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夫君大人 且行且慎啊

第013章 夫君大人 且行且慎啊

章繆站在藏桃閣門口,局促不安,才抬手欲叩門,門就開了,山箬迎面略帶驚訝,只看了他一眼,便垂頭往走道里去,她身後還跟着一位黑衣男子,一晃而過。

門半敞着,裏間燭火晃耀,輕帳隨風翻卷。

「貴人……」章繆輕聲一喚,隔着幔帳依稀可見那長椅上空無一人。

「何事?」李綏綏的聲音從敞開的露台上傳來。

章繆踟躕半晌,還是抬腳走了進去,李綏綏坐在蒲團上,頭也沒回,一雙赤足伸到了欄桿之外,懸垂半空。

欄桿之下,燈火若星河,似要與她融為一體。

「章繆是來謝貴人引薦之恩。」章繆吸了一口氣,「我來這裏,不似貴人所想,愛慕這富貴之地,章繆有自己的苦衷……」

「需要多少錢?」李綏綏聲音穆穆。

章繆一滯,臉頰瞬間漲紅:「我不是……」

「沒有銀子解決不了的問題。」李綏綏站了起身,仰脖喝下壺間最後一口酒,「說吧。」

她身形微晃,從他身邊擦過,渾身酒香撲鼻,他看着她跌進了長椅中,明明眼中已經迷離,可她臉上卻無表情。

章繆心裏一陣陣難受:「我不是來要銀子的,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這麼說,你喜歡我?」李綏綏微笑,一語道破,又換了個舒坦的姿勢,斜靠在椅子上,目光便落在他身上,慢條斯理地道,「你知道,這樓里有多少人和你一樣,想要一步登高樓?」

「我和他們不一樣……」章繆羞憤交加。

李綏綏發出一聲輕笑,掩不住的酒意疊進笑聲,勾人心弦:「每個人都說自己不一樣……早立章,你又與他人何異?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不為此般為哪般?」

說罷她又笑了起來:「哦,為我……」

她的笑容一片冰涼:「世人慌張焦慮為銀兩,那討生活是苦,你皮相這般好,走個捷徑也不是不可……恩……讓我猜猜,你大抵是想着賣誰不是賣,找個順眼權貴豈不更好?嗯?」

她說罷,手指輕勾了一下:「看樣子,銀子確然不夠,那你過來。」

章繆站着未動,眼眶卻已泛紅,抿唇半晌,才道:「我入學時,夫子常言,大啟出了一個李三歲,勤而好學,慧而不凡,萬般上品,書過目即成誦,武躍馬能彎弓,是我輩之表率。那時我年幼,常在小報上讀你的文章,視你如師……我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如此,這裏到底有什麼,讓你流連,讓你這般頹靡虛度……到底是為什麼,你要變成這樣?你明明可以……可以做的更好……」

他一氣說完,方吐出一口濁氣。

李綏綏伸手掩額,滿腔笑意已然蓋不住:「原來你是來做那當頭棒喝之人?可惜,讓你失望了……我為什麼要做得更好?為了討你們喜歡?呵,憑什麼……」

「我不信,能寫出那樣文章的人,會說這樣的話。」章繆搖頭。

「這麼說,你跑到煙花之地,隻身入泥沼,是為了拉我還清塵?」李綏綏抑制不住地捧腹,撐著椅背,站了幾次才起身,走到章繆面前,嘖嘖嘆道:「呀,原來你還位品性高潔的大聖人呢……」

說罷,手指劃上了章繆的面頰,聲音又一轉,悠悠道:「好一朵白蓮花……自己都忙活不過來,怎好意思來管我?」

隔得那樣近,章繆能清楚地看見她唇瓣上的破碎,心間又是一疼:「你如何說我都可以,請你,好好對你自己……」

李綏綏似乎忍受不住,腦袋跌在他胸口,肩頭微聳,已然笑得花枝亂顫:「此樓諸位君,誰及我痛快……恩……沖着你這份高尚品質,我賞你……我大啟未來的大聖人……」

她揚聲喚了山箬,身形晃了晃,重新跌回椅中,伸手去摸自己的繡花鞋,章繆抿了抿唇,飛快地上前一步,將鞋子拎起,單膝叩地,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腳,把鞋子往上套,目光卻觸及她腳底一片凌亂,頓時呼吸都一緊,手跟着就微微顫抖起來。

「可好看?」李綏綏譏笑一聲,說罷再不管他,只穿上鞋,就站起身,晃晃悠悠地朝門外走,嘴裏念叨著,「賞他,賞這一朵大白蓮,欸,好一朵大白蓮……呵呵呵……」

她的聲音遠去,嘲諷之意猶在耳畔。

——

遠香閣內琴箏聲婉轉低沉,李綏綏在門口站了半晌,直到一曲末,才退到了露台上,揚了揚下巴,山箬推門進去,然後請出一眾聽客,方才還有人小聲抱怨不爽,見着外間的人就不吭聲了。

人都散了,李綏綏才晃着入內。公子衍的雙手還撐在琴弦上,似乎欲彈下一曲,目光卻落在她的臉上,笑意頓起。

「好些日子不見,桃花小姐。」公子衍聲音依然溫和,「今日,人若其名,桃花始翩然。」

李綏綏神色淡淡,眸中卻無焦距,她在一方小几前落座,有人上前收拾桌面,給她添了一盞茶,方又退出掩上門。

李綏綏這才開口:「那麼公子便彈唱一首《桃花願》吧。」

公子衍頷首一笑,指尖在琴弦一掃,帶出一串餘音繞梁。

接着修長的手指,輕弄琴弦,是那個調調,他卻沒有開口吟唱。李綏綏捏著茶盞,目光落在淡褐色的茶水間,忽然開口:「你賣身么?」

琴聲戛然而止,公子衍詫異地看向她。

「我問你賣身么?」李綏綏抬眸迎向他的目光。

公子衍忽然失笑,想來這個問題,他被問及多次,還未開口,李綏綏已站起身,身前的小几被她撞出「吱呀」一聲響,她站到他面前,手指按在琴弦上,又問了一遍:「我問你賣身么!」

公子衍似乎被她毫無章法的行為嚇了一跳,忙不迭也站起身:「不賣。」

她說了一聲「好」。

公子衍的領口卻被她揪住一扯,他身體前傾,她的唇就貼到了他嘴上,撲面而來一股子濃烈酒氣。公子衍錯愕,卻在一瞬,她又鬆開了。

「噁心嗎?」她眸光瀲灧,一瞬不瞬地瞧着他,極為認真。

「桃花,你喝醉了。」

「我叫李綏綏,我沒有喝醉。」她微笑,卻掩不住滿眼倉惶,「我是李綏綏,你覺得噁心嗎?」

公子衍面色瞬間清冷。

李綏綏退了兩步,淺笑嫣然:「看來是噁心了,那麼公子衍,此後你就只有我一位恩客,現在你伺候我回房。」

「貴人沒有聽見?在下不賣身。」公子衍的聲音冷淡下來。

李綏綏嘆了一口氣,又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就往他寢居拖去:「你來,不就是為了我……做什麼矜持?」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喝醉了,趕緊回去吧。」公子衍說着一把扯回衣袖,李綏綏被帶得往後一趔蹶,直撞進了公子衍胸膛,李綏綏順勢窩進了他懷裏,聲音都軟了下來:「好……一會就回去,你再陪我喝兩杯……」

公子衍垂頭看向她,這人不知道喝了多少,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把她帶回了小几前放在椅子上,讓人取了一壺酒來:「你想喝,就在這裏喝吧。」

李綏綏默不作聲,只拿着壺開始往杯子裏倒,卻灑了一桌。

公子衍上前將她手按住,只道:「滴酒皆是錢,貴人莫浪費。」

李綏綏笑了笑,將酒杯放在唇邊輕抿:「別人叫你來為我解相思之苦,你卻為我省起了錢……齊衍,你倒是有趣。」

公子衍不置可否,又退回了琴台前,伸手撫琴,不發一言。

「如何不敬業一些?」李綏綏支著下巴,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尋你不易吧……恩,你確然同他幾分相似,可你做得不好,他不叫我貴人,他叫我綏綏,你以後也喚我綏綏可好?」

公子衍薄唇緊抿,目光落在琴弦上未理她。

「他不會讓我喝酒,他從來只對我笑……恩,他眼裏只有我,縱然我這樣,他也……」李綏綏頓住了話音,指甲在几上輕磕,好似在回想,「恩,你應該學得再像一些,你不該拒絕我……你不該嫌我臟……」

她的聲音愈發小,隱隱帶着絲許鼻音,再不說話,只一杯接一杯,酒入肺腑,不解愁腸,千絲萬縷繞成結……

終於,她趴在小几上一動不動……

琴音止,公子衍緩緩起身,走至她身前,伸手輕推,已無反應,公子衍看着她滿頭青絲,愣怔出神,伸手抽出她發間的紅寶赤金簪,捏在手心把玩一番,那簪子在她脖頸間比劃了一下,他忽然一聲輕笑,又將簪子重新插回了她發間。

——

李綏綏頭目森森,已然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來已在自己床榻上。

李綏綏撐著起身,頭疼肚子餓,剛想喚青蘿,就見一抹高大的身影晃進來,李綏綏立馬又躺了回去。

秦恪那張臉,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這滿腔怒火只怕昨晚就憋下了。

李綏綏掩在被褥下的唇角已然肆意地往上揚起。

「你一天天的,都做些什麼?」秦恪開門見山語氣不善。

李綏綏眨眨眼,滿目不解:「我做什麼了?」

「你!」秦恪氣不打一處,恨不得將她拖出來暴打一頓,「你對人薊二做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那薊相都差人找上我了,讓我好好管管你,你!你怎的這般荒唐?是個女人能幹出來的事?」

李綏綏揚起的嘴角就抿成直線,心裏把薊無憂給罵了個千兒八百遍。

「怎麼不說話!」秦恪怒意更甚。

李綏綏哦了一聲:「薊無憂怎麼了?我又沒怎麼他……」聲音弱了幾分,薊無憂可喝了不少那酒。

「你還問我怎麼了?」秦恪閉了閉眼,忍着想掐死她的衝動,「薊相就這麼一個寶貝弟弟,你要是絕了人子孫,你自己看着辦吧,我管不着你了。」

「欸,不是,那釋筋散過幾日藥效就沒了……」李綏綏看着秦恪的神色,聲音也小了些,「就是幾日不舉而已,沒那麼嚴重……」

「李綏綏!」秦恪簡直不能忍,上前一步,大手就一揮。

李綏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往裏一躲,秦恪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才慢慢放下:「反正,那薊二要死要活的,你自己去賠罪吧!」

「我賠罪?做夢!」李綏綏哼了哼鼻子,「成日尋花問柳,也不怕萎了,我這是替你們消停……」說罷,眼眸又往秦恪瞟了瞟,唇角又勾了起來,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秦恪看得直皺眉:「你還好意思笑?」

「你昨日……恩……帶我回來的?沒去找你相好?」李綏綏笑容愈發惡劣。

「不然?」秦恪挑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讓你留在遠香閣?你趕緊起來,同我去薊相府!」

「欸,重點不是這個,我問你沒和溫沵沵?嗯?」李綏綏實在太好奇,又問出口。

秦恪臉綳得更緊:「我和她怎麼?你倒是大方,還攛掇起送人來?」

「攛不攛掇,你倆都『男耕女織』了……」李綏綏斜了他一眼,滿目鄙夷,「看樣子沒好成……」

「你不是就想問,我喝了那酒,是不是也和薊二一樣!」秦恪無名之火愈竄愈高,「你那麼想知道,試試不是更明了!」

說罷,一張陰雲密佈的臉就靠近了李綏綏幾分,李綏綏一呆,又往裏縮了縮,連連擺手:「原來你早已修鍊得百毒不侵,這倒是……我小看你了,呵呵……」

秦恪臉黑如鍋底:「你以為我跟薊二一樣蠢!他一進來我就知道肯定跟你脫不了干係!那酒能喝?」

李綏綏一噎,舌尖打結:「噢……你,你還真是辛苦,難為你……防得這般辛苦。」

「你知道我辛苦就好!」秦恪一臉傷神傷肺。

李綏綏沉默半晌,恢復常態,只滿腔感慨:「有句話怎麼講,防過了初一,還要防十五,夫君大人任重道遠啊,這又有詩云,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夫君大人,且行且慎啊。」

秦恪指節都咯咯作響,臉上表情已說不出的意味,隔了好大一會,才冷笑一聲:「還有一詞,叫作繭自縛,李綏綏,你盡情作,我看你能作多久!」

李綏綏嗤笑一聲,將被子拉了拉,悠悠道:「成吧,作起來是挺累人,慢走不送,我歇會,準備再接再厲。」

「我讓你趕緊起來!你這一天天打雞血的,歇什麼歇!」秦恪被那句慢走不送氣得牙根癢,伸手一把將被子扯到地上,這裏可是他的房間!

於是李綏綏某根神經又被他點燃,眼眸一眯,一腳生風踹將而去,秦恪伸手一攔,結結實實「啪」地一聲作響,緊跟着另一隻腳就踢了過來,秦恪眉頭一鎖,大手一揮,捏着她腳踝就往身前一拖,李綏綏一聲驚呼,秦恪就壓到了她身上。

「花拳繡腿也好意思比劃!」秦恪滿臉嘲諷,身軀如山,壓得李綏綏動彈不得,「你是現在起床,還是繼續和我動拳腳?恩?」

「好漢不吃眼前虧,你起開!」李綏綏說得義正言辭,沒半分丟盔棄甲的羞恥。

秦恪神色這才微霽,伸手在她臉頰一捏,道了句:「還是有點進步,有自知之明了。」

李綏綏臉一黑,迎頭沖着他腦門就是狠狠一磕,頓時一聲悶響,李綏綏眼前陣陣發黑,秦恪神色難明,捂著額頭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狗改不了吃屎!」秦恪牙花都錯響。

李綏綏原本就暈乎乎,這下更是頭暈眼花,還不忘回了句:「你才是狗……」

「那你是什麼?」秦恪說到這裏,立馬又覆到了李綏綏身上,張口就在她耳垂上一咬,「你說說,現在你是什麼?」聲音竟帶着一絲笑。

怎得就說到這般噁心的地步,李綏綏乾嘔一聲,推開他腦袋,又摸了摸生疼的額頭,「你起開,讓我暈一會……想吐了……嘔……」

秦恪立馬彈了起來,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李綏綏跟着就起身跑到盥洗房去了……

宿醉后的結果,李綏綏五內俱焚,吐得稀里嘩啦,直到胃液火辣辣地燒到喉間,才一臉青白地從裏間出來,只有氣無力地喚了聲:「青蘿,給水。」

沒等青蘿進來,秦恪已經倒了杯水遞過去,略略遲疑地道:「你不會是懷上了吧?吐成這樣?」

「懷你大爺!老子吃了葯!」李綏綏怒氣騰得又上來,「再說了,我敢懷,你敢要麼!」

於是秦恪臉又陰沉下來,把水往桌上重重一磕,抬腳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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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亂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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