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隻狗日的狗，欺主太甚

小時候看路很寬，樹很大，樓很高，現在則「一覽眾山小」，為什麼？因為自己長大，視野更開闊了。

長大隨後變老，再過若干年，我們這一代也將退休，向小字輩謝幕、告饒：「得罪了，別記恨哈！」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人一代事，回想起來，有一件事值得一記。

在我們那個時代，個子高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們班上北方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比其他班普遍高大，光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就有五、六位，他們除了打架厲害，別無長物，而現在人們張嘴高帥富，所以我騙梅子，我身高一米八四，梅子說她從未交過這麼高大的男性朋友。

在我們那個人人奉獻的年代，身材高大往往灰溜溜的，你浪費糧食，浪費布匹，你一個頂倆，不該怪罪父母，也好好反省自己嗎？

意識形態有時會扭曲人之常情，文學作品起了重大作用，文學作品中的「高大全」不是指個子高，而是高風亮節，文學作品的英雄人物多被描寫為精悍的「五短身材」或「中等身材」，身高腿長的靠邊站，沒人賞識你。

縫縫補補又三年，哥哥姐姐的衣服傳給弟弟妹妹穿，這是窮人的光榮傳統，如果弟弟妹妹不知好歹瘋長，衣袖褲管就會短下一大截，給人弔兒郎當的印象，個子高，在我們那個時代真占不了多少便宜，我們班上有幾個女生甚至為身高感到自卑。

畢竟時代不同了，如今的小孩越長越高，身材矮小被視為殘廢、「歪瓜裂棗」什麼的，可我要說一句公道話，人類追求身高腿長只是滿足審美需求，其實不用這麼高大，有科學家指出，成年男性一米六，女性一米五是最理想的配置，於健康也最有利。

梅子參加舅舅女兒的婚禮，她說成「隨禮」，就是我們所說的「湊人情」，當然隨禮或湊人情還包括白喜事和其他應酬。

我問梅子有何見聞，梅子說見到姑姑了，在他們家鄉，未出閣的姑姑叫「娘娘」，梅子依然叫娘娘：「娘娘，我小時候很醜，是吧？」

「誰說的？我們梅羔兒才心疼（漂亮）呢！」

梅子又問：「娘娘，我小時候很傻，是吧？」

「可伶俐呢！」

梅子轉身求證於爸爸，爸爸笑著點頭稱是。

梅子告訴我，其實是姑姑先告訴她，她牙牙學語比一般孩子早——那時把她小嘴甜的，從小就愛拿個什麼破玩意兒披在頭上或身上比劃，哎，還蠻受用，招人喜歡。但我提出質疑：「你們北方窮，養不起女孩，聽說鄉下女孩多被溺死？」梅子罵我胡說，「你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沒趕上！我姑姑對我多好，走在大街上也惦記我，發現什麼好看的花布，馬上買一塊，拿回來讓奶奶縫給我穿。我在弟弟妹妹出生前，沒有競爭對手！」

梅子話中有話，她早說過，她三歲弟弟出生，六歲妹妹出生，家裡有了弟弟妹妹就沒她什麼戲了，媽媽格外疼弟弟，爸爸特別寵妹妹，也不是對梅子不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確實顧不上老大。

大前天梅子為媽媽洗澡、剪指甲，看見媽媽因患嚴重的風濕病而手腳變形，連吃飯都改用左手，梅子好心疼，「從前媽媽里裡外外一把手，一雙手多能幹！」

我問梅子是否也想到自己將來一臉皺巴巴，梅子白我一眼，說：「沒有，就是想到媽媽可憐。」

梅子還說，爸爸一直對媽媽很好，但爸爸有爸爸的事，有時顧不上陪媽媽說話，媽媽就那麼干坐著，我搶過話頭：「你還好意思說，一天到晚在網上鬼混，為何節假日不去陪陪劉女士？」

「好，你敢叫劉女士，還叫文達先生，反了你！」梅子不高興，接著又解釋，「不是下雨天不便出門嗎，不是就一個星期沒去看媽媽嗎？」

我的女兒長大了，梅子的女兒也會長大，她們都將嫁人，「傻婆姨等漢子」，等她們的漢子把她們領走，如同一個細胞分裂，與父母分家另過。

咳，我們的日子從此越過越快，我們也會像我們的父母那樣終將謝幕、退場，紅白喜事，一紅一白，人類就這樣一代代交替、延續，可憐天下父母心！

吃罷晚飯，我和梅子接著嘻嘻哈哈，她姑媽不是在喜宴上揭露了梅子小時候被狗咬屁屁的糗事嗎？梅子說：「娘娘胡說八道，當眾造謠，說我屁屁缺了一大塊，缺了一大塊還了得，豈不成了半拉屁屁？就是嘛，不過缺了一小塊，有什麼要緊的！」

我哈哈大笑，揪住狗咬屁屁的事不放，我問：「狗咬你的大白，叼走了那塊肉，你為何不追回來？你瞧瞧你現在，大白於天下，缺了一塊，等於破相！」梅子說：「狗咬人在我們鄉下多了去，姑媽胡說八道，我也記不很清了，別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嗎？」

梅子不肯細說，自有難言之隱，現在我們不妨展開合理的想象，彌補缺失。

梅子上中學后從農村遷到縣城，說明梅子被咬屁屁的事發生在十二歲前，如果梅子是男孩，這是狗也嫌的年齡，梅子必躲過一劫，可惜她不帶把兒，不是討厭的男孩。

梅子放過驢，把驢照顧得很好，以致和驢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證據之一是梅子至今依然懷念那頭蠢驢，有一次她在夢中被驢舔壞了紅唇，還是在夢中她騎在驢背上，被驢一尥蹶子扔進水溝，為此，梅子傷心極了。

而梅子家的黃狗最解風情，梅子和驢鬧彆扭意味著什麼，它統統明白，放在心裡。是可忍，孰不可忍？黃狗吃醋了，決定教訓梅子一次，我想，驢狗相爭，是梅子倒霉的開始。

此外，還應歸咎於梅子的媽媽，孩子這麼大了，為什麼給她穿開襠褲？我們知道狗是從狼馴化而來的，有一種狼叫白眼狼，梅子家的黃狗出現返祖現象，太危險了。

梅子是家裡的老大，早已學會過日子，出門背著一個筐子，如同城裡女孩背著一個雙肩包，是農村很時髦的裝扮。

那天梅子拉著驢出去吃草，誰知讓不懷好意黃狗跟上，黃狗嘴裡吐出一條長長的紅舌頭，哈哈哈，低眼看人，十分陰險，梅子沒有發現。

黃狗對梅子又愛又恨，哼，沒良心的，讓我日夜看家護院，從不牽我出去遛遛彎！

「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嚯嚯，嚯嚯，黃狗居然動了真情！

事實上，愛之恨更可怕，狗也不例外，就在梅子彎腰拾驢糞蛋時，黃狗撲上來，在空中劃了一條優美的弧線，落在梅子露出的屁蛋上，當梅子回過神來時，黃狗早叼著一塊肉肉跑遠了，這隻狗日的狗，欺主太甚，一口咬下那麼大一塊，梅子從此破相了。

黃狗對梅子非禮，梅子應該斥責他，要他負責，並把他指為高帥富，希臘神話就有一個類似的傳說，入浴的森林女神黛安娜將非禮的獵人阿克泰翁指為小鹿，叫他的獵犬咬死了。

大約一萬年前，有一部分狼，發現人類遲早是地球的主人，於是審時度勢，去掉殘忍的野性，依附於人類，從此忠心耿耿，不嫌家貧，終於贏得人類的寵愛，它們就是現在的狗。

為了生存，這些狼的選擇是有遠見的，試想，作為狼，它們有什麼好前途呢？人類恨不得趕盡殺絕，鬼哭狼嚎，統統見鬼吧；相反，狗卻變得越來越尊貴，已尊貴到西方人把狗視為家庭成員。

我曾經看到一個報道，事情發生在加拿大，一個歹徒劫持人質，人質逃脫，歹徒急中生智，扣住人質家的狗，紛紛湧來的警察被迫停止攻擊，繼續就「狗質」與歹徒展開談判，可見，在加拿大，乃至整個歐美，人、狗差不多平等了。

西方人不僅自己愛護狗，而且敦促東方人不要吃狗肉，現在東方人逐漸接受了他們的觀念，也認為吃狗肉是不道德的。狗的身價因而暴漲，狗連看門打獵都不怎麼管了，一天到晚跟隨主人，屁顛屁顛的，主人的話它們句句懂，乖巧極了，某些孤男寡女甚至和狗做愛愛，狗仗人勢行，打狗欺主則不行，狗成了人類的小祖宗。

狗，聰明就聰明在它們不肯長大，果然就不長大了，它們的體重剛好夠主人一抱，毛髮的顏色和長短看主人喜好，應有皆有，至於性情嘛，無不搖尾乞憐，不怕主人你不疼愛。

從狗的進化，我聯想到女人，是否也可以參照狗的經驗把自己弄得更可愛些？當然話不能這麼說，今兒我說了就該打嘴，我向女人討饒，天地良心，我沒有惡意。

至於梅子被狗咬了屁屁，自然是狗不對，咬主人，太不像話，但也要怪梅子不把狗當人，梅子笑著對我說：「誰叫你屬狗，難怪你屬狗，你也來咬我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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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段一節，段與段之間，有的「硬切」，所有的段都連接就不好了，硬切自有一種氣韻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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