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夢曦看着他忽然沉默下來，雙眼微微彎起：「那便麻煩你陪我熬夜了。」

潤玉有些歡欣，跟着夢曦一起，兩人腳步一轉往郡主府里的地牢走去。

這地牢不大，本是這座郡主府自帶的，夢曦發現這個之後本以為自己或許用不上，沒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地牢裏面，此刻燈火通明，一邊是穿着各種灰撲撲不起眼衣裳的拍花子，一邊是穿着各色各樣鮮妍衣裳的女子孩童，拍花子們不約而同地分散坐着，那群女子孩童卻是如鵪鶉一樣挨挨擠擠圍成一團。

夢曦和潤玉踏入地牢時，兩邊的人不約而同一臉驚恐地看過來。

「熙華郡主！」驚恐的鵪鶉堆兒里，一位姑娘看見夢曦的第一時間眼睛就亮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身往夢曦這邊跑，「熙華郡主，您是來救我們的嗎？」

夢曦看着這位略有些眼熟的姑娘，並未回答她的話，轉而看向站在一側許久的藺瑜。

「熙華郡主，您可能不記得我了，我們是見過的！就在獵場上！」這姑娘見夢曦不理她，焦急地扒著門欄，完全不顧什麼貴女禮儀地把臉貼在欄桿間，聲音因着急切顯得中氣十足。

只是她說着說着，見夢曦一直不理她，另一種念頭不由自主襲上心頭，她本來還笑着的臉慢慢變得蒼白起來，也沒了底氣，變得小心翼翼：「熙華郡主，您……」

「這就是今天攔截的？」

藺瑜拱手一禮：「是，一部分是在城門攔住的，一部分是在玉帶河攔住的，還有一些是在各大花街柳巷巷口攔住的。」

「把他們放出來，送去郡主府迎松院好好梳洗休息，問清家中地址，明日一一送回家去。」夢曦三兩句安排了這群被拐的人，她雖不是什麼善人，但這一次既然順手救了人，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的。

這群鵪鶉聽了夢曦的話，頓時有了些精神，紛紛驚喜又感激地看向夢曦，一些衣着尚屬華貴的還好些，只不停地道謝，還有一些明顯是普通百姓的已經跪地磕頭了。

門開了，這些小孩兒女子跟着旁邊的侍衛出去，被等在外面的嬤嬤和小宮女接手，帶去迎松院。

等人走完了，夢曦轉身拉着潤玉一起坐下，目光淡淡地落在牢房裏那群拍花子身上。

「這些人……」夢曦目露思索，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茶几，發出噠噠噠的聲音，「我朝律例，拐賣婦女孩童，杖責一百，流放邊關。」

她說到此處，這群拍花子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不管姿勢如何，都把腿往內收了收，低着頭不敢看夢曦——他們不是不怕被杖責的，只是財帛動人心。

「可惜我身為郡主，不能以身犯法，動用私刑。罷了，明日把他們送去官府吧。」夢曦嚇唬了一下這些人，隨後目光落在藺瑜身上。

那兩個企圖賣黛玉的，自然沒有被關在這兒，他們被單獨關在了另一邊。

夢曦與潤玉一起走向地牢另一邊，裏面那兩個倒霉蛋正垂頭喪氣地坐在稻草堆上，夢曦還沒走到他們面前便聽見傳來的聲音。

雖然是被關起來了，這兩個人可能是先前便心裏存了底，是以並沒有太慌張，尤其那個好色的，更是滿心都是慶幸：「大哥，幸好你阻止了我，我們這還沒把人賣了呢，就被抓了，要是我……」

他沒說完，只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裏卻還有種一腳不小心踏入懸崖卻被拉回來的驚喜感，心裏還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等會兒我們只要老實交代，應該就能平安離開了吧？畢竟那位姑娘也沒出什麼事。你說是吧！」

身旁的人卻保持着沉默。

這人沒注意到，又沒聽見人回答，不由自主拔高聲音：「大哥？」

發着呆的人猛地回神，目光複雜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他還是頭一次發現這人這麼天真，不過他心裏也抱着希望，畢竟被抓來這麼久了，他們兩個也沒被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可能吧。」

「若是你們老實交代，我自然不會對你們做什麼。」夢曦走進來，看着這兩個人。

「自然，若是你們有半分欺瞞……」

「不敢不敢！」兩個人早在夢曦出現的時候就同時起身跪地，不等夢曦出言威脅，就老實交代起來。

半刻鐘后，一隊侍從悄無聲息地離開郡主府，朝城西跑去。

夢曦毫無睡意，坐在亭子裏蹙眉思索，夜色微涼，她裙擺衣角不知何時便被露水濡濕。

潤玉提着一壺茶走出來，安靜地坐在夢曦身旁，替她斟上，推到她面前：「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夢曦喝了一口，隨即稍稍蹙眉，目光深邃危險：「一刻找不到那個敢對黛玉出手的人，我一刻不敢安心。」

據那兩個拐子慣犯說，他們是在城西梧桐巷裏拿到這麻布口袋的，拿到之後也沒敢打開看，只知道是個小娘子，把人丟給他們讓他們賣去花樓的他們並不認識，也沒見到人，只在燈火映照下看到了一些影子，不過聽那口音的確是都中人。

他們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何會找上他們兩個去賣人，可能是早就盯上他們了，也可能是因緣湊巧，他們從梧桐巷走，這才被選中頂包。

而英蓮說了，散戲時那群人穿的衣裳料子不是普通人家會穿的，夢曦本來已經有所懷疑，但現在那群人行事拐了一個彎兒，她卻有些不太確定了，這事也變得更加麻煩。

「再有一個時辰天便亮了，你熬了一整夜，不如去歇歇？」潤玉勸道，見她眼下兩團青黑，更加心疼，「林姑娘如今安然無恙，那背後的人你大可慢慢收拾。」

夢曦想着事情，一時沒聽見潤玉的話，待她回過神，見着面前這張放大的神仙面容，對上那雙含着星辰的眸子，驚怔之餘心臟不自覺加快跳動，嘭嘭嘭的聲音大得彷彿在耳際響起，呼吸都不由一滯。

「夢曦？」

夢曦猛地往後一仰，離著潤玉遠了些，眼睫快速眨動兩下，面色雖然一絲不改，但不自覺收回視線，不敢再直視潤玉，所以也就沒有看見潤玉眼底劃過的一絲疑惑與失落。

「天色的確太晚了，我先回去了！」夢曦猛地起身，轉身朝着院外，動作有些急切，「潤玉仙陪着我熬了半夜，也早些休息吧！」

說完她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很快就離開了，徒留潤玉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失落。

第二日天大亮，夢曦起身梳洗，看着鏡子裏滿身疲憊的自己，有些失神。

身後落雪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看着落月落歌給夢曦梳洗妝扮。她為了補償昨日自己看護不力，早早起身去郡主府詢問消息。

「城西那邊怎麼樣？」夢曦看着鏡子裏落雪的身影。

「回姑娘，城西梧桐巷並未發現什麼。」落雪的聲音有些低落，只是昨夜凰羽令將那裏仔細搜尋過一次，什麼痕迹也沒有，那些綁了黛玉的人十分謹慎，在那兩個拍花子把人帶走後，把那裏清理了一遍，別說腳印之類的，連根頭髮絲也沒有。

夢曦早就有了預料，對這結果不算意外，看着鏡子裏妝容完好的自己，她眨眨眼，露出一個疲憊的神情來：「那裝着黛玉的麻布口袋呢？可有消息？」

「藺大人還在查，說是今日午時會送來消息。」

夢曦沉默了一會兒。

「我今日要進宮，備車。」夢曦挑了一支華貴燦爛的蝴蝶步搖讓落歌給自己戴上，看着鏡子裏恢復光鮮亮麗的自己，頓了頓，「記得把那些人送回去。」

她拈起一支畫眉筆，往自己妝容精緻的眼下描了一團淺淺的黑，更顯得憔悴憂傷了幾分。

夢曦扶着落歌的手起身：「將早膳送去黛兒那裏，我與她一起用。今日落雲陪我，其餘人留下。」

黛玉已經醒了，昨夜她受了驚嚇，所幸沒有真的遭遇什麼不幸，醒來時面上還很鎮定，喝了一碗安魂湯后，臉色便好了許多。只是她才將湯藥喝下去，夢曦便急急地走到她面前，她鎮定平靜的臉色才霎時變了。

小孩兒似的伸手抱住姐姐，她埋頭夢曦懷裏，委屈地哭了一通，反而將心中鬱氣哭了出來，氣順了不少。

「不怕不怕，姐姐今日必定把那個敢對你下手的畜生揪出來，日後再不讓你陷入危險中！」夢曦抱着嬌養的妹妹小心哄著，心疼得不行，「過兩日，我再送兩個丫頭來，貼身保護你！你這幾天便少出門，好嗎？」

「好！」黛玉哭了一通，眼眶紅得跟只兔子似的，不過心裏的委屈發泄完了，她也沒有十分脆弱，開始關注起自己擔憂的另一件事，「姐姐，昨夜……」

不待她說完，夢曦便截斷了她的話，手上用絲絹擦著黛玉臉上的淚痕，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昨夜你忽感不適，還沒看完花燈，便和英蓮一道返回林府，之後便哪兒都沒去。」

「嗯！」黛玉自然是極為相信夢曦的，提着的心當即落了下來，依賴地偎進夢曦懷裏，微微閉上眼，半晌沒動彈。

「餓不餓？先用早膳吧！之後姐姐進宮，會早些回來陪你用午膳。」

「好。」

用膳時，黛玉看着夢曦的臉，喝着銀耳蓮子紅棗湯，思緒飄飛，還沒回神時，她就著夢曦的手，吃了一個小小的水晶蝦餃：「姐姐……」

「嗯？怎麼了？」

「姐姐，我昨日昏昏沉沉的時候，好像聽見那群人說話了。」黛玉晃神間想起自己半昏半醒時，聽見的模糊語句。

夢曦動作一頓，繼續夾了一個小小的拇指大小的鹹蛋糕餵給黛玉：「你聽見什麼了？」

「我也沒聽清楚他們說什麼，只是，只是當時覺得他們說話語調十分奇怪，我從沒有聽過，不像是都中人……可也許是我聽錯了也不一定。」

「無妨，你不必多想，好好休息，其餘的都交給姐姐。」

半個時辰后，夢曦坐在馬車裏，馬車平穩地行駛着，直接駛入宮門，朝深宮行去。

往日不長的路，今日似乎格外長，也格外安靜。

待馬車停下，落雲走出去，還不等夢曦起身，一道略有些尖細刺耳、矯揉造作的聲音便傳入夢曦耳朵里，頗有些看好戲的意味藏在其中：「呀！這不是熙華郡主嗎？今日怎麼這個時候才進宮？可比以往遲了半個時辰呢！」

麗妃……

夢曦面不改色地掀開帘子，目光直接落在旁邊的空地上，一眼看見空有美貌的麗妃母女倆站在那兒，身後跟了不少面露忐忑的宮侍，見她們臉上的得意洋洋十分顯眼張揚，心下搖了搖頭。

她們或許有這個熊心豹子膽，但沒這個能力不說，她們還這麼蠢，昨日那場設計就不是她們能想得出來的。就算是她們忽然開竅做的，這會兒恐怕只會躲着她走，萬不敢跑她面前來炫耀，今日這般上趕着找打，應是被推出來當出頭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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