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獨秀 一

第五章 獨秀 一

蜿蜒的小河,舒展着身姿綿延向山外。歡快的流水,在岩間石縫中跳躍,不時翻起一朵朵潔白的浪花。河邊一棵早已枯萎的垂柳,在積雪中隱隱透着它那風燭殘年的枝幹,顯得了無生趣。

樹下站着位面色蒼白的少女,一頭青絲早已被凜冽的寒風刮亂,披肩的黑斗篷也隨風獵獵作響。她雖不能用眼睛眺望遠方的山路,可一雙耳朵卻始終聆聽着路上的動靜。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黑點出現在天邊的山路上,只是移動的速度十分緩慢,就彷彿疲憊不堪的馬兒,只能在風雪中艱難跋涉,痛苦掙扎。

少女始終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蒼天好似讀懂了她的心情,用片片雪花渲染着她的毛髮。也許除了那顆炙熱的心,她的世界已是一片冰涼。

遠方的黑點變得越來越大,逐漸顯露出人形,跟着又露出了臉龐。那是張憔悴而疲乏的臉,除了稍嫌稚嫩外,似乎該有的滄桑他都已具備。在他身後拖着串長長的足跡,曆數着他掙扎的記憶。他艱難地走到鎮口,忽然發現河邊柳樹下的少女,眼眶頓時一潤,立馬挪轉身子走了過去。

少女先是聽見雪地里傳來沙沙聲,續而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正要開口詢問,卻聽見一個疲憊的聲音喚道:「姐姐。」少女驚喜交加,急忙伸出顫抖的雙手,摸索著捧起來人的臉,失聲痛哭道:「你這一跑便是一天一夜,好叫我擔心……」來人淚眼婆娑,想哭又哭不出來,末了嘆了口氣,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姐姐擔憂了。」

原來屈良求藝心切,追着曾壞出了界口鎮,一直跑到山裏。豈料曾壞有意捉弄他,故意領着他爬山涉水,最後卻又一走了之。屈良在山中苦熬了一夜,飽受饑寒交迫,無奈之下只得返回界口鎮。阿桑見其一日未歸,急得徹夜難眠,早早便來到鎮口等候,豈料一等就是半日,那種心情可想而知。

阿桑抹掉眼淚,眉開眼笑道:「你一定餓壞了吧?范叔也很擔心你,咱們趕快回去吧!」屈良感動不已,掏心窩地道:「在這世上,也只有姐姐跟范叔真心愛我。」阿桑嗔道:「素不相識的人又豈會愛你?就算你誠心求藝,人家也未必樂意教你。不過你走得倒是巧,聽范叔說那紅蓮教的女人又去找過你,見你不在還大發脾氣呢!」

屈良忙問道:「她沒為難范叔吧?」阿桑笑道:「范叔一個老實生意人,她紅蓮教再有權勢,總不能胡亂傷害無辜吧!只是白吃了一頓,范叔沒敢收錢,權當是給你賠了不是。」屈良氣惱道:「名門正派就這德性?要是我爹娘在世,准扇她們大耳刮子。」一想到爹娘,屈良頓生惆悵,不禁嘆道:「我欠范叔實在太多了。」

阿桑聽出他的語氣,安慰道:「怎麼欠的你就怎麼還,還怕范叔不領情么?咱們先回去再說。」屈良點點頭,又拖着他那雙沉重的腳,拉着阿桑回了「知味齋」。范不二見其安然回來,自然是欣喜交加,好酒好肉地慰勞了一番。由此,屈良對范不二和阿桑更是視如親人,敬愛有加。

這夜屈良睡得很香,隔日也未出店門一步,如此將養了兩日,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阿桑倒是每日都來看他,還給他做了新衣裳。其他玩伴因忙於在「德欣樓」打工,以及感受那種新奇的氛圍,自是忽略了屈良。

儘管光顧「知味齋」的顧客屬於社會最底層那種,但生意還是受到了影響,整日裏冷冷清清。范不二倒也不在乎,備好調料菜式,便去河邊釣魚去了。屈良守在店裏,眼瞅著馬路上的人都往『德欣樓』涌去,心裏老大不快,連帶着在那裏幫工的木瓜等人也一併怨上了。

直到夜裏打烊,前前後後也不過十幾個顧客。屈良收拾好碗筷,洗刷了鍋盆,便沒精打采地趴在窗前眺望。整座小鎮幾乎都黑了下去,唯獨兩幢德欣樓燈火通明,彷彿一顆鑲嵌在大山中的寶石,顯得異常璀璨奪目。

寒冷的夜風,夾帶着綿綿鼓樂聲撲面而來,屈良不禁打了個激靈。耳聞得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一股孤寂惆悵的思緒,在他胸中難以排遣。他不知道哪些人樂些什麼?難道這世上真有那麼多樂子么?

在屈良的記憶里,彷彿只有跟母親去逛廟會兜園子,跟父親上山采果子捉蟲兒是最快樂的。雖然那樣的生活很簡單,但他真的很快樂。儘管有時跟村子裏的小夥伴也玩得挺開心,但每當他們的父母用異樣的目光瞧著自己,並強行拖走各自的孩子時,那種孤零零的委屈感,還是在他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別人為什麼這麼快樂?屈良想知道答案,於是拉開了門閂,踱步來到山坡上,遠遠看着德欣樓前哪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只見這些妖艷的女子,擁著前來住店或尋歡的男人而去,臉上好似綻放的花朵,便跟掉進蜜罐子般,一個個眉飛色舞。可他總覺得有些虛假,依舊看不透這些人為什麼快樂。

「在這世上,女人、金錢、權力,是最誘惑人的三樣事物。」游農不知幾時來到屈良身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屈良撓了撓頭,反問道:「那武功呢?不是有很多人為追求天下無敵,而爭得頭破血流么?」

游農淡淡一笑道:「那是為了追求名望,這是比權利、金錢和女人更難得到的東西。否則,你要那最好的武功又有何用?」屈良不解道:「那得到這些又能怎樣?作威作福么?騎在別人頭上拉屎拉尿么?」游農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利令智昏,色令目盲。你我既為俗人,想多了也是自尋煩惱。」

屈良幽幽道:「不是我願意去理會這些,而是他們總來煩我。」說完又問道:「對了,好來客棧這幾日生意如何?」游農苦笑道:「以前是門庭若市,如今是門可落雀。」屈良濃眉一挑,忿然道:「惹毛了老子,我一把火燒了那鳥店,看他們還神氣不神氣。」游農笑道:「等哪天你要放火,別忘了叫上我。」兩人擊掌為誓,各自去了。

萬籟寂靜,屈良輾轉於夢鄉中,思緒穿越時空,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曾經的快樂年代。父親帶着他在山坡上追蜂逐蝶,母親領着他在市集裏吃糖看戲。這無疑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因此而變得刻骨銘心。

屈良還記得有一次隨父親上山玩耍,巧遇猴兒在摘桃子,便歡聲雀躍地奔了過去,意圖跟猴兒們一同玩耍。豈料那些野猴兒見到生人,立即騷亂起來,還發出陣陣尖叫。其中一隻最大的估摸是猴王,抓起兩個青桃砸來,有一個正好砸在屈良身上,他當時便委屈地嗷嗷大哭起來。

這時忽聽有人問道:「孩子,你為何哭泣?」屈良以為是父親,只管抹着眼淚道:「連小猴兒都欺負我,當真是沒天理了。」那人卻冷笑道:「那是因為你不夠強大,所以連猴子都要欺負你。」屈良覺出不對,忙抬頭一看,卻見是位個子瘦高,身穿藏青短打緊身衣,雙眼如同鷹隼,且一臉剽悍的男子。

「你是誰呀?」屈良見是陌生人,於是問道。青衣人淡淡一笑,幽幽道:「我是誰並不重要,因為也沒幾個人知道,等一會我勝了你爹爹,奪了他的寶劍,往後便是不開口,也會人盡皆知了。」

屈良聞言怒道:「原來你是找我爹爹打架的。你走,快走,我爹爹不喜歡打架。」說着便拿小手去推青衣人的大腿。青衣人笑道:「你爹爹沽名釣譽,我幾次尋他挑戰,他都不肯出劍,不過我今天有了你,不愁他不出劍。」

便在這時,屈良聽見父親的呼喚,正要開口應答,卻被青衣人揪住領口提了起來,任憑他拳打腳踢也無濟於事。青衣人提着屈良走出桃林,沖着大步而來的屈正叫道:「屈大俠,你今日若再不出劍,說不得我手一癢,便壞了你兒子性命。」屈正見兒子受制於人,心下十分震怒,卻依舊面不改色道:「請問閣下,你為何而拔劍?」

青衣人冷笑道:「為了打敗你們這些自命清高,沽名釣譽的大俠,更是為了名揚天下。」屈正不屑道:「那你可以斷劍封刀,回家種田了。」青衣人恚怒道:「別以為你屈家劍法有多了不起,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今日便叫你見識見識我崑崙劍法的厲害。」

屈正仰天大笑道:「豈不聞人有德,劍有道。在別人看來,劍也許只是兵器,又或身份的象徵。而在屈某看來,劍是情義,是重於泰山的責任,萬不可恣意亂拔,一但拔出便要承擔所有後果。如果只是為了爭名逐利,好勇鬥狠,我勸你還是別拔劍的好,因為你受之有愧,拔之不起。」

青衣人冷笑道:「簡直是信口雌黃,一派胡言。姓屈的,你少在我面前講大道理,豈不聞:『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世人鑄劍不為名利又為那般?感情你『敢佔先』的名號是豬身上的毛,長出來的?你大俠的聲望也是泥壇瓦罐,隨意捏造的么?」

屈正搖頭嘆道:「你連劍的真諦都不明白,又豈配使劍。」青衣人顯得有些不耐煩,忽然沉聲道:「你若再不應戰,我就捏死這小兔崽子。」屈正看着淚眼汪汪,被卡住咽喉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兒子,難免有些心痛,但最後還是毅然決然地道:「一個人可以沒有兒女,卻不能沒有祖宗。你想用我兒子的性命逼我就範,換你一個虛名,那是妄想。屈某不會為了兒女,便放棄祖宗的遺訓,做人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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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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