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穿風破雲

章三:穿風破雲

「我如今能信得過的人只有你……」

魏安平的話莫名傷感,良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具屍體死於一種名為金錯刀的兵器,只有北榮皇室方能佩戴或賞賜給寵臣。聶錚的滄瀾衛只聽命他一人,任務極度隱秘,一般來說,除了滄瀾衛的同僚,無人得知他們的行蹤,所以細作極有可能是滄瀾衛!」

符行衣微微睜大了眼,恍然大悟:

「這個人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準確殺死,證明那個聶將軍的親衛里有北榮細作,而且地位不低,一旦細作將軍情機密傳遞給了北榮皇室……」

後果慘不忍睹。

她噗嗤一笑,眸中儘是不屑,足尖踢了踢腳畔的碎石子,懶洋洋地開口:

「那又如何?」

魏安平微微一怔,握緊她肩頭的手也下意識地鬆開。

符行衣大大方方地扒了屍體的中衣自己穿,總算能將一身破破爛爛的抹布給丟了。

又用雪團洗去了臉上身上的大片臟污,透著幽冷凄寒的雪色與月光,竟隱約能看出傾城姿容的輪廓來。

不僅有女子的俏麗,亦有男子的堅毅,頗為雌雄莫辨。

「我對報效家國沒興趣,你找錯人了。」

符行衣笑嘻嘻地聳肩,一本正經地搖了搖腦袋,道:「能在這個民不聊生的混亂世道活下去,就算是我家祖墳冒青煙,爹娘都能瞑目了。摻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對我有屁好處?太危險了,一不留神就人頭落地。」

又以五指作梳,整理打結的頭髮,隨口道:「老子才不幹。」

沉默良久,魏安平驟然發問:

「你是五年前那場大案中枉死忠臣的後人?」

符行衣憨憨地笑了笑:

「啥?你看我這熊樣,會是皇城根底下那些文雅小公子?」

魏安平不跟她打迷魂陣,單刀直入道:

「縱然陛下有不是之處,令你懷恨在心,可是大齊的百姓何辜?那些仍將身家性命與全部希望寄託於千機營的可憐人……他們又何辜?」

符行衣的笑意斂了些許,情不自禁地抬手撫上了自己的頸子。

那年,她躲在行刑場的角落,親眼看着爹娘的脖頸套上了麻繩,被吊在半空中,臉色逐漸慘白,死命掙扎的氣力慢慢地消失不見,直至氣絕身亡。

脖子都被勒斷了半根。

曾經被寵作掌上明珠的嬌氣哭包竟然一聲不吭,縮在樹叢中保持沉默,目光沉靜,冷冷地盯着遠處的東齊帝王,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起伏,手指卻將爛污的泥地摳出了五個深洞。

爹娘分明是被誣陷的!

狗皇帝竟不分忠奸,以一摞被人偽造的通敵叛國書信為罪由滅了她九族!

「我也無辜,我也可憐,誰在乎了?」

符行衣笑眯眯地指著自己的鼻尖,道:「雪中送炭的寥寥無幾,落井下石的卻多不勝數。」

魏安平啞然,不知該如何反駁。

「滄瀾衛里有北榮細作,這消息只能悄無聲息地告訴聶將軍一個人,絕不能走漏風聲,保不齊聽到的人就是那個殺千刀的狗賊。」

符行衣頓了頓,道:「我可以幫你去做事。」

想為全族洗清罪名,自己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權勢和實力。

關鍵是要查明偽造書信的真兇,才能證明老爹沒有通敵叛國。

當然,若能有機會宰了狗皇帝,就再好不過。

魏安平一雙渾濁的眼中總算是出現了些許期冀之色,如垂死之人重獲新生:「當真?!」

「但有條件,」符行衣笑起來格外好看,兩道美目彎成了天際懸著的新月,眸中的精光悉數隱藏在眼皮后,只能看到她又濃又密的卷翹眼睫,「把你們家祖傳的魏氏玉輪給我。」

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魏安平露出了戒備之色:「你想做什麼?」

隨手指了個方向,符行衣一臉錯愕地道:

「拜託,我和那位聶將軍非親非故,連面都沒見過。一個乞丐跑到他面前,說他身邊有細作,人家怕不是會把我當成瘋子一刀劈了。有證物作保,這才能增加可信度啊!」

魏安平既然將事情託付給了自己,便是料定他沒法活着走出昆莫山了。

所以只有證物,沒有證人。

魏安平從懷中取出了被細絹小心包裹起來的玉扳指,放在掌心凝視片刻,道:

「此物一出,可號令我魏家軍聽命行事。只是魏家全族興許再無平反之日,老朽又大限已至,給你也無妨。」

接過玉扳指納入懷中,符行衣鄭重地許諾:

「我雖算不上什麼君子,但也不至於太過小人,真心允諾的事一定會完成。」

又不經意間淺淺一笑,融化了面上多年積而不化的冰雪。

「好歹也是將門之後。」

聞言,魏安平瞳孔緊縮,嘴唇蠕動了片刻。

符行衣不甚在意地隨口道:「我老爹是……」

最後幾個字被驟然如雷鳴般響起的爆.炸聲完美地隱藏,魏安平卻清楚地聽到了一切,老淚縱橫,道:「老朽……死也能瞑目了。」

話音剛落,他好似迴光返照一般從地上徑自站了起來,沖着山洞外頭也不回地走去。

符行衣面上一驚,喝道:「老魏頭,你要幹什麼?」

「這炮聲……是千機營的將士們來了。」

魏安平目光熠熠,露出了難得的笑意,視死如歸一般。

「滄瀾衛沒有及時回去稟報敵情,聶錚已經猜到了事態有異,所以向昆莫山發動強襲。」

他背對着符行衣的身影無比佝僂,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安全感。

那一瞬間,彷彿他還是能征善戰的一員老將,而並非是被帝王所猜忌貶棄的戍邊奴隸。

「如今清楚北榮督察衛在山上的路線,能給千機營引導轟炸方向的活靶子只有我。」

任由火銃與重炮瞄準的最終結果只能是死。

可是魏安平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懼意。

千機營是東齊兩大軍營中歷史最短的一個,二十多年前才組建完畢。

無論是先進火器的配備,還是行伍作戰的風格,都透著一股子硝煙火石的暴戾味道,冷冰冰的毫無情面——

一切以殺敵制勝為先,不必太過在意人質死活。

能救則救,不能救便一起炸死,絕不可為了極個別的人質而使大計功虧一簣。

符行衣微微睜大了眸子,下意識地想伸手抓住老者的衣袖,卻只握住一團空氣。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魏安平朝北榮督察衛的聚集處跑去,什麼也說不出口。

老爹也是這樣,為了護國視死如歸。

東齊……有那麼好嗎?值得那些肝膽忠心的老臣如此捨生忘死?

爆.炸聲愈來愈近,符行衣覺得自己現在站的地方很快會被夷平,當即拔腿便跑。

果不其然,幾乎是在她逃出山洞的同時,火炮便落在了身後。

轟的一聲,炮火的余浪將符行衣推出了數丈遠,她後背的衣服也被燒着了。

符行衣連忙就地躺下打了幾個滾,在皮肉被燒傷之前,及時撲滅了身上的火。

「火炮投來的方向是東邊,最近的路是……」

她穩定心神,目光遠眺,瞬間鎖定了援兵的大致方位。

便順着崎嶇不平的山路,一踩一滑地艱難行走。

昆莫山陡峭難行,藉著頭頂冰冷而皎潔的殘月,瞥見不遠處有一團忽明忽暗的火光,符行衣當即心頭一喜,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我是東齊人!求軍爺救……」

我字尚未來得及出口,符行衣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唯恐別人看不見自己,所以奮力揮舞著爪子,此時竟也抖成了羊癲瘋。

夜間巡邏的北榮督察衛拿着火把,和她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符行衣乾笑了一聲,拔腿便跑。

後知後覺的督察衛大喝一聲,拔了腰間的刀沖她砍去。

「靠!」符行衣就地打了個滾,堪堪躲過刀劈,「認錯人了!」

她深吸一口氣,為自己不太夠用的腦袋瓜捉急,面色尤為愁苦。

怎麼就自投羅網,將脖子送上去給人家砍了呢?

督察衛怒吼道:「在北榮的地方亂竄,不想活了?!」

符行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懟了回去:

「放屁!昆莫山豈是你們一群烏合之眾想拿就拿的!」

右臂方才被白狼咬傷,如今根本不能使力,不過三兩下,符行衣便被督察衛一腳踹在地。

她用左手拚命抵住刀刃,錐心的疼痛從被割裂的掌心傳遞到身體的各處。

直至再也抵擋不住,刀刃已然逼至她的咽喉時,驟然一片鮮血噴灑在臉上。

「咳……咳咳……」

符行衣被血嗆得連連咳嗽,驚恐之餘與一雙怔然的眸子對視——

督察衛緩緩地倒了下去,血流得遍地狼藉,原來竟是被鳥銃給爆了頭。

此起彼伏的馬蹄聲片刻便至。

符行衣死死盯着屍體,內心有一萬個粗口想爆,卻終究是嚇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年頭自然不缺屍體,只是頭回身臨其境,還被滾燙腥甜的血液潑了一身,再怎麼心理素質強大,符行衣也禁不住如此刺激,當即呆在了原地。

渾身上下成了血糊糊的一小坨。

怕是爹娘起死回生了,都認不出自己是他們的種。

「久聞北榮天狼軍勢不可擋,原來也不過如此。」

一道戲謔的哂笑聲自頭頂響起。

那人的唇角噙著嘲諷的弧度,將勾未勾,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慵懶散漫地隨意一瞥,在雙目視及符行衣時不由得擰了眉頭:

「哪來的侏儒擋路?真礙眼。」

她正打算聲淚俱下地嘶吼一句「軍爺救命」,聽到這話,差點自己給噎死。

喉管中的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僵在中間十分尷尬。

東齊的百姓不比北榮人那般從小在草原長大,莫說精壯威猛,能長成七尺男兒就不容易。

符行衣幼時錦衣玉食,長大后的身量比七尺男兒都略高一點,在女人堆里可謂是鶴立雞群、一覽無遺,如今竟被人罵作礙眼擋路的侏儒,當真是佛都有火。

她怒氣沖沖地昂首望去,一張熟悉的俊臉不偏不倚地落入眼中。

一旁白面書生打扮的青年溫聲笑道:

「聶將軍快人快語,若是這位小兄弟將咱們視作壞人可就不好辦了。」

聶……聶錚?

就是他?!

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噹之勢,符行衣將額心「砰」地抵在了地上,用力磕了個頭。

唯恐自己的臉再暴.露在男人面前。

事態大發了!

符行衣不動聲色地咽了一口唾沫,額角的冷汗緩緩滑進內衫,手腳隱隱發抖。

這個男人的把柄……在她手裏。

一旦讓聶錚認出來,自己八成會被他立即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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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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