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支街盡頭靈草攤位算是修士們較為熱鬧的地段了。

這一小片區域賣靈草的修士不少，雖然品質不高，但勝在數量多，因此靈氣比別處要稍微濃郁幾分。

攤主與攤主之間互相攀談著，交流修士圈子裡才知曉的秘聞。

「李兄，你聽說天鷹峰黑影的事情？」

「當然聽說了！太嚇人了，那玩意兒不止吃靈草藥材，還吃人……你知道隔壁玉令村的王瘸子吧？」

雲陽縣的築基期修士屈指可數，王瘸子是其中之一，名聲不小。

見他點頭，被稱作李兄的修士便接著說道：「三日前王瘸子上天鷹峰巔采□□果子，聽見有村民慘叫，以為是遇見了什麼老虎惡狼之類的猛獸，正欲去解救他，結果你猜看見啥？」

那人一陣緊張，低聲問道：「看見那個黑影了？」

後者晦暗莫測地看了前者一眼，道：「是的，看見了。一個黑色的玩意兒就趴在那村民的身上，啃噬他的肉……它轉身看王瘸子的時候，那雙眼珠子紅得滴血，邪性極了。要不是逃得快，王瘸子就交代在天鷹峰了。」

「這麼可怕？！王瘸子那般強，也打不過那黑影？」

「笑死，根本打不過。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是王瘸子的朋友，據我朋友的朋友聽王瘸子的朋友說，王瘸子保守估計，那詭異的玩意兒起碼是築基大圓滿境界。」

正交談著，突然之間有聲音響起。

「請問這裡空著么？」

兩人談得熱火朝天，於是隨意地回應道：「沒人，隨便坐。」然而當他們扭頭，看見穿著灰撲撲布衣的異瞳少年時，表情頓時不好了。

兩個修士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默默離開了這裡。

和粗鄙的凡人鄉民以及陸百文這些心性未成熟的少年不同，忌諱向普通人出手的成年修士不會對普通人身份的異瞳少年做什麼不好的事，但也絕不願意和沈唯安多接觸。

修士最是看重氣運，而異瞳代表著霉運、不詳，自然是能離多遠離多遠了。

對於他們的離開，沈唯安的心裡沒什麼波動。

萬人嫌開局而已。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他們沒有妨礙到自己就好了。

被孤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孤立的人也產生自卑感，在心底認可自己是個一無是處，毫無存在價值的廢物。

沈唯安低著頭，從懷裡摸出一塊厚厚的草墊子。

原主的體質弱，不能坐在潮濕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所以會隨身攜帶一塊厚厚的草墊當坐墊。偶爾也用來防身，空蕩蕩的衣服里塞一個草墊作保護，挨打的時候也稍微好受些。

坐下之後，沈唯安開始擺攤。

他的攤位很乾凈。

一塊被洗得有些褪色的藍布，藍布上是一個空空的籃子，沈唯安從懷裡掏出一小片保護得很好的藍盈盈的葉子，然後放進了籃子里。

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不過饒是如此，也很快吸引來了路過的修士。

在看見攤主是誰的時候，他們原本是拒絕的，但當目光落在他籃子里那片散發著美麗熒光的葉片上時，他們依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這是在賣什麼？」

「低階上品靈草嗎？是幾十年份的？怎麼只有葉片呢？」

有識貨的修士情不自禁出聲糾正：「道友這就是你不識貨了，這是藍螢草，正兒八經的中階靈草！煉製築基丹的必備靈草之一，看上去年份不小啊……」

「品質高也沒用啊，我用不上築基丹。」

「你用不上總有人用得上的，更何況對我們而言，築基丹難求，先把靈草買下來種著，有備無患。」

「可是怎麼只有一片葉子，藍螢草呢？」

「這麼寶貝的東西，怎麼可能直接就拿出來，不怕被搶啊？肯定是放在隱秘處藏著^

在一片絮絮叨叨中，羸弱的灰衣少年開口了：「五十年份的藍螢草，整一株，根須保存完好，新鮮帶泥土，存活率高，售價四錠銀。」

有點小貴。

但尚在能接受的範圍。

更何況，對修士來說，銀錢是俗物，等到突破了築基期，正式踏上仙途，金錢俗物對他們而言就沒有作用了，靈石才是修真界流通的貨幣。

思及此，一些鍊氣期六七層，自認有望晉陞築基的修士紛紛開了口：

「四錠銀嗎？那我要了。」

「我身上只有三錠碎銀，不過我可以送你一顆益氣丹交換……可以么？」

「我也要，四錠銀再添一百枚銅板賣給我吧！」

「齊兄你這什麼意思，君子不奪人所好。」

「小攤主還沒說賣給你呢，不能算奪吧？更何況咱們大家都是公平競爭，攤主想賣給誰是他的自由，你說對吧。」

「既然這樣……那麼我出五錠銀，可否賣給我？」一道聲音響起，超高的價格，讓爭執的修士們一下子沒了聲。

循聲望去，是一個穿著紫紅色錦衣，作管家打扮的中老年男人，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兩個短衫壯漢。

是徐家的趙管事。

徐家，雲陽鎮有頭有臉的鄉紳。

一時間，眾修士臉上表情各異。

若繼續競爭吧，和徐家比財力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么？

但就這麼放棄確實心有不甘，畢竟這可是藍螢草啊，五十年份的藍螢草，除了修真界的宗門以及那些修真家族子弟外，他們這種低階散修哪裡有機會享用？

趙管事叫完價，見周圍散修還戀戀不捨地圍著，不肯離去，於是高聲道：「這靈草我們老爺要了的，還圍著幹什麼，該幹嘛幹嘛去，堵在這裡作甚？」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著的沈唯安再度開口，「小攤子只接受現銀交易，看不見銀子，出價再高也是不賣的。趙管事您現在身上，有五錠銀子么？沒有的話，不要胡亂叫價嚇走我的客人。」

他的話不亞於一記響亮的巴掌，將一臉志在必得的趙管事打了個措手不及。

原本還趾高氣揚的趙管事表情一僵，緊接著，面色不善地看向出聲的沈唯安，「怎麼，你是怕我徐老爺給不起錢？」

「那倒不是。」沈唯安垂下眸子，慢吞吞地道：「徐老爺自然給得起錢的，但我還是覺得，切切實實的銀子捏在手裡更安心一些。我相信趙管事的為人，您一定不是那種將出價的修士都嚇走，再支使身邊那兩個牛高馬壯的僕役把我打個半死，逼問出藍螢草的下落的人。但是人心險惡，不得不防，冒犯了趙管事，我想趙管事一定能體諒我的……」

這書里沒啥好玩意兒。

徐家是鄉紳。

徐老爺也是個練氣九層境界的修士，七十好幾了，小妾通房娶了一個接一個，最近一個月更是接連抬了三個新小妾進門，個個都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子。

除了好色外，他還醉心證道，哪怕老成這樣，也沒放棄長生夢想。

趙管事是個雜靈根鍊氣期一層的修士，和徐家有點親戚關係，因此謀得了徐家管事的職位，平日里最喜狗仗人勢，沈唯安不太相信他的為人。

見沈唯安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趙管事表情有幾分難看。

強買強賣怕是不行，這小兔崽子說話有陷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至於拿出五錠銀……老爺給了他六錠銀錢辦事，其中三錠進了自己的私人小金庫。帶出門的碎銀零零碎碎加起來總共都沒有四錠，哪來的五錠銀？

今天集市售賣五十年份藍螢草的事情一定會傳進老爺耳朵里，若是沒能將藍螢草買下來，老爺必定問責。

想想最近突然變得喜怒無常的老爺，趙管事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你等著，我這就回去取錢！若是等我回來發現你將藍螢草賣給別人的話，你就完了！」趙管事咬牙說完，帶著人匆匆離開。

而原本圍在沈唯安身邊的修士們，看沈唯安的表情都變得微妙了起來。

氣氛一時凝滯。

就在眾人懷疑面前羸弱的灰衣少年已經屈服於徐家威名與趙管事淫威的時候，沈唯安緩緩開口了：「你們還要買藍螢草么？」

眾人表情一怔。

其中一名模樣二十幾歲，長相正派寬厚的修士遲疑地看向沈唯安，問道：「……你不怕趙管事么？」

沈唯安抬頭，奇怪地看向青年。

青年誠懇地建議道：「徐家是雲陽鎮的地頭蛇。那趙管事方才既然說了要去拿，就算少銀兩，也不會少你太多。或許，你應該將藍螢草賣給他，接下來你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沈唯安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他居然會對自己說這些。

不過，自己的處境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吃不飽，睡不好，百病纏身……就連親生父母也不視原主為臭狗屎，誰都可以在自己的頭上踩踏幾腳。

這次曲意迎合了趙管事，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

沈唯安從來都知道，人要改變自己的處境只能靠自己，哪怕再困難只要邁出了第一步，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望向說話的青年，沈唯安微笑著問道：「你要藍螢草么？方才我好像聽見你說，你願意用三錠碎銀加一顆益氣丹與我交易，你還想要麼？」

嚴青豫沒想到剛才自己擠在人群里喊話，他居然還記得起自己說了什麼？

他的記憶力竟然這般好？

嚴青豫只出神了一瞬，便被沈唯安的那句「你還想要麼」吸引了注意，磕磕絆絆地道：「想要是想要，但是徐家趙管事……」

沈唯安淺淡道：「沒什麼但是的，我看你順眼，藍螢草歸你了，跟我去取草吧。」

盡量忽略周圍掃來的羨慕視線，嚴青豫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了。

穿著灰撲撲破舊衣服的少年說完，就低下頭開始收拾自己的攤位。他偶爾咳嗽兩聲，柔順的烏髮散落，幾縷散落在肩頭，幾縷垂在空中。

嚴青豫是外面來的。

以前沒見過沈唯安，只是聽說過。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和傳聞中頭髮油膩膩，穿得髒兮兮的形象不同。異瞳瞳少年今天的衣衫整潔，頭髮也很乾凈。

他的睫毛很長，直直地垂落在下眼瞼，投射出淡淡的陰影，眼下有著濃重的烏青，看得出體質很差。另一隻被稱作詭瞳的眼睛半闔著，給人一種艷麗的妖冶感。

這個少年好像，也沒有那麼不堪……

長得還挺好看的。

只是太瘦了，瘦得有幾分脫相，身體羸弱得似乎風一吹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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