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聖詩(2)

英靈聖詩(2)

似乎缺少了數夜的安定睡眠,他感到頭腦有些昏沉。而剛剛補完的這一覺,卻是杯水車薪。那些淋漓粘膩的觸覺猶在指尖,觸目驚心的飽滿色彩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趙揚帆睜開眼睛,吊瓶中的淡藍色液體沿透明管道爬進血管,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另一隻手上的留置針,被逐漸加快流速的血液沖刷,像溪流之中的一葉扁舟。

「醒的正好,身體感覺怎麼樣?」

「還……還好,怎麼……是你?」設想中久未進食的異樣並不存在,而且他也並不清楚自己沉睡了多久,是否依然在沉睡。

遠處傳來設備驗證的滴滴聲,白色納米材質牆壁上出現了門狀的縫隙。李清歡很快從一牆之隔的實驗室來到了他所在的觀察室,一邊走,一邊在手持電腦上潦草的打鉤記錄。「紀舒遠有事要忙,其他的執行官都已經出發了,學校里只有我,不過你應該清楚。」她三下五除二完成了病人康復觀察記錄,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有我就足夠了。倒是你,這麼快就能從櫻血的夢境里脫離……」末了,她也只說了句輕飄飄的結語。「看來約爾曼岡德真的很了解人類,對症下藥的事,他很拿手。」

關於自己的身體情況,趙揚帆自然相信李清歡,畢竟對方所展現過的力量,是絕無僅有的。但關於夢境,則有待商榷。

如果自己的確蘇醒,那麼必然意味著櫻血已經被拔除,執行官們的全體出動,又所為何事。況且,怎麼也該告知自己之前任務的情況。

他有些苦於如何開口,如果依然不得解脫,那麼在櫻血的掌控中,自己的魯莽只會打草驚蛇。

不過沿實驗室的過道走出去,更換好臨時的衣物,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難怪四周的道路不甚熟悉,他所在的位置並不是行政樓執行部地底深處的實驗室,也不是他的老基地生命科學實驗樓的臨時診療室,而是人體工學實驗樓旁的醫務室。一切醫療設備與病房布置都是嶄新的,似乎是剛剛搭建而成的新區域。

還來不及發問,午後刺眼的陽光劈頭蓋臉打下來,讓人一陣天旋地轉。

遍地建材草木狼藉,未知生物的血跡在烈日下乾涸散發異味,一朵朵白色的醫療帳篷盛開在雜亂無章的石磚或橡膠地面上,觸目皆為失神麻木或驚魂未定的稚嫩面龐。舉目四望,生命科學樓只余西邊的三分之一,被剖開的樓體如同層次分明的空心甜點,每一層都有不同口味的堅果夾心——那是經過切割碾壓后的人體、設備,與本該固定在每間教室中的桌椅;禮堂與體育館倒還建全些,只被掀翻了屋頂,而有口皆碑的小餐廳,只剩下了半層樓高的圍牆,倒塌破碎的廢墟幾乎掩埋了它旁邊林地公園的半個小廣場,依稀能看到廚師們的破衣爛衫,與塵土泥濘攪拌在一起,血色斑駁;再遠處,不必看下去了,行政樓、圖書館、公共技術學院、人文藝術學院已經變成了絞作一團的奇怪餡料,綠的黑的黃的白的糾纏再一起,用暗紅的膠質黏合,再統統裹上灰撲撲的粉末,像是待炸的天婦羅。

這裡似乎被什麼十惡不赦的巨手揉捏擠壓撕碎,□□的一團糟,許多白色的小花在傷口上盛開,默默包紮細小的破損,而更多的小花則在綻放前就已經凋零。

「這……」

趙揚帆無疑是期望自己儘早脫離夢境的,但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卻又讓他忍不住祈禱此皆虛像。

「看什麼?跟上來。」容不得再詳細體察,李清歡別過頭回看了他一眼,灰色的眼中似有冷風拂過。「先吃點東西,然後去執行部指揮所,我們還有事要做,別耽誤時間」

「這是怎麼了?」校內雲軌已經完全報廢,一路行過數個醫療帳,或陌生或熟悉的年輕人時而向他們問好,但絕大多數人,都沉默著。受傷的多是二年級與三年級的學生,一年級學生則加入了醫援隊伍,無論是哪一類人,都忙碌的工作著,維持這座殘破機器的運作。他敏銳地發現,這裡沒有哪怕一個四年級學生,帕勒塔洪、傑森、歐蕾芙……好像蒸發在空氣中一般,尋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血清出了差錯,或者是穆曦微本身出了差錯,總之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兩天前,她蘇醒之後失去了對能量的控制力,又抑制不住吸收能量的體質,匯聚來的力量把這裡整個毀掉了。」好像是在訴說其他世界發生的無關緊要之事一般,無論是痛心疾首還是悔不當初,趙揚帆都聽不出來。女人的語氣毫無波瀾,顯然已經全權接受了這樣的慘狀。

「……她…不是一直在麻醉中么,即使失控,也不該……」

「麻醉的劑量是針對一個成年女性執行官,而不是成年的,超過審判級墮妖力量的,怪物。」即使是在被冒犯的對象家屬面前,李清歡也沒有道歉的意思。她的話直白近乎苛刻,銳利且刺耳。趙揚帆沒有憤怒,他非常清楚,事實一貫如此。而眼前這一位,又是那麼一個對事不對人的耿直脾性,自己有時也禁不住佩服她永遠保持著我行我素的性格。

「嗯……」該難過嗎,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身邊永遠被各種各樣的意外環繞,以至於連一點幸運都不敢奢求。是的,他有預估,這條路不會那麼快的走到終點,他們所期望看到的結果,所期望到來的那一天,不會那麼快來臨。

回望一路走來的景象,年輕人們即使沉默寡言,但目光依舊粲然。包括自己,包括身邊的女人,他們只向上走,不必困頓於一時的失意,做還能夠做到的事,說還能夠說出口的話,履行誓約,堅定決意。有一份熱,發一份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把攪和在肺部的異味全部排空,他聽到自己隆隆的心跳,一如崢嶸歲月中那樣沉穩有力。

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怎麼又停下了?」

他們在通往行政樓的林中小徑上相對而立,四周的白樺樹多被攔腰劈斷,切口整齊,樹木枝幹堆放在一起,醫療帳零星分佈在周圍,不時有學生從他們身邊經過,投來好奇的目光。

不能再這樣溫吞爬行在迷茫的道路中,已經沒有時間再讓自己猶豫不決。這位陪伴在自己身邊虛假的影子雖然讓人懷疑,但她說的話卻有不可否認的合理性。耽誤太多時間,他一定將會因此刻的遲疑追悔莫及。

「我知道這裡是你創造的夢境,你究竟想怎麼樣。如果只是為了把我困在這,做到這個地步還完全不夠。」

「是么……」在他的注視中,李清歡依舊淡然,眉目間彷彿凝著冰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只是你腦海中對『李清歡』這個名字的映射而已,你來質問我,是不會有結果的。」

「我們談談吧,既然存在溝通的手段,你想要達到的目標,就有討論的餘地。」他只管繼續自己的表達,與其說是對眼前人的坦白,不如說是對他眼中這個虛幻世界的主宰,與他共享生命的惡魔,他想要完成一個交易。「你說的對,不要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我和你一樣,都有快馬加鞭想去做的事,我們乾脆利落一些,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

林中的風沉寂了片刻,趙揚帆沒有等到李清歡的回答,他等到的是一個清脆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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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羲隱中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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