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第四章 愁滋味

迷途 第四章 愁滋味

印象中,老爹似乎從沒這樣過。我閉上眼睛思憶著,不由得微張開嘴順氣,卻又不敢大聲。只能稍稍地嘆出一口氣,心裡滿了的嘆嘲與無奈。

哦!突然想起了某些情景,我又笑了笑,似乎在小時候他也這樣哄過我。只剎那,那種莫名的柔情與近日來積攢的那股子雜愁交織在了一起。借著手機上那微弱的光,我看到有大滴大滴的晶瑩從我眼中滑落。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流得最大滴的眼淚了,我微微低頭,臉上的肉笑得發顫。不知道自己此時臉上的表情到底有多麼的精彩。一滴滴眼淚掛在我的鼻翼,淌在我的臉頰,有的已經從嘴角沁入,百般滋味。我不想去擦,甚至我就坐在原地什麼都不想干,仔細地體會著這一刻時光慢慢流淌。這感覺沒有什麼不好,相反,在這一刻我覺得心中特別的舒適,酣暢淋漓!這可能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其實愁也是可以用來享受的。

至於電話那頭的老爹後來說了些什麼,我再也沒聽進去,也沒了聽的興緻。我將手機從耳側放下,身體依然靠著牆,抬起目光看著頭頂的原木色棺,不敢再去聽電話里的任何聲音。只是任憑著那濕漉漉的感覺在臉上繼續。

這場遊戲我要輸了!這時我才發現這樣的結局幾乎是個必然。之前我一直以為,計劃里的吃喝、路線、藏身點、時間……這一切一切,我費盡心力一環一環地接,一點一點地算。除了一些必要的風險,幾乎沒有能讓我失敗的地方了。可最後,唯獨沒算到的卻是他們對我那一刻簡簡單單的關心和愛。簡單到甚至只一句話,就擊潰了我內心中自以為的——「堅強」。

因此結局似乎已經擺在了我面前。沒有人會看著自己的兒子在外面吹冷風而無動於衷。一副棺材而已,沒有擋下他們的可能。雖然一時半會不會被找到,但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遠處又有光亮傳過來,我掛斷電話,直接關了機。手臂悄悄地動了動,將那點微弱的手機光全部藏進了懷裡。我透過柴禾縫隙看見母親從柴房前走過,一兩分鐘后又徒勞無功地回返。我卻是絲毫輕鬆的心思都拿不出了,那一聲聲的「邪風」聽到耳朵里一聲比一聲憋得我心理難受。我只好閉上眼睛裝作什麼也看不見,靜下心來裝作什麼也聽不見。全身在此刻說不出的疲憊,眼角的晶瑩的閃動更盛了……

藍天白雲之間,驕陽又一次從雲間探出了頭,暖暖的感覺撒在身上,我沉浸著。

「楊文,怎麼,你們家公子又給你找了事做?最近我在城南如玉坊替你們公子買了塊扳指,可付錢時那掌柜的說什麼好事成雙,生生是又硬塞我一塊稍次的。雖說是不及買的那塊,但其質地也還不錯。正好,我記得你的射藝還可以,平日里對你家公子也是盡心,就自作主張替你家公子賞給你了。」

我問聲望去,又是那李稅老狗家的好女兒李卿兒。只是我真就打心底地覺著奇怪,瞧他李稅那副尊容,平日里干盡了些貪贓受賄,打壓同僚的腌臢事,怎的會生出長得如此好看,又品行端莊的女兒來。

不過饒是我對李稅那廝打心裡地煩惡,可看到李卿兒那張在陽光下如出水芙蓉般的嬌嫩臉龐,卻是無論如何也生不出那種討厭的感覺來。

這樣的感覺不僅是凝於那張精緻的臉蛋,更重要的是她平日里展現出的那股宛如賢惠妻子的模樣!那種讓任何人都是忍不住想與她親近的個人魅力,好多個瞬間讓我幾近忘了他是當朝正三品戶部尚書李稅的嫡女。

特別是她那一身的聰明勁,更是讓我在戒備的同時忍不住地動心。道得什麼見楊文射藝尚可,剛好有無用扳指賞之,我第一次見有人把賄賂人說得這麼清新脫俗。最精彩的是她還要當著我這個主人家的面送,到得最後甚至直言是替我打賞的。如此,即籠絡了人心,又讓我說不出什麼話。再加上她說話間的大方舉止與彷彿理所應當、本該如此的神態。再在旁人看來,儼然她就是我那家裡的女主人,我楊再興即將的結髮妻子……

其實我與她算不上什麼有什麼交情,只是近幾年世道不怎麼太平,朝廷那邊把她阿爹調了過來,借著楊李兩家的關係,她來跟我走得進了點。我只知道她年齡與我相仿,但其具體卻未了解過,除非是哪天找媒人去換來生辰八字……呸,呸呸!我在想些什麼!經過心中微微的波瀾,再望向遠處人兒的身影時,不禁在心中大嘆一聲「妖精」。

楊文作為我從小的親信,倒是個懂事的。即使是他心裡也知曉自己今天收定了那枚扳指,還是尷尬地轉過頭來看了看我。他心裡明白得很,雖然對面只是一個瞎胡鬧的小丫頭,但他卻不能跟著對方一起瞎胡鬧。自己家主人的面子必須要照顧到。

見楊文請示的目光向我投來,我只能變出一副笑臉對著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安心。雖然知道楊文這樣做,是出於情理,也是他本該如此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連著他與李卿兒那丫頭一起罵了。這下他楊文倒是沒事了,可那個處於尷尬位置的目標卻又換成了我。

如果我不答應,急急忙忙面露出反對意味,在別人看來那這就是我不夠大度,到那時我在他們眼中的形象恐怕比那些普通大戶人家中,整日里無理取鬧的大小姐們差不太多。而且此舉還會讓楊文更加難做,甚至可能會讓他與我生出嫌隙。白白讓眼前這個妖精來看了笑話。

而像現在這樣點了頭,卻又無疑是等於我親口承認,眼前這個戶部尚書李稅的女兒與我之間的的確確有著那麼一層的關係,她有資格替我去打賞我們家的下人。偏偏我現在身處的擂台與李卿兒楊文他們之間有著點距離,並不好開口解釋點什麼。更何況此時我的腦袋裡的靈光自打看到李卿兒那個丫頭時就基本成了漿糊,在這一瞬間還真是想不出什麼言語去解釋。

更無奈於楊文這小子自己惹了事還不自知,居然笑呵呵地收了李卿兒那丫頭送的禮,憨憨著走了。其實我也用不著去澄清些什麼,畢竟最近跟這個丫頭走得是近了些,人們早在自己心底對這份關係下了定義。可我不能讓這丫頭自己給我們兩人的關係下定義。

這樣想著,我急忙趕在李家那丫頭惹出什麼更讓我無奈的他人非議之前,迎了上去。我一邊走著,一邊催使著自己的大腦飛速運轉,終於在行至李卿兒近前時,想起了家師曾經對我曾也有過針對人際關係的教誨。用楊邪風那個年代的話說,這基本能算得上是師傅的萬能公式!「在與人打交道時若遇到死角,很多時候把一切擺在明面上,往往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在腦袋裡稍稍斟酌了一會兒,我心裡就有了底。快步上前沖著李卿兒露出一個自認迷人的微笑道「呵呵,還真不愧是李小姐,我長這麼大可是第一次見著,有誰給別人家的手下人送禮是可以當著人主人家的面的。」為了避免這個尚書家的女兒心生芥蒂,我在將兩人關係抹清的同時盡量地用著玩笑的口吻。接著又順口將話題轉移開「卿兒你怎麼有空跑我這來玩了,這地方是女孩子家呆的嗎?要是讓尚書大人知道了又該責罵你了。」

說來,這偌大的校場,也就是李卿兒同她的隨身婢女這三兩個女的。而這裡的兄弟也是十分清楚這丫頭的家室背景,沒人敢去招惹她。平日里大家只能由著她的性子胡鬧,反正這在枯燥無味的訓練生活里倒是平添了幾分色彩,不是嗎?雖然這幾分色彩中包括了我這個朝廷欽封的御武校蔚兼教頭。呵呵,偏偏平時這幫對朝廷官職品級沒什麼概念的傢伙喜歡管我叫「少將軍」。

「什麼呀,我來這裡都好一會兒了,這不是想著快到正午,怕你餓了,給你這個少將軍帶點吃的。」誰知道李卿兒一點也不管我言語中的疏遠,還反恭維了我一句,儘管這個少將軍從她嘴裡說出來有點變了味。

說著,她蓮步輕移,將原本就未曾阻擋什麼的曼妙身影,向旁邊挪了挪,「露出」後面婢女手中提的吃食。接著,她又用那我自認為迷人的微笑補充道「我還要恭喜楊哥哥呢,又新得了一員虎將!」

唉,怎奈何啊,可能對於這個女人我是真的無可奈何嘍!她太聰明了,完全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怕讓自己前面這個男人丟了顏面,對剛才擂台上的兇險隻字不提,卻只顧著來恭喜我什麼得猛將一員。

我楊再興雖然只是楊家一個季子,但好歹有讓家族看上的一身天賦。只十四歲,憑著手中一桿長槍,實力就達到了暗勁頂級。加上近年征戰,跟著家父多少攢了些首級,給自己換了個御武校蔚的功名。哪怕是去照比當今的岳統制岳飛,怕是也不遑多讓吧!要知道,他岳飛十五歲時不過也才堪入暗勁中級實力。記著當時還有人感嘆說「此子何不生我家!」想到這裡,我心中不免又是干雲的豪氣。

潛力這東西可是誰也說不齊,往遠了說世上曾有韓信,樊噲等英豪。往近了說還有薛仁貴、程名振這般蓋世猛將。哪個憑的不是一身武略白手起家?所以平時家裡能拿出來培養的資源可不會比排上面的兄長少太多!雖說沒辦法繼承家業,可當此亂世,難保不會為家族搏出一份之外的事業。

可是憑藉家族十餘年一個勁砸過來的見識與成長閱歷,我自問生平沒見識過誰家的姑娘在如此年紀便就有了此番心智。

如果說對著這樣一個女子,心中沒有半點想法那肯定是假的。在這個大廈動搖的時代,如果得此賢妻,絕對是對一個男人極大的助力!最重要的是,或許,整天面對著這個丫頭我心動了吧。跟她在一起的日子,的確是勝卻平生無數!

可是她偏偏是當朝戶部尚書的女兒,偏偏自己的爹只是個從五品的通判。偏偏我到此刻才發現這個時代與夢裡某個時代的差距如此之大!哪怕只是這兩段看似不大的官階,就足以封死自己心中所有的念頭!

也並非完全沒機會吧?如果爹趁著這個時局官至四品,自己再掙上口氣,然後,然後再加上家族裡面的關係,這門親事未必求不下來。李卿兒只是李家的一個小女兒,並非長女,她在李氏家族心中的價碼總不至於太高。畢竟人總喜歡去看那些好的方面。

可想到自己像是在輕易之間被這個又愛又想著疏遠的丫頭瞬間勾去了魂,我心裡又不由得泛起陣陣自嘲。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是想著為了一個女人而建功立業,豈是大丈夫所為。可下一個瞬間腦中卻又有聲音響起,不斷激蕩著我的心神「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可是當年大漢光武帝劉秀口中親發的豪言壯語!最重要的是,他當初只是個平民。而我楊再興多少家族中有點勢力,如今年方十四就官拜御武校蔚!

這一瞬間,我想了很多很多,以至於在最後回想起這個世道時又是一陣惱恨!「哼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有一個聲音如驚雷在我耳中炸響,若有日自己功成名就,定讓這個世界天翻地覆!至少要它像夢中的那個世界那樣,讓那些所謂的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小些,再小些。也不用太小,只要能讓某個傻小子足夠娶他心儀的姑娘,只要足夠跨越這五品至三品之差。生怕老天爺不同意,我又在心裡把自己的許願降低了一點要求……

待我回過神來,正見得李卿兒那個丫頭在運用著她那伶牙俐齒,就像個剛過們的小妻子一般,親自打開食盒,一道菜一道菜介紹著。

「這樣的女人還有嗎?」腦中又一個聲音響起,這次不是出於哪個古人之口,而是出於另一個夢中的景象。在我的印象里,夢裡面一些書生總喜歡發出這樣的感嘆。在夢裡那些書生也不叫書生,夢裡的人把他們叫做大學生。

這樣的女人,很稀奇嗎?可能是我的這個世界真的在思想上對女子有些束縛吧,做到三從四德是每個女人自覺的行為,再正常不過。因而很多夫妻在婚前素未謀面依然能相敬如賓,白頭到老。至於夢裡那些電視中的為了婚姻自由為了所謂愛情的離經叛道之舉我是聞所未聞。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都是你喜歡吃的,你快點嘗嘗。」她的聲音不斷地沁入我的耳膜。潤耳的柔情與春風融在了一處,讓人的胸口升起一陣溫熱。

「奧,好好,好,那,那什麼,放在這不太合適,先幫我拿去我的住處吧。」我回過神,急忙回應道。

「啊?」我的話音剛落,李卿兒就疑惑地發出一聲驚嘆。耳旁還快速地爬上了一抹嬌紅。

也不知道是在夢中中楊邪風的毒太深,還是真的腦袋發熱,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要知道,李卿兒一個女孩子家家這樣拋頭露面的已經很惹人非議了。要是再往男人家住處里鑽的話,定會成為此處男女老少的熱議話題。到時候李稅那老傢伙還不豎著鬍子過來,把我這的兵營給掀了!

發現自己方才說錯了話,我急忙圓場道「哦。卿兒,抱歉,剛才練得有點累了,腦袋有些糊塗。楊文不在這了嗎?」說著我一邊解釋,一邊裝模作樣地東張西望看了看,隨後大聲喊道「楊韜,過來,幫我把李小姐送的食盒拿到我的住處。」

眼下重要的不是戲演得像不像,而是這戲有沒有人來演。只要過程走完了,方才的小插曲就不會被讓人惦記。所以饒是心中萬般地尷尬,我還是喚了楊韜來。自己借著嘗嘗其手藝的由頭,跟李卿兒打了聲招呼,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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