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獨秀 二

第五章 獨秀 二

青衣人勃然大怒,舉手便要將小小屈良摔死在地。屈正瞳孔為之一縮,差點便想妥協,豈料青衣人卻突然陰陽怪氣地笑道:「難怪你夫婦要躲在這小山溝里,我總算是鬧明白了。」他說着露出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道:「想你屈大俠玉樹臨風,楚女俠風華絕代,乃人人稱羨的武林俠侶,誰知生個兒子卻跟頭怪物似的,帶出去就怕毀了你夫婦一世英名。所以你便萌生殺心,卻又不忍親自下手,生怕落個殺子的罪名,往後不好做人,於是便想假借人手除此心病,然後再名正言順地殺我報仇。嘖嘖嘖!其用心之險惡,我算是領教了。」

屈正聞言怒髮衝冠,正要破口大罵,卻轉念一想道:「他如此揣度雖說可惡之極,但良兒興許反到安全了。」於是沉住氣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人呼!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豈非反照自心?小兒再丑,那也是我屈某人的骨肉,我自會疼他愛他,又豈能拿來和你做交易。原想你初出茅廬,渴望混個名分尚情有可原。奈何你一個七尺男兒,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人就範,即便功成名就也將為天下人所不恥。」

青衣人面露愧色,不斷打量着手中的屈良,忽然有種殺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感覺。就在他恍惚間,屈正已箭步沖至,舉起帶鞘長劍打向青衣人肩井穴,左手順勢來搶屈良。豈料青衣人反應機敏異常,一覺勁風逼來,立即挪身閃避,右手拔劍的同時左手已將屈良夾在腋下。屈正強攻幾招,青衣人雖被逼得手忙腳亂,卻始終能護住中庭,並無頹敗之象。

「可惜,可惜。」屈正見機會已失,不由暗暗叫苦,面上卻依舊灑脫地笑道:「好一招抱元守缺!看來你已深得崑崙劍法的真傳,只可惜年輕氣盛,似乎忘了劍法的精意。」

青衣人冷哼道:「想不到你堂堂屈大俠也會趁人不備。」屈正心想:「我救兒子那還管得了這許多。」面上卻泰然自若道:「你又想贏我,又怕我救走兒子,如此瞻頭顧尾,其實不用比你也已經輸了。」豈料青衣人倔犟之極,竟咬牙道:「廢話少說,孰強孰弱只有打過才知道。」

屈正搖頭嘆道:「高手過招須得心無旁騖,你明知今日勝不了我,卻依舊執迷不悟,這又是何苦來着。」他說着竟將手中寶劍拋在地上,隨後道:「既然你如此苦心孤詣,我索性成全了你。放下我兒子,拿着劍走人。」青衣人聞言一愣,怔怔地瞧著身前的「不阿劍」,只見劍鞘上赫然鐫刻着:劍的名,人的節。劍可折,節難毀。

一陣涼爽的風刮來,捲起漫天的蒲公英,如雪花般洋洋洒洒,多少沖淡了坡上沉重的氣氛。青衣人緩緩放下淚眼婆娑的屈良,喟然一嘆道:「世人皆愛自己的兵器,卻鮮有人如屈大俠這般明其真義,更沒有人會考慮到亮劍后的責任。我輸了,雖不是輸在劍術上,卻在劍道上一敗塗地。」

屈正看着青衣人頹然而去,面露欣慰之色,末了又嘆了口氣,俯身抱起圈坐在地上,已哭不出聲音的兒子,撫慰道:「爹去給你買糖葫蘆吃好么?」屈良哽咽了半天,才結結巴巴道:「爹爹不喜歡良兒了么?」屈正難過道:「你是爹的寶貝兒子,爹怎麼會不喜歡你。方才你要有何不測,爹爹也會陪你去的。」

屈良破涕為笑道:「好爹爹,教我打架吧!不然連小猴兒都會欺負我呢!」屈正心想:「你這副模樣,長大后勢必受盡欺凌,我若傳你武功,難保你盛怒之下不會行兇,可若不傳你武功,一任你受盡凌辱,做爹爹的又於心何忍。此中難處,只怕你娘也未曾想過。」不過為了逗驚魂未甫的兒子開心,屈正還是答應舞劍給他看。

屈正拾起祖傳寶劍,深深吸了口氣,隨後抖落劍鞘,只見一道白虹如蛟龍出淵,帶着輕脆的鳴響,在他手中不住震爍。此刻的屈正寶劍在手,一時豪情萬丈,巍峨如山。他起手一式「劍指穹蒼」,彷彿孤拔的青松,傲然天地間,不為疾風勁雨所摧折。剛猛迅捷的屈氏劍法,一經使出便如決堤的江水,洶湧澎湃。

屈良如痴如醉地看着父親舞劍,紅日下那一團團閃耀的光華,在山坡上來回滾動,彷彿肆虐的旋風,隨時會有石破驚天之舉。屈良越看越痴,越看越恍惚,接着眼前一團模糊,彷彿轉瞬間,父親又和一個錦衣男子鬥上了。那男子趁屈正不備,突然灑出一片黑霧,而父親在倉促間只好用寶劍舞起一道光牆,意圖擋住那黑霧。

待到黑霧散去,屈良陡然發現,父親手中原本明亮的寶劍,已變得如燒火棍般漆黑,再也不復昔日的光華。父親震怒之下與那人全力相搏,卻隨着一聲脆響,手中漆黑的寶劍又被斷去了一節。屈良清楚地看到了父親眼底的憤怒和絕望,隨後又看到父親將斷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最後倒在了血泊中……

「爹,爹……」屈良從噩夢中驚醒,回憶宛如揮之不去的「惡魔」,不斷地摧殘着他脆弱的心靈。

屈良大口喘著氣,一任汗水橫流。末了,他掀開被頭,捧出了那柄朝夕相伴的斷劍,解開包裹的布條,撫摸著那烏黑的劍鞘,若有所思道:「爹爹當年舞劍給我看過,此後我又數度見他練劍,多少有些記憶。哼!別人不肯教我,我何不自己去摸索。」他打定主意,於是穿好衣裳,揣著斷劍輕輕開了柴門,一口氣跑到河邊,左右看看沒人,於是拔出斷劍,按回憶中的姿勢比劃起來。

他斷斷續續舞了半個時辰,始終不能將動作連貫起來,更別說像模像樣地完成一招了。舞到疲乏時,只得氣餒地往雪地上一坐,眼淚跟着撲簌簌落下。曾幾何時,父親是那樣地意氣風發,可自己卻連一招半式都學不好,確實夠窩囊的。他越想越傷心,於是抄起地上的雪不住往自己頭上掀,用以發泄心中的憤恨。

銀色的月光,銀色的雪地。一個孤獨的少年,筋疲力盡地靠在河畔枯樹下。他睜着迷茫的雙眼望着前方,恍惚間,發現自己的影子似乎多了個頭出來,於是猛然回身,卻見一個枯瘦的身軀,拄著根同樣枯瘦的拐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屈良又驚又喜,喉頭咕嚕了一下,終於出聲叫道:「老伯伯。」

老人的面色依舊蠟黃,只是花白的頭髮似乎又少了些許。他用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審視着屈良,彷彿要把他看透一般。屈良緩緩站起身來,抹掉眼淚道:「老伯伯,我從來沒聽您說過一句話,但我知道,你一定也有很多委屈。想想你孤零零一個人住在那山頭上,而我至少還有范叔和阿桑姐姐照顧,確實比你要幸福多了。」

老人的眼底泛起一絲漣漪,連滿臉的皺紋都跟着明晰起來。誰沒有過去呢?老人抬眼望天,嘴皮子輕輕蠕動着,也不知在念叨什麼。末了,他突然伸出枯槁如鷹爪的手,一把抓住屈良的胳膊,帶着他如飛般奔跑起來。

屈良雖不知老人要帶自己去那裏,但他明白,老人絕不會傷害自己。寒冷的夜風從他耳邊颼颼刮過,屈良忘情地想着自己何時才能有這份能耐,反而忽視了身上的冷。

須臾,老人停下了疾馳的步伐。屈良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睜眼一看,發現自己已身處梅林之中。一想到這冰天雪地里,還有花兒如此恣意地綻放,他忽然有種心心相惜之感,於是信手摺了朵梅花,愛撫道:「梅兒啊梅兒,你也真夠叛逆的,偏偏要在這苦寒之季綻放。是笑別的花兒無能么?又或是你根本就不懼風霜。」他說着卻喟然一嘆道:「我何時才能像你一樣去傲視天地呢?」

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屈良回頭一看,只見老人正用拐杖在雪地上寫字,於是從頭念道:生命伊始,五感未張。身隨年長,氣血漸旺。經有陰陽,脈通八方。培本固元,氣陡脾傷……

老人寫罷,用拐杖指着地上的字,要屈良念一遍,屈良念罷,老人又用拐杖指着他的心窩,意思是要他銘記於心。屈良會意,於是用心默記起來。正當他入神時,忽聽梅林外傳來一聲悶哼,只見老人一臉冷峻地走了回來。屈良也沒在意,依舊默記着雪地上的字。老人來到其身邊尚未站定,又如梭般竄了出去,接着就傳來一聲慘叫。過了片刻,老人方才緩緩回到原地。

屈良反覆看着地上的字跡,然後閉目潛心默記。待他睜眼想再看一遍時,誰知地上的字跡已變,只見寫道:一早一晚,盤膝默誦,以此疏導筋絡,則神清氣爽,五感聰慧。今夜之事,切記保密,則相見有期,可得盡數。

「老伯伯!」屈良輕喚了一聲,可是空山寂寂,卻那裏還有人回答。他只得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個怪人,連名字也不肯留下,那我索性叫你啞伯得了。」說着便拿腳去抹地上的字跡,跟着下山回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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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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