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1個小梅子
聽美國電影《雨中曲》主題歌，歌詞清新小美，淚如雨下？不，雨中歡唱，愛情之雨，溫婉纏綿，滴滴入耳，沁人心脾，我尤其喜歡其中一句：「ThesuninmyheartandI』mreadyforlove.（太陽在我心中，我已準備好戀愛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問過奶奶：「你說你解放前去過漢口，漢口是大城市，你見過外國人嗎？」奶奶一雙眼睛警惕地掃掃四周，對我低聲說：「見過！」奶奶為什麼這麼緊張呢？原來大革命鬧農會時，她跟隨有錢人家避走漢口。我又問：「外國人是什麼樣子啊？」「頭上是黃毛，」奶奶放鬆了一些，「皮膚雪白雪白，眼睛是貓哩眼，腳筆直筆直，走路不打彎。」走路不打彎？我起身試了試，沒法走路。
在我眼裏，梅子也是兩條長腿，走路不打彎，我懷疑她是胡人的崽子。
梅子說她是漢族，但北方人多已串種，對此歷史學家早有定論，最靠得住的根據是「五胡亂華」。專家們說，連我們的唐太宗身上都有胡人的血腥，那麼高貴的皇室血統都保不住，更不要說一般二般老百姓了。
梅子幼承庭訓，規規矩矩做人，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從不扭擺屁股，再說她也扭擺不起來。她不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所欣賞的那種「豐乳肥臀」，擱唐代，以胖為美，梅子嫁不出去；如果梅子的父母論斤收彩禮，梅子出嫁值不了幾個錢，梅子最值得驕傲的就是這兩條走路不打彎的長腿。
梅子兩條長腿真是好看，筆直筆直，走路不打彎。梅子通過視頻多次為我表演倒立，表演舞蹈，蒙古的，新疆的，西藏的，還有芭蕾舞《小天鵝》，梅子兩條長腿踢起、交叉、分開、劈叉，手臂也沒閑着，四肢伸展，修長圓潤，她說她是「老胳膊老腿兒」，我覺得她是挖苦我，與梅子對比，我應該歸入「羅圈腿」。
梅子健步如飛，很多男人跟在她後面一溜兒小跑：「慢點，慢點——」梅子慢不了，梅子身高腿長步幅大，追到梅子實在不容易。
梅子身高腿長，不厭其高其長，還要穿高跟鞋，好像不穿高跟鞋就不算女人。
「女為悅己者容」，梅子穿高跟鞋穿給誰看？我問她這個問題，她說穿給自己看。不對，如果穿給自己看，為什麼回家馬上換上平跟鞋？
梅子穿高跟鞋是穿給別人看的，尤其是穿給男人看，因為男人喜歡看女人穿高跟鞋。
高跟鞋是外來品，最初是男人強加給女人的，我聯想到從前我們的小腳女人——多虧民國后廢除了裹腳，我小時候見過奶奶的小腳，裹成了粽子形，她說她幾歲便開始裹腳，她不知哭鬧偷偷放開過多少回，疼啊，鑽心的疼，但她母親嚇唬她：「大腳沒人要，不裹腳就嫁不出去！」
有一次我和一個同事爭了起來，他是學歷史的，他說女人裹腳始於宋代，男人強迫女人裹腳是預防女人私奔，把女人的腳裹成半殘廢，她們就逃不脫男人的手心了。我認為這是附會，藉助各種交通工具，小腳女人照樣可以私奔。
分明是男人的審美出現病態，舉個例子，民國前後，北京大學有個教授辜鴻銘，腦後結了一根豬尾巴，人稱「辜瘋子」。他生在南洋，十幾歲遊學歐洲，精通多種語文，他通過比較中西文化，得出還是我們的「國粹」好的結論，於是回國置辦了好幾房小妾，每天夜裏細細把玩「三寸金蓮」，而小妾們爭寵的方式就是比腳小，越小越臭越好。
我們不要以為西方文明什麼都好，照我看，穿高跟鞋和裹腳都是讓女人受罪，不信你問問出門便穿高跟鞋的梅子，我敢斷言，她的腳掌一定磨出了硬繭，如同譏笑她的雞眼。
十幾天前，我看到梅子一張照片，梅子說是學生用手機替她拍的，只見她皮膚雪白，衣服玫紅，微微側身蹲著，背景是綠樹，前面有黃色菊花一叢，我要她猜謎：「白的是皮膚，紅的是衣服，綠的是樹木，黃的是花朵，打一照片。」梅子馬上猜到這張照片，經我一吹，她已放大嵌入鏡框擺在床頭柜上，也放在了她的空間。
我想把照片設為電腦桌面，誰知一點讓我驚喜不已，出現21個小梅子，橫七豎三，好像「排排坐，分果果」的幼兒園小朋友。
21個小梅子全眼巴巴瞅着我，我頓時起了壞心，嘻嘻哈哈開玩笑要把她們安置在「三宮六院」，梅子也笑了，說弄出這麼多小梅子，看你怎麼養活、收拾。
21個小梅子從此掛在我嘴邊，有時我拿她們對付大梅子，說着說着，大梅子果然有點吃醋了，這個醋罈子，小梅子明明就是她自己，也明明是不久前的她，嘴裏跟我硬著表示不稀罕，但情緒不對，表情變了，嘴唇撅著，她想到了什麼呢？她怕變老，怕色衰而愛弛。
長大變老，是自然規律，梅子特別怕變老，說到底，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嘛，說出來恐怕她又要得瑟，她的人很漂亮，漂亮的女人往往最怕變老，但漂亮是留不住的，「朱顏長好」原是人們的祝福，「長生不老」簡直痴心妄想。
梅子特別怕變老的另一個原因說明她心理十分脆弱，難道她別無長物，就一個漂亮的臉蛋和一副修長的身材？她不是不知道對方也會變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起變老，有什麼可怕的？況且相愛的人變老後會更加相依為命。
21個小梅子也會變老的，當照片歷久發黃了不就變老了嗎？但那時你會覺得這張照片更加珍貴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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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戀愛的跡象，人心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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