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人

楊玉不是那種遇到事情就不知所措的人，她迅速的冷靜下來，認真的梳理著自己的處境。弘農楊氏，的確是名門望族，但是家族那麼大，男男女女人口不少，大家有個名頭出去，也算是先天的資本了。例如自己的叔叔楊玄璬，若是他不是弘農楊氏，沒有族裡面人，還有那些姻親們各種故舊幫襯著。他這輩子只怕連著官場的門都摸不著了。現在楊玄璬能穩穩噹噹在做個肥差，掙來家境殷實。和他出身是分不開的。別的不說，若是楊玄璬不是名門之後，他不可能娶到同樣是名門的杜氏做妻子。

這個社會等級森嚴，但是仍舊有底層上升的空間。可惜這種機會，對女性不怎麼友好。只憑著長得好，或者有才學，一個女人大概很難完成階層飛躍。

楊玉嘆口氣，伸手沾著茶杯裡面的水，在桌子上劃了一道。這裡紙張是奢侈品，平日楊玉可不敢隨便拿著上好的棉白紙寫寫畫畫。雖然杜氏每個月都給楊玉一些紙張。但是她若是這麼浪費，不用杜氏說話，奶娘就要先出來說她了。

真是叫人難以忍受——楊玉狠狠地拿著手絹擦乾手指。身為皇子的李瑁肯定不會這麼憋屈！楊玉乾脆靠在窗框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已經是初夏了，院子里薔薇盛開，引來不少的蝴蝶和蜜蜂。自己沒有決定婚姻的權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這裡不可撼動的。尤其是楊玄璬和杜氏，他們嚴格遵照禮法。不會給楊玉任何逃避和李瑁婚姻的借口。除非武惠妃不同意他們的親事。

楊玉心裡一動，迅速整理思路。她需要是什麼，自然是獨立自主。但是獨立自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尤其是在這裡，她一個女孩子實現獨立自主可難了。首先，楊玄璬和杜氏就不會同意的。別說楊玉是他們的侄女，就是親生女兒，他們也不也會楊玉有這麼離經叛道的想法。他們大概一輩子也理解不了楊玉的想法。看樣子自己要先離開叔叔和嬸子庇護了。但是要離開這個家，她似乎只有嫁人一條路。

好吧，這是和平離開的唯一方法。私奔，什麼離家出走根本不可能實現。別說離家出走了，就是能順利的走到大門，那都是對杜氏管家能力的羞辱！而且就是出了大門，不等著到城門。她就會被抓起來。因為她沒有路引，更沒有通關文牒！

楊玉用茶水在另一邊劃下一道。這裡她幾乎失去人身自由了。一切都要聽從別人的安排。楊玉深深地吸口氣，接著寫了好幾個正字。光這一條，她的負面資產都要爆棚了！

那麼——嫁人，最好是嫁給李瑁就成了最好的選項了。這一瞬間，楊玉忽然覺得李瑁竟然沒那麼叫人不舒服了。但是李瑁需要的是個真心實意和他過日子的妻子，一想著自己一輩子都要做個賢妻良母。她現在還沒做好進入家庭的準備啊。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地道呢？

手指遲疑著沒落下，指尖上的水珠不斷地落到了那孤零零一橫下面。

「玉奴，你在做什麼呢。你們趕緊服侍玉奴裝扮起來。壽王殿下親自上門了！」杜氏喜氣洋洋的聲音響起，她帶著幾分得色站在門口，笑道：「我正發愁呢。誰知殿下親自上門了。他已經和你叔叔承諾了，正妃之位非你莫屬！」

楊玉忙著站起來，順勢抹掉桌子上那些水漬。侍女和奶娘都進來了，圍著她，很快的把楊玉裝扮的煥然一新，簇擁著她向著前頭正廳走去。

李瑁沒帶什麼仆，裝扮的和一般富家子弟一樣，正坐在正堂上和楊玄璬殷勤說話，看著李瑁有些拘謹的端著杯子，竟然像是毛腳女婿上門。「玉奴聽見殿下來了，不敢隨便出來怕不恭敬。女孩子嘛，梳妝打扮總是費時間的，叫殿下久等了。玉奴給殿下見禮啊！」杜氏笑嘻嘻的拉著楊玉進來，把她一下子推到了李瑁面前。

李瑁一抬頭，忽然臉上通紅，一口茶水嗆在嗓子眼狼狽的咳嗽起來。楊玉被杜氏和奶娘精心裝扮一番，臉上雖然和這裡的所有女孩子一樣，鉛粉塗的白白的，兩頰卻胭脂抹的通紅。但是這麼濃重的妝面竟然沒遮住她的美麗。李瑁還想才發現楊玉如此美麗，他心裡一走神，竟然在楊玄璬夫婦面前失態了。杜氏和楊玄璬交換個滿意的眼神，她對著楊玉說：「殿下降臨，可是我們榮幸。你帶著殿下到後邊走走。」

說著杜氏也不管什麼禮數了，直接把楊玉交給了李瑁。

「真是瘋了。你可知道我這個嬸娘一向是一板一眼，最是按部就班的人，她竟然做出這麼瘋狂的舉動。她這事破釜沉舟了！你可危險了，等著我們今天在楊家後花園私會的消息傳出去——你要是反悔了，我就開記者招待會，發微博，聲討你個渣男！」楊玉故意斜眼看著李瑁，真是名利迷人眼啊，杜氏竟然為了把侄女推銷給李瑁，把禮法丟在腦後啊！

李瑁先楞一會，他嘴角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最後李瑁張著嘴無聲的大笑起來。楊玉有些氣惱的踹了下的李瑁：「你笑什麼呢？我說了我要嫁給你嗎？」

李瑁一下子抱住了楊玉，在她耳邊低聲的說：「是誰要聲討渣男啊？我真的太幸福了。我今天來就是為了你，為了我們未來的生活。」

事情竟然有些棘手，楊玉坐在一棵樹下的大石頭上，武惠妃還是沒放棄給兒子找個更有助力的媳婦。她現在已經開始悄悄的放出風聲，對著長安和洛陽豪門世家頻繁伸出橄欖枝。楊家雖然她也不錯，但是奈何沒有多少資源幫李瑁奪得儲君之位啊。

「這都是別人的打算，你呢？你也想做太子，做皇帝嗎？」楊玉歪著頭，盯著李瑁。李瑁臉上閃過一絲苦澀，他咧嘴苦笑著說：「我一向沒什麼野心。本來剛到這裡，我還心裡慶幸呢。在這裡做個富家翁也不錯啊。誰知道條件不行允許啊！不說我那個野心勃勃的娘了。就是——你肯定明白什麼叫屁股決定腦袋。有的時候，不是你選擇什麼，而是周圍的環境和人，把你推著的向前，根本停不下來。我就是這會放棄了，我那個魔怔的惠妃娘娘好擺平，可是太子能放過嗎？還有——已經有人要在我身上下注了！我要是踢假球，會被活埋的！」

李瑁說的隱晦，但是楊玉卻明白。武惠妃是武家的孩子，雖然武皇不在了，可是總是有些人在心裡懷念著武皇時候的風光。大概是武皇在位時候給很多人留下了心理陰影，那些臣子們對武字特別敏感。因此儘管武惠妃這些年盛寵不衰，可惜還是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每每皇帝提出立武氏為皇后的意思，那些臣子們就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反對。

武惠妃把自己的希望勸寄托在李瑁身上了。僅此朝廷內外，總是有些勢力推著李瑁向著那個位子前進的。

「想也知道。楊洄最近可是上躥下跳的經營勢力呢。只是你的心思呢，你有什麼打算？」楊玉抱著胳膊，仰頭看著李瑁：「你能坐下來嗎，咱們也算是過明路了，用不著擔心被狗仔拍照了。」

李瑁笑起來，一下子坐在了楊玉身邊：「因此我需要你的幫助啊。這可不是什麼投標，或者做個項目爭。爭奪儲位可是你死我活的，一旦失敗，絕對不是挨罵那麼簡單。既然我們要走上這個危險崎嶇之路，就要有個萬全之計。我需要你的幫助。」李瑁深情的握住楊玉的手：「在這裡，我們是彼此的依靠。我們兩個人團結一致才能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好好的！」

楊玉心裡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年陳軒家裡出事，他老子在重鎮監護室里命懸一線，陳軒的媽媽被趕出了董事會。那個時候，在監護室外面，陳軒也是這樣握著楊玉的手，一雙眼睛如同待宰的純潔羔羊。那個時候楊玉頓時母愛泛濫了，彷彿天地之間，也只有她能給這個可憐無助的男人幫助，她是陳軒唯一的依靠和希望。

乾笑幾聲，楊玉聽見自己圓滑的說：「真叫人感動！這不是煽情的時候，把你的詳細計劃說出來聽聽。」

「今後，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這個天下都是你的！」李瑁對著楊玉開支票。

「哼，空頭支票我不要。我需要的是絕對的自主權。你可以願意！你的一切事情要和我商量，我們是合伙人，我們從此之後身家性命和一切利益都綁在一起了，我們要信任對方。你能做到嗎？」楊玉盯著李瑁的眼睛，彷彿要看到他心裡去。

李瑁直視著楊玉的眼睛，絲毫不躲閃。最後李瑁堅定的說：「我能做到。」

楊玉點點頭：「我擬定一份合夥協議，你看過之後，我們再商量下。」李瑁無奈的嘆口氣：「我覺得你怎麼把愛情變成了生意呢？」

「愛情可不是見建立在虛無縹緲的雲端上的，愛情需要物質和精神相匹配才能長久。我信守契約——」楊玉靠在樹榦上，臉上沒什麼表情：「我可不想找個不守信用的合作夥伴。」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咱們燃眉之急可不是什麼婚姻契約，而是你的身份問題。我決定破釜沉舟了，我要攤牌，我只要你做妻子！」李瑁有些焦急的揮揮手，一臉決絕的說：「父母和兒女之間爭執，最後都是父母讓步的。」李瑁決定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著武惠妃收回成命。

「你的話用在陳軒父母身上是可以的，但是對於惠妃娘娘，我心存疑慮。還有皇帝——我勸你還是不要想了。」楊玉忽然捏住李瑁的臉頰，向兩邊扯去：「你還是迂迴下，不要一上去就撒潑打滾。」大概是被保護的太好了，陳軒對父母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反正只要他張嘴，陳軒的輔父母多半會滿足他。但是武惠妃可不是陳軒媽媽那樣沒原則溺愛孩子的母親，她疼愛孩子不錯，但是若那個孩子忤逆她，武惠妃可不會留情。李瑁還有個親弟弟呢，武惠妃可不擔心沒兒子爭奪儲位。

至於李瑁的父親，大唐天子李隆基，連自己兒子的媳婦都搶，歷史上李隆基可是個強勢皇帝，先廢黜了太子，直接殺了被廢為庶人三個兒子。後來的唐肅宗李亨在做太子的時候，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才算是保住了太子之位。若是當初安史之亂再幾年，沒準李亨也白楊國忠給幹掉了。

李瑁非嫡非長，皇帝寵愛多半是看在武惠妃的面子上。李瑁不知深淺的鬧起來，最後倒霉的還是他自己。

「我知道了！我一來這裡就覺察出來了。皇家真是和一般家庭不同啊。我開始還以為被識破了身份呢。」李瑁枕著手靠在樹榦上，看著天空出神。

杜氏預備了豐盛的酒菜招待這位貴客，可惜李瑁沒時間也沒心情欣賞，只推說有事情就走了。雖然一番心思白費了，但是杜氏和楊玄璬，甚至整個家裡，都沉浸在歡喜之中。和杜氏期待驚喜不同，楊玉則變得沉默起來。她時常把自己關在房子里，不知道想什麼。

沒幾天咸宜公主忽然親自上門，她沒理會杜氏，徑自到後堂去找楊玉了。「不錯，十八為了的他和你的婚事已經吵翻了，你還沉得住氣！走吧，好好裝扮下，阿娘要見你呢！」咸宜公主進來的時候，楊玉正趴在桌子上用一根燒成黑炭的小樹枝描花樣子呢。

洛陽城外的邙山景色不錯，咸宜公主帶著楊玉到了邙山中一座行宮之中，原來近日洛陽天氣很熱，武惠妃出宮避暑了。這是一處很幽靜的所在，兩山環抱之間，林木蒼翠更有無數翠竹，就是正午陽光最大的時候，走在竹林中，也清涼無汗。聽著流水潺潺，順著腳下的石子路一轉彎，眼前豁然開朗。

好美麗的花園啊，剛才來的一路上全是單調的綠色，忽然看著面前的五彩鮮花，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彷彿整個邙山的色彩都被集中到了這裡，一個碩大的花壇，裡面開著各色的鮮花，除了應季薔薇月季，甚至有春天開放的牡丹花。一邊池塘中睡蓮和荷花在涼風中婆娑起舞。

阿嚏！楊玉忍半天沒忍住，狠狠地打個噴嚏。鮮花的確美麗，但是太濃郁的花香和花粉叫人鼻子實在受不了了。大概是楊玉粗魯的噴嚏驚動了花叢中的仙子，一個驕傲的聲音響起：「是誰在哪裡？」

隨著說話聲，一個美麗的身影從花叢深處出來，楊玉看清了來人的樣子，口水都要出來了——真是個純天然，千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啊！

可惜美人對她不怎麼喜歡，武惠妃臉上依舊是春天般溫暖，可是她的笑容並沒進到眼裡。武惠妃居高臨下從腳到頭，掃一眼楊玉。楊玉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個女人不簡單啊。可惜她的力氣用錯了地方。大概是李瑁為了正妃的人選把武惠妃磨的不耐煩了。

她捨不得罵自己的兒子，楊玉就成了武惠妃發泄怒氣的靶子了。不過楊玉可不想做個被人欺負的小媳婦。不管她和李瑁的結果如何，她都不想被人欺負。楊玉不卑不亢的給武惠妃與請安。武惠妃卻裝著沒看見，反而是笑意盈盈的關心起來寶貝女兒了。

咸宜公主看著半蹲著的楊玉，有些不忍心。她上前幾步對著武惠妃說：「這個就是楊玄琰——」

「幾天沒見，你怎麼瘦了？莫非是洛陽城裡還是太熱了，你乾脆搬到這裡陪著我幾天。你阿爺知道我怕熱，特別賞賜了這處地方。這裡有山水，林木茂盛，倒是真的涼爽得很呢。我竟然難得安穩睡了一整晚！」武惠妃拉著女兒滿是慈愛。咸宜公主有些著急，她可是跟著十八保證了，要把楊玉引見給阿娘。她認為憑著楊玉的品貌，母親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誰知武惠妃剛一見楊玉就表現是這麼大的敵意。

「阿娘——我」咸宜公主沒說完，武惠妃一擺手，滿臉嫌惡：「你也不用帶很多東西，服侍的人也不用。這裡侍女們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出身良家，知道進退。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

原來癥結在這裡呢！楊玉一下子明白為什麼武惠妃不待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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