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魄少年

天，快黑了。..

但是，深秋傍晚那磣人的陰霾，似乎隨着染大小姐的蒞臨而一去不返。

啊不對，準確說是被染大小姐嚇走了，在染大小姐的絕麗艷姿、昭昭威凜面前，一切的妖魔鬼怪、邪祟魑魅，通通都要退避三舍！

映着天邊瑰麗的夕陽，染大小姐牽着她一小養大的「玄霄」馬兒，仰着她美麗嬌悄的臉蛋、挺着她卓傲豐潤的酥胸，得意地走在城裏唯一一條還算是「街」的黃土路上，剛才在客棧門前鬧的那場足以震撼全城的大動靜在我們染大小姐眼裏不過是揮揮手，撒幾個小錢玩玩而已，玩玩！

玩玩嘛，那就要玩的高興，想起剛才只不過扔了小小一包連隨便給身邊丫鬟買個小首飾都不夠的幾十兩金子，就讓一群本來恨死了她、恨不得好好教訓她的屁民們感恩戴德的幾乎要磕頭喊姑奶奶，染大小姐那個得意啊，走路都能「咯咯咯」的笑出來，聽的路邊行人紛紛側目，旋即便被她的艷**容驚得目瞪口呆。

染大小姐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種走到哪裏，哪裏就驚艷一片，痴痴獃呆傻傻，甚至掉口水的，都習慣了，而且她也從來不排斥她的好爹爹時常帶些個名門貴胄、世家大族的少年公子來山莊「拜會」「做客」。

——就算明知道那是讓她挑夫婿。

因為染大小姐很喜歡，那些即使憑着與生俱來的富貴和尊榮，肆無忌憚地在青樓楚館里縱情聲色，玩樂淫戲，早已經是見慣美女的公子少爺們，在乍然見到她秀曼絕倫的瓊貌玉容時，那種遽然而發的震驚、痴迷，然後像哈巴狗對着主人邀寵一樣不停地獻媚、討好，盼染大小姐垂憐一顧的那種……

感覺。

嗯，跟着感覺走，染大小姐做事一向是這樣子的。

就好比現在，她突然想起什麼事情，小嘴兒一嘟，很不高興地哼了聲。

「紫瓊——」

「小……小、小姐。」身後傳來蚊吶般的聲音，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嬌小女娃，上穿白綾小襖，下着紫絹裙兒，頭上還扎著總角小辮，看就知道是個小丫頭。

「剛才你去哪了？」染大小姐染紅霞插著蠻腰兒，很惱怒地盯着他，「本大小姐在客棧門口整治那群不知死活的大貧民們的時候，你」

「去——哪——兒——了！」

「我……我……」紫瓊低着頭，小手怯生生地擰着衣角，兩邊臉頰漲得通紅。

「我什麼？」

「我……我……我……」紫瓊低頭嚅囁，眼中湧起薄薄水霧，泫然欲泣，好半天才小聲小聲地道，「紫瓊怕、怕生人……」

「啪！」染紅霞不客氣的屈指敲了他一個爆栗。

「怕生人，你就躲在牆角後邊不敢過來了嗎，沒用的東西，染家白養你啦！」

紫瓊捂著挨打的小腦袋，吃痛的表情分外可愛，眼睛才不過眨了兩眨，那淚水兒便如珍珠般撲簌簌直落，「嗚嗚嗚……小姐您生氣了嗎……嗚嗚，都怪紫瓊沒用……怕生人，膽子小……嗚——」抿著小嘴兒哭起來的時候，讓人只覺得她那臉蛋兒粉嘟嘟的，忍不住想要上前捏上一把。

染紅霞一把捏住她的粉嫩小臉，乜著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怒聲教訓道：「聽好，跟着本小姐出來行走江……不對，是闖蕩修真界，膽子就要大，不然怎麼行俠仗義，斬妖除魔，染家、和卧雲山莊的名聲全都被你丟盡啦——！」

她語氣嚴厲，嚇得紫瓊小丫頭淚水汪汪，嗚咽道：「小姐，是紫瓊錯了……嗚嗚嗚……紫瓊沒用，紫瓊膽小……嗚嗚嗚……小姐，你不要趕紫瓊回去……嗚嗚嗚……小姐……嗚嗚嗚……紫瓊捨不得小姐……嗚嗚嗚嗚嗚——」她說半句，哭三聲，淚水雨滂沱而下，滿布靨頰，轉眼哭成了一個小淚娃娃。

「哼，你還知道本大小姐惱了會把你趕走呀！」染紅霞水汪汪的杏眸狠瞪着她，一派頤指氣使的驕橫樣兒。見紫瓊小丫頭眼淚一直流個不停，明明從小就被她這樣子斥責的，長大了還是哭、哭、哭！不哭會死啊！！！氣得染大小姐揚起白玉也似的纖細皓腕，如浸乳脂的纖長嫩指，照她小腦袋便又敲過去。

「啊——！」紫瓊嚇得大叫，捂住眼睛不敢看，等了半天卻不覺著疼，偷偷地把手打開一線，卻見小姐敲她的手停在空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紫瓊啊，還記得本大小姐今趟出來是為了做什麼么？

「記……記得……大小姐說，我們……這次……是專程出來懲治壞人，還有，順便見一見那個人……」

「就是懲治壞人！就就就、就是！」染紅霞沒來由的粉頰一紅，結巴巴的一揚手，「你，不許哭了，我們……現在就去縣城裏最——亂的地方，看有沒有……有沒有壞人作惡，本大小姐定……定要好好地懲治，一個一個全……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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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縣最亂的地方，當然是東街。

鳥窮則亂啄，獸窮則亂攫，馬窮則脫軼，人窮則作亂。

——既然孔老爺子當年就是這麼認可滴，那可見一個地方要是窮了，肯定就容易生亂。瀘縣，本來就是窮地方，窮地方最窮的貧民街，那還能不亂么？

東街真的很亂，不光到處是衣衫襤褸的貧民乞丐，街頭巷尾還有很多混混地痞，不要說染紅霞這等衣衫光鮮，隨便扯個墜飾下來都是成百上千兩……金子的超級大小姐，就是一個壯漢、手裏拿着兩窩頭路過，都能被一群惡紅了眼的乞丐難民撲上來搶了饅頭，再把人整個扒的精光，這地兒有多亂也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這麼一個亂的不能再亂的地方，染大小姐很失望!

啊咧咧，大小姐不是就愛亂么？

是啊，染大小姐是喜歡亂的地方，因為亂的地方通常都需要英明神武、仙法高超的大俠來拯救——當然，也可以是女俠，嬌同艷雪、貌若天仙的修仙女俠。

比如她染大小姐！

但是可惜，瀘縣最亂的這條東街，亂的「層次」實在是低了點，染大小姐一行走進來，當場就有七八十來號人紅着眼像惡狗一樣撲上來，嚇得紫瓊丫頭「咿呀！」一聲躲到小姐背後，高興得染大小姐兩眼放光，揚起鞭子就要……

「希律律——！！！」衝過來的人還在三五丈外，玄霄一聲長嘶，四蹄放開人立而起，吼得四下里飛沙走石，那些個本來氣勢洶洶的惡人彷彿一群小貓小狗乍然遇上了攔路虎，嚇得腿膝酸軟，撒丫子就跑，還有直接跪地求饒的！

染紅霞要氣暈了，你說這年頭的壞人咋這麼膽小沒用呢，染大小姐一路南下好不容易甩開了爹爹安排的護衛，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染家產業不屑開張的破落小縣城，好不容易有了懲治壞人的機會，結果卻是……

唉，不要說她從小修習的那些道術仙法，就連拿鞭子抽的機會都沒有！

堂堂染家大小姐，總不能自個兒沒事找事，衝過去隨便朝一群貧民老百姓下狠手吧，怎麼也得人家先上來，然後再往死里整嘛！

染大小姐很失望，心裏同時堅定了一個想法。

乞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就是的，看那邊破牆下頭，七零八落的坐了好些衣衫襤褸端著破碗的乞丐，明明整條街上就數他們穿的最爛最寒酸，一個個面有菜色，光用看的就知道成天挨餓，可是居然一大幫子的人就那麼坐着，沒有一個動的！

——他們不動，不動手上來搶，染大小姐怎麼行俠仗義、懲奸除惡？？？

染紅霞很生氣！

尤其是當她看見乞丐堆里有個少年，身穿一件破爛的敝裘，頭上戴着頂皺巴巴的氈帽，別人都是仰頭敬畏看着她——美若天仙、傾國傾城、女人看了嫉妒的要死，男人見了自慚形穢到發瘋的染大小姐，看的愣了、呆了、痴了、傻了，唯獨這傢伙低着個腦袋，目光愣是不往她這裏瞥一眼！

這還了得！

染大小姐可以容忍這些屁民盯着她的絕麗容顏垂涎三尺，也可以容忍地痞混混打着搶劫她、甚至扒光她的主意，但惟獨不能容忍被人無視!

尤其還是被一個乞丐！！！

落魄少年低着頭，一聲不發的坐在路邊，亂髮壓着眼帘，瞧不清他的面目，但可以肯定，他絕對沒有看自負「美若天仙、傾國傾城、女人看了嫉妒的要死，男人見了自慚形穢到發瘋」的染大小姐一眼。

染紅霞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

——在染大小姐眼裏，但凡是穿不起綢緞綾羅，又兩手空空坐在路邊上的，大抵都屬於「乞丐」的範疇，現在一個衣衫破爛、滿面黑灰，十足乞丐中的乞丐，都不屑抬頭看她一眼，叫她如何忍受？如何不氣得發瘋！！！

染紅霞是大家閨秀，是放眼整個中宸十四州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卧雲山莊、天府染家的金枝玉葉，她不可能像那些潑婦、刁蠻小姐那樣一個看人不順眼就撲上去用腳踹、用手狠狠揪，大小姐就必須有大小姐的氣度！

是啊，氣度，隨隨便便就動鞭子是不對滴，染紅霞雖然不是那種養在深閨，柔柔弱弱文文靜靜喜行不言色的大小姐，但是也明白隨便抽人丟身份這個道理。

她不準備動手，而且還很慈悲、很寬大、很大小姐不計小人過的，從隨身的荷包里拈了一塊金錠，隨手往那落泊少年面前一丟。

照當時的物價，在瀘縣這樣一個貧困小縣城，一小塊銀錠可以當得上窮苦老百姓三年的吃食，而染大小姐扔的是一大塊。

一大塊金錠。

還是當時的物價，一金可換十五銀。

——染紅霞隨便一甩手，夠這些屁民吃兩輩子的。

當然了，對染大小姐而言，也就是身上帶的幾個零錢而已。

染大小姐隨手扔了一大塊金錠到少年乞丐面前，然後在路邊的地痞流氓混混乞丐們的一片驚呼中，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走了？這就走了？

那當然，因為不用看染大小姐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金子是扔在落魄少年面前的，肯定被他第一個撿到，然後所有看見金子的屁民們都會像餓狼見到小羊，紅着眼發了瘋一樣的撲上去搶，那個膽敢不看着她的混賬狗東西，一定會被打的頭——破——血——流！

哼，叫這傢伙有眼無珠，活該！

最好連眼珠子也被打出來！！！

慈悲為懷的染大小姐，不想看到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而且小紫瓊的膽子忒小，不能讓她被一會兒血肉橫飛的場面再嚇著啦！

於是染大小姐決定，帶着小紫瓊先去前面轉轉，一會兒再回來看「臟乞丐」滿頭膿包一地血、屁滾尿流手腳折的慘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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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功夫很快就過了。

染大小姐只不過牽着她的玄霄，帶着小丫頭從前面街口繞了小半圈，馬上便迫不及待的趕了回來。

剛才還是人頭攢動的東街，這時只剩下的寥落的幾個身影。

混混、地痞、流氓，全都不見了蹤影，就剛才的乞丐們，還在。

乞丐們在，落魄少年當然也在。

他依然低着頭，獨自坐在牆根下，而染大小姐扔的一大錠金子這時竟然好端端地立在少年前面的路面上，似乎從被她扔過去起，就壓根沒有被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