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7 蘇府家宴

0017 蘇府家宴

博山侯府固然顯貴,可要說人丁興旺,卻還比不上尋常小戶人家。

霜月吉日,蘇府也難得家宴,管家蘇四怕人覺得冷清,特意在桌下烤上幾團碳火,插了瓶花還點亮滿屋燭台,又叮囑東廚備下了一桌子精細素食。

大母平日不讓人早晚請安,也極少出來佛堂。

她穿一身麻布海青捻著佛珠進門時,堂姐立馬塞來酒壺,搖身一變成了大家閨秀,又一臉正氣勸自己說道:「昨夜又去了哪裡?要怎地教你才好?不是堂姐說你,年輕就該多讀書,弘毅性子野,少跟著他不學無術,錦弟可知,書中自有顏如玉!」

堂兄背著身子渾然不覺,捂嘴笑道:「離姐姐說啥?豈不知說那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獃子,十之八九都是長得太丑沒人肯嫁!」話才出口,便被人從桌下踢了一腳,蘇弘毅吃痛回頭,見大母的巴掌已經扇到後腦勺,嚇得脖子一縮,如待宰鵪鶉一般再不敢多言。

大母取拂塵掃了掃椅子,卻不坐主位,警曉幾句又隨意拉了些家常后對自己說,「太公要是不來,錦兒待會兒先挑些好嚼的送去後院,你們也莫先動筷亂了品相。」

「是。」

大母應該是覺得自己與太公關係不睦有意為之,蘇錦會意取來食盒,才剛裝好,便見博山侯咳嗽一聲負手而來。

老太公仰著鼻孔望著屋頂房梁,看他那拉得老長的一張摺子臉,就跟個來收欠了好幾年租的東家一樣。

老太公可是稀客,連管家蘇四都記不得上一次蘇家人齊了圍成一桌,是多少年前的事,蘇管家使了使眼色趕緊笑著攙人落座。

「公公嘗小食前,不如先喝碗蓮子湯?廚房燉得久,也開胃。」大母親自動手盛了一碗恭敬端到面前。

博山侯嗯了一聲,也不伸手,埋下腦袋吮一口后,無滋無味嚼著嘴裡的蓮米,可他不說開食,大母便不敢動筷,幾個小輩更是坐得端端正正。

太公要人講規矩,食不言、寢不語算是基本的家規,博山侯當年在書房裡寫了「耕讀傳家」四個字作為家訓,自然,少不了會用禮義廉恥那一套教導後輩子嗣,可他自己就不太規矩。

幾粒藕白蓮米粘在鬍鬚上顫巍巍就是不落,蘇少爺瞅著實在礙眼,指指太公下顎,道:「太公這一把飄逸美須,也不知平日如何打理,難不成就未擔心過喝湯泡在碗里沾上殘羹?」

這話把大母臉都聽得綠了,下手蘇弘毅更不知想到何處,噗嗤一聲笑出來,而後又趕緊憋住不動,漲得整個腮幫子通紅。

博山侯伸手一摸,果然扒拉下幾顆蓮子,他放在嘴裡輕鬆一嚼,笑罵說道:「你這豎子果然膽大!開食吧!」

這一句笑罵也讓氣氛鬆弛不少,家宴,也才有了幾分家宴的樣子,蘇管家開心給人捶著肩膀,讓他坐下吃些,就是不肯。

席間,大母忙著給人夾菜,又聽蘇錦邊吃邊道:「孫兒倒不是膽大,以前在燕州飲馬盪,見多了鄰里那些娃娃,個個都是坐在祖父腿上撒嬌長大,還調皮去扯老人家鬍鬚,如今見了太公,孫兒也想試試,偏偏膽小不敢真的動手!」

大母嗔怪一眼,圓場說道:「錦兒也是年幼無禮,公公念他孩童心性,莫怪才是!」

博山侯哈哈一笑,歪腦袋問道:「就沒聽過有句老話叫一入侯門深似海,蘇少爺身為侯府子嗣,可是覺得辛苦?」

「不辛苦!」蘇錦搖著腦袋給太公夾了兩片青菜,算是賠了不是。

博山侯大有深意看了這孫子一眼,道:「有時,老夫也在想,你這豎子到底是不是仲瑾的兒子,不過,見你這死不低頭的樣子,多半又假不了!困擾得很啊!」

「啊?錦弟不會真是假冒的吧?」

堂姐又在桌下踢了人一腳,錦弟自然不會有假,可她同蘇弘毅一樣,不懂這爺孫倆究竟打的哪門子啞謎。

一連幾日去聽風樓,根據人步履大小反覆揣摩,鄭蒙醉酒更衣行走那一路,踩的哪塊板,會撐哪根護欄,這豎子是真的把自己同樣灌醉,不厭其煩演練了無數遍,這才給了如魚得水的漁家女機會。

博山侯默默吃著飯食,心想,蘇家就沒出過這般有城府的人。那鄭蒙是個武夫不假,殺他對自己來說也的確不難,可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來說,能讓鄭蒙死得這般無痕無跡可就了不得了,只不過旁人所言的運氣,都是人家絞盡腦汁傾盡全力的結果。

或許就好比往日自己釣魚,萬事做足,魚兒上不上鉤只是早晚之事,說起來已許久未再垂過釣……

博山侯飯量不大,一刻不到便已吃飽起身,他拿了那食盒出門時,不忘回頭說道:「差點忘了,張瘸子捎話來問,當年那婚約可還算數,莫把丫頭等得人老珠黃了,我看你這豎子都學會了逛青樓喝花酒,也就替你答應了!」

見人一頭霧水,老侯爺這才覺得扳回一城,他心滿意足轉身出了門,繞著迴廊穿過幾進廂房,又靜靜停在一間老屋前,開鎖進去,院子里又是一把長鎖,鎖住一間舊屋。

這沒名字的地方比博山侯種菜的園子還要僻靜,蘇府下人知道,這連柴房都比不上的地方除了老侯爺和蘇管家,外人若是無故闖了進來,結果無一不是杖斃。

博山侯把食盒放在門前,依著窗緩緩坐下,他望著碗口大的天,道:「也不知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二哥那兒子回家了。這娃娃膽子大,心思也細,還比平常人都要隱忍堅韌,看往後誰還敢再說我蘇家兒郎都是莽夫,好得很啊……」

不見有人開門,窗欞上蛛網結滿,這屋殘破得彷彿從來也沒人住過一般。蘇長卿繼續說到,「爹知道你怨我,爹也怨自己……不過,你肯定想不到,你那兒子也來了東都,我遠遠看過,長得像你,所以,都好好活著吧……」

博山侯走時,那食盒也沒見人拿,他只聽到風吹得老舊木頭嗚嗚咽咽,像是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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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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