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剛鷹子

剛鷹子踮起腳尖，從蘆葦縫隙間穿過，不讓身子碰著蘆葦，朝前面的一座蘆葦灘接近。他鑽到蘆葦灘邊緣，在不易被人察覺的一叢蘆葦中間坐下，輕輕分開一道縫，讓蘆葦盪里的悠悠涼風撲進來，他額頭的汗珠漸漸減少，口裡的呼吸也有了節奏。

他從蘆葦盪這邊掃視對岸，選擇下水和上岸的有利地形。

此刻，他離爸爸隱藏的地方近了？還是遠了呢？

剛鷹子茫然地望著一線藍天，一朵白雲從頂上隨風拂過，慢慢悠悠，不斷改變形狀，一忽兒像個感嘆號，一忽兒像個問號，一忽兒像個逗號，一忽兒像個省略號，一忽兒什麼都不像。

爸爸究竟躲藏在什麼地方呢？

剛鷹子心裡默默自語。

他從湖水裡冒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蘆葦灘，漫無目標地穿來穿去，尋找爸爸。

他的雙腿走痛了，雙眼望穿了，大大小小的幾十座蘆葦灘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就是找不到爸爸的蹤影。

剛鷹子知道，爸爸隱蔽的技術很高明，在抗美援越戰場上，爸爸駕駛汽車運槍炮，運糧食，經常遭到敵機的追蹤轟炸，他每一次都巧妙地和敵機周旋，隱避好汽車，順利地到達目的地。那幾年，爸爸年年被評為全軍的運輸英雄。

如今，兒子在尋找他呀！他發現了兒子，會露面嗎？會招呼嗎？會！肯定會！他已經抱著昏迷不醒的兒子，穿過幾座蘆葦灘，送到市對岸。他已經把自己洗得發白的軍用褂子，蓋在兒子身上遮露水，擋寒氣。此刻，他一定不知道兒子在這裡苦苦地尋找他。

怎樣才能尋找到爸爸呢？

洞庭湖浩浩無邊，蘆葦灘茫茫無際。這樣漫無目標地在蘆葦灘穿來鑽去，豈不如同大海撈針嗎？

有了！他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他抬起頭，嘴巴張得圓圓的，對著藍空中，發出一陣叫聲：

「嘎——！」

「嘎——！」

「嘎——！嘎——！」

聲音由小到大，由低到高，由慢到快，像一隻剛鷹子領頭，數只剛鷹子和唱，聲聲扣人心弦，陣陣回蕩高空。

片刻間，四面八方都傳來剛鷹子的鳴叫，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嘹亮：

「嘎——！」

「嘎——！」

「嘎——！嘎——！」

隨著此起彼應的叫聲，一隻只雪白的剛鷹子，從灘邊，從湖上，從蘆葦盪里，扯起翅膀，飛上藍天，在蘆葦灘上空盤旋，翱翔，集結。

漸漸地，剛鷹子越來越多，像一團白雲，遮蔽了一片藍天，蘆葦灘上投下它們的身影。

「嘎——！」

「嘎——！」

「嘎嘎！嘎嘎……」

地上的叫聲變得舒緩，悠揚，輕鬆，這是捉到魚兒后發出的歡快鳴叫。

空中的剛鷹子聽了，拍著翅膀，各自四散飛開，有的追逐嬉戲，有的翅膀搭著翅膀，有的相互低鳴，朝著各自的目標飛去。

他望著滿天散去的剛鷹子，還不見爸爸的出現。是爸爸沒有看見這裡的情景？還是爸爸沒有聽出他學舌剛鷹子的叫聲？

他又張大嘴巴，亮開嗓門，發出鳴叫：

「嘎——！」

「嘎——！」

「嘎！嘎！嘎……」

這叫聲，低婉，沉痛，悲凄，一聲聲，一陣陣，時高時低，撕心裂肝，斷腸喪魄，像折斷翅膀時的哀鳴，像尋求伴侶時的呼喚，像遭到襲擊時的求救，像身患重病時的吶喊。

那四散飛去的剛鷹子，聽到這叫聲，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震撼長空的呼叫：

「嘎——！」

嚇退了湖風，喝住了白雲，藍天莊嚴肅穆。

那一隻只剛鷹子，雙翅收攏，展開，側轉身子，回過頭來，滑向蘆葦灘上空，繞著叫聲，一圈又一圈地盤旋，不時俯衝下來，伸出淡黃色的腳掌，「嘎嘎！」柔情地鳴叫，像是要搭救遭受痛苦的同伴。它們飛得越來越低，如同一團白雲從天而降，每一隻都睜大鮮紅閃亮的眼睛，朝蘆葦叢里尋覓。

剛鷹子看著它們這樣難過，這樣真誠，內心十分感動。難怪爸爸給他取名「剛鷹子」。他理解爸爸的用心，他決不辜負爸爸寄予的期望。

他不忍心再讓他們遭受這種感情的折磨，要讓他們趁早痛痛快快地去生活。於是，他又朝著藍天，朝著盤旋的鷹群，發出一陣鳴叫：

「嘎——！」

「嘎——！」

「嘎！嘎嘎……」

這是解脫了痛苦后的叫聲，一聲比一聲快，一聲比一聲高，聲聲充滿了歡樂和喜悅，又是那樣的昂揚有力，顯示出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嚮往。

空中的剛鷹子聽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急速地盤旋兩圈，平展雙翅，升高，升高，在藍空中發出一陣美妙和諧的叫聲：

「嘎——！」

「嘎——嘎！」

「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