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聖詩（1）

椰奶與桂花糖漿的溫度正好，吉利丁片在兩個玻璃容器不同質地的溶液中分別融化，1比100的測算固然足以完美，但只有老道的熟手才知道，1比98的口感才是絕無僅有的美妙。

主調味品並不是當下的時令特色，雖然蜜漬鮮花的口感更加香醇，但叫人一口吃下又未免甜膩。那麼白茶的加入就顯得別具匠心了，濃淡合宜色澤清亮，讓人唇齒生香。如此層層疊加出反覆調試過的細膩滋味，足以見得製作人的用心鑽研與琢磨。

「今天上午，位於滄樂市郊的姬臨學院方向傳來異響。雖然學校被立刻封閉，但仍有目擊者稱，校園內建築坍塌損壞嚴重，疑遭到不明墮妖襲擊。目前各方仍不清楚校內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們仍在跟進事態變化，現在來看前方無無人機航拍傳回的現場情況。」

液晶屏幕中，金色巨劍鼎天而立，彌散出的光暈將整個山體籠罩其中，把所有的聲音與視線攔截於內外兩側。隔著這片朦朧的帷帳，人們只看到空無一物的山麓，鬱鬱蔥蔥的生滿了仲夏的茂密植被，連平常在滄樂市內能夠遠眺的模糊影子，都隱匿於無形。沒人知道其中是祥和安寧還是已然血流成河，於是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團亂麻，正如此刻在帷帳外盤旋打轉的數十架攝像機，無頭蒼蠅般亂作一團。

「Lilith，發生了什麼？」剛剛從冰箱取出來的玻璃盒冰得人指骨發澀，陳末夏卻停駐了好一會，才將已經蒙上白霧的方盒放下。

「……注入血清之後，微微的狀態不是很好……」柔和的聲音不知從哪一個能夠發聲的電器中傳來，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Lilith只能通過入侵網路，繞行再繞行IP地址的方式與在家中準備小茶會的陳末夏對話。按照原定的計劃，今天醒來的穆曦微與久候在她們身邊的羲姬，會一起享受一段平淡的午後時光。

即便趙揚帆情況堪憂，弗拉斯特虎視眈眈，雲州危在旦夕，越是在這種苦難的日子裡，這些稀鬆平常的相聚便越能給人力量。

「……連你都說不好，那應該是相當嚴重了。」她沒有再猶豫，迅速換下居家服拿過車鑰匙直奔地庫。此時倒覺得是該和趙揚帆李清弈一樣，早早換一輛不需要鑰匙的座駕，也能節省點時間，即使不知道在這樣已經無力挽回的時候，節省時間還有什麼意義。

但的確早該換的，時間，也是早該節省下來的。

「五十好幾的人了，速度還這麼快。你先等等，你知道這附近有多少人盯著吧，還是別輕舉妄動了。」

陳末夏自然清楚以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所居住的地方來往的人當然都在各方的勘察之下，這也是無可奈何。換句話說，無論是弗拉斯特還是聯合政府，能夠使出來的，也就這點手段。沒什麼可抱怨的，反倒是設想一下他們的彙報記錄上，或許會出現的「某日某時至某時，出入某花鳥市場；某日某時至某時，接收某中型快遞，內容不明；某日某時至某時，某某拜訪；」這樣的欄位，卻別有趣味。那些帶著長長前綴的名字，一個個劃過不同立場不同身份之人的眼帘，激起千層波浪。而那些人，每一個都要輾轉反側又無可奈何。

她沒對Lilith的勸告作出回應，後者明白這種象徵性的阻攔不會起到任何作用。接收勸告的人總是一副溫柔豁達的心腸，而對其已經決定的事，則有著毫不動搖的決心，這也是為人欽佩的重要品質。

「那裡有多危險這種話，我不說你也明白，我知道你不怕這些。但是，如果來日微微復甦，發現你因為她的失控有了什麼閃失，她會有多自責。」

顯然，透過車載音響傳來的這句話即便不甚清晰，卻是真正動搖了陳末夏的念頭。無論是紀舒遠、趙揚帆、李清弈，還是陳末夏、穆曦微，顯然Lilith才是真正更能把握他們性格的摯友，要對症下藥予以安撫的訣竅非常簡單，他們都將自己看得太輕太輕，卻總是忘記自己在彼此心中的分量。

「你說得對……」

車鑰匙只是插在鑰匙孔中，音響里響著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Lilith，你說趙揚帆在去找約爾曼岡德轉化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女人並沒有來得及稍做修飾，後視鏡中的容顏，皺紋清晰的顯現出來。或許是常與年輕人相伴的緣故，她看起來比尋常婦人稍年輕些，但也是只稍稍而已。「他有想過微微會因為他的決定擔心……或者生氣嗎……」

「……這不一樣。」Lilith絲毫不想回憶起那時的無力感，身為機械的無力，身為人類陣營的無力，眼睜睜看著同伴們赴湯蹈火與虎謀皮的無力。自己還是，太過弱小了。

「那麼如果我和他一樣，讓你接通約爾曼岡德的私人通話呢？」

「不可以！」或許在趙揚帆的事件中，Lilith還抱有曾為人事的僥倖，但這一次，她立刻驚叫著厲聲阻止。「……ε=(?ο｀*)))唉，這麼說又有什麼用呢。」長長的嘆息后，伴隨著電流雜音的女聲顯示出巨大的疲憊與失落。「趙揚帆也好，你也好，難道我不放開通訊，你們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去找他了么。既然結果是一樣的，那麼還是由我來吧，至少……少些波折。」

因為接下來的行程漫長而辛苦，身為摯友能做到的最好，也僅僅是將你們毫髮無傷的送上這條必經的不歸路罷了。

不必無助的目送你們遠去的背影，能夠作為苦行時的樹蔭，跋涉時的一縷微風，踉蹌時的拐杖，跌落時的，一段輓歌。能夠做到這些，已經是我的極限，我也無法不慶幸自己還能做到這些。

畢竟我才是那個，最早最早與你們道別的舊人。

「……不會的，放心吧。」女人注視著發聲的音響，這讓Lilith感到陳末夏似乎在用目光輕輕地撫摸自己本不存在的髮絲。在幾十年前，她們的關係本遠不如其他人深厚，但這個擁有獨特魅力的女人，似乎帶著吸引一切友好與善意的魔力，讓人禁不住想與她攜行。「我始終覺得，我們有自己的力量，能夠做到我們想做的事。每一件我們完成的事，又會匯聚成新的力量。Lilith，即使比起你，我們都是弱小的，更別提是約爾曼岡德。但我們總有強大起來的那一天，只有靠我們自己一件件的去做，才能真正強大起來。」

「你們……」人工智慧旁聽或參與過人類與異族生物的一切對話，當相同的信念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時候，即使她只是一組精密的演算法，亦為此動容。「還真是相像……但是別這麼作比較，我可不覺得我比他差。」

那些懷揣相同願望的人類，必將踏上殊途同歸的道路。

「現在還是別糾結這些了，把你的自信分我一點。」

鑰匙轉動，女人發動了引擎。白色的轎車緩緩匯入來往的車流，載著下定決心的人，往最終的目標飛奔而去。

「這是我的決定，與任何人都無關。Lilith，如果還能和微微見面，你替我轉告她吧。」

「別給我下達這種命令，自己要說的話自己去說。我的任務，不包括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我的任務是……」

最短的行車路線規劃完成，前往郊區的道路通暢無阻，因為那裡是所有人都在逃離的方向。而外表樸素的家用轎車似乎承載某了些不可違逆的意志般，駛向自己孤獨的旅程。輕柔的樂聲縈繞在車內，如聖詩降臨，護佑長辭的英靈。

「把你毫髮無傷的，送到她的面前。」

任性也好，孤注一擲也好。陳末夏非常清楚，自己循規蹈矩的過往太沉重也太漫長，如果按部就班兢兢業業也只能夠得到現在這樣，無所事事的一盤桂花果凍，那麼不如拋開那些如履薄冰的顧忌，拋開那些瞻前顧後的雜念。

想去做的事，必須要完成的事，已經不再有界限，不再有禁區。

既已知天命，哪怕被人詬病叛逆，也無關緊要。

和為數不多仍未衰老的夥伴們一樣，她依然年輕，且將永遠年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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