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024

第 24 章 024

自從岑殊將雪豹從江南接到身邊自己養著,除了閉關找不見人,還沒有這樣主動把小寵物主動往外趕的時候。

難道是他倆回到自己家地盤上,祖宗終於要關起門來打孩子了嗎?

打,是、是要怎麼打?血腥暴力到不能讓年幼的智障小豹豹看到,以免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嗎?

薛羽一哆嗦,不僅沒往上去,反而縮了縮肩膀,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後背往大門上一抵,跟門外的雪豹就隔著一層薄薄門板。

畢竟他確實在大庭廣眾之下污了人家祖宗的清白,祖宗要想揍人的話,薛羽只好乖乖讓他揍了——不乖也沒用,主要是也打不過。

李修然享受的是男主角待遇,在他面前走火入魔的岑殊是海棠市的清冷師尊,手腳無力、任人宰割。

他沒就坡下驢打打岑殊的主意,不是因為他良心未泯,主要是頻道不允許。

薛羽就不一樣了,就算是走火入魔了,人家岑殊依舊是大佬,光放放靈力就讓人近不得身,打一百個薛羽那還不跟砍瓜切菜似的,掀一個逍遙谷也不成問題。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前路凄然,趕忙使喚外面的雪豹支起身子,兩隻前爪搭在門板上,一邊撓門一邊用最可憐無助的聲音小貓「咪咪」叫。

薛羽知道岑殊一向是很寵著豹豹的,平日里都一點委屈不讓人受。

此時他只盼著大佬能開門把豹接進來,一會兒打孩子的時候豹豹還能往自己身上撲一撲,場面能稍微好看一點。

他慫兮兮低著頭,卻悄悄抬起眼睛,借著黑紗帶的遮擋偷看岑殊的反應,模樣有點像躲在堅果後面探腦袋的小松鼠。

岑殊看著小徒弟那戰戰兢兢的動作,本來就彈壓不住的怒火又邪門地噌噌往上飆。

現在倒是知道退了?之前在他舊疾爆發幾近走火入魔,如此危險,為什麼卻要往前湊?

自從八百年前他靈府中寄下戾氣,岑殊便極少再動怒。

得知自己必須時刻心如止水不得大喜大悲時,岑殊沒有怨懟;得知自己的一雙徒弟均被人殺死時,岑殊為避免自己走火入魔而死無人能給徒弟報仇,他剋制住了怒氣;而最後的生死一線間,他更是只覺得平靜。

唯有雪豹化為血雨落在他衣襟上,積累了數百年的怒火終於姍姍來遲。

但這怒氣其實大部分並不是對李修然,而是對岑殊自己。

他怒自己如此無能,本應身為他人庇護,竟反而讓徒弟跟坐騎都為自己而死。

就如同此時,他亦不知道自己的怒氣是因為虎尾春冰而不自知的小徒弟,還是因為失控於戾氣的自己。

他心神不穩,靈府內便震動了一下,本已乖乖屈服的戾氣又蠢蠢欲動,有復萌的徵兆。

岑殊微微擰眉,靈氣入府,壓製得悄無聲息,唯有茶几上瓷杯在些微外泄的戾氣激蕩中互相磨娑,發出「嘎吱」幾聲悶響,在雪豹咪咪叫的撓門聲正並不明顯,卻被小徒弟不合時宜地敏銳察覺到了。

小徒弟終於捨得將沖岑殊抬一抬臉,小心翼翼試探道:「師尊靈府里的戾氣是不是又跑出來了?要不我再給師尊……吸一下?」

這話一出,就像是在稻草堆里點炮仗,幾乎將岑殊整個點燃了。

他狠狠閉眼,暴躁靈氣轟然外放,卻在猛地膨脹出幾丈遠后又被他堪堪收了回來。

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靈氣的餘韻波及到殿中另一個人身上時,就只剩下一陣微風。

漆黑髮絲在這陣風裡輕輕晃了晃,那場景竟好像是岑殊故意打出一道微末靈氣,就為了藉機吹起小徒弟的發梢拂一拂他的側臉。

小徒弟這回似對此無所察覺,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顯出一種少年人特有的、不諳世事的天真來。

他用一種獻寶般的語氣說著火上澆油的話:「我看師尊被我吸一吸戾氣,這幾天精神都變好了。反正葯長老也說我身體遲鈍,吸進戾氣也沒什麼反應,不如咱們以後——」

以後?

岑殊再忍不下去,厲聲打斷他:「當日在逍遙谷時你就沒有想過,若是你吃不消那戾氣又會如何?!」

小徒弟似乎被他嚇了一跳,他輕輕「啊」了一下,本來已經向前探出一點的腳尖又怯怯縮了回去,小聲道:「那天我看師尊那麼難受,也就,沒多想……」

他頓了頓,又有點不服氣地辯白:「而且,我是看小玉的劍氣傷不到我,才想去試試的。」

「劍氣?」

岑殊冷聲嘲弄,接著倏地抬袖,將茶几上的一隻茶碗御空拂至兩人之間。

只聽一聲極輕極輕的悶響——

「噗」

足成年□□頭那麼大的茶碗,便瞬間在兩人面前化為齏粉。

岑殊袖擺再揮,那團細得不能再細的粉塵便散進風裡,再尋不見。

他垂下雙手傲然立在大殿當中,一雙微微發赤的眼睛睥睨著對面的小徒弟,怒意未消的語氣中帶著隱隱不屑:「不過是年且尚幼的天生劍體,又何足掛齒?你在她的劍氣里毫髮未傷,便覺得自己能在我手下走個來回?」

「小玉當然是比不上師尊的!」小徒弟趕忙表了個忠心,又吞吞吐吐補充道,「可那時候師尊的靈壓那麼強,連師兄跟長老們都接近不了,所以才讓我……去送葯的。」

靈府內混沌一片,新生出的戾氣打在還未完全修復的靈府壁壘上,痛如顱骨迸裂。

岑殊忍了又忍,眼底暗色紅芒亂閃,護體靈氣已向內壓縮至極限。

然而他面上卻不見任何痛色,只是臉色又蒼白幾分。

八百年的自我情緒束縛,已將「壓抑」兩個字深深刻入岑殊的血骨,他是絕對不可能說出「我在擔心你,我怕我會把你害死」之類的話的。

因此岑殊只是沉默半晌,后才言簡意賅擠出三個字:「不需送。」

小徒弟秀挺的鼻子皺了皺,似乎非常苦惱自己師父生氣的原因。

他思索好大一會兒,恍然大悟問道:「……難道師尊是擔心如果我死了,會在你身上加業障嗎?」

似乎是對自己的這個推論非常篤定,他昂了昂首,字正腔圓、大義凜然地說:「我是自願給師尊送葯的,又是自願幫師尊吸一吸戾氣的,就算以後一不小心真的翻……真的死了,我也不可能怪罪師尊的,天機看在我有如此孝心的份上,也不會把鍋——把業障算在師尊頭上的。」

小徒弟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說完之後還非常大度地補上一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岑殊額角青筋微跳兩下,只覺得腦仁子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是被戾氣在府內割的,還是被面前猛給他拱火的小徒弟氣的。

偏偏這小豹崽子還無知無覺。

岑殊垂目看著小徒弟,即使一條二指寬的黑紗帶橫覆在眼上,亦能看出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滿含的認真。

他藏於袖中的二指輕碾一下,那條礙事的黑紗便又從對面人鼻樑上滑了下來。仟韆仦哾

詫異是在幾個瞬息后才充入眼底的,在頭一個剎那間,那雙瓦藍的眼睛毫無遮擋,清亮澄澈,十分認真地向岑殊望來。

岑殊內心竟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他垂望小徒弟赤城的眼睛,驀然想起前世因他而死的徒弟和雪豹。

岑殊想,難道他們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他們亦是知道前路幾何,卻依然慷慨赴死,對他毫無怨懟的嗎?

——不,他再也不想讓任何人,為他而死了。

「師尊的戾氣,是又跑出來了吧?」

一道清亮聲音突然響起,將岑殊的思緒拉了回來,

只見小徒弟將斷裂的黑紗帶拿在手裡篤定看他,那表情似乎在說「別逞強了,你看你連術法都維持不住了,一定是非常嚴重了吧?」。

岑殊無言與他對視。

對面的人只當他是默認了,一邊向他走來一邊道:「那天在逍遙谷事出突然,肯定是戾氣沒吸乾淨才這麼快捲土重來了,師尊快再把戾氣放一放,以後有我在你身邊幫忙吸一吸,師尊就不用總是閉那樣久的關了。」

嘰嘰喳喳的小獸修終於在距他一步之遙的位置站定,后又有些猶豫地抬了下手臂。

他似乎想做出一個敞開懷抱的姿勢,卻因為對面是岑殊他又不太敢,抬手臂的幅度就非常細微。

那樣子多少有些不倫不類,看起來就不太像是等一個抱抱,反而像是在雞圈裡撒著兩隻手轟趕老母雞。

大殿里靜了一會兒,沒人動作。

小徒弟似乎是對岑殊的無動於衷感到非常困惑,他歪了歪頭,略帶鼓勵的目光似又在說:「來呀?」。

那模樣與幾日前在血色濃稠的戾氣中心,他大開城門順從將戾氣讓進他身體里的樣子相差無幾。

動作間,墨色發梢又在額邊一晃,垂下來吻了吻他的側臉。

岑殊依舊沉默而立。

他覺得自己收的這個小徒弟,有些蠢。

獸類不是更該會趨利避害的嗎?

為什麼他這個早早修出人形的小徒弟,也已經早早把本能丟了個徹底?在岑殊讓他過來時後退,又在該退的時候傻獃獃往前來?

岑殊把心口的蠢蠢欲動狠狠壓住,他袖擺猛然一甩,如一捧輕輕柔柔的雲團撲在對面人臉上。

薛羽只覺得一團冷香倏然鋪面,他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向後倒飛而去。

在殿外的雪豹雙爪同時撲了個空,他猝不及防咕嚕咕嚕往裡滾去。

原來是殿門已經被岑殊打開。

兩隻小豹子滾得一前一後,恰巧撞在一起,又雙雙被岑殊託了起來向外送去。

兩扇漆紅木門閉合的瞬間,薛羽勉強抬頭,從窄條條的門縫中看見岑殊的身影。

殿中那人潔白袍擺垂落迤邐在地,不惹纖塵。

他下顎微微仰著,表情便顯得孤高,傲然而立的樣子像是雪山山尖亘古不化、遺世獨立的一捧雪。

只是看起來似乎有些落寂。

薛羽聽見他說:「此後,亦不需你如此。」

緊接著,寢殿大門便在他面前轟然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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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年上支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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