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屋內,祁子臻輕吐一口氣,將祁子善給他披上的狐裘解下來,漫步走到書案前。

被他留在小轎上的石琴已經由轎夫搬回來,靜靜躺在書案上。

燒著火盆的室內暖融融一片,石琴的琴盒依舊冷冰冰,如同終年不化的冰雪。

祁子臻一手掀開琴盒,緩緩撫過每一個琴鍵。

乾涸血跡擦著冰涼石鍵,泛起細細密密的疼,在這暖室里尤其明顯。

他輕皺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指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管,合上琴盒,到書架前隨手抽了一本樂譜翻閱。

小小的屋子內只餘下火盆噼里啪啦的燒火聲和不時地翻書聲。

滿室靜謐。

*

次日臨近卯初時分,祁子臻房中一夜未熄的燭火搖搖晃晃散盡最後一點光亮,整個房間頃刻被漆黑籠罩。

本就睡得不安穩的祁子臻在燭火熄滅那一刻驀地睜眼,烏黑眸子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茫然間透著幾分冷色。

他很快就徹底恢復清醒,斂去不該有的脆弱神情,起身坐在床沿,看向窗前灑進來的皎潔月光。

如白霜般,浸著大雪之後的森冷。

屋內烤火暖盆還不時「刺啦」響一聲,如同將連不連的殘損絲線,斷斷續續。

寒意順著窗隙滲入房間,祁子臻隨手披上一件外衫,起身點燃新的燭燈。忽明忽暗之際,狹小房間被重新點亮,幽幽晃著冰冷暖光。

他轉身越過帘子,走出內室便見到桌面上一盆尚且溫熱的水。

這十幾日來祁子臻起身都很早,小廝便固定在寅正時打好熱水,放在外室供他晨起盥洗。

祁子臻簡單梳洗一番,又翻找出一件薄絨披風隨意披上。

暖光晃在墨色披風上,勾勒出衣擺處的細銀祥雲花紋。隱約還可窺見一處銀灰色暗紋,暗紋由一簇栩栩如生的曇花舒展而成,朦朧間能看出一個「衛」字。

這件披風是原身束髮時收到的生辰禮物,送禮者代表的是衛家人——也就是原身生母的娘家。

衛氏祖上是凌朝的開國功臣,地位顯赫。但如今已淡出朝政,大隱於市。

原身生母衛輕靈是衛氏唯一的嫡女,嫁入丞相府前也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以至於後來她成親之事還轟動一時,不少人推測衛氏此舉是意欲重出江湖。

不過如今的結果反而更令人唏噓。

一代才女最終錯嫁,在孩子年僅五歲時孤苦病逝,留下的唯一子嗣更是備受冷淡。

祁子臻呼出一口冷氣,攏了攏披風。

在穿越過來后祁子臻繼承了原身零星的記憶,其中一段就是五歲那年,原身拉著衛輕靈的手,看著衛輕靈虛弱而無力的笑容。

那樣溫柔洒脫的笑……就和現世他媽媽臨死前的一樣。

彷彿她們即將面臨的都不是死亡,而是另一段別樣的開始。

祁子臻垂眸將披風系好,拿起燈籠準備出門。

門外大雪早已停歇,落了厚厚一層積雪,暈著幾抹燈籠里的朦朧暖黃,依舊白得晃眼。

祁子臻這次只想出門隨便走走,沒有通知任何人,轉身要將房門關上時,不經意瞥見角落裡蜷縮著的雪白身影

是祁子善。

也許是冷風止不住滲入狐裘,祁子善幾乎把自己團成一團,甚至分不清他身上的素白是狐裘本身的顏色,還是後來飄落的雪花。

他這位弟弟竟是在他門前待了一夜。

祁子臻駐足原地,看了那團身影片刻,最終還是轉身回房,將房中火盆重新燃上端出來,放在祁子善身側。

和祁子善不同,他的那位繼母把對他的討厭實打實擺在臉上,萬一讓她的寶貝兒子在他這裡凍壞了,估計他要好一陣不得安寧。

他不喜歡在研究樂譜時聽到過多雜音。

放完火盆,祁子臻也不管它具體有沒有用處,提著燈籠轉身出門。

初至卯時,夜幕尚未褪下,寥寥晨星掛在無邊無際的漆黑當中,閃爍起無力而微弱的光芒。

落了半夜的新雪一片平整,不知深淺,「咔嚓咔嚓」踩上去綿軟紮實,逐漸印上一串平緩規整的腳印。

只顧著漫無目的前行的祁子臻不知曉,在他留下腳印后的一刻鐘,他的腳印旁又多出一串小心而凌亂的印記。

他逐著月光來向,獨自散步在一片雪白之中,手中燈籠成了這方圓百步內唯一的暖色,在清晨凜冽寒風下搖搖晃晃,像是隨時有可能摔落熄滅。

祁子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憑藉著感覺不斷往前。

他從丞相府側邊一個荒廢的小門走出去,一路上碰不到人,只有冷風、白雪與光禿禿的樹榦為伴。

他一路走,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澄明湖湖岸。

澄明湖就在京城的西北角落,得名於「澄凈心明」,每年冬祭都在此湖岸邊舉行。而冬祭也是尋常百姓唯一能有幸見到國師本尊的祭祀典禮,故而此地更代表了國師的庇護。

冬日裡湖岸邊也總會結上一層厚冰,冬祭過後國師塔會派專人在特地地方鑿冰,留出幾個洞口給附近百姓捕魚以維持生計。

這裡象徵著國師塔贈予的福祉,因而常常成為百姓祈願之所。之前祁子臻每一次重生回來后,也是選擇在澄明湖岸邊自刎。

這也是他在絕望之中最後存留的一點希冀,希望來世的自己能做一個平淡快樂的普通人。

不需要玄乎酷炫的穿越,不需要富貴尊崇的身份,不需要波瀾曲折的經歷,不需要出類拔萃的才華。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就夠了。

然而就連這樣一個願望,最終都落為空想。

一遍又一遍地重生,他竟是連選擇放棄的權利都沒有。

祁子臻提著燈籠,步伐緩慢地踏上冰面。

暖黃光暈籠罩在他身側,映照著他腳下微不可察的裂縫,在漫漫漆黑的四周獨特而醒目。

兀自出神的祁子臻沒有留心到自己越走越靠近澄明湖的湖心,腳下冰面愈發變薄。

他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一直、一直地往前走,彷彿想要就這樣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走向時間的盡頭。

死寂,黑暗,孤獨。

只有一盞自己為自己點亮的燈籠,在無邊無際的沉寂中帶出幾點冷冰冰的光。

素黑布鞋踩在冰面上,緩慢,沉重。

「咔嚓——」

冰面上細小的縫隙驟然裂開,清脆尖銳的聲音如刀尖般驀地劃開湖面平靜。

祁子臻猛地回神,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行至湖心,四周皆是冰面裂痕——

只要他再走一步,他腳下的冰面就會在頃刻間坍塌!

就在這時,湖岸邊傳來一聲焦急地呼喊。

「子臻哥!」

祁子臻下意識回頭,不料一個站不穩,身體徑直向後傾倒!

「嘩啦——」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間將祁子臻吞沒,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燈籠甩落到冰面之上,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亮徹底熄滅。

窒息,寒冷,瀕死的一切鋪天蓋地向他席捲而來。

僅一瞬之間祁子臻就放棄了求生。

反正……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再重生一遍罷了。

冰寒的湖水灌進口鼻,又似是要深入骨髓,冷到刺痛。

他任由自己不斷被漫無邊際的冰冷湖水包圍吞噬,任由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沉沒。

就在祁子臻以為自己要再一次重生的時候,「噗通」一聲悶響激起另一片雪白的水花。

朦朧間,他似乎看到一個潔凈純白的身影穿過水花,不斷地向他靠近、再靠近。

在瀕臨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的身體又被一個拉力重新拉起,隱約間祁子臻只看到了那個身影的模糊輪廓——

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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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被太子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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