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021

第 21 章 021

把時間往前撥一刻鐘。

薛羽跟封恕到達他們之前所住的茅屋小院時,這裡已經大變樣。

以岑殊為中心,乾燥皸裂的土地上呈現出一種爆炸后特有的,放射性痕迹。

屋子院子都不見了自不必說,連院外本來茂盛的大樹和草皮都一起,像是被人拿著把巨鏟帶地皮鏟飛了似的,只剩一片焦黑凹地。

而造成爆炸的岑殊本人狀態亦不太好。

他盤腿坐在竹片殘骸上,一副還在入定的樣子,本來雪白的長袍浸著斑斑點點的血跡,手腕領口處格外大片,就像有血從全身的肌膚毛孔中咕嘟咕嘟冒出來,先從衣物邊緣開始浸染一樣。

亦有血流像小蛇一般,從岑殊七竅中蜿蜒而下,匯在他蒼白的下顎處又滴落下來。

他的便宜師父以往雖說看起來蒼白病弱,但好歹是個實打實的病美人,關鍵在個「美」字。

可此時他面容慘白,再配著滿臉的血,那形容竟讓人覺得有些可怖。

雄渾靈力像是衝破了堤壩的洪水,從岑殊身上滾滾而出,又猶如颶風過境,吹得周圍的人幾乎站不住腳。

顏方毓撐著摺扇站在最近前的位置。

他身上衣袍獵獵作響,膚下毛細血管已大面積碎裂,從最嬌嫩的脖頸側頰處滲出片片血絲。

薛羽這二師兄驕傲自負,一向認為出警就是最好的防守,技能點全點攻擊上了,護身靈氣脆得也就比紙糊稍好點。

此時他面對岑殊的靈力威壓,又不可能像對敵一般打出一道審判,一身功夫全無用武之地。

「師弟!」

封恕帶著薛羽落在顏方毓身邊,把自己靈力往二師弟身上攏了攏。

薛羽從封恕的臂彎中落地,率先開口:「師父這是怎麼了!」

「舊疾複發!」

顏方毓身上壓力一輕,面色稍微好看了點,但表情依舊嚴肅。他手中摺扇扇面上已經毫無墨色,顯然之前之前已演算過了:「逍遙谷內沒有能壓得住戾氣的冷泉!若師尊自己彈壓不住,事情就麻煩了!」

戾氣!

一直舊疾舊疾地叫,連薛羽都差點忘了,岑殊從清世行動中落下的頑疾,並不是什麼難以治癒的傷口,而是一靈府的戾氣!

要說岑殊靈府中那根深蒂固的戾氣到底是怎麼來的,不說其他人,就算是與岑殊朝夕相處的兩個徒弟,知道得都不會比薛羽更清楚了!

他當即回想起原著中關於此的描述。

八百年前,清世行動,能人志士齊聚一堂。

為保萬無一失,有人提議請天衍宗演算能力最出眾的岑殊來卜算一卦。

因事關蒼生萬物,岑殊也不敢託大,便用了最安全、最準確的是否應。

他的第一個謁問也相當保守:

「此次行動是否順利?」

——「是」

在場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岑殊亦放下心來,順勢問出第二個問題:

「此次行動是否惠及世間生靈?」

事情便是在這第二個問題問出后出了岔子。

原著中描寫,說岑殊於卦象中勘破天機一角,宛如從孔縫中向他們未知的、更加高維、更加神秘的世界窺探。

只見那裡荒涼凄苦怨魂叢生,血漿如泥漿鋪地,血霧如細塵漫天,那場景當真恐怖無比。

只一瞬,對於「它們」來說稚弱宛如幼童的岑殊就被發現了。

在那個世界中如空氣般存在的戾氣,從岑殊自己撕開的縫隙中嘶叫著沖了出來,鑽入他的靈府。

岑殊當即靈府震裂口吐鮮血,暈死過去。

眾位能士大驚,然而這等天機異像作為卦象呈現,也只有岑殊本人能看得到。

他們只知道岑殊剛起了個卦就這樣了,並不知卜卦結果是如何。

但他們擬定的清世行動不論怎麼想都是造福世間的好事,在場便有人猜測,也有可能是福報太過,通天氣運加身也未可知,不如等岑殊醒了再議。

眾人壓抑著忐忑的心情,等了三日岑殊才悠悠轉醒,期間那股濃烈戾氣已被他堪堪壓在靈府,攪得他靈府殘破不堪,靈力也只剩下十之一二,眼看著只剩半條命。

他看著周圍一眾大能,提起精神勉力說了句「不可」。

話音剛落,威嚴天機便又轟然而下,岑殊口吐鮮血,差點又把另外半條命也丟了。

但好在他早有準備,便如同修復薛羽那條黑色紗帶一般,以天衍宗秘法向未來借命,這才穩住沒暈過去。

岑殊深知這次事件非同小可,他窺探天機、又泄露天機,換天底下其他任一個人來,此時都不可能還留有性命。

他只是說了兩個字便落得如此後果,便更不可能將在卜卦中看到的景象說出去。

面對旁邊不斷逼問他的大能修士們,岑殊無法,只好勉力喚出應盤,在他們面前又卜了一卦。

他沉聲發問:「此次行動是否順應天命?」

這回岑殊沒有再吐血,只是卦象雖然依舊邪異,但同時表達了強烈「是」的意思。

便是天命所歸。

眾人紛紛放下心來,只當岑殊果真是算出本不該屬於他的、天大的好處,才會虛弱至此。

岑殊再攔他們不住,清世行動便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不知過了多久,世間濁氣竟真的被壓入地底,只有數位大能一去不返。

此後,八百年前那場清世行動便只餘下一世間蒙蒙而生的靈氣,和盤踞岑殊靈府中的濃稠戾氣。

原著中唯一一次詳細描述岑殊被戾氣影響至深的情況,便是最後他跟李修然的大戰。

那時的岑殊被描寫得像只斷了線的風箏,脆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李修然殺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薛羽看著被已具現化出實體的戾氣繚繞的岑殊,第一次懷疑原著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你說的那隻柔弱風箏,跟面前這個在地上炸出一個數十米大坑的核/彈,他是一個人嗎?

還沒等薛羽腹誹完,只見岑殊身上突然紅光一閃。

「嗡」

一聲空靈玄妙的聲響從大坑中心輕盈漾開,帶著一圈圈透明波紋,如浪頭一般打在眾人身上。

方圓幾十丈的土地又「嚓嚓」裂出縫隙,樹木如同遭到十二級颱風,不要命般瘋狂搖擺。

那聲勢浩大極了,十分駭人。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岑殊的情況竟然更糟糕了!

「我劍宗弟子勿要慌亂!」空地邊緣傳來劍老一聲爆喝,「大能暴出此等兇悍靈壓,是爾等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於劍意劍體磨鍊大有裨益,為何要退?速速橫劍於前!」

三個徒弟齊齊回頭朝那邊看去,只見四周不是何時圍上一群逍遙谷二宗弟子,只是遠遠在邊緣站著,被岑殊如刺蝟一般不斷暴動的護身靈力逼得不敢上前。

實心眼子的劍修們將三尺長劍舉在身前,在靈壓中搖搖欲墜,一個個臉都憋成絳紫色,顯然把岑殊的靈壓當成他們平時磨鍊自己的劍氣峽壁了。

而他們身後的小葯宗弟子們一邊往自己嘴巴里喂丹藥,一邊還要撐起靈力幫幫劍宗弟子們的忙。

封恕一人攏住三人,此時亦有點吃不消,便帶著師弟們一個起落退到逍遙谷眾人身邊。

剛一落地,只見葯辭一手從身上摸丹藥補充自己靈力,一手往劍老腦門上戳。

他下巴上的長鬍子在靈力交鋒形成的渦旋四處亂飛,口中氣急敗壞罵道:「劍劍劍!你就知道練劍!他這明明是要走火入魔了!」

劍老跟葯辭竹馬竹馬,從小便互助扶貧一幫一,早就形成了「有傷痛找葯辭」的習慣,有恃無恐得很。

此時被他戳的東倒西歪,劍老還是忍不住小聲聲辯道:「這不是有你在嗎。」

聽人家關起門吵架還是很有些尷尬的,顏方毓趕忙打斷道:「葯老可有妙計?」

岑殊這舊毛病葯辭是知道的,甚至連需要那兩株靈草的藥方也是他開出來的。

在外人面前,葯辭總算撇了劍老,從懷中掏出一隻小葫蘆:「這清心丸大略是有些用處的,但岑仙長這樣,也沒人能近他的身啊!」

「這有何難!」劍老在一旁插嘴,「待我一劍劈開靈力庇護,給他餵了藥丸便是!」

葯辭跟掌心長了眼睛一樣,頭還沒回過去,那一巴掌已經拍在劍老後腦勺上,又罵:「就你那下手沒輕沒重的,是劈人還是劈庇護!」

「我去!」薛羽下意識道,「讓我去!」

眾人話語一停,紛紛低頭看他。

岑殊此時自身難保,留在薛羽身上的術法自然統統不作數。

只見他一頭皓白銀髮挽在後腦,雙眸湛藍如春日湖泊。

還好現在天色昏暗,小弟子們退得都遠,只有兩位長老驚訝地看著他異樣的容貌,而薛羽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

薛羽並沒有細想,在這濤濤風浪聲中也由不得人多動腦子,他腦子裡想了什麼,嘴巴里便說出來了:「我身體遲鈍,劍氣靈壓都傷不到我,我去給師父送葯!」

「師弟!」封恕按住他的肩膀。

葯辭還在怔愣,下意識答道:「倒是……可以一試。」

薛羽從葯辭手中拿過小葫蘆,給自己大師兄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師兄放心,我惜命得很,如果不行肯定會退回來!」

還未等封恕說什麼,只見旁邊的顏方毓「哇」地吐了口血,面色灰敗,手上的灑金摺扇完全黯淡下來,登時與普通扇子無二差別。

他手背蹭了蹭唇上的血跡,抬頭虛弱對薛羽說道:「師兄已幫你算過,前路略有坎坷,但大體無礙,可堪一往。」

「好!」

薛羽從葯葫蘆中倒出幾粒丹藥攥進手心裡,示意封恕將罩在他身上靈力庇護去掉,用自己靈力架設防禦。

封恕並沒有真的將護住自己小師弟的靈力罩完全消掉,可那點防禦在岑殊的靈力威壓面前根本不夠看,連帶著薛羽自己那點練氣期的靈力護體都碎得一乾二淨。

霎時間,薛羽只覺得烈烈罡風撲面而來,帶著濃烈的血腥,和草木燒焦后的臭氣。

他在靈壓中活動兩下手臂,驚喜對一旁眾人道:「師兄!我沒事!」

顏方毓早已是強弩之末,用心頭血卜過一卦后更是搖搖欲墜,被葯辭親自扶去療傷。

封恕在他肩頭按了按,沉聲道:「萬事小心。」

薛羽沖他點了點頭,義無反顧向大坑的最中心走去。

眾人目送他背影,卻見少年人還沒走出幾丈路,又忙不迭轉了回來。

封恕靈力登時攏在他身上:「過不去,就不去了!」

薛羽趕忙朝他擺手,張開五指示意他們看。

原來衣衫尚且柔軟,能在靈力威壓中不破不壞,可清心丸卻被手縫間露入的靈壓壓成了齏粉!

葯老把那群小弟子都打發遠,迴轉過來時恰巧看到這幕,不由急道:「你無法用靈力護住丹丸,這可如何是好!」

「沒事!」

薛羽又從葫蘆里倒出三四粒清心丸,仰頭送入口中,利落轉身重新走入威壓之中。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庇護!

薛羽深一腳淺一腳向岑殊走去,靈力威壓雖然無法給他造成什麼傷害,卻依舊讓他覺得向頂著颱風走路,可見此時靈壓對於其他人來說會有多麼駭人。

越往近走越艱難,突然,薛羽只覺得面前紅光大盛,威壓陡然增大幾倍!

這靈壓來的猝不及防,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鬼哭狼嚎之聲從岑殊的方向凄厲響起,扎得人腦仁直疼。

一種令人十分噁心的感覺從薛羽心中升騰,催得他直欲低頭乾嘔。

薛羽的腦海中霎時間閃出兩個大字:

戾氣!

是岑殊靈府中的戾氣泄出來了!

眨眼間,四野已籠在一片黑紅之中,血腥瀰漫、鬼聲凄凄!

薛羽抬頭向岑殊看去,只見對方本來雪白的衣袍已是暗紅色,凝出實質的戾氣連光線都能扭曲,使中心的岑殊看起來十分詭異。

薛羽一驚,下意識就想喊他,又想起自己口中還有東西,只好又閉上嘴巴,從地上爬起來更奮力向前走去。

此時阻擋他的便不僅是風。

周圍是雄渾厚重的靈力和無孔不入的戾氣,使薛羽覺得自己好像被層層泥漿包裹,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這人是出了什麼意外?怎麼突然就讓戾氣跑出來了?!

走火入魔這種東西根本就是唯心主義糟粕,能打敗唯心主義的只有更堅定的唯心主義。

薛羽腦袋亂鬨哄地想,根據影視作品經驗,一般主角入魔了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他對象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

然而對象沒有,愛也沒有,薛羽作為全師門最不受寵的那個工具人,連呼喚也呼不出來。

但既然唯心了,那是不是物理呼喚也不是那麼重要。仟韆仦哾

咱們腦電波交流吧!

於是薛羽一邊悶頭向前走,一邊在腦袋裡大喊。

——師父!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見十幾米開外,自己那便宜師父的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滾了滾。

薛羽只覺得自己此時正置身深海,越往前走越覺得靈力威壓如同深海海水,毫不留情地擠壓他的骨頭和臟器。

他被壓得全身肌肉發麻,腦袋嗡嗡直響,腦袋裡喊的東西也開始亂七八糟。

——師父!師尊!缺德玩意兒!岑殊烏龜王八蛋!

耳邊又是一聲嗡響,威壓又增大了幾倍!

這回薛羽倒是有所準備,只是背脊略略一彎,又艱難站住了。

只是雙頰驀地一涼,雪光從兩側圍合而來。

哦,原來染頭髮的術法也不管用了。薛羽朦朦朧朧地想。也不知道被別人看到多少,他便宜師父真的非常不靠譜。

薛羽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岑殊此時離他只有兩三米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正靜靜看著他。

那雙眼睛亦同四周飛旋的戾氣一樣是赤紅色的,只余當中兩點瞳孔依舊是墨色,放得很大,大得嚇人,像只於黑夜□□的貓貓,顯得他的雙眼很是無神——似乎,他只是睜開了眼睛,卻並沒有看見他。

此時就算是遲鈍如薛羽,也被這靈壓壓得大腦缺氧,全身骨骼噼啪亂響。

他覺得自己的臟腑一定是出血了,呼吸之間有腥甜的血氣從他鼻腔里冒出來。

就算是哪怕一步,薛羽也踏不出了。

他閉上眼睛,略微屈了下膝蓋,以一個當豹豹時十分嫻熟的飛撲落進岑殊懷裡。

與平時體溫冰涼的祖宗不同,岑殊此時全身燙得嚇人,即使隔著層層衣物,薛羽亦能感受到這人身上灼得人皮膚刺痛的熱意。

他抬起頭,看見岑殊眼睫微顫,兩顆赤紅的眼珠子似乎十分僵硬地向下微微轉了一下。

岑殊身上本來清冽的冷香也聞不見了,只剩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他面上蜿蜿蜒蜒都是血印,還有源源不斷的血流從他七竅中淌出來。

以這樣近的距離看時,薛羽似乎也不覺得這張血呼啦的臉怕人了,反而有點可憐。

他艱難伸出手,異常龜毛地將岑殊面上的血跡用袖擺揩了揩,又仔細將他嘴唇上的血珠擦乾淨。

靡麗血色在岑殊顏色本來淺淡的唇瓣上抹開,顯出一種十分曖昧的味道來。

薛羽抬起頭,勉強將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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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年上支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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