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臨頭各自飛(三)

大難臨頭各自飛(三)

金鑾殿慣是金碧輝煌的,裝潢的旁殿無所不及,但凡對着牆壁,都能在那上頭映出來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足以見其華麗一斑。

可,任金鑾殿如此,亦或是容情龍袍加身,頭戴皇冠,身上免不了珠光寶氣,在梅婉兒進來那一刻,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黯然失色。

整個大殿,唯有梅婉兒矚目。

她自塵中而來,欲登仙而去。

梅婉兒站在殿中央,不慌不忙,雙手交合藏在廣袖中,頭上銀飾微微碰撞,叮叮噹噹,雖悅耳,卻無端惹人心煩。

我見過梅婉兒驚慌失措的模樣,與現在這個睥睨一切的女人大徑相庭,就像,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念及此,我忍不住瞥羅遇一眼。

羅遇安安分分的站於梅婉兒下首,垂著頭,表情掩在黑暗裏,瞧不清。

這麼久,她未曾逾距做出旁的事,只是寸步不離的跟着梅婉兒,此番景象,倒讓我想起來一幕。

那日我前去長壽宮一探,恰好撞見梅婉兒在與羅遇說話,推開門進去之後,見到的是驚慌失措的梅婉兒與雲淡風輕的羅遇。

能坐到這個位置上,梅婉兒何至於此?喜怒形於色,斷斷不是高人所為。

而她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在羅遇的提醒之下消失殆盡,說明羅遇於她而言,不僅僅是一個殿裏的區區醫師,更能讓她信任,讓她安心。

現在分明面臨着比那時更危急的情況,梅婉兒卻能不動如山,倘若那日的驚慌不是佯裝出來的,那麼,若說現在無人提點,我是不信的。

可那個人,會是羅遇么?

「母后。」容情輕輕喚了一聲,「朕一向敬你重你,視你如再生父母,即便先皇逝去,也不曾對你有半點不應該,何時,母后竟膽大如斯,敢動朕的女人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梅婉兒勾唇一笑,端的是風姿綽約,叫殿內諸人心生搖曳。

看她這般坦蕩作態,各人各思,不少她那一派的人,已經按捺不住,除卻位及丞相的黃暉尚且眸光閃爍的看着我之外,旁的都已出列,用着禮儀之姿,行着無禮之事。

「陛下!豈能光憑這韶妃娘娘的一面之詞就斷定太後娘娘做了此事呢?」

「臣附議!陛下!韶妃娘娘不過入宮月余,且不說她此前尚有污點,如今說不定本性未移,陷害於太後娘娘啊!更何況,太後娘娘向來愛民如子,常伴青燈古佛,心地仁厚,身在其位,又如何會為難一個寵妃?」

「微臣附議!太後娘娘定不可能行刺於韶妃娘娘!望陛下明鑒!」

「望陛下明鑒!」

呼啦啦跪倒一片。

嘴上說得好聽,望陛下明鑒,實則還不是在逼容情做決定,棄了我么?

「諸位倒是讓我見識到了泱泱織羅大國的風度。」齊楚忽然開口說話,叫人始料未及,話里意思分明是不滿朝臣此中行徑。

「可聽到了齊大人說什麼?」容情皺眉,摟着我的手又緊了緊,眯著眸子看下首眾人,聲里摻了徹骨的寒意,叫人瑟縮,「愛妃說的話可不可信暫且不提,反倒是爾等之言,既說朕聽愛妃的一面之詞,又信誓旦旦的說她太後娘娘無錯,朕倒要問問你們,可有證據?若無,你們所說句句又何嘗不是你們的一面之詞?嗯?」

話音暫落,容情的手帶着怒氣重重的拍在身前的案上,聲音震耳,回徹金鑾。

「若要朕勿聽愛妃的一面之詞,難不成聽你們這群蠢貨的嗎?!」

這一通脾氣叫本就趴在地上惶恐的臣子們,腰伏的更低了。

我心頭卻有些異樣,總感覺齊楚和容情有些唱雙簧的意味。

無人敢應容情,即便是站在梅婉兒那邊,也不敢這時候去觸天子的霉頭。殿內因而靜了一會,事情無法向前推進,莫名的陷入了僵持之中。

容情與梅婉兒不說話,臣子們也不起來,一味的伏在地上,心思各異。

「唉。」

容情慢慢嘆出一口氣,擰著的眉鬆弛下來,緩聲道:「罷了。都起來吧。」

無人動。

「嗯?」容情不悅的從喉間擠出一聲,嚇得眾臣顧不得儀態,慌慌張張的從地上爬起來,胡亂的拍打了幾下官服,稍稍捋平了褶皺,這才繼續垂首站在下方,一言不發。

「愛妃,他們這群蠢貨如此,朕也沒有辦法,愛妃不如叫他們好好吃上一回這沒腦子的虧?」容情垂眸看我,聲雖柔,卻叫我莫名毛骨悚然。

問題就這樣大喇喇的拋給了我。

可我哪來的證據。梅婉兒做事,本就不會留下把柄,我這麼做,也不過是冒着一定的風險,與容情賭一把,他若誠心誠意與我合作,梅婉兒定翻不了身。他若不是——比現在這樣給我找難題更過分,那,這織羅皇宮是待不得了。

所幸他如今所問,不過是我計劃之中的一環。

之前羅帶便與我商討過解決之法,雖不是直接證據,卻也是一步至關重要的棋子。

「我,不歡,以身家性命起誓,織羅太后梅婉兒屢次派人刺殺我,欲置我於死地,城外菩提寺的善思方丈為一見證者,不歡屢次隱忍,仍不得逃脫,故而來揭露梅婉兒惡行。倘若不歡所說有半句虛假,願遭受五雷轟頂之苦,往後墮入阿鼻地獄,萬劫不復!天道在上,以此為鑒。」

我舉着手立誓。

羅帶告訴我,這兒是有天道一說的,如我這樣認認真真的立下天道誓言,在被天道認可之後,便會有七彩光芒入體,代表所言非虛。

果不其然,我的話落下不消片刻,一縷七彩光芒從遠處遁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進我的體內,驚的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天道誓言已立,由不得他們不信。

「眾愛卿可滿意了?嗯?」容情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案,睨向梅婉兒,聲寒,帶着殺氣,「母后還有何話要說?」

梅婉兒稍怔,臉上的表情忽而猙獰了一瞬,但又很快被平靜掩去——這次我瞧的真切,羅遇在一旁,輕輕的按了一下她腰上的一個穴位,這才讓梅婉兒未露出破綻來。

能捕捉那一瞬間的人,少之又少。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梅婉兒思忖片刻,淡然道。

「呵。」容情輕笑,諷道,「既如此,你是無話可說了?」

梅婉兒不答。

「那便去菩提寺為先皇祈福,為織羅祈福罷。索性方才有人提及你喜佛,向是常伴青燈古佛的,不如遂了你的願。」

「陛下三思啊——」對梅婉兒愚忠的人登時就不樂意了。他們與梅婉兒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們。」容情抬眼看那率先說話的臣子,又打其餘的梅婉兒一黨的人身上掃過,「如今該如何,三思而行。」

「母后。」

容情最後喚了一聲梅婉兒,指尖在案上點了點,「既然要去寺里修心,手上的東西就都教出來吧,畢竟,在您的管理下,已然出了亂子。待你離去,朕便要着手處理此事了。」

「出了亂子?哀家如何不知?皇帝可莫要什麼帽子都往哀家這身上扣。」說完,意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

「錢莊貪污,成衣鋪子以次充好,布料鋪子渾水摸魚,太後娘娘,就連臣妾都知曉的事兒,您老可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我輕聲說,「更何況,您老私自操練軍隊,私自開採礦山,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此前無人說,是尚在隱忍您老,可如今,您仗着陛下對您的敬重,硬要動龍之逆鱗,若說您無反心,無野心,哪個敢信?」

我所說種種如今天下皆知,梅婉兒說自己不知,許是故弄玄虛。

殿裏很靜。

金碧輝煌映着人心各異,各自成派僵持卻又各自心懷鬼胎。

咻——

這樣的平靜被一道尖銳的破風聲打破。

隨着破風聲一同而來的還有一陣颶風,颶風裏卷著細沙,滾滾衝進金鑾殿,所有人下意識的閉眼,抬手擋着。

我亦如此,卻清晰的聽見那破風聲帶着殺意奔我而來。我勉強睜眼,透過指間的縫隙望去,卻是一眼翠綠。

離得近了,才發現,那是一片細長的竹葉。以葉為武器,還有這般威力,來人的功力不會低,這時候出現在金鑾殿要殺我的,宋浪無疑。

我細細看着那竹葉,竹葉帶着勁風,愈發近了。

整個殿裏還刮著夾雜細沙的颶風,除卻在一旁看戲的容情,無人能助我。容情不會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顧不得躲避風沙,努力捕捉竹葉的軌跡。

咻——

竹葉破風聲戛然而止。

我的兩指夾着竹葉,雙指都被劃出數十道口子,正爭先恐後的往外淌著血。竹葉的邊極細,比起上好的刀刃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麼一割,比刀口還痛上數倍。

那股附在竹葉上的內勁,衝進我體內,攪得裏頭不得安寧,我堪堪吐了一口血,但總算是止住了竹葉的勢頭。

殿內颶風漸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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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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