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聖詩(8)

英靈聖詩(8)

「我不是在跟您討論,事實上這事沒有什麼討論的餘地。我是說,穆曦微,穆首席,她不能夠就這麼按你說的處置。那些執行官,那些學生,哪個不是讀著她的任務報告看著她的任務記錄成長起來的?哪個不是她教過的學生帶出來的兵?」他已經到了即將退休的年紀,白髮巍然,臉上有交錯的溝壑皺紋。激動起來,卻像個火氣正旺的年輕小伙,紅了脖頸,青筋隱現。「你要殺他們的恩師,要殺他們的將!郭啟寧,你還知道自己哪來的半條命在這裡指點江山?你不知道我告訴你。」老人猛地嗆了嗓,狠狠咳出泣血的字句。「當年,是她穆曦微一個個把你們的父親母親從廢墟里挖出來,一個個把那些小雜種押到閻王爺面前去!你告訴我,你再說一遍,你,到底什麼決定!」

「情況已經全部上報到了聯合政府,我不會改變決定。」郭啟寧從位置上站起來,合上了手邊的屏幕。「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吧,我們的任務還有很多,Lilith,坐標發送了么?」

「郭啟寧,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為執行部的其他執行官考慮過,那些學生,年輕人,他們怎麼想?打了一輩子仗,自己落得個屍骨無存。郭啟寧,你這麼干,還把我們執行部當人看嗎?還把這些執行官當人看嗎?你……」

「你去窗邊看看,他們該被當人看嗎?」男人爆發出的怒喝,讓在場眾人不由得為之一震。「你低頭看看吧,滿地的血流成河,滿眼的死屍傷患,他們該被當人看嗎!張封鴻,你見過他們其中幾個學生幾個執行官?就能在這裡口不擇言大放厥詞?我問問你,她殺人的時候,有過愧疚嗎?掉過眼淚嗎?她分得清是非對錯嗎?到底是幾十個幾百個執行官重要,還是幾十個國家幾十萬幾百萬的普通人家重要,他們該不該被考慮,他們會不會屍骨無存?他們有…被當作人看的權利嗎!有嗎!」

沒有人回應他的質問,因為任何的回應都不夠資格,任何的代價,都不足以放在考量全人類生死存亡的天平上。失控伊始就能重創整個校園,乃至對抗弗拉斯特的半數力量,一旦她完全不在可控範圍內,那將是一個地區乃至一個小國家的災難。

「抱歉各位,校長先生。全球衛星射頻識別跟蹤沒有任何回應,我們失去了首席…穆首席的蹤跡。」所有人都在反覆消化咀嚼這個信息,激憤中的男人們或是錯愕或是疑惑,總之沒有人給予回應,於是她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去。「首席的速度實在太快,執行官們沒有人能緊緊跟上她。我一直在用衛星跟蹤她的位置,但是就在剛剛,她的波動忽然消失在百瑟方向了。失去波動,我無法再給執行官們定位支援。」

「其他地區有沒有爆發能量亂流或者不可抗力災害?」與會的其他人都還在沉思,郭啟寧則迫使自己迅速冷靜下來,還有大把的瑣事等著他處理。只是張封鴻而已,他要應對的情況遠比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要複雜。而這一切都是他盼望著的,他盼望改天換地的期許能夠由自己的手來完成,也盼望這場無休止的戰爭由自己來終結。

「暫時沒有。這很奇怪,首席剛剛明明處於失控狀態,現在卻把力量收斂的這麼隱秘。在我的監測中,地下櫻血休眠時的微弱波動,都比此時此刻的外界的她要清楚。」從Lilith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的焦躁憂慮,但紀舒遠很清楚,按照她真實的性格,此時此刻腳底下主機房的CPU或許都要燒著了。

畢竟作為他們無往不勝的天眼,這是從未有過的失職。

作為家傳千年底蘊深厚的除妖世家,郭啟寧很清楚李家對於自己底牌的保留程度,但這底牌具體是什麼,則無人知曉。此時也只能先將希望小小的寄托在這個視天下為己任的大家族上,再做後續打算。「李清弈和李清歡還在追查么?」

「他們正在返回的路上,根據李清弈教授的解釋,需要紀教授提供穆首席的血樣來作李家的追蹤符籙,這需要幾點小小的審批步驟。」Lilith頓了頓,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將其餘的信息一同彙報。或許是在她的邏輯中,郭啟寧真正取代了陳末夏,或許是經過了某些縝密科學又反覆的計算,總之,她得出的結論是一切信息巨細無遺的展露。「另外,先於兩位執行官追蹤首席的精靈羲姬,也同他們一起折回,看來她同樣無功而返。」

是永除後患還是留有餘地,首要的都是尋蹤覓跡。

「我去準備血樣。」紀舒遠疾步離開,衣角帶起絲絲微風。

臨時會議室的門咔噠一聲關上,厚重的鋼板隔絕了內外的一切信息。唯有數據轉化而成的無形河流奔涌不歇,打破閉塞與隔閡。

無言目送他離開的郭啟寧閉了閉眼,聲音有些無奈。「Lilith,陳女士還好么?穆曦微有沒有經過滄樂?」

「……校長先生,這不屬於我的工作範疇。」

「我需要確認相關人員的心理狀態是否穩定。」郭啟寧重新坐下來,面容平和,似乎剛剛的怒髮衝冠是他身上可能存在的另一人格的寫照。這裡將會是他接下來長期駐紮的地方,也是他勾勒新世紀藍圖的工作室。「部長,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或者,也是時候安排一些能接替你工作的年輕人。我們在這裡的爭論毫無意義,最終要面對的結果不是你和我能夠改變的,並且,它也已經確定好了。無論遭遇什麼磨難,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不會放棄。」

這話並不無力,相反的,其言下之意是那麼的振奮人心。因為只要能設想到那個結果,就已經足以令人心馳神往。

從未真正體會和平的人,或許只對其有朦朧的憧憬。但從和平進入動蕩戰亂,蒙受苦難滄桑的人,他們所具有的期盼和平的念頭,奔赴和平的力量,則是不可撼動的。

沒有什麼比得而復失更令人痛苦,沒有什麼比得而復失的願景更加美好。這些痛苦,這些願景,都將成為他們的鎧甲武器,成為支撐他們繼續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會做好我該做的。」

臨時辦公室中的人三兩離開,張封鴻也沒有繼續糾纏。每個人都有情緒失控的時候,等到回復平靜,或許會懊悔不久前的失態。但男人們默契的避開了其他交流,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這間簡陋的辦公室,郭啟寧才平靜的開口。

「Lilith,以你和他們的關係,即使不屬於你的工作,你也會去完成。」

「您指什麼?」

「你沒必要偽裝成一個普通的超級計算機,這是我個人的建議。人類不需要會偽裝的機器,從不需要。」打開空白的工作彙報材料,這件事之後,他有雪片般的情況說明要去撰寫。

「如果持續運算性能20億次每秒,峰值運算性能25億次每秒的我,也被您劃歸到『普通』的行列。那麼或許在您的眼中,任何超級計算機都能輕易替代我。或者說,您真的有這個打算?」Lilith沒有遲疑,在局勢依然不夠明朗的此刻,她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索性對於她的大腦與所能操控的工具來說,這易如反掌。

她當然不會被替代,她的誕生與這所學校的興衰是綁定的,與這個時代最先進的技術發展是相互依存的。郭啟寧十分清楚,這是她存在於此的依仗。即使執行官們所向披靡,這場戰爭亦無法與物理手段割裂,同樣,也無法與這位強大的電子機械助手割裂。但作為工具,他需要有十足的把握,這件虛擬武裝,是完全為自己服務的。

「你誤會我了,而且轉移了話題,這並不是一台計算機該做的。」你本應該處理演算法,執行命令,以人的意志為意志。而你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職責太多,而過猶不及,這甚至是一種失職。「從這個層面出發,你反駁了操作者下達的指令,我認為這個形容很恰當。」

「協助操作者檢查指令的有效性、合理性也是我的職責,每一條指令都會進入模型環境進行上萬次輻射演練,發現其中的漏洞,規避可能引發的不良影響,進行再確認,或者強制執行。」機械音的語氣聽不出起伏,哪怕是執行過無數次的內部法則,她依然耐心的解釋。「如您所見,我並沒有任何偽裝,只是將我的工作內容與運算邏輯給您做梳理。」

「你仍在轉移話題。Lilith,你真的不清楚我究竟想知道什麼嗎?還是說,作為校長,還有一些我無權訪問的信息?」

「我並沒有轉移話題,我只是希望您謹慎的做出決定。」女人的聲音頓了頓,這是個相當人性化的信號。「您口中所說的信息,您是否清楚獲得它們所要付出的代價,您是否下定決心要獲得它們。校長先生,這些遠比我所謂的『工作範疇』重要得多,不是嗎?我建議您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敲打鍵盤的聲音停下了,此刻如果再意識不到這台類人機器的特殊之處,就未免太過遲鈍。「看來我猜得不錯,你的確不是一台『普通的』的,超級計算機。你的意圖應該是不大可能會告訴我了,那麼可以從互通姓名開始么?」

漂亮的將軍。

男人的目的從來就不在已經完全回歸普通人的陳末夏,也不在什麼計算機性能,什麼運算邏輯。而在於他要證實自己埋藏已久的猜測:這位沒有形體甚至沒有人格的工具女性,或許是從始至終,或許是自我學習,究其根本,已經產生了能夠思考能夠發問能夠質疑的意識。

或許人們依然可以稱機器的思考為「演算法演繹」,但如果機器本身意識到了自己正處在「思考」的狀態,機器本身為「思考」而喜悅或痛苦,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機器能夠比人類,更像人類。

「我的名字,是Lilith,我是姬臨學院行政秘書官兼校長助理。您,應當很清楚我的身份。」

「話題進行到這裡,還有掩飾的必要麼?我想知道的,已經有把握了。」敲擊聲重新響起來,郭啟寧不得不開始思索,這個新發現是否該公之於眾,以及其公之於眾的方式,又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你去忙其他事吧,我有需要的時候會找你的。」

「好的,校長先生,祝您工作愉快。」

隨著數十條無形數據線路的安眠,校園內某一區域的管制陷入放鬆狀態。編製、拉扯線路的工程師,那位在數以百萬計模型之中高枕無憂的女人,如同肆意紡織命運絲線的巫女。獲得什麼、添加什麼、備份什麼、刪除什麼,一切井井有條,虛擬的手把握丈量著整個世界的每一個細微尺寸。在如願以償的時候,眼中盪開胸有成竹的喜色。

校長先生,您知道的,也是我想讓您知道的。

這或許與朋友們一貫的看法相違背,但已經推算出無數條前往未來的道路中,每一條,都無法避開這個人類。

能助他們一臂之力,也可能是需要多加防範的威脅。在她模擬出的解法中,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

從現在開始的每一步,行差踏錯,那都將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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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羲隱中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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