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春風不改舊時波

第七十八章 春風不改舊時波

媯翼懶得與他爭辯,抬腳向他而去,一邊走,一邊道:「若楚公不能盡興,大抵可與孤同去陳國驛館一醉方休,若楚公不願隨孤前往,便留下來照顧太子,若二法皆不能滿足,楚公只能回楚國驛館去,同靈玉夫人共度良宵。」

楚公見她殺氣騰騰,心底略有怯意,可面上始終不懼,擲地有聲,道:「孤念宋公,非陳侯,陳侯莫要再三不知廉恥地向孤求歡。」

媯翼停下腳步,不知為何,心底泛起一陣噁心來。

她面露輕蔑,眸中凶光若現地冷聲道:「那抱歉了,此良宵,宋公許孤共度,無法顧及楚公的念想,或許不止今宵,往後夜夜良辰美景,月朗星稀,都由孤來陪着宋公。」

今時的媯翼不同往日,是畏手畏腳的楚公根本無法企及的。他無用的憤憤不平,並不能改變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媯翼帶着妘纓,正大光明地離去。

因妘纓是被昭明太子的車輦從驛館接去宴席之地,而媯翼又是尾隨在她車馬後一路跟去小院之中,所以二人在回驛館時,並無車輦相送。

她倆倒也有閑情雅緻,一路踏雪而歸卻無言語。

然而,這夜的驛館亦是險象環生。

在媯翼與妘纓離開沒多久,便有兩撥暗衛前來搶奪月恆。

第一撥約十餘人,皆武功平平,敗在夜雨手下。

半個時辰后的第二撥暗衛,卻來勢洶洶,招式迅猛,直奔月恆寢房而去。

除卻月恆和照顧她的兩個乳娘安然無恙,其餘守護驛館的守衛,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傷。

所幸是住在隔壁驛館的齊國公聽到了兵刃相交的聲響,派万俟忌將軍前來探看。

來者見驚動了齊國,即刻下令撤退,不再糾纏。

妘纓與媯翼回到驛館時,月恆早已在乳娘的哄聲之中,安然而眠。

夜雨手腕受到輕微擦傷,與眾守衛一同簡單包紮后,依舊警覺地立於主殿四周。

妘纓見月恆無恙先是鬆了一口氣,回頭見媯翼面色潮紅,即刻令女婢去請醫官。

女婢領命才要動身,就被媯翼拽住了衣帶。

女婢身子嬌軟,隨着媯翼的力道原地轉了一圈,腳下一滑,摔進了媯翼柔軟的懷中。

女婢登時面色通紅,眼眸氤氳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奴不是有意衝撞陳侯,還請饒命。」

媯翼摸了摸鼻尖,瞥了一眼坐着的妘纓,見她微微蹙眉,便道:「你不必過於憂心,那酒里摻得不過是媚毒罷了,動一動筋骨,發一身汗便算泄出去了,沒必要驚動醫官。」

「況且醫官尚且給重傷的守衛診療,我這般輕巧的媚毒,不必趁此去湊熱鬧。」

妘纓長吁一口氣,搖了搖頭,道:「你既知那酒里摻了什麼,為何還要替我飲下?」

媯翼轉了轉眼珠,笑吟吟地說道:「誰叫他們明目張膽地欺負你,我替你討回來,你還怨我不成?」

妘纓起身,與媯翼對視,道:「我不是怨你,他們欺負我,我忍一忍便過去了,況且這樣的欺負,又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媯翼細細地盯着妘纓的眼眸,仿若如一道光芒,刺入黑暗,照進了她的靈魂里。

她有些怯懦地迴避,卻被媯翼柔軟的手捧住了兩頰。

「你從前脾性強硬,傲骨錚錚,如今怎生唯唯諾諾起來。」

「莫要將你幼時被楚王施暴的事情來搪塞我,我知道那並不是你真正怯懦的原因。」

媯翼的氣息帶着淡淡的酒香,吹得妘纓也面容發燙起來。

她低頭吩咐一直未有起身的女婢,好好守着月恆,隨後擁著媯翼的腰身,半行半飛地離開房間,落至中院的一處角亭前。

角亭四周燈火盈盈,暗夜裏的孤月微涼,落起了大雪。

飄散著的冰寒,掠過媯翼的臉頰,令燥熱的她,清醒不少。

「黑崖的人,你還救不救?」妘纓鬆開她的腰身,轉而往角亭走去。

媯翼站在原地,摸了摸額頭上的落雪,這才意識到妘纓的所有隱忍,皆為方便黑崖的老卿們歸陳。

可轉眼一想,今夜的局,在座皆為昭明太子的手下,即使妘纓再如何忍氣吞聲,昭明太子也絕不會應允黑崖的老卿們歸陳。

「那新任典客鴻吉雖然是紾尚閣出身,可年少時受到過周王驅疫之恩,成年時又受過丞相舉薦於靈川為吏,成家餬口。」

「所以今夜的隱忍,是要他訴於周王與丞相,便以明日求得黑崖放歸恩典。」

妘纓也是今夜於路上才得知這消息,那來接她的車夫是八卦門安插在千面閣的細作,與她說了八卦門的暗語之後,便將這消息口述與她聽。

所以,隱忍不發是她的臨時起意,她來不及告訴媯翼,雖然心中有些怨她魯莽,可見她對自己的維護,終是難掩歡喜,捨不得責怪。.

媯翼眨了眨深邃的雙眸,笑道:「在自己兒子的眼皮子下,放了雙自己的眼睛,看來周王怕是在提防太子不成?」

妘纓搖了搖頭,道:「周王所提防的並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你。」

媯翼不解,她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倒也慢慢地明白了周女王的用心良苦。

「那我明日,是不是不能和你一同去見她了?」昭明太子對於媯翼的佔有近乎偏執,為了引媯翼現身,不惜犧牲莘家的聲譽,寒了莘家人的心,將莘嬌陽送給年過半百的晉國公,更甚是助晉暴虐,殘害無辜少女,煉藥修術。

周女王將一切都看在眼中,開始不動聲色地安插眼線,阻止或提點因失去媯翼而進入癲狂的昭明太子,哪怕是在危機時刻,拽他一把,讓他不要繼續做蠢事。

可瞧周女王並不是不懂權謀,只不過,是她不想參與,不願陷入罷了。

媯翼忽而念起自己的父親陳安侯來,或許只有在這時,在看到其他人的父母為其子操勞之時,她才會從心底升起卑微的羨慕之情。

她有時會想,若當時陳安侯能信任她,將陳國完整地交給她,而不是將她這一生的賭注,壓在一個與她一樣,一個前途未卜的私生子身上。

妘纓看到了媯翼眼中的沒落,她知道她又在沉浸於往事了,便輕聲道:「不是說要動一動筋骨,出一身汗嗎,怎麼傻站着?」

媯翼回神,無奈扯嘴角淡淡一笑,道:「想武一套劍法,可又不願動白虹那般的好劍。」

她既說這樣的話,妘纓不問也心知她即將要武的劍法。

她無奈嘆息一聲,附身去挑揀雪地之中的花枝做劍。

須臾,暗處傳來陣陣腳步聲,二人隨即抬頭望去,見廊下齊國公正提着一把長劍走了過來。

「孤見雪夜甚好,出來散步賞夜,才到廊下,就聽到陳侯欲練劍卻苦於無兵刃在手,恰巧孤隨身帶了佩劍,這才想着現身,借陳侯之便。」齊國公身着明黃狐裘,眉眼清儒,身形挺拔。

見他謙和有禮,媯翼連忙附身上前,道:「齊公抬舉,在下如何能德配齊公之劍。」

齊公溫和地笑道:「孤的佩劍,乃是故人相贈,可自故人離世,孤再沒心思執劍而武,只將它留在身旁做震懾之用。」

「所幸這柄長劍,孤定期清理,倒也不失當年的鋒利,陳侯若不嫌棄,便也叫孤瞧一瞧,它當年的風華吧。」

齊國公執劍而出,使媯翼無法婉拒,只能飛身上前,將劍接下。

那是一柄極為普通的長劍,劍鞘為一指寬的烏木所造,烏木上雕刻纏枝紋,中間鑲嵌溫潤的青色玉石。

媯翼拔出劍,見劍柄上刻着一支盛開的牡丹,那是齊國的圖騰,花枝下面刻着一個小字「均」。

她回頭,見妘纓捧著一枝瘦弱的枯木,站在昏暗的燭光里,正望着她。

在昏暗包圍中,妘纓的身影卻異常鮮亮。

媯翼執劍而起,落於庭前,伴雪而武。

起先,她的招式很漂亮,像是游弋於水中的靈蛇,翻、挑、撩、雲,輕盈如花中蝶。伴隨着映雪的劍光逐漸活躍,她的劍法突變肅殺,似天上迅猛的金雕,俯衝直下,向獵物撲殺。

齊國公立於妘纓身旁,他觀劍輕嘆,道:「這招式看起來頗為眼熟,只不過一時想不起,是什麼劍法了。」

「山鬼劍法。」妘纓輕聲道。

齊國公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道:「原是蝴蝶谷君家的劍法。」

「想當初,孤前往蔡國避難時,有個白姓的老人家,曾教給過孤一兩式,可自妘均故去,孤也再沒動過武劍的念頭。」齊國公眼中微微騰起氤氳。

他曾與妘均是至交,暫借給媯翼所武的那柄劍,便是妘均贈與他的謝禮。

「如今齊國平穩,內外無患,齊公又有万俟將軍守護,動武的念頭即便沒有也罷。」每當齊國公懷念妘均時,妘纓的眼前又會浮現,曾經在臨酉的那些年少時光來。

那樣一群意氣風發的少年,難逃世間的萬般磨礪,分崩離析,從此不見。

妘纓的兄長妘均在世時,與齊國公是至交,二人情誼親如兄弟,妘均與貅離的媒妁,便是齊國公。

宋國內亂妘均暴斃后,齊國公竭力幫助妘纓,在她奪政的道路上,更是鼎力相助。

由此,妘纓視齊國公如長輩一般推誠相見。

齊國公溫和地笑道:「孤還以為,你能勸一勸孤,重新拾起劍術來。」

妘纓抱着雙肩,嘆道:「我說話的分量,現在已然不如妘暖那小子,所以,自然也不願再多費口舌了。」

齊國公的愛屋及烏,使他對妘均與貅離的孩子特別偏愛有加,他心中是想叫妘暖成為万俟忌的繼任人,可那小子似乎對政事頗為排斥,整日沉浸在凡塵俗世與山清水秀中。

齊國公忍俊不禁,道「孤怎覺著宋公的話頗為酸澀?」

妘纓哪裏會不知齊國公對妘暖的心思,可是她也清楚,妘暖心軟多情,並不是他們這般冷血的人一樣,睥睨天下,攪動風雲。

「非也非也,我只是善意地提醒齊公,有些求之不得的人,莫要白費口舌。」妘纓道。

二人相聊時,並未注意到媯翼的武動已然停了下來。

她見二人挨得很近,故意在歸還劍時,挑開了二人的距離。

齊國公微微一怔,後接下劍,掛回腰間。

「齊公的劍,雖非名家所鑄,卻也是一柄難得的好劍。」

「若是好劍,便要時常拿出來,動一動,見見天日,否則整日都藏在劍鞘之中,又怎能逐風映月,伴雪斬花。」媯翼說的話,聽似並無不妥,可內中確是在暗示,齊國公眼界窄小,未見世事繁華,天下浮沉。

尤其是這世上的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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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列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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