些受難的陳國老卿,是被誰送去平潭渡的。」

「昨夜飲宴,若不是太子步步緊逼,翼必不會先行傷害太子,翼今日的所求,也不過是篤定王上絕不會如太子那般感情用事,況且放歸陳國老卿,本就是天子承認翼乃陳國君侯之後的分內事,翼也不過是前來催問罷了。」

媯翼的態度逐漸柔軟了下來,宋錦書低下頭撫眉淺笑,這一招先禮後兵,將該說的都說了,也將周女王的怒火冷卻下來。

他瞥了一眼妘纓,見她神色也似是在淺笑,一雙明媚的雙眸,溫柔地望着媯翼。

周女王緩了一口氣,道:「大司農離去時,也曾與孤說起過黑崖那些陳國老卿的去留,大司農身為客卿,總是要回到他該去的地方,可身於周地時,兢兢業業,孳孳不息,孤想着,放歸黑崖老卿,便當做周地最後的謝禮。」

媯翼聞此,也鬆了一口氣,聽聞周女王的話,許是事情有轉機。

「可你們二人行事太過張揚,尤甚陳侯,晉國公卿們的訴狀在幾天前就到了安陽,弒君之罪,你如何與晉國二卿交代?」晉國的二卿指的是姬懷與童氏,結合周女王所言,姬緒風為求自保,將媯翼在晉國的所作所為,與他的叔父與舅父和盤托出。

他倒也不愚笨,此行徑不但斷絕了姬懷接回宋國兩名幼子的念頭,晉國的陣營自動歸順大周,姬緒風也直接撇清了弒父嫌疑。

「一切皆是晉國公的自作自受,翼,並無什麼可交代的,況且,放歸陳國老卿,與此事並無關聯,王上再三推搪,不過仍舊在計較翼與昭明太子的牽連罷了。」媯翼不善拐彎抹角,她從善如流,卻也正中周女王下懷。

「孤順意陳侯為君,並非為私,而因陳國蒼生,若陳侯一而再,再而三地野蠻野蠻暴戾,引得近鄰怨聲載道,孤也絕不心慈手軟。」周女王憋在懷中的怒氣,終在此時而發。

「怨聲載道?」媯翼冷笑:「他們有什麼臉面說怨聲載道?」

「你們對晉國九霄宮中的兇殘暴虐,貧瘠土地中的白骨累累置若罔聞,卻抓着我斬殺惡首的事情不放,你們看不見姜國,息國,蔡國的國人所受的苦難,卻對大肆征戰的楚國從輕發落,楚公不過是投懷送抱的俯首稱臣,獻東海三郡四城,你們就將口中那些芸芸蒼生的國破家亡,山河不在一併帶過。」

「你說為陳國蒼生,我瞧不過是為你大周的權謀算計。」

方才還怒氣滿懷的周女王,在聽到媯翼平靜且字字珠璣的控訴后,心底虛晃了一下。她知道晉國公荒唐,卻不知是如媯翼所說的這般惡劣。

可為了維護九州共主的威儀和天家顏面,她在虛晃的片刻后,再度綳著臉面,大聲道:「陳侯叛忤逆不忠,詭譎狡辯,即日返回陳國都城思過,無詔令不得出。」

「王上,」妘纓上前一步,道:「陳侯並非狡辯,晉國公所建的九霄宮確如她所說的一樣,殘暴無道。」

「宋公為她說話,難不成也要同她一樣受過於殿前嗎?」周女王不再與妘纓留情面,即使是看在貅離的顏面上。

妘纓淺笑,冷道:「從大周這裏受的過,也不止眼前天子的施壓,孤不在乎,也不怕。」

「所以你聯合鬼羌九部,殺入梁國都城,滅商氏一族,不顧安陽的商溫長子所在,立傀儡之君,加以操控,可是如此?」原來周女王那些給予貅離表面的順從與友好,都是故意做給妘纓看得假象,到底是他們母子連心,哪裏還分辨得了正邪善惡?

「呵,」媯翼譏諷地笑道。

「原是這天下,早沒了公道,人心不古,皆是蠅糞點玉。」

「你如此詭辯,要什麼公道?」媯翼的話說的雖然難聽,但字字重擊在周女王的后脊樑,她知道若再順着媯翼說下去,必會引出媯翼的後手來。

可她,終是沒有忍住,憤然溜出了口。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九州列國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九州列國傳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十九章 山川悠遠曷其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