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飛去（4）

陸炆走得很乾脆，可能是怕燕岫沒走遠，把他的馬留了下來。

燕岫這兩天發病頻繁，身體都是虛的，下樓的時候腳步不穩，陸小鳳看得心驚膽戰。上馬的時候也很費力，額頭上虛汗都冒出來了。

陸小鳳提議：「要不找輛馬車？」

「不必。」燕岫翻身上了馬，一手牽著韁繩，溫柔摸了摸馬兒後背的鬃毛，向來陰鬱的表情略有緩和，嘴角微微勾起。

看來燕岫很喜歡這匹馬。

剛去客棧的時候，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照顧好他的馬。

「此馬名為健康，是燕還送給本王的。」燕岫是個疼愛弟弟的哥哥，不吝多說幾句燕還的可愛之處。他眼中含笑，懷念道：「健康最初來到本王府中，還是一匹小馬，如今它長大了，還兒也……」

還兒薨了。

燕岫的聲音戛然而止，笑意也漸漸融化成了悲傷。

花滿樓說：「飛燕姑娘似乎也有一匹名為健康的馬，不過不常騎。她帶在身邊的馬名字很怪，叫做二維。」

「你說什麼！」燕岫臉色一變，夾緊馬腹，拽了一下韁繩。

健康受到拉扯，停了下來，甩甩尾巴。

花滿樓不解，「怎麼了？」

燕岫居高臨下道：「過來。」

花滿樓更加疑惑，「晉王殿下？」

「上來。」燕岫深呼一口氣，「本王有話問你。」

陸小鳳和花滿樓一樣迷茫，問個話而已，有必要這麼親密嗎？

顧及花滿樓看不到，燕岫體貼地朝對方伸出了手，「給本王手。會騎馬嗎？本王帶你上來？」

花滿樓猶豫一下，上前邁出兩步，準確地握住了燕岫的手。對方力道很小，花滿樓沒有馬鞍踩，不敢太使勁，用上了輕功才翻身上馬，坐在了燕岫懷裡。

兩人挨得很近，花滿樓有些不自在，燕岫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皺了下眉，從袖子里拿出一粒葯服下。

陸小鳳在下面看著他們兩個，怎麼看都覺得很奇怪。

明明花滿樓的武功很不錯，燕岫病弱纖細，弱不禁風，陸小鳳卻有一種花滿樓會被生吞活剝的錯覺。

花滿樓一無所覺，微笑著問：「殿下想問飛燕姑娘的事？」

燕岫手臂攏過他的腰，抓住韁繩，身體微微後仰，錯開和花滿樓的距離。他踢了一下馬腹，健康馬就慢悠悠走了起來。

「你剛才說，她有一匹叫二維的馬？什麼顏色？多大年紀？詳細說說。」

「二維通體烏黑，額頭上有一簇白毛，飛燕姑娘常說它像是生了三隻眼，可以與二郎顯聖真君的哮天犬媲美。」花滿樓看不到，但是聽朋友們說起過，他都記在了心上，「莫非殿下見過這匹馬？」

燕岫冷聲道：「二維正是本王取的名字！本王親手將它送給了燕還，親眼見它長大，它分明應該在燕還那裡，怎麼會是那勞什子飛燕的馬。」

燕岫和花滿樓同乘一匹馬，陸小鳳跟在他們屁股後面，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沒精打采地加入聊天，「飛燕姑娘也說過，這馬是別人送的，說不定正是恆王殿下送的？」

「不可能。」燕岫表情冷漠，聲音更冷，「燕還絕不可能把本王的東西送給別人！定是……」

他又停了下來，眼眶微微泛紅，握著韁繩的手更加用力。

燕岫轉頭看了眼後面的陸小鳳，「你們見過二維，卻沒有見過燕還？」

花滿樓道：「恆王殿下確實沒有來過。」

陸小鳳看著燕岫的表情，不知為什麼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燕岫什麼都沒有說，轉過頭去，目視前方，花滿樓坐在他懷中，兩人明明隔了有一段距離，看起來依然親密得很。

電光石火之間，陸小鳳悟了。

燕岫的態度確實居高臨下，他雖然什麼都沒做，說的話也不多，看起來疏離無害，可是燕岫的違和之處太多了。

陸小鳳先前以為，燕岫是被陸將軍威脅，才那樣處處掣肘，不敢直言。現在想來，燕岫分明是顧忌他和花滿樓！

哪怕相處的時間不多，陸小鳳也能感覺到燕岫對燕還的在意。莫非是燕還出了意外，燕岫被牽扯其中，正在查找傷害燕還的兇手？

如果是這樣的話……燕岫讓花滿樓坐的這麼近，說不定就是想坐實心裡猜測后，把花滿樓制服，或者直接拿出武器，對花滿樓下手！

陸小鳳趕緊為好友正名，「花滿樓的性情，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真正的君子，你可以相信他說的話。至於恆王殿下，我們確實沒有見過。倒是飛燕姑娘時常到這邊來，幾乎每一次過來，她都會騎著那匹黑馬。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上次竟帶來一些威力不小的火.葯，放在了花滿樓的廚房。之後便告別離開了，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會再回來了。」

燕岫側了側頭，「火.葯？」

「就是火.葯。」陸小鳳說，「最初認識的時候，她就在弄這些東西。我一開始以為她是霹靂堂的人，後來才發現，飛燕姑娘與霹靂堂沒有任何關係。一個女孩子熱衷於研發火器，實在難得。她做出來的東西很厲害，卻一點聲息都沒有，我猜，飛燕姑娘應當是朝廷的人。晉王殿下，您覺得呢？」

燕岫身體突然晃了晃，陸小鳳下了一跳，連忙跳了兩步，來到馬旁邊，準備接住他。

沒想到燕岫下意識抱住了花滿樓，下巴放在花滿樓的肩膀上，兩個人貼得很緊，陸小鳳更緊張了。

這位殿下應該不會趁機刺殺花滿樓吧？

他的身體這樣弱，稍稍一用力就能要了他的命，花滿樓察覺到危險，也不敢反抗得太厲害。

花滿樓道：「晉王殿下？」

燕岫氣若遊絲，眼神有些空茫，「飛燕……就是燕還。」

花滿樓下意識：「嗯？」

陸小鳳也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燕岫受到的衝擊比他們兩個更大。

誰能想到他的弟弟，遊盪江湖時的身份，竟是個單身母親？

燕岫難受得厲害，聲音也斷斷續續的，他坐不直身體，貼著花滿樓的耳邊詢問：「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花滿樓想了想：「大約是兩個月之前。」

「不錯……的確是兩個月。」燕岫說完，身體突然蜷縮。

花滿樓離他最近，立刻察覺到他的異常，反手從燕岫腋下穿過，攬住他的後背。陸小鳳適時運起輕功，跳上了馬，兩人一起架著他從馬上下來。

陸小鳳把他背在身上，「燕岫，你還好吧？」

花滿樓翻找燕岫的衣袖，「你的葯呢？」

燕岫突然抽搐，接著吐出一口血來，正吐在陸小鳳的身前。

血液讓他的唇色看起來鮮艷許多，吐血之後，燕岫也舒服了一些，但是身上依然沒有力氣。他抖了抖手指，示意花滿樓，葯在這邊的袖子里。

花滿樓拿出葯，塞到他口中。

陸小鳳說：「你忍一忍，千萬別有事，看到前面的小樓了嗎？那邊就是花滿樓的住所，很快就到了。」

燕岫看了一眼前方，一棟小樓佇立在花草中，四周都是樹木，沒有其他鄰居。春日桃花開得繁盛，此處更是花香馥郁。小樓確實就在眼前，栽種在花圃和盆栽里的花開得正好。

「等一等。」燕岫低低地說。

「怎麼了？」陸小鳳慢下腳步，「顛得你不舒服？」

「不……」燕岫用了些力氣，按住陸小鳳的肩膀，咳嗽兩聲壓下喉嚨里的鐵鏽味，「本王應是對花滿樓過敏。」

陸小鳳停下腳步，「什麼是過敏？」

燕岫有些疑惑，陸小鳳竟然連過敏都不知道。他皺眉想了想，「過度敏感。」

花滿樓牽著健康馬，無措地站在陸小鳳旁邊，側耳傾聽著燕岫急促的呼吸，茫然眨了眨失焦的眼睛。

陸小鳳困惑道：「所以，晉王殿下真的對花滿樓一見鍾情？」

燕岫沒有回答。

他眼睛沉重得很，意識也有些渙散，哪怕聽到了陸小鳳的話，也無法清楚地理解話里的含義。

陸小鳳肩上一松，看到綉著火紋的衣袖無力垂落，露出一點點蒼白的指尖。

花滿樓說：「他暈過去了。」

陸小鳳很無措：「現在該怎麼辦？」

到底要不要把燕岫帶到小樓里去？難道還要繼續背著他去城裡看大夫？燕岫的身體能受得住嗎？

花滿樓道：「不如將他放在後山的小木屋裡，我離他遠一些。」

「我也聽說過幾個王孫貴族，有這種怪癖的，倒是頭一個。」陸小鳳調侃道，「看來這位殿下是真的在乎你，想來與你距離太近，喜不自禁了，這才發病了。」

這次輪到了花滿樓苦笑。

陸小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好友對這份感情的回應：「你最好同家裡人說清楚。」

如果燕岫只是單純地追求花滿樓還好說，萬一他動用親王的權力，逼迫花滿樓就範，花家一定會受到波及。

陸小鳳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他的朋友雖然多，能和晉王對抗的，只有「飛燕姑娘」一個人，飛燕姑娘又不知去了哪裡。

花滿樓嘆氣，「燕岫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陸小鳳低頭看了眼胸口的血，燕岫的頭髮突然滑下來一縷，蹭得他有些癢，「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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