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離別
顧休語眼前的事物正在飛速瓦解，輕輕一眨眼，又回到了命運天平前，彷彿剛才所見一切都是幻象。
她看着巨大的金色天平，神情恍惚了下，才開口道：「來做個交易吧。」
那蒼老的聲音很固執：「可你還沒有成神。」
顧休語便笑起來：「這對我來說不就是分分鐘的事情嗎。再說了，身為世上最後一個神明，我總得有些特權吧？」
天平似乎正在思考，過了很久才回答她：「那好吧，我們來交易，你想得到什麼？」
顧休語：「我要艾瑟爾的另一半靈魂。」
那聲音竊笑起來，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可以，但你要付出比靈魂更珍貴的代價。」
顧休語無動於衷：「開價吧。」
命運天平如此說道：「生命，我要一個嶄新的生命。」
顧休語思考片刻，抬頭說道：「我的命，算嗎？」
「當然不算了，我要一個新生命，通俗點來說，我想要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那麼我把話說的更明白一點，我要你和艾瑟爾生下的第一個孩子。」
顧休語許久沒有出聲，似乎正在認真思考，好一會兒后，她忽然笑道：「這比我想像的更噁心，不過我答應你。」
命運天平的被腐蝕程度比她想像的更嚴重，居然提出如此荒謬的不對等交換，讓她忍不住懷疑世界毀滅的某個導火索就是它。
若是連命運天平都完全傾斜，那麼這世間的一切都將變得不對等，萬物的平衡被打亂，毀滅遲早會降臨。
「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女士。」
它高興地說道。
顧休語笑了笑，眼神看不出深淺。
……
祭台上，艾瑟爾注視她吞下紅月。
濃縮的魔力如鮮花綻放，激起層層浪潮。小聖女懸空半米，雙目緊閉，齊耳的短髮染上淡淡的紅，她的眉宇間浮現出凌駕萬物的神性，匯聚成一道特殊的咒印。
片刻后，顧休語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睜開虹色的眼眸，與艾瑟爾視線相交。
他們隔空相望，好像離得很近，又好像離得很遠。
顧休語的眼神沒有初見的靈動，而是一種與艾瑟爾很像的沉默，比冰雪更寒冷，比火焰更熾熱。
「艾瑟爾，」她聽見自己說，「我把你的靈魂拿回來了。」
顧休語張開手，一團呈粘稠狀的黑暗物質飛出，不給他任何拒絕的機會，直接融入他的眉心。
她又張開嘴，吐出沒有任何變化的紅月珠，抬起手接住，順勢遞給了艾瑟爾。
他問道：「你要做什麼。」
顧休語：「我想讓你成神。」
艾瑟爾沒領情，聲音愈發寒冷了：「那你呢，你看起來不怎麼想和我一起離開。」
顧休語：「我要留下來。」
艾瑟爾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但他的眼裏總是一潭死水，不起半點波瀾，於是這份美麗無人能欣賞。
可現在，他的表情在剛才那一刻忽然活了，眼裏的怒火絢爛至極，表情前所未有的憤怒，任誰都能看出他現在很生氣。
艾瑟爾覺得自己要被眼前的這個人給氣死了——他從來、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彷彿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在他漫長的人生中，他從未有這樣的感受，酸澀而充滿苦楚，讓他變得不再像自己。
艾瑟爾失控地喊道：「你瘋了嗎？！」
顧休語很平靜：「沒有，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抉擇。」
她抬起眼眸，閃著鑽石一樣的光：「我有把握，讓所有人都活下去，而你只需要站在方舟，看着我拯救這個世界。」
艾瑟爾天生有揣摩人心的能力。他看穿她的謊言，也看見她的自信，甚至能感受到她此時此刻——無比認真的狀態。
她是誠心的。
想讓他成神，代替她駕駛方舟。
把所有的退路都給他，然後一個人面對崩壞的世界，用自己的性命去賭唯一的可能。
這世上從沒這樣對他好的人，所以他更加不能，看着她去送死……艾瑟爾忽然冷靜下來。
他聽見自己說：「我不同意。」
顧休語緩慢地抬起頭，右手搭在劍柄上，聖劍微微出鞘，顯然是打算勸說不成功就直接動武了。
艾瑟爾巍然不動，眼裏寫着反對。
兩人對峙，旁邊的綠袍人簡直看呆了，就沒見過有人放着成神的機會不要，還推來推去——那可是神的力量啊，如此強大，有誰能拒絕？
然而她眼前就有這樣兩個人，誓死不要。
顧休語動了。
她抬起腳，空間魔法籠罩她的身形，於瞬息間出現在艾瑟爾的身前。聖劍被推回劍鞘，她直接伸出手，抓住艾瑟爾的肩膀。
魔王陛下看着她，有些疑惑，似乎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他仍舊反應迅速地抽出身體，向後退去。
顧休語沒有成神，論實力遠遠比不過艾瑟爾，於是她乾脆又吞下紅月珠，憑藉偽神之力，直接把他震懾在原地。
艾瑟爾並非不能掙脫，若他願意付出重傷的代價，也可以瞬間離開這裏，只是她拼着反噬也要留住他。
相愛之人的相殺，誰先不忍誰先輸。
顧休語走到他的面前，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答應你，等這次事情結束，我就帶你回家，去見我的父母和兄長，然後永遠在一起，誰也不離開誰。」
艾瑟爾冷靜地反駁：「如果你死了，一切承諾都沒有意義。」
顧休語離他更近了，語氣繾綣而溫柔：「所以你要保佑我，一舉成功。」
艾瑟爾張嘴想說什麼，眼前忽然被一陣陰影籠罩，嘴唇一溫熱——顧休語抓住時機，猛的低下頭，那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口齒間流動，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他彷彿一個生澀的新手，只能被動地承受。腦海中的思維在這瞬間凝固，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忘記了。
而顧休語卻抬起指尖，在他身後畫了一個圓圈，一個代表空間魔法的圓圈。黑色的空洞很快出現，在艾瑟爾身後展露全部的面容，如一張怪異的等身穿衣鏡。
顧休語拉開距離，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無論世界如何，我都永遠愛你，而正因為愛你，所以想把最好的給你。」
「你要等我啊，艾瑟爾。」
「等我修復這八百年的輪迴，去找你。」
艾瑟爾的長發變作濃血色，紅眸似火，像是從烈火爬出來的怪物：「我不要——」
可怪物是不會流淚的。
但艾瑟爾會，他會受傷，會心疼，會彆扭，會生氣，會開心，會難過，會愛，會恨，會痴，會怨……
他是人。
不是什麼毀滅石。
顧休語放開手，看着他墜入黑洞，彎起嘴角，眼淚啪嗒落下，聲音卻很明媚。
「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把我的靈魂碎片撿起來，拼成一個幽靈，日日夜夜陪在你身邊。」
「我不要什麼幽靈。」
「我只要你。」
活生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