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飛去（7）

上官飛燕有很多副面容，針對花滿樓的性格，她打算扮成純情可愛的模樣，再用上官丹鳳的身份勾引陸小鳳。

陸小鳳見過的女人很多，青澀的女孩子不足以吸引他，所以應該是溫柔體貼、性感聰慧的設定。

現在她沒能見到花滿樓，反而讓陸小鳳看到了真容，就算易容成上官丹鳳，也很容易被認出來。上官飛燕很清楚，不可能同時獲得陸小鳳和花滿樓的好感，她必須做出選擇。

還有那個身份神秘的王爺……

「我聽說晉王殿下的身體不好，常年卧床休養。」上官飛燕關注過朝堂上的事情，略一思考，推測出了燕岫的身份。她看著陸小鳳的表情，「真的是他？他為什麼會到江南來？」

皇帝也來了嗎？暗中有其他人？她的計劃是不是要暫且擱置了？

陸小鳳眼中精光閃過，他笑著說，「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江南春色太好，他過來賞一賞景？」

上官飛燕迅速做出取捨，忐忑地看著陸小鳳，「剛才我是不是太失禮了？剛才我似乎惹了他不高興，想進去跟他道個歉……」

陸小鳳早就覺得上官飛燕有問題，現在看到她搖擺不定的態度，還有顯而易見的討好，更覺得這個女孩子愛慕虛榮。不過他一向尊重別人，上官飛燕什麼都還來不及做，陸小鳳自然不會惡語相向。

「那就進去吧。」陸小鳳說。

他相信燕岫，不會為了上官飛燕動搖心神。

除非上官飛燕真的是燕還。

應該不會吧……陸小鳳仔細看了看她。飛燕姑娘是個英氣洒脫的女孩子，有時候還有點豪邁，陸小鳳雖然沒能認出她是個男人，但也能看得出來，那就是飛燕姑娘本來的性情，和上官飛燕完全不一樣。

燕岫坐在床邊，手中握著念珠，但是沒有動，只是望著窗外發獃。

陸小鳳和上官飛燕進來之後，他回過神，「你之前說，他還有個孩子？」

上官飛燕正想施展自己的魅力，突然被燕岫打斷，她只能安分站在陸小鳳身邊，等這個話題結束，再說明自己的來意。

陸小鳳道：「他……」

燕岫突然冷聲說：「你出去。」

兩個人愣了一下，接著意識到，燕岫這句話是對上官飛燕講的。

他們聊的事情，事關恆王殿下，確實不該被無關的人聽到。只是他這麼不客氣的對一個女孩子，是不是太粗魯了些？

燕岫似乎看出了陸小鳳的想法，冷淡地解釋道：「本王待人一向平等，與其他東西無關。別說你只是個女人，哪怕你是個成了精的猴子，本王一樣會趕你出去。沒眼力見的東西。」

上官飛燕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被男人這麼罵過。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燕岫。

燕岫皺眉：「難不成你當真是個聾子？」

上官飛燕氣得跺腳，委屈睨他一眼，美目中有淚光閃過，餘光瞥過陸小鳳，發現陸小鳳也是驚訝的樣子，但是沒有安撫她的意思。她受不了這樣的羞辱，臉頰通紅，「走就走！」

說完，她捂著臉跑了出去。

陸小鳳摸了摸鬍子，「會不會太過分了？」

燕岫並不覺得過分。他揉了一下胸口，低聲道，「比這個更過分的事情，本王也做過不少。你坐下，說說他的孩子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燕還真的有孩子，他一定要把那個孩子找到，帶回宮去，替弟弟好好教養。

陸小鳳坐了下來，「我也只是聽飛燕姑娘偶然提到過，並未特地詢問。」

飛燕總是孤零零一個人，有時候身邊會跟著那匹名叫二維的黑馬，比陸小鳳還像個浪子。沒有人天生就斬斷了與塵世的羈絆，陸小鳳怕戳到她的痛處，除了很少主動詢問她的私事。

正如同他的朋友，也很少問起他的過往。

陸小鳳也曾有幾段痛徹心扉的經歷，很清楚一個人的曾經，會對人生造成多大的打擊。推己及人，他更想做個傾聽者，而不是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就算只是傾聽，他也總結出了一些信息，「那個孩子年紀應該在五六歲，很是早熟，常常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舉動。」

燕岫今年二十歲，燕還是他的雙生弟弟，與他一樣年紀。五六歲的孩子，那麼至少是燕還十三歲時生下的。不過也可能是從其他地方偶然遇到，收養在名下。

「他眼睛不太好，入夜之後便看不清晰，因此懼怕夜晚，又聽了一下鬼怪故事，總覺得身邊跟著許多孤魂野鬼。這孩子膽子小，又看不清，一點點動靜都能讓他想成一出大戲。尤其是打雷下雨的時候，飛燕姑娘還會特地陪他入睡。」

燕岫：「……」

陸小鳳看著燕岫放下了右手，動作有些急促，佛珠與床板接觸，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怎麼了？莫非你認得？」

「本王怎可能不認得。」燕岫氣笑了，捂著胸口咳嗽兩聲，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但是眼中並無多少惱怒，更多的是哭笑不得，還有無奈。

陸小鳳問：「莫非這個孩子是你府上的人？」

燕岫用鼻音輕哼了一聲。

陸小鳳突然站起來，指著他說，「該不會就是你吧？」

燕岫道：「本王確實是雀蒙眼，夜裡看不清東西。只是真相與燕還所言大相徑庭，毫無相同之處。再怎麼說，本王也是他的兄長，怎可能要他陪伴？」

他的眼睛承蒙鬼神關照，夜裡雖看不見，白日卻能見到鬼。只是鬼怪和普通人，從外觀上區別並不大，如果不是燕岫確定，對方早已死了，也很難辨認出來。

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皇兄，皇兄根本不信他，敷衍地說他是一時眼花。只有燕還相信，願意聽他講。但是陰陽之事，忌諱頗多，許多時候，燕岫不想講太多，都是藏在心裡。

至於打雷……他確實有些恐懼。

早些年他做的惡事太多了，二十幾條人命，因他而死。換算一下，足有將近一百級浮屠塔，沉甸甸壓得燕岫喘不過氣。

燕岫身體一直很弱，說不定什麼時候暈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他常常思考人生，也幻想過很多次，自己如何死去。每當打雷下雨時，燕岫總是忍不住想，雷公懲治惡人，他犯下著滔天罪孽，的確該被天收走。

雙生子之間，或許真的有特別的感應。燕還發現他如此悲觀，默不作聲地過來陪伴。有弟弟在，燕岫身上也彷彿多了幾分生氣，不會那麼冷寂。

陸小鳳聽著燕岫解釋，覺得這兄弟兩個都挺自我的。

如果燕還就是飛燕，陸小鳳可以確定，他是真的把燕岫當兒子養啊！

每當他提起自己的兒子，那種表情，那種語氣，根本不是對待哥哥的態度。否則他和花滿樓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來？

燕岫確實是個寬容溫和的好兄長，也不知道燕還到底是怎麼回事，能把哥哥當成兒子對待。

他可能有個做父親，不對，是做母親的宏偉夢想吧。

他們兩個都在堅持著自己的人設，在心裡瘋狂給對方加戲，罔顧事實，二十年了，對彼此的評價依然不客觀，堅定地扮演如父長兄/愛子慈母。

陸小鳳的表情一言難盡。

燕岫淡淡道：「還兒有時候，確實沒大沒小了些。」

陸小鳳還在努力地理解人設，表情恍惚。

他一直以為燕還是個單身母親，有一個五六歲的兒子。現在突然知道，燕還是個男的，那個五六歲大的，可愛早慧的小男孩，其實是跟他一樣大的哥哥……他們可真能編。

燕岫從不體諒別人，他沒有理會陸小鳳的複雜心情，「現在事情已經弄清楚，既然你與還兒只是朋友，那邊沒什麼好說的。本王去別處看看，能否找到還兒的行蹤。」

陸小鳳回神，「你要走？」

燕岫點了點頭。

「你不能走！」他答應了陸將軍，會好好照顧晉王，直到朝廷的人找過來。就算陸小鳳不講義氣，也不能對不起陸將軍留下的金子。

燕岫沒有說話，只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陸小鳳道：「我們認識才多久，你就發病三次。如今陸將軍不在，只有你一個人……」

燕岫打斷他的話，「本王發病，只是因為離得花滿樓太近。」

陸小鳳：「……」

哪怕他已經知道，燕岫對花滿樓沒有非分之想，還是忍不住想起，他對花滿樓過分敏感這件事。

燕岫道：「只要離花滿樓遠一些，本王自然安康。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分明是居高臨下，帶著上位者命令的口吻，陸小鳳竟不覺得膈應，更不會感到屈辱。

或許是因為燕岫太過嬌氣了吧……陸小鳳想。

如果換成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用命令的口吻讓他做事，他也會很樂意服侍她，討她歡心的。

雖然燕岫是個男人，但是他的樣貌確實不比女子差。

陸小鳳仔細看了他一眼，試圖弄明白這奇怪的氣場。突然發現燕岫的眉毛很漂亮。

不是男人的粗獷，也不是閨閣女子細細修剪后的樣子。他的眉毛並不粗，也不雜亂，細細長長，恰到好處，襯托得眼睛更加清澈明亮。燕岫的眼珠比常人更黑一些，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漠疏遠的，唯有提起燕還時，才會帶上溫暖的溫度。

他嘴唇的血色很淡，若是能再深些，若是他能多笑笑，便是話本中描寫的美少年一般，明眸皓齒，少年風流。

「為何這般看著本王？」燕岫被他看得不舒服，拽了拽身上的衣服。

陸小鳳注意到衣服，「你的衣服沾了血還沒有洗，難道要穿我的離開？」

燕岫身上披的，是陸小鳳剛脫下來的外袍。

「確實是個問題。」燕岫思考片刻，妥協了，「是本王考慮不周。你去把本王的衣服洗了，再置辦幾身換洗衣物，本王明日離開。」

陸小鳳說：「還要和花滿樓說一聲。」

燕岫皺了皺眉。

「我會告訴花滿樓，讓他沐浴更衣，洗掉身上的花香再來看你。」陸小鳳嘆氣，突然有點理解燕還的想法了。燕岫有時候真的任性，偏偏他身份很高，身體還差，只能順著哄著，果然像個老母親一樣。

他比燕岫大了整整七歲，就當是哄孩子吧。

燕岫欣然道：「甚好，你若是在江湖裡混不下去，可以來王府找我。依你的天分，若是入了宮，應該能做司禮監太監，前途無量。」

陸小鳳：「……多謝王爺好意，我一點也不想做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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