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艾可對著洗手台的鏡子補妝。

其實她今早已經花了四十分鐘擼完一個精緻的全妝了，只是對美極度苛刻的她不能忍受身上有百分之零點零一的不完美。

亞洲人的先天優勢擺在那兒，原主的皮膚擁有其他人無法比擬的光滑細膩，哪怕將臉懟到鏡子前也幾乎沒什麼瑕疵，這讓艾可簡直羨慕壞了。她簡單往臉上撲了點散粉，便又開始臭美地自我欣賞起來。

紐約今天天氣熱。艾可穿了件路易威登的寬鬆犬牙花紋西裝外套，而裡面則是條涼快又嫵媚的絲綢弔帶裙，一雙尖頭細帶高跟鞋更是顯得雙腿又長又直，搭配上昨天剛做完的長波浪捲髮，此刻的她有種說不出的高冷氣質。她要是不說，根本沒人能將她與在地下冷室里打雜的幫廚聯繫到一起。

說實在的，艾可也根本不想在這毫無生氣的廚房間待下去了，這裡的活兒又臟又累，上司還吹毛求疵，她從哥譚大老遠跑來可不是為了受氣的。史塔克這樣的科技大廈越往上走，就意味著越多的地位、財富、以及更加彬彬有禮的人，那青雲般的生活才是她真正嚮往的。

而方才熱心男士說到的托尼.史塔克即將返程的消息絕對是她所能利用的最佳時機。原主和朋友們的簡訊記錄早被她當成小說似的一遍遍瀏覽，而托尼.史塔克與原主的關係如何，她也差不多摸透了□□分。

了解得愈多，艾可便愈想要嘲諷景末一番。

在原主手機通訊錄里躺著好幾位如今大名鼎鼎的人物，有的身價過百億、有的在某些特定領域風生水起——能有幸結識這些大佬，這火星撞地球的好運氣怕不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多少人求之不得——而景末呢，放著這些大好的人脈與資源不管，竟然跑來這兒做一份食物鏈最底端的臨時工？

腦子不好使嗎？還是說她真的很喜歡乾飯？

艾可邊想邊翻了個白眼，掏出一支阿瑪尼正紅又補了補被傑羅姆吻掉的唇色。一手好牌打得稀爛，這話用來形容原主真是一點兒沒錯。

女孩子本就應該拓展人脈努力搞錢，而不是像原主那樣除了學習就是乾飯！

今天托尼.史塔克回來，她說什麼也得說服他給自己換份工作，五十層起步上不封頂那種。

正在心裡盤算著下一步行動，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甜姐？」艾可上下打量這個短頭髮女人一眼，雖然之前未見過面，可她清爽幹練的外表實在太有標誌性，讓人想認錯都難。

「我有事跟你說。」甜姐表情嚴肅地合上門，「我問你，剛剛在樓上，你跟柯博到底怎麼回事？」

艾可抿著嘴打量她，這位女廚師長凶是凶了點兒，但是氣質有種說不出的颯，五官雖然不精緻可合在一起看卻有種讓人舒服的美，因此她對甜姐還是蠻有好感的。

在漂亮姐姐面前，艾可從來都是服軟。

於是女孩的聲音瞬間垮了下來，既委屈又無奈地看著她的廚師長。那一雙清炯炯的大眼睛本來就像會說話，如此一個眼神，讓對方看得倒是於心不忍了起來。

「對不起甜姐，剛剛的確是我太衝動了，我待會兒就上去和柯博先生道歉——」

「唉，算了。」甜姐無奈地擺擺手，「他現在恐怕還在氣頭上，你這樣上去，後續怎麼樣又有誰說得准呢？」

艾可撇了撇嘴，低低地「嗯」了聲，「那我過兩天再找他吧。」

甜姐點頭默認，隨即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膀：「MJ，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可作為新人哪有不挨欺負的道理呢？女孩子在廚師這行會更艱難，可忍一忍總都會過去，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柯博並不是壞人，你的進步他其實都看在眼裡，關於此前降價的建議他真的也有採納，只是他礙於面子不會當面跟你說罷了。加上米蘭達喜歡你，他挑你的不是啊，如今頂多也就是過過嘴癮。」

「作為你的項目組長，MJ，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絕對不會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艾可望著她，愣愣地點了點頭，心頭卻莫名湧上一股此前從未有過的暖流。

甜姐是個有溫度的人，和阿卡姆那些好勇鬥狠之徒、和曼哈頓那些爭名逐利之流都不一樣。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忽然明白原主願意呆在這狹窄廚房間的真正原因了。

「咦。」甜姐目光繞著女孩一圈，笑了起來，「你換髮型了呀？」

「……哦，對。」艾可摸著那一頭長波浪捲髮，靦腆地點點頭，「我昨天去燙的，你是今天第一個發現的人。」

「小寬沒看見嗎？」

「沒。」艾可聳聳肩，「他今早看了一大頓，愣是沒發現我做了頭髮。」

「無可救藥的直男。」甜姐和艾可異口同聲。

兩人相視一笑。

「行，那我先去料理台了。」臨走前甜姐再次捏了捏女孩的肩膀，「你待會兒進廚房前，記得把口紅擦掉。」

合格廚師的第一條準則：料理前不戴飾品、不披頭髮、不抹唇妝。

換做往常，艾可絕對將這種話當成耳旁風。

可今天不知怎的，在甜姐走後，她打量了鏡子里的自己足足有半分鐘，然後果斷地掏出卸妝巾抹掉她心愛的阿瑪尼正紅。

*

阿卡姆瘋人院。

院長辦公室里，雨果木著臉將那張判完分的卷子推給對面的女孩，滿張紙上的紅叉十分刺眼。

在枯燥地讀了六小時韋式字典，繼而從雨果手裡接過那張寫滿生僻詞甚至是古英語的卷子時，景末忽然就明白了整個實驗的目的——

他想測試她的記憶力。

「零、零分啊……」女孩接過卷子，尷尬但不失禮貌地一笑，「不好意思啊，我母語不是英語，這卷子於我而言確實太難了。」

「你的記憶力我早就有所耳聞。」雨果否決了她的話，「六個小時，用來背這些內容，很困難嗎？」

「那當然了！院長，電視和網路上的東西千萬別信，我根本沒他們傳得那麼厲害，我只是個腦子稍微靈活一點的普通人！」

「所以，是我的預判出錯了？」

景末是真的受不了對方這賣弄玄虛的語氣，她咽了咽口水，連連點頭：「是啊。如果我本人和你設想的偏差太大，你就會把我踢出阿卡姆瘋人院……對吧？」

聽聞她這番話，雨果竟哈哈大笑起來。

搞什麼鬼。景末不自在地撓了撓鼻尖。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雨果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紅色水性筆，「如果一個人閉著眼睛在一堆判斷題里隨便亂選，你覺得正確率會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

「回答正確。」雨果一副答案不言而明的表情。

「等等，我不是——」

「能夠避開所有正確答案，這就證明你其實全部都會。」雨果不由分說將捲紙上的0重新改成100，然後抬起頭，盯景末的眼神讓她背脊發涼，「你想故意擾亂實驗進程，甚至讓我放你走。而我不會那樣做。」

景末一時間竟啞口無言，她沉默地看著對方鋼筆筆尖滑動，在實驗報告上寫下：觀察體狀態正常，允許進行下一步實驗。

「咳咳。」她窘迫地清了清嗓，「好吧我承認，我記憶力確實比我展現出來的要好，可剛才那張卷子對我來說也的確有難度，我的判斷里有很大比重的幸運因素——」

「沒關係，下次不讓你做卷子了。」雨果頭也不抬。

「真的？」景末雙眼一亮。

「真的，你鬼主意太多，我決定下次直接在你身上綁個測謊儀，親自問你。」

「……」

「MJ，說實在的，你以為這些全都是巧合嗎？」

「什麼意思？」景末緊了緊眉。

「哦，所以你覺得，老天把比正常人多三到五倍的記憶力賞賜給你只是因為他偏愛你嗎？」

「哦。」景末重重咬了下唇，「所以你覺得這是一種賞賜嗎？」

「至少很多人都想像你一樣吧。」這回雨果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話沒錯。可如果他們腦里裝了從小到大所有的經歷還死活忘不掉，那麼他們也會和我一樣苦惱了。」

「你想沒想過，你這過目不忘的本領究竟從何而來呢？」

「……你，」景末頓了頓，「別告訴我你知道。」

「是，我真的知道。」雨果寫完了實驗報告，將表格和那張試卷一絲不苟地放進風琴包，「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想在你身上進行第二步、第三步的實驗——你是我見過最有趣的實驗體。」

把有血有肉、有獨立思想的人說成實驗體，這話簡直難聽得要命。景末不愛聽，可緊了緊拳頭最終還是忍了。

「人體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蘊含著數量級可怕的基因數據。而正是這些基因數據，人類在不同的年齡階段，才會釋放不同年齡階段的狀態。記憶也同理，從成長，到全盛，再到衰亡，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戴眼鏡的科學家問，「MJ，你知道為什麼人的年齡會增長嗎？」

「因為時間在流動，熵值在增加。」

「而你猜，熵增定律該如何打破？」

「……當時間失去意義。」景末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一點不錯。所以這下你知道原因了嗎？」

「原來、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原來她從很小的時候，異能便一點點展露，可她卻對此一無所知，甚至從未花時間思考這一切之間的聯繫。

不管有意無意，她悄然挪用了那份被自己依賴著並痛恨著的異能，使自己的大腦變得更聰明、更開闊，而她竟然一直天真地以為，那些天賦只是她幸運的與生俱來而已。

「人類、地球和宇宙的朝向只有一個，就是消亡。可如果你願意，你的命運不會與我們一樣。」雨果說。

「但我不願意！我只想和你們所有人一樣。人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低熵，我根本不配與宇宙比肩。」

不知為何，景末從對方的話語里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她說完這句話便趕忙站起身往門口走去，「馬上就到了下午四點集合時間，原諒我的失陪，院長。」

「嘖，沒想到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經如此悲觀了。」雨果笑著搖頭，「你不願意做也沒關係，我會幫你。」

還沒等景末拉開門把手，她忽然覺得脖頸上束縛圈的重量急劇增加，沉得她不得不雙手抓著它的邊緣，卻依然腳底一軟跌在了地上。

「怎麼回事，你，你卑鄙！」景末雙手抱住脖子，倒在地上瞪著雨果，只覺得呼吸越來越艱難。

回答她的卻不是雨果，而是從門後走進來的護士小姐。

景末眼睜睜看著護士從自己手臂靜脈里抽走兩管靜脈血，又在被注射了一針不知什麼藥物之後，兩眼一黑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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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應該周五發的，可我忘了昨天是周五了，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