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餘暉

第五章:餘暉

用完膳食已是午後,太極宮仍舊被一片片雲彩遮的看不到幾片光亮。

御知聽說涼國使臣求見,便知道聖人早朝要開得許久。早間去尋了安別想與她一同出宮玩耍卻未見着,貼身伺候的侍女青蘿是自家暖香閣里里春瑤的親妹妹,只說安別抱恙,養在承坤殿歇著了。她知皇后不甚喜歡自己秉性放肆,也沒有辦法,便又催人去問了太醫送葯,自己獨自去備了東西。

太陽在霧蒙蒙的發出幾點溫熱,朱雀大街兩旁的葉子早已枯盡,枝頭上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孤葉兀自發抖。

路上諸人莫不是裹着耳朵揣着手匆匆的趕路,隨便打個招呼便哈出一口白氣,冷得嗓子都要凍上,只好又縮了回去。

御知出了宮門后便直奔南來,找了個人少的牆根,悄悄挽起了長發,從懷裏掏出一個厚實的大錦帽戴上,又將臉上本無多少的妝擦了個乾淨,清了清嗓子,勉強裝作像個男聲,挺胸抬頭便往國子監門口去了。

今日是發榜的日子,那時間,諸人早已考完,每日什麼事都不做了,三五成群的圍在一起,直述胸意暢想大好前程,且等著日子張榜。今日放榜了,卯時尚且未到,國子監的門外就已被堵的水泄不通了。

御知也不管那榜如何了,只是在人堆里左看右看,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兩個藍袍的學士扯著幾張黃紙,穿過諸位學子讓出的道,沿着草垛爬了個高,將幾張紙貼在了牆上,諸人瞬間涌了過去,御知被人擠得趕緊護住帽子,隨着人潮往前去。

「新曆十六年文承武聖德開秋闈榜下:林宗棋中甲三十六,彭立中甲二十一,隋江中甲七十,傅從德中甲二十...」

學子念榜的聲浪一聲高過一聲,念了多個學子之後,聲浪猛然增了不少,原來是那人念出了狀元郎的名號。

柳萬綉,中,甲一。

御知被人擋着,又擠不進去,聽了半晌不見慕容的姓氏,嘴上喃喃念叨著,勉強從人潮里擠了出來,朝着角落走了幾步,從懷裏掏出了那塊玉來。

正摩挲著,眼前忽然冒出一人。似笑含笑,嘴唇微微傾起,那雙溫柔似水的眉眼快要將人融化。身上著一件雪白的袍,上面銀線織走的花鳥依稀可辨,領口上滾著棕色的長尾兔毛,將那張臉安靜的包裹,看起來是那麼的素雅恬靜。

有匪君子,充耳秀瑩,會弁如星。便是如此罷。

慕容端玉。

這四個字在自己夢裏盤桓了數日,今日見到,本已備好要說什麼的,卻瞬間忘了。

那人見她不語,伸手要拿了玉,御知趕忙將手縮了回去。

「這是我的。」御知嗔目。

那人笑了笑,眉宇間開滿了桃花。

「既然如此,便當是送做姑娘了。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我...我叫知兒。」御知倉促的編了一個名字。

「知兒姑娘喜歡這玉?」

御知見他信了,反沒有回答,只顧著將玉揣進了懷裏。

「知兒姑娘是來尋人的嗎?」

依舊眉目含情。

御知感覺自己的心跳陡然慌亂,只好錯開那眼神,指著遠處的皇榜問他。

「我聽說今日放榜,所以來看看。這裏,可有你的名字?」

他點了點頭。

「嗯。甲字型大小」

御知驚的差點喊出聲,慌忙捂著嘴,悄聲又問。

「甲字型大小?」

自新帝登基,歷年科考凡學子四五千。優錄四十九人,分甲乙丙三科,次錄丁科二百人,戊科三百人。凡甲字者,必入集賢管,再賜紅袍與殿前行走,出入兩省陪伴六部,若得皇恩,他日官宰朝閣亦是可期,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那你將來是要做大官了。」御知驚道。

他輕搖了搖頭,臉上泛起一絲笑容。

「若都似這般追尋功名利祿,那還讀什麼書。」

「不做官?那你考舉做什麼?」御知見他果是個清雅的人兒,便又問。

「我考舉不為這些,我只不過是想看看自己有多少本事罷了。」

御知見他神色奇秀,想起那日他在國子監外口若懸河,引經據典,風采獨秀於眾,忽得想起了柳青的名號來,便有心問上一問。

「你倒也奇怪。我聽說坊間有家居言酒肆,那裏的才俊甚是不少。你若真的有些才華,何不去掛上名諱,留下詩貼,給眾人觀瞻觀瞻。何必勞動大駕,親赴考場。」

慕容端玉知她所言乃是側問,便照舊賣了關子。

「姑娘是想問我是否認識柳青柳公子吧?」

御知沒有言語,只低着頭往前走,又回身看他未動,便示意他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行了半晌,日頭逐漸偏了,卻才到酒肆門外。

進了門,御知便從最顯眼的位置取下了署名柳青的詩貼遞過來給了慕容端玉。

「你看。這個人你認識嗎?」

他接過來后,前後仔細的看了半晌,睫毛在橙黃色的日光下閃閃發着光,然後略微的點了點頭。

「這紙是生宣加了熟的竹漿,三曬三浸,同時輔以桃花,玉粉,薄荷。最後再輕輕的抹一層生油,放在風裏吹曬而成。字體筆法勁秀,如劍削斧鑿,有鍾氏遺風,也有柳氏神韻。確實是世間少有的技藝。」

御知見他說得神采,心裏愈是高興。

「慕容公子懂得這麼多,想必也很厲害。」

慕容端玉淺笑着,將那詩箋放回了原位。一伸手,卻看見下面一張詩箋,便笑着摘了下來給了御知。

薄如蟬翼,陰如夜月,上紋金絲,底滾銀線。

上寫: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落款:知別。

「說起來,這封詩貼我之前也是見過的。不過上面還有一張回貼。今日卻不見了。」

御知聽他說起,便轉身在那掛着的詩貼里翻弄,自己與安別回給柳公子的都在,並無少了。期間也夾雜着一些其他女子的詩貼,但是皆有備註,不曾少了。便覺得奇了。一低頭見自己署名的帖子被他拿來,臉上登時通紅,便將詩貼掛了回去。

「不曾少啊。這,這酒肆我整日過來閑逛,幾時的回帖都記得清楚。」說着,忽的想起自己原是要問他是否認得柳公子的,卻在這裏險些被他識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慕容端玉見她悶了,便說此間煩悶,邀她出去逛逛。

兩人肩並肩走着,御知還不敢側臉直視。只是偶爾佯做環顧,餘光瞥一下他的神采。

見他鼻翼豐挺,好似霜雪做就,不免多看了幾眼,結果卻與他目光交匯。

「知兒姑娘這樣看我做什麼?」

御知慌忙四顧,手指著旁邊的攤子。

「誰看你了。我看那八寶鏡糕鮮麗,便覺得好吃。」

慕容端玉側臉看見,那鏡糕便在身旁,一股甜香氣息迎面而來,便轉身上前與那店家買了一支過來。

「給你。」

御知抬頭,只見雲霧漸漸散了,日落餘暉,山霞一片橙紅,似有天上仙人掌上了燭火,鏡糕上的紅的蜜棗與山色合在了一起,白色的雪絨與他合在了一起。她自幼生在深宮,血親的父親是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帝王,可這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多少樂趣,相反,沒有了母親的陪伴,諸人諱莫如深的神色使她在這個紅磚綠瓦的房子裏感到惶恐和孤獨。一口清爽的甜糯從心上劃過滲透到深處之後,她才終於陰白,自己想要的原來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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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京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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