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聚散篇

第三章 聚散篇

第三章

聚散篇

葉希最終將深思熟慮的結果告訴過偉珈,她怕他會激動,更怕他會失望,因此選擇在市中心一家新開的餐廳見面。

聽到葉希給出的結果后,過偉珈輕扯嘴角無奈地笑了笑:「我以為能改變你的心意,難道最後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葉希低下頭,將臉埋在陰影中。

見過偉珈半天不語,葉希心中覺得愧疚,也覺自己說得過於決絕,便又輕聲說:「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想試着一個人生活,我不能總是在朋友與親人的庇護下生活。稀里糊塗地過了這些年,才發現自己真是一無是處。我很笨,很傻,分不清好壞!」

「這就是你冷靜下來想出的結果嗎?確實,你太自私了!」過偉珈因惱怒而面泛微紅,額上的青筋隱隱跳動。他總覺得葉希的決定,與樊睿有關。

「是的,我很自私。可是如果我真要跟你一起,那我就更自私了。兩個不相愛的人走到一起,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彼此懷疑猜忌又或者湊合著過完下半生,卻讓人體會不到婚姻應該有的幸福,這樣的婚姻你願意要嗎?」葉希看向他,目光無比澄澈,卻讓過偉珈感受到無窮的寒意。

過偉珈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聽見風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送到耳邊,聽到的是金鑫鑫愉悅的聲音:「偉珈,葉希跟你在一起吧?」

「你的電話,金鑫鑫打過來的!」他將手機遞到葉希面前。

「親愛的葉希,告訴你一件振奮人心的消息,這個月26號,我將會把自己嫁出去啦!」隔着手機,葉希就可以想像得到金鑫鑫眉飛色舞的模樣。

葉希淡笑着回答:「不必說了,肯定還是嫁給黎成熙吧?你們也算是好事多磨!」

「到時候你可要來做我的伴娘啊,好在前陣子把那些瑣碎的事情都忙清了,這會倒顯得沒事情可做了,有空你來陪陪我吧!」

金鑫鑫話中帶話,葉希卻沒怎麼聽明白:「讓我去陪你,我才不去當電燈泡呢。黎成熙那張大黑臉,真讓人不寒而慄!」

「電話里跟你說不清楚,有空我去找你吧!」金鑫鑫說完乾脆地掛了電話。

葉希將手機遞到過偉珈面前,笑着說:「金大美的出嫁路,可真是曲折!」

「人家都修成正果了,那你呢?」過偉珈望着她,意思味深長地問。

「我嗎?我覺得單身也不錯啊,反正我家沒人天天在耳邊煩我,一個人也很自在!」葉希像是下定決心,盯着手上的戒指看了一會兒,毫不猶豫地將它摘了下來,她覺得自己該去買個尾戒來戴上。

「葉希你……」過偉珈雖然像被宣告判刑,但沒料到她動作這樣快。

「耽誤你三年多了,這三年寶貴時光,我想任是怎樣也無法彌補吧?謝謝你這三年來的照顧,要不是你,我指不定要在精神病院待一輩子了,或者是……反正,總之是無限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往後我能報多少就報多少了!」葉希收起戒指故作輕鬆地說。

兩人走出店門的時候,已不似來時那般親密。過偉珈看了看街上匆匆的過客,又看了看身形單薄的葉希,終於釋然輕笑:「不來個分別儀式嗎?」

葉希望着他俏皮一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觸上他溫暖的大手,她心中一顫,以後再也不會遇上像他這麼溫暖體貼的人了吧?可只能這樣了,她已經欠他太多了,再這麼欠下去,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過偉珈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納入懷中,無限感慨地說:「隨時歡迎你回到這個懷抱!」

此時,葉希隱忍良久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潸然而下……

「哎喲,這一天真是累死了!」傍晚,金鑫鑫跟着葉希回到家中,一進門就躺倒在沙發上抱怨說。

葉希心情還算不錯,揶揄道:「等你過幾天成了黎太太就不會這麼說了,他那麼大家底,足夠你揮霍了。到時候,你可以跟方欣怡一起去各處揮霍,比比看誰最會花錢!」

金鑫鑫白了她一眼嗔笑道:「闊太太這個職業還真不適合我,我天生就是勞碌命,婚後還是自己好好努力賺錢吧!」

「這個想法很符合現代女性,不錯,強烈支持你!」葉希向她豎了豎大拇指,擠眉弄眼地說。

「別顧著說我,你呢?你打算怎麼辦?把過偉珈這麼好的一個人給甩了,你腦子有沒有毛病啊?」金鑫鑫氣得恨不能拿東西狠敲她的腦袋。

葉希頓了頓說:「其實,我想了好久了。當時你說我太善良了,其實我不是善良,我是懵懂無知。我跟他再這麼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那樣會害了他一輩子。就像方怡欣與樊睿一樣,不相愛的兩個人,到最後只會相互折磨。」

「真是冥頑不靈,你們跟他們不一樣。你不知道過偉珈那人對你有多好……」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個人付出總期待着有回報,有一天他倦了、累了,事情就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了。即使他可能會默默付出一輩子,我又怎麼忍心無條件享受他對我的好?這世界上,我總覺得沒這麼完美的人。人過於完美了,反而讓人覺得可怕!」葉希連忙打斷她解釋說,這番話,她其實是對自己說的。

「算了,你們的事情我也不想摻和了,我看樊睿與方欣怡那對也是貌合神離,想必也撐不了多少時日了。成熙他倒有時候念叨着你們能夠……」

「別說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餓了,你去摘菜,我掌勺!」葉希不想再聽下說,趕緊打斷她直奔廚房去了。

吃完晚飯,剛送走啰唆不停的金鑫鑫,葉希又迎來了她的嫂子張子嫻。這兩個人,像是約好一般,一前一後過來拜訪,想必都是為了她與過偉珈的事情。

葉希不想再聽那些話,於是單刀直入:「子嫻,以前沈方佑做過什麼事情你都是一清二楚吧?你們都聯合起來騙我一個人,真是太狠了!沈方佑呢?他沒臉來見我了吧?你告訴他,最好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張子嫻見她沒預想中的那般激動,緊繃的一顆心稍稍鬆弛下來。她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葉希,其實那件事情,我也是剛知道的,我真的沒想到方佑他這樣。或許這樣說,你也不相信,但我做過就是做過,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好吧,我相信了,你還有什麼事情嗎?如果是純粹過來串門的,我沒空接待你;如果是有事情來找我,抱歉,我沒時間處理!」葉希坐在沙發上眼睛慵懶,顯然有逐客之意。

「爸爸身體最近不太好,如果有空的話,你最好去看看他!」張子嫻知道她倔脾氣上來了,趕緊轉移話題。

提起在鄉下安心度日的爸爸,觸動了葉希心底最柔軟的部位。雖然當年與他水火不容,但現在,已經雲淡風輕了,他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再怎麼也是血濃於水。她輕輕開了口:「我自己的爸爸,我當然會去關心!」

張子嫻見她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也不好再多加逗留,提包走到門前卻又轉回頭鄭重地說:「葉希,沈方佑以前做了不少錯事,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你能原諒他。這些年,他也一直在為那些事情感到自責,他所承受的痛苦你根本想像不到!」

「那是他咎由自取,你等著吧,他會得到報應的,你們都會得到報應的!」提到沈方佑,葉希紅着眼咬牙切齒地說。

張子嫻看着她惡狠狠的樣子,凄然一笑,聲音無限悲涼:「是的,我已經遭到報應了,你也都看到了!」

葉希知道她意有所指,想到自己無意中揭開人家的傷疤,心中又湧上一層愧意。她走到門邊,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輕輕地吐出一句話:「算了,你走吧!」

張子嫻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一扭身下了樓,黑暗的樓道中盪起高跟皮鞋觸地時響亮的聲音,一聲聲都敲在了葉希的心坎上。

金鑫鑫結婚那天,葉希當仁不讓做了她的伴娘。婚禮並不奢華,只是儀式比較繁冗,中午在禮堂舉行了西式婚禮。新郎一身黑色西裝,配上青灰的領帶,還是那個永遠都帶着古板嚴肅色彩的黎成熙。他輕輕扯動唇角,微笑着望着他的新娘在父親的引領下緩緩向他走來。漆黑的眼眸裝滿了期待。

當耀眼的鑽戒套上一臉嬌羞的新娘的無名指時,葉希心中沒來由一痛,將頭往旁邊一轉,恰恰對上了那雙幽深的眼眸。那雙眼睛只是淡漠地瞟了她一眼,隨即便轉向身邊的女伴,與她小聲地攀談起來。

葉希淡淡一笑,隨即將眼光移向台中二人,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們,內心卻是洶湧起伏。明明害怕他的糾纏,可他一旦放開,自己卻是十足的不甘,不過,這種感覺應該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消退的。

舉辦晚宴時,遵從的是中式禮儀,給公婆敬茶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一切繁文縟節后,金鑫鑫偷空貼在葉希耳邊抱怨。誰知當晚的司儀極能挑動氣氛,剛折騰完新郎新娘,又開始拿伴郎伴娘開刀。葉希還沒聽金鑫鑫完整地說一句話,就被拉到台中央,在司儀與一群賓客攛掇下,硬著頭皮與伴郎來了個擁抱。

伴郎是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爽朗大方,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藏了太多的東西。當地的老風俗有些奇怪,鬧完了一對新人,還不放過伴郎伴娘,司儀風趣地拿着他們兩人打趣,並無恥地提出讓伴郎親吻伴娘的要求。

葉希窘在當場不知所措,瞪大了兩眼看着一臉促狹的金鑫鑫,台下的起鬨聲嗡嗡地響在耳邊。對面的伴郎雖然年輕,卻是泰然自若,朝她微微一笑,輕聲咕噥了一句,很自然地抓起她的手俯頭輕輕一吻,這才算解了圍。

很紳士的一吻,實際是吻到了他自己的大拇指上。他如此迅速的反應讓葉希有些訝異,不由多看了他兩眼。一身得體的西裝,瘦高的個頭,笑起來像個大男孩,實際上他就是個大男孩,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裏蘊藏着不易覺察的憂鬱。這人,好像在哪兒見過,陽光的外表、憂鬱的雙眸,葉希腦中靈光一現,記起了曾在過偉珈的心理工作室見過幾次。

「葉希……」怔忡間,聽見有人叫她,回頭一看原來是趙佳悅。剛才她還在納悶呢,怎麼那人的女伴看着這麼面生。

「我說呢,金美人結婚怎麼會看不到你的影子!」葉希走過去,臉上漾滿了笑。

趙佳悅完美的臉蛋加上精緻的妝容,看起來無懈可擊。這一次,她比較熱情地回應:「那可不是,今天我可是重任在肩,金美人洞房花燭總不能喝得昏天暗地吧?這酒,肯定是我來替她擋下了!」

葉希瞟了旁邊笑靨如花的金鑫鑫,心頭一陣暖意:「看來她安排很是周到,還真是物盡其用、人盡其能!」

接下來的重頭戲便由趙佳悅擔了,葉希被安排與沈方佑他們一桌。正望着那一桌躊躇不定時,忽聽身後傳來過偉珈充滿暖意的聲音:「今天你的打扮很特別!」

葉希低頭看了看自己略顯休閑的着裝不置可否地一笑:「不覺得這很適合我嗎?」

「嗯,的確是你的風格!」過偉珈走向桌邊,順手拉開座椅:「快開席了,還不趕緊坐下?」

葉希刻意不去看對面的沈方佑與張子嫻,順從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雖然如此,總覺有些尷尬,即使過偉珈不斷地找話題與她攀談。

過了好半天,才見新郎、新娘等人前來敬酒。平常面部線條較為僵硬的黎成熙因為喝多了酒而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金大美人有趙佳悅在前衝鋒陷陣,仍是面不改色地與各位寒暄。

「葉希,金美人敬的酒你可不能不喝,我可代她先干為敬!」桌上輪番喝下來,趙佳悅終於鎖定目標,捧著酒杯走到葉希面前。

葉希悄悄按下欲起身相代的過偉珈,大方地捧起滿杯的紅酒一飲而盡。今晚這擋酒的事情本就由她來做,若不是趙佳悅挺身而出,估計新娘定要喝個爛醉。

她剛放下酒杯,便被趙佳悅抱了個滿懷:「多謝美女賞臉,真是難得!」她高聲地說笑着,就勢附在葉希耳邊悄聲說:「過一會兒,我想跟你談談!」

葉希有些驚訝,沒等她回答便見趙佳悅跟隨着新郎、新娘前往下一桌去了,末了還不忘記回頭向她揚了揚手中的酒杯,難得一副可愛俏皮的模樣。

「她到底要跟我談些什麼呢?質問我為什麼不回到樊睿身邊,還是感謝我的退出?」葉希搖晃着杯中的香檳暗自揣測,不經意小聲地吐出一句:「她不像是那種人啊?」

「葉希……」旁邊的過偉珈突然用手肘捅了她一下,指了指端著酒杯向這邊走來的沈方佑。

葉希下意識地綳直了背,一臉戒備地望着他,直至他走近才冷冷地開了口:「沒想到沈總也大駕光臨了,幸會!」

沈方佑平靜地看着她拿起杯子湊近唇邊象徵性地抿了一下,假笑了兩聲便轉過頭不再看他。對於這個妹妹,他發揮了極大的耐心,就是希望能有一天,她會原諒他當初所做的一切。

過偉珈見狀,忙起身讓沈方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與其讓這對兄妹這麼僵著,還不如索性讓他們把話說開了。

「葉希……」

「沈方佑,你是不是一直對我很愧疚啊?是不是覺得心裏很難受啊?是不是我原諒你了,你的思想包袱就會減輕了?」沒等沈方佑開口,葉希轉過頭湊到他耳邊悄聲地問,灼灼的目光令他不敢直視。

「告訴你,沈方佑,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所以你就做好一輩子內心飽受煎熬的打算吧!」葉希完全無視他難看的臉色,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壞笑地說道。

婚宴散場的時候,趙佳悅已經醉得連話都說不清了。新娘金鑫鑫對此感到很抱歉,總覺得趙美人今天有些不對,喝酒更是來者不拒。平常海量的她再怎麼也招架不住這麼多敬酒的賓客,最後喝到腳步虛浮仍是逞強豪飲。

「把她交給我吧,正好我們有些事要談!」臨走時,葉希見金鑫鑫為難地看着癱坐在門廳沙發上的趙佳悅,連忙走過去解圍。

「你……你們……」金鑫鑫頗為驚訝地指着她。

「怎麼,還怕我把她吃了不成?」葉希睨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站在門邊送客的黎成熙嬉笑着說:「那什麼一刻值千金,她都幫你擋了這麼多酒了,我總得發揮一下作用吧!」說完她轉身對不遠處的人招招手:「喂,過偉珈,來幫個忙行嗎?」

張子嫻挽著沈方佑邊走向地下停車場,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先開了口:「看你臉色那麼差,葉希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還是那些話。她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方佑嘆了口氣,悶悶地說。

「反正已經這樣了,你也別再往心裏去了。她這個人認死理,再怎麼說也說不動!」張子嫻心疼自己的老公,又覺葉希太過固執,心中難免憤憤不平。

「話是這樣說,可是每次面對爸爸,我都無地自容,媽媽也一直對那件事耿耿於懷。總之,以前有偉珈在她身邊我還算放心,可現在……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沈方佑下意識的握緊了妻子的手。

張子嫻也對此感到很惋惜,但她明白葉希的選擇。這麼多年了,那個人一直被她裝在心裏,縱然過偉珈足夠優秀、體貼,但還是取代不了那個人。有些人一旦愛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哎呀……」二人剛走進地下停車場,就聽見一聲嬌呼,舉目望去正見樊睿用手扶著車門輕聲安慰他今天的女伴。

看起來那位年輕的小姐不小心撞到了頭,見到這場面,張子嫻有些幸災樂禍又不自主地為葉希感到不值,看來這位樊大少爺還真是艷福不淺。

因為同是生意場上的人,沈方佑還是很淡定地跟他打了招呼,見張子嫻仍立在邊上看戲,不由皺了皺眉:「外面冷,趕緊上車吧!」

見樊睿的車子駛出了停車場,張子嫻的八卦因子頓時活躍起來。她摸著下巴自言自語地說:「難怪今天趙佳悅喝了個爛醉,原來是他另有新歡了啊!」

車子開到小區,已是半夜時分,葉希從酒氣撲鼻的車內鑽了出來,被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見車內的人沒有動靜,她將頭探入車內繼續指揮「車夫」:「還要麻煩你一下,幫我把她背上樓吧!」

過偉珈看了看後座上不省人事的趙佳悅皺了皺眉問:「還真的把她接到你家啊?」

「那怎麼辦?我又不知道她家地址,總不能把她扔大街上不管吧!別那麼多廢話,趕緊幫忙,我先去開門!」葉希語氣不佳,說完轉身就上了樓梯。

深知葉大小姐脾氣的過偉珈放棄辯駁,只能乖乖地將趙佳悅背上樓。葉希忙前忙后安頓好趙佳悅后,發現過偉珈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拿着那本《半生緣》翻看着,顯得意興闌珊。

「喏,看來不喝上咖啡你是不準備走了!」葉希將煮好的香氣四溢的咖啡放到他面前,見他滿臉的凝重,連忙解釋:「以前剩下來的,你知道,這些年我一直不碰的。」

「為什麼要帶她回來?總不至於是同病相憐吧?」過偉珈啜了口咖啡直言不諱地問。

葉希頓時變了臉色:「過偉珈,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同病相憐?我總不至於幼稚無聊到那種程度吧?」

「葉希,你對他,是不是還抱有幻想?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今天不也是看到了嗎?趙佳悅喝成這個樣子,想必是為了他吧?」

「過偉珈,這些都是我的私事,請你不要妄自揣測。時間也不早了,喝完咖啡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總之今天是謝謝你幫忙了!」葉希將臉一板,大有逐客的意思。

向來好脾氣的過偉珈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濺出了些許暗色汁液。他倏然起身,快步地走向門邊,當手觸碰到門把手時又忍不住回過頭:「給你做了一晚上的苦力,你就不能送送我嗎?」

葉希見他那副無辜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敷衍式地晃了兩下:「謝謝過同志,真是太感……」

她話未說完,就被過偉珈緊緊擁入懷中。他那麼的用力,讓她覺得呼吸困難,一番掙扎未果,她又羞又惱地低聲吼叫:「過偉珈,你瘋了嗎?快放開我……」

「我真的有這麼差嗎?在你心裏,我怎麼也比不上他,縱然他已經有了女朋友,是不是?」過偉珈放開她,灼熱的目光鎖緊她泛紅的眼眶。

「不是,是因為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一直以來,都是你照顧我,而我卻什麼也不能為你做。過偉珈,你是個好人,你應該有你自己的幸福。我不能這麼貪婪自私,無條件地享受你對我的好。一份對等的愛情才能夠長久,你明白嗎?」葉希緊握雙拳,目光誠摯地望着他,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葉希,你總是這樣對人、對事妄下評論。這麼長時間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我不在乎公平不公平,也不在乎你心裏有別人,我只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這就足夠了!」過偉珈雖有些急躁,但還是平靜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葉希聽后淡淡一笑,纖長的食指抵在了他左胸,聲音充滿了魅惑:「過偉珈,你聽它說說,它真的不在乎嗎?如果不在乎,我從他家回來的時候,你也不會那麼失控吧?為沈方佑保守多年的秘密也不會輕易地說出來吧?其實,你只是不想去面對事實!」

過偉珈聞言,身子一滯,獃獃地立在原地,靜靜地望着她。室內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牆壁上,疏淡而寂寥。

趙佳悅忍着宿醉后的頭痛,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房間。素色的窗帘拉得並不緊實,幾束耀眼的陽光透過簾縫直直地射了進來,刺人眼目。她懊惱地翻了個身,一眼瞥見床邊放着的一套棉製居家睡衣,淡淡的黃色顯得溫馨可愛。

趙佳悅警惕地坐起身,環視着整間屋子。格局簡單、裝修大方,雖然擺設簡單,但看窗邊掛着的一些精緻的小飾品卻昭示了主人是位女性。

她頓時鬆了口氣,靠在軟軟的床頭,試圖將昨晚腦海里凌亂的碎片拼湊起來。還沒等理出個頭緒,就聽見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已經醒了啊?頭痛嗎?我煮了些粥,起來吃點吧!」葉希一推門,就看見趙佳悅一臉茫然地倚在床頭。

「原來是你啊!」趙佳悅見到是她,心中一驚,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昨天真是多虧你了,擋了這麼多酒。金大美人不放心你,就讓我把你領回來了!已經九點多了,趕緊起來吃早飯吧!」葉希說完,向她擠擠眼睛,關了門出去了。

趙佳悅洗漱完畢,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又看。好久沒穿這麼可愛的睡衣了,顯得自己也年輕了好幾歲。想不到,葉希在家裏都穿得這麼卡通、可愛,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看着桌子上擺着各色小菜、鍋里的粥散發着誘人的香氣,讓她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吃了一驚:「這些,都是你做的?」

「也不都是,那些小菜是買的,芝麻粉特意讓菜場的人用機器打出來的,每天吃一些對人有好處。還有醋泡花生這些都是照着網上的養生食譜做的,人每天早上要攝入新鮮的蔬菜,所以我現炒了盤青菜。冬天吃水果太冷,我的胃受不了。」葉希指著桌上的菜一一解釋著,自從她練習瑜伽后,就越來越注意養生了,總不能指望別人照顧自己一輩子吧。

「你真夠花心思的,我是個懶人,一直以來麵包、牛奶就解決了,加班的時候就叫外賣。」趙佳悅夾起一小塊醬黃瓜放入口中,味道確實不錯,難怪她父母在國外這些年,還念著家裏的清粥小菜呢!

「我也是沒辦法,誰讓我胃不爭氣呢!」葉希笑了笑,隨即嚴肅地說:「你也要注意點,以後不要喝這麼多酒,傷身。等你身體出了毛病,你就知道健康有多麼重要了!」

趙佳悅聽后搖頭苦笑:「我也是沒辦法,為了工作嘛!他們吆喝着感情深、一口悶,你總不能不給面子吧?況且,我還有個要好的酒友,他讓我陪他喝,我也不能拒絕!」

「哦,那就盡量少喝點吧!」葉希手中的筷子微微一抖,一粒花生準確無誤地掉在了粥碗裏。

「其實……」

「快點吃吧,粥要涼了!」見她要開口,葉希忙轉移話題,她再也不想聽到那個人的任何事情。

趙佳悅無奈地瞟了她一眼,迅速地把碗中的粥喝光,仍鍥而不捨地看定她問:「既然你們仍然相愛,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呢?他很痛苦,你也不好受吧?」

「趙小姐,你的好奇心太強了,我覺得你更應該去做記者!」葉希把碗一放,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說,每次自己都被她的直截了當嗆得胸悶。

「我這個人從來都是實話實說,作為旁觀者,看你們這樣,真讓人鬱悶!從朋友的角度來說,我也不希望樊睿酗酒過度。」越佳悅無視她洶湧而上的怒氣,黑亮的眼睛直視着她,彷彿要從中一窺真相。

葉希被她咄咄逼人的語言與目光所震懾,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挑了挑眉,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趙小姐,無論你從哪個角度來說,我與他已經是過去式了。我想作為一個旁觀者,你應該沒有對我品頭論足的資格吧!」

趙佳悅被她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憋了半天才正色道:「我想我確實很多嘴,但我不想看到我朋友整天為了你而這麼痛苦!實話說,我確實喜歡他,也可以說我很愛他,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得到,在旁邊靜靜觀望,看着他幸福,我已經很滿足了!」

葉希聽到這番言論,差點沒崩潰,沒想世界上還有這麼相像的人。昨天剛聽過偉珈這麼說,今天又聽了這樣的論調,現實真是比小說還精彩。她雙手抱肩,微微眯起眼睛審視着趙佳悅:「難道不會覺得不甘心嗎?就像昨天,他身邊的女伴不是你,這應該是你喝得爛醉的原因之一吧?」

見她臉微微發紅,葉希心內冷笑,繼續說道:「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種人,至少我身邊的人從來沒有遇到過。每個人都是有私心的,大多數人都得隴望蜀,也正因為如此,才能不斷推動社會的發展。你想想,這世界上要是所有人都無欲無求,那豈不是都要坐着等死了?看透了這些,也就能正視自我了。」

「你是看得很通透,可真正做起來就很難了。葉希,你真是理智得可怕!」趙佳悅不知是褒還是貶,說完竟孩子氣地對她一笑。

葉希輕笑一聲介面說:「理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夠理智!」

年後,希翼會議服務公司所在的辦公大樓開始粉刷。金鑫鑫因嫌辦公室裝修有些老舊,於是提出重新裝修一番,葉希也覺換個環境會更好,便同意了她的提議。偌大的幾間辦公室要改頭換貌並非易事,還不能耽誤平常辦公,只能分成一間間來裝潢。一連兩三個月,大家都是擠在一間較大的房內辦公。

事情原本是由金美人挑的頭,可最近她精神不太好,事情基本都落到了葉希的身上。與裝潢公司商榷裝修方案、選材料、監督施工,幾天忙下來人都要累得散架。會議服務方面的事情現在主要由唐文婷挑大樑,好在她資格較老,事情都能處理得妥妥噹噹,客戶也都比較滿意。

經過了近三個月的奮戰,裝修工作已接近尾聲。葉希向來謹小慎微,跟進工作都是親力親為,一點兒也不馬虎。好在她現在飲食很有規律,除了人消瘦了不少,胃也沒再出什麼問題。

工程結束那天,她來了興緻非要請公司的同事一起吃飯,說是慶祝一下公司改頭換貌。平常較為活躍的那幾個早就樂得湊在一起商量著要怎麼痛宰她一頓,一群人嘰喳著吵個不停。葉希給休假在家的金鑫鑫打了幾通電話也沒人接,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不知怎的,她心裏覺得有些慌張,總覺得是出了什麼事情。

渾渾噩噩地與大家聚完餐,又在幾個人的攛掇下去了KTV,趁著大夥兒玩得不知所以的時候又給金鑫鑫打了電話,還是沒人接。直到凌晨回到家裏的時候,才接到她的電話,話語裏帶着些鼻音,整個人悶悶的,一點新婚的喜樂感也找不到。

「你在哪兒呢?在家?怎麼一下休了十幾天的假?」葉希連珠炮似的甩了一堆問題過去。

「沒事,不早了,趕緊睡覺吧。明天周日,你乖乖待在家裏,我去找你!」

「好啊,什麼時候到,我準備一下,要吃些什麼?醬排骨、白煮蝦、炒三丁……你別跟我客氣,儘管點,現在我可是抵得半個大廚了。」葉希故作輕鬆調侃道。

金鑫鑫在那邊聽了大笑說:「嗯,等你結婚了就是個賢妻良母,你家老公肯定會被你養得肥肥的。」

葉希愣了一下,淡淡地回了句:「那要看有沒有人像你一樣有這個福氣了!」說完又跟她寒暄了幾句才掛了電話。沖了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床上盤算著明天買些什麼菜,真沒想到,剛才脫口而出的菜名,都是樊睿喜歡的。

第二日天氣有些陰沉,3月的春風打在人臉上還有些微的寒意。葉希起了個大早,在附近的菜場兜了幾圈,才買了些金鑫鑫愛吃的菜。慢悠悠地晃到家,見金鑫鑫已經倚在了門口,拿着手機一臉茫然的樣子。她今天化了淡妝,葉希仍能從她臉上看出些許的倦意。

「來多久了,怎麼不打我電話?」葉希掏出鑰匙開了門,將菜拎到了廚房裏。

「剛到,正準備打你手機呢!」金鑫鑫親昵地靠上來,笑得有些牽強。

葉希抬頭看了看客廳的時鐘,手裏面開始忙活起來:「呀,已經十點半了,咱們得趕緊了,我先煮飯,你幫我把菜摘摘,昨天的鍋我還沒洗呢!」

金鑫鑫做事向來利落,今天卻有些魂不守舍的,猶豫了半天她還是開了口:「葉希,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葉希正煲著湯,並沒有意識到她的反常。

「後悔嫁給了黎成熙,早知道還不如一直單著呢!」金鑫鑫憋了一肚子的苦水終於拔塞向外傾倒了。

葉希轉頭望着她,一頭霧水:「為什麼呀?一直以來,他對你不是蠻好的嘛?」

「實話跟你說了吧,再不說出來我就要瘋了。其實他早年曾經結過婚,後來說是因性格不合離了。他……」

葉希一聽有些發懵,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接過話茬說:「結過就結過唄,現在不是離了嗎?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你共度餘生,這不就行了嗎?有時候做人,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阿Q一點嘛!」話未說完她忽然想起有什麼地方不對,連忙問:「離婚了?那他前妻現在在哪呢?有孩子沒有啊?」

金鑫鑫一聽這話,那張漂亮的臉蛋更為黯淡了:「我真沒想到,他的兒子都快五歲了,他一直在騙我,太不可思議了!」

聽完這話,葉希當場石化,好半天才緩過神:「你說你一直不知道他結過婚、有了孩子?這也太不像話了吧?那他一直瞞着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難不成前妻帶孩子找上門來了?」葉希的想像力空前地豐富起來了,好多電視劇就是這麼放的。

「這倒沒有,那天無意中打開他的郵箱,看到他與他前妻的郵件了。之前我只知道他結過婚,但我真沒想到他會有孩子。當時我也一直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嫁給他。事實上,現在離異的男人多了去了,思來想去,覺得他還不錯,便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誰知道,現在憑空多出個兒子來!」金鑫鑫雖然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可心底里還是對黎成熙有着深深的眷戀。

「那你打算怎麼辦?難不成她前妻真的帶着孩子找上門了?」葉希蹙眉,覺得事情真是棘手。

「他前妻與兒子在澳大利亞定居,很少回國。其實我倒不是擔心這些,我就是覺得心裏憋悶。他有一個兒子,兩個人血脈相連,這輩子……」

「是不是多了一個兒子會讓你覺得再不能擁有完整的他了?」葉希利落地將菜摘好放在砧板上,大多時間,她太過理智了,理智得近乎冷酷。見金鑫鑫茫然的樣子,她又開口問:「上次你取消婚約一個人出去散心,是不是跟這事有關?」

金鑫鑫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低聲說:「當時我只知道他有個前妻,可我並不知道他還有個兒子,我真沒想到他會有個兒子!」

湯鍋中的雞湯香氣四溢的時候,葉希已經將最後一道炒菜擺上了桌,與此同時,她跟金鑫鑫的談話也接近了尾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理清后,她還需要做個總結性發言:「我認為吧,既然他的前妻與兒子都在國外,那麼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黎太太吧,別把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以後你們也會有孩子,到那個時候,你就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了。總的來說,理解萬歲!」

「你總是這個樣子,事情到你頭上還能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嗎?」本想到她這尋求安慰的金鑫鑫聽完總結,又氣又好笑,只覺得心中更為憋悶了。

「我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客觀地評論這件事情。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跟你一起痛罵、陪你一起傷心的人。你鬱悶有什麼用?傷心有什麼用?你們才剛結婚,難不成又要鬧離婚?為了一個遠在國外的孩子?太荒謬了!」葉希深切體會到女人糾結起來的無理與恐怖了,戀愛與婚姻讓人改變得太多了。

金鑫鑫見她擺出副公正嚴明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問:「好,算你說得對。那麼我也從客觀的角度來問你,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樊睿與方怡欣分手了,你會和他在一起嗎?你甚至為了他放棄了過偉珈那麼好的男人!」

葉希聞言面色突變,低聲咕噥著:「少給我轉移話題。我並沒有為誰放棄過誰,我只是遵從我內心的想法。」說完她麻利地盛好雞湯放到金鑫鑫面前:「好了,就此打住,開始吃飯!」

「湯里怎麼這麼多油?這雞也太肥了吧?」金鑫鑫看着眼前的湯,柳眉微蹙,嫌惡地問。

「哪有啊?有油不是正常的嗎?況且也沒你說得那麼誇張啊?」葉希舀起一勺湯仔細審視着,隨即喝了一口作陶醉狀:「鮮美而不失清淡,你真是越來越挑了!」

金鑫鑫半信半疑地舀了一勺,沒等送到嘴邊便覺腹中翻江倒海一般,立即捂著嘴巴衝到了衛生間。等她出來的時候,葉希正優哉游哉地端著湯細品,似笑非笑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怎麼這麼看我?怪嚇人的!」

「我問你啊,最近你老是請假,是不是覺得哪裏不舒服啊?或者是感覺乏力、胃口不好、沒事老犯困?」

「是啊,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時候累著了,這幾天總覺得提不起精神,我想我是老了!」金鑫鑫在飯桌前坐了下來,看着滿桌子菜一點食慾也無。

「真是個粗心人,你說會不會是有了?」葉希眉飛色舞地問,看起來比當事人還要開心。

金鑫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我也不知道,不過你這麼一說,倒有些像。」

「要不吃完飯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其實我覺得吧,還是讓你老公陪你一起去最好。」葉希越說越開心,眼睛彎成了兩彎新月:「這下你不再擔心了吧?別整天胡思亂想,現在的你哪還是以前那個精明能幹的金美人,簡直像個怨婦一樣。可要小心嘍,對胎兒可不好啊!」

金鑫鑫投她一記白眼:「不定的事呢,瞧把你激動成那樣!」

她嘴裏雖是這樣說,左手還是不自覺地撫上平坦的小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裏是不是真的有了小生命。

女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一旦陷入了感情的泥沼就會變得患得患失起來。正如金鑫鑫,平常處事雷厲風行,可面對黎成熙已有兒子這個事實,一直不肯接受。任憑葉希如何勸說,她還是堅持不告訴黎成熙她已經懷孕了。不僅如此,自那天後,她還像往常那樣踩着尖細的高跟鞋上下班。每次葉希看着她大步流星的樣子,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苦口婆心勸了幾回,她依舊我行我素。

中午一起用餐的時候,金鑫鑫下樓的時候突然腳底一滑,還好葉希眼疾手快,一把鈎住了她的胳膊,才不至於引發大亂。葉希終於忍不住開始發飆了:「你到底什麼意思啊?你不知道孕期的基本常識啊?這麼大人了,還耍小孩子脾氣!」

金鑫鑫也是心有餘悸,右手緊緊地貼在小腹上喘了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

「還沒跟他說嗎?也不知你怎麼想的,我看你們就是缺乏溝通,天大的事情說開了不就得了?」葉希直接忽略她不安的神色,又開始上起政治課來。

「我還沒想好呢,等想好了再說吧,餓死了,快點去吃飯吧!」金鑫鑫說完掙開葉希的胳膊匆匆下了樓。

少言寡語又古板的黎成熙與固執而不服輸的金鑫鑫,這一對夫妻組合還真是讓人頭痛。葉希兀自搖了搖頭,既然這邊不通,也只能找機會從黎成熙那邊下手了。

天氣還暖,公司許多人都得了流感。葉希擔心金大美人被傳染,獨斷地命令她在家休息。主要負責會議服務的唐文婷不幸被流感襲擊,最近啟耀公司與幾家同行聯合開一個新品交流發佈會,這項任務又落到了葉希的身上。

本市從事電子行業的外企較多,而且還有不少受邀的外省市的企業代表來參加。葉希在會議上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幾年前她四處漂泊時做速錄時遇上的。會議的時間較長,人越多聲音越嘈雜,對速錄員來說絕對是高強度的工作。一天結束后,葉希覺得全身的骨架都要散了。

收拾好一切用具,葉希親自去財務部結算當天的酬勞,回來的路上正碰見黎成熙,她準備簡單地打個招呼準備走人。可人走到跟前,卻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她知道開完會後,作為主辦公司的總經理,還要陪各家客戶與經銷商吃飯,所以在這裏只能長話短說。

「不好意思,耽誤你一分鐘時間可以嗎?」葉希毫不猶豫地追上去小聲地問。

黎成熙對她微微一笑:「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吃頓飯?」

「謝謝,等下我還有事情。改天有空的時候我請你吃飯,有點私事要談,你不會不賞臉吧?」葉希向來喜歡開門見山。

黎成熙先是一愣,濃眉輕挑,微笑着點了點頭:「難得你主動相邀,那就這周日吧,時間地點由你定!」

「嗯,真是要謝謝黎總賞臉了,我還有事,先走啦!」達成目的的葉希不經意瞥見不遠處一群人中那抹挺拔的身影,對黎成熙做了個電話聯繫的動作趕緊開溜。

黎成熙回過頭看着向他走來的人,不由苦笑,難怪溜得這麼快,原來是見到他了。他走過去拍了拍來人的肩膀輕聲道:「你來得還真是時候,不過她走得更是時候。」

樊睿早就看到了葉希,自嘲地笑了笑說:「那是,我是洪水猛獸,自然要逃得快些。」

周日下午,黎成熙準時來到市郊,停好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葉希所說的天成茶館。在停車場附近轉了半天,無奈之下才摸出手機給她打電話。按照她的指示,走到一個灰瓦白牆、修竹環繞的建筑前,當事人正站在門前淺笑吟吟、向他揮手致意。

「在這裏轉悠了半天,沒想到在這裏,我看着竟像是仿古式的公園,而且也沒個招牌!」

葉希指了指入口處不起眼白底紅字的招牌解釋說:「不是有句話叫『佛渡有緣人』嗎?想必這家茶館的主人也是這個意思吧。」

黎成熙隨她進了院子,不由眼前一亮,沒想到喧囂的城市邊緣竟有這麼一處清幽古樸的場所。院內多植修竹,翠綠可愛,偶有幾處擺着幾盆月季,花色濃淡皆宜。仿古的船廳左邊有一處慈祥老者的塑像,眯着眼睛將手中長竹竿引向一處不大的池塘,設計別具一格。

「整天忙來忙去,真不知市內還有這樣一家茶餐廳。」

兩人在窗口坐定,黎成熙望着正專註地泡茶的葉希說。雖不知她這次主動邀約為的是什麼事情,但他內心隱隱有些企盼。看她與樊睿走到這一步,難免有些惋惜。

「這裏可是個休閑的好地方,不過請你到這邊來說的可不是休閑的事情,你就當我多管閑事好了!」葉希動作嫻熟地將泡好的茶遞到他面前,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

見黎成熙微微發愣,葉希立即緩和面容:「其實是好事,你別太緊張。據我了解呢,男人與女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女人喜歡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而男人則相反,生活上的事情總要想辦法化繁為簡。正因為如此,雙方才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想必你也深有體會吧?」

黎成熙聽完,面色微變,緊閉的嘴唇充分顯示了他的不悅。

葉希立即明白,面對沉默寡言的黎成熙,這場約會即將成為一場獨角戲。她抑制住內心的不滿與無奈繼續剛才的話題:「化解誤會最簡單又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溝通。雖然有些人愛面子、耍脾氣不願意靜下心來溝通,但事情總不能一直僵著,依你堂堂企業總經理的頭腦總會找到突破口的吧?」說完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眼睛眯成兩彎月牙:「我啰唆了半天,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她這句話讓黎成熙消化了好半天,心內既喜且憂,抬首看了看面前悠然自得的葉希,又不得不感嘆她的良苦用心。

目的達成,葉希啜了幾口茶,轉頭望着窗外的景色,一時竟找不到話題。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她很少跟黎成熙接觸,若不是為了金鑫鑫,她才不願跟這個與樊睿關係密切的人到這種地方來。

「這人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再是心思剔透的人,也難免會如此。」黎成熙突然感嘆地說,為他自己,更是為葉希。

「人面對自身的事情總是非常主觀,沒辦法,人非聖賢!」葉希知道他意有所指,心裏有些不快。稍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黎成熙聞言也緊跟着起身,走出門外,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停車場:「不介意的話,就坐我的車回去吧!」

葉希笑了笑,將手中的車鑰匙一晃:「今天我也是開車過來的。」

「你自己開車過來的?」黎成熙有些驚訝,印象中從沒見葉希開過車。

「我早就就拿到駕照了,只是近幾年一直沒開。」葉希仍舊笑着解釋,前段時間,鬼使神差的,她就萌發了買輛車子的念頭。前段時間忙着辦公室裝修,早出晚歸趕公車很不方便。後來,她一不做、二不休托朋友幫她挑選幾種車,仔細比較了一番,便下狠心買了輛車。

看着葉希熟練地將那輛藍色東風標緻駛出停車場,黎成熙坐在車裏,心中有些感慨。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個葉希看起來並不比金鑫鑫簡單,難怪樊睿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看着最近金鑫鑫的變化,葉希覺得那天自己的話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雖然不夠明顯,但至少她不再會穿着尖細的高跟鞋上下班;一向喜歡用快餐對付飢餓的她也會從家裏帶自製的營養餐了。

「今天他送你上班的?有些難得呃!」休息時間,葉希趁沒人在辦公室,俏皮地向正在與一堆山核桃「奮戰」的金鑫鑫擠擠眼。

「可不是我要求的,他自動請纓!你知道嗎,我不是那種小鳥依人的人,我是新時代的幹練女性!」金鑫鑫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鄭重其事地強調。

葉希差點要笑出了聲,她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女強人偶爾享受一下優待也不為過吧,你這人真是的,人家對你體貼吧,又不適應了。都是要做媽媽的人了,還這麼口是心非!」

金鑫鑫大窘,斜睨了她一眼繼續與手中的山核桃「奮戰」。過了一會兒,她向葉希鈎鈎手指,等她走近才輕聲問:「我想多休兩個月的產假,可以嗎?」

「可以,你就是從現在開始休都可以。看看吧,做了准媽媽就是不一樣了。」

「或許是吧,有時候就覺得心變得很柔軟,就像天上的雲一樣蓬鬆綿軟。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感覺內心的幸福就像充滿氣的氣球,脹鼓鼓,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一想到這個小生命,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了。想像它出生后的樣子,真恨不得時間過得快些,好讓我們早點見面!」金鑫鑫神情柔和,完全褪去了素日的剛強與幹練。

像是被傳染了一般,看着眼前的金鑫鑫,葉希突然間心裏也充滿了濃濃的幸福。這麼些年來,她覺得自己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成功地化解了黎成熙夫婦的矛盾。

這世上總有很多事情讓人難以預料,最令人難過的往往是好事變壞事。連續幾天的忙碌讓葉希覺得身心疲憊,高強度的會議記錄、偶爾會碰到那個不願見到的人。彼此沉默、佯裝互不相識、然後漠然地擦肩而過,這些都讓葉希覺得難以應對,她本來就不是那種會演戲的人。

做完瑜伽回到家裏,葉希剛將自己投到床的懷抱,包里的手機突然尖叫起來。她將頭深埋在被子裏,企圖置之不理,可對方鍥而不捨地呼叫不得不讓她放棄這個念頭。

「葉希……」陌生的電話號碼,熟悉不過的聲音哽咽著吐出她的名字后就再沒了聲息。

「金鑫鑫?」葉希狐疑地叫了聲,隨之而來的沉默讓她心裏發毛。她下意識地握緊手機一連喚了她幾聲,那邊才有所回應。

「葉希,它走了。」

這句話讓葉希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脫口而出:「走了?誰走了?黎成熙?」

「葉希……我今天去醫院檢查了,胎兒未見心搏,醫生建議我儘早終止妊娠。你說我該怎麼辦?之前明明是好好的,怎麼會這樣呢?」金鑫鑫聲音沙啞而無力。

「會不會是誤診了?要不換家醫院再做個全面的檢查?」葉希難以置信,腦中嗡嗡作響。三天前她還在辦公室里跟金鑫鑫約定要做孩子的乾媽,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今天我一口氣去了三家醫院,都是這個結果。你說它是不是在報復我,在怨我當初沒有重視它,怪我前段時間沒好好呵護它?我真是後悔,事情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你不知道,自從知道那件事,我多希望有個孩子,我希望當它出生后,他就多了一個牽掛。葉希,我告訴你,愛情就是自私的,我不希望別人跟我分享他,我希望他心中只有我,只有這個家……」

葉希認真地聽着,正想着要如何勸慰,忽聽話筒那邊傳來一陣低沉柔和的聲音,想必是黎成熙在安慰她。她下意識地拿着手機在聽,直到聽筒里傳出「嘟嘟嘟」的聲音,才黯然地掛斷。

床頭的時鐘盡職盡責地挪動着指針,時間的流逝化作清脆的滴答聲,敲打在葉希的心頭。她躺在床上,獃獃地望着天花板,剛才的震驚、失望、心痛化作滿心的惆悵。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這麼孤單了?

註定一夜難眠,關掉枱燈輾轉反側良久,葉希拿起手機反覆地翻著電話簿,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游標移到「過偉珈」這個名字上好久,還是沒有按下撥通鍵。他所給自己帶來的影響的確太深了,習慣了他體貼周到的照顧、習慣了深夜時有個人聽她絮叨、習慣了有個人始終在等她,而現在,她要努力戒掉這些習慣。

失去孩子對一向剛強幹練的金鑫鑫打擊甚大,精神狀態一直不好。黎成熙無計可施,一次性將年假請完,準備帶她外出散心。臨行那天,金鑫鑫拒絕葉希相送,只是在電話里絮叨了好些時候。黎成熙曾經的婚姻、現實中的兒子本就讓她備感壓力,再加上隨之而來的不幸,終於將她擊得潰不成軍。

那天葉希上網查了一下,或許金鑫鑫流產可能與公司裝修有關。裝修材料都是由裝修公司代買的,雖然葉希叮囑他們要注意材料質量,可事情多起來未免會有疏漏被別人鑽空子。一想到這個可能,葉希就覺得後背發涼,要是當初不同意裝修公司就好了,要是前段時間逼着她在家休養就好了。

當晚下班的時候,滿腔心事無處訴的葉希猶豫再三終於撥了過偉珈的手機,可是一直處於關機狀態。葉希覺得可悲又可笑,總感覺身邊的一切在與她作對。她需要什麼,就會失去什麼,愛情、親情、友情,這些人生中重要的東西,她都抓不住。

更可悲的是第二天上班時的那通電話,一向與她們公司合作很好的本市一家網站,竟然氣急敗壞地告訴她出大事了。說前幾天做現場採訪的速錄稿有嚴重的問題,因為已在網站發佈,給對方公司造成重大的影響,甚至要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問題。

葉希當機立斷,馬上與負責會議速錄的唐文婷趕到了網站辦公點,查看了當天整理的速錄稿,又比對事後對方給出的發言稿,發現一個重要數據的小數點點錯了位置。葉希心裏明白,雖然只是一個小數點,對一個企業來說,影響卻是非常重大。況且又是通過網絡發佈,傳播速度與影響深度非同凡響。

與網站做了深入的溝通,她覺得還得直接與這家企業的工作人員聯繫。目前最重要的是,盡量避免對方用法律手段來解決此事。網站答應會從中協調,希望對方能夠接受她的建議,並騰出時間與她溝通、商議。

回到公司后,負責這次速錄的唐文婷非常焦慮。她雖然沒有多做解釋,但心底一直懷疑對方的那個演講稿,那只是事後才拿出來的,並不排除當時被採訪的人出現口誤。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因此剛一回來,她就極力建議葉希請網站拿出當時語音記錄。

「既然對方來勢洶洶,想必不無準備,語音記錄我已經聽過了。被採訪人聲音聽起來有些彆扭,普通話夾雜着方言,特別是說數據的時候,有些模糊不清。」葉希翻着手中的資料,撫著額角開始分析:「現在後果已經產生,最重要的並不是追究這些。你也知道,這些企業都有政府扶植的,而這家還是新興的生產節能原料的企業,而且它下面還有兩家附屬公司。若真是打起官司,我們根本沒有勝訴的機會。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唐文婷垂下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她抬首直視着葉希堅定地說:「作為當時的速錄員,這個責任我會來承擔。事情弄成這個樣子,我想也只能引咎辭職來平息了,總之不能讓公司受到影響。」

葉希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她將手中的資料往旁邊一推:「你這不是擺我一道嗎?你明知現在公司缺乏人手,你還跟我提辭職?難道你辭職了,公司就不受影響了嗎?笑話,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在這裏做着,就算是幫大忙了!」

「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只用帶着其他人把工作做好就可以了。或許事情沒我們想的那麼糟糕……」葉希腦中靈光一閃,抓起一疊資料瞟了兩眼問:「那天被採訪人的有幾人?是不是還有個叫任貴豐的?」

「是有個副總叫任貴豐,聽說他還擔任其附屬企業總經理,普通話說得不太好。」一頭霧水的唐文婷連忙回答。

原來就是上次見過的那個猥瑣的中年男子啊?一聽這個名字,葉希腦中立即浮現出油光滿面、頭頂微禿的大叔形象。她厭惡地搖了搖頭,又向唐文婷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說:「哦,既然是他事情就好辦了,你先忙去吧,事情我來想辦法解決。」

唐文婷離開后,葉希立即給網站打了個電話,仔細地詢問了客戶的情況,並要到了主要負責人的聯繫方式。一向不太會交際的她,這下也不得不主動出擊了,可一想到對方代表人是任貴豐,她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沒想到這個任貴豐的架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三番五次相邀他就是避而不見,要麼就在電話里打哈哈。葉希不想為了這件事害得唐文婷辭職,況且公司缺乏像她這樣的熟手。她不能讓金鑫鑫一手打拚壯大的公司在自己手上衰退。這一次葉希是下了狠心了,拋掉面子自尊、脫去清高的外衣,鍥而不捨地與任貴豐聯繫。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對方終於點頭同意見見面談談。

「葉小姐,你也知道數據最能直接反應一個企業狀況的,出了這樣的錯誤,確實讓我們很被動。我想你也了解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若不是看在我們曾經合作過的分上,我就直接讓律師跟你們談了!」

電話中,任貴豐仍然操着他那口蹩腳的普通話對葉希「恩威並施」。葉希無奈,只能唯唯諾諾地聽着,偶爾插幾句,也都是道歉與恭維的話。像任貴豐這種人文化不多、能力不大、架子卻還不小的人,就是需要別人捧著。

掛完電話,葉希對着電腦屏幕直翻白眼,暗想這人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了,混得人模狗樣的。再想想現在的自己,坎坷不斷、困難重重,從未被上天眷顧,難免心生不滿,學人家憤世嫉俗起來。

看着眼前裝修別緻的酒店,葉希深吸了口氣,對着外面的櫥窗整了整衣衫,心中又有些猶豫。這個任貴豐,還真會選地方,談公事能到這種浪漫的法式餐廳嗎?或許這就是某類人想抬高自我品位的快捷方式吧!

葉希在側門站了許久,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尷尬的她只得拋掉一切思想包袱,佯裝從容大方地走了進去。繞過餐廳的廊柱,葉希一眼就看見坐在靠牆位置的任貴豐,半禿的腦袋在朦朧的燈光下更顯得滑稽可笑。不過令人欣慰的,只他一個人來,並沒有他所說的律師在座。葉希調整好情緒,向他走了過去:「不好意思,看來我遲到了!」

任貴豐倒是沒想像中的不近人情,咧著嘴笑得和藹可親,竟然一點架子也沒有,葉希緊繃的心頓時放鬆了一半。半個小時談下來,葉希還沒把事情繞到重點。這個任貴豐太能吹了,天南海北吹了個遍,就是沒提數據錯誤的事。

聽他扯了半天,葉希終於忍不住了,張口就要提這事。誰知話還沒出口就聽那傢伙舉著酒杯似笑非笑地說:「說了這麼多,不如先干一杯吧!葉小姐不會不給面子吧?」

葉希之前早就有心理準備,中國人談事情,總是離不開酒的。事情要想談成,就要看你喝酒是否爽快了。「感情深,一口悶!」趙佳悅掛在嘴邊的話,是生意場中、酒桌上最真實的寫照。

紅酒後勁較大,葉希不敢多喝,只得耍些小伎倆,每喝一口就偷偷地將酒吐到手邊的方巾上。幾次三番,方巾上蘸飽了紅酒的汁液,葉希暗暗叫苦,無奈也只能動真格的了。

任貴豐混了這些年,當然是海量,勸酒功夫更是高明。葉希暗忖有求於人,只能耐心地賠笑、陪酒,社交公關這種活,她還真有得學了。整整兩杯紅酒下肚,葉希開始焦躁不安,這已經是她的底線了。她狠下心、咬咬牙,準備直切重點:「任總,不知這次訪談的……」

「喲,真是巧,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碰面。」突然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是你……你怎麼……」葉希雖然知道來人,但還是轉過頭一臉的訝異。

樊睿轉而將手搭在椅背上,俯下身湊到她耳邊悄聲說:「現在口味變了?年輕的心理醫生不要了,改這種中年企業家了?」

葉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不關你的事!」

樊睿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徑自拿起她面前的酒杯,向對面一頭霧水的任貴豐打起了招呼。

「你這是什麼意思?」剛踏出店門,葉希急忙甩掉樊睿搭在腰間的手。

「幫你解圍啊,難不成你很期待在他面前喝醉?」樊睿雙手往褲兜里一放,向她聳了聳肩。

「我跟你沒有共同語言!」葉希不願再跟他多說,扭頭便往停車場走去。樊睿望着她倔強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不急不緩地跟在她身後。

走到停車場的時候,葉希覺得體內開始發熱,頭也有些暈暈的,料想是紅酒的後勁上來了。所幸大腦還是清醒的,在車邊站了一會兒,她決定打的回家,一轉頭卻發現樊睿就倚在對面的車頭定定地望着她。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家。」見她目不斜視從面前走了過去,樊睿懶洋洋地嚷道。

「謝謝,不必了,我打車!」葉希頭也不回,用同樣的口吻回答。

樊睿不以為意地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拽住她:「你這樣打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怎麼會不安全?」

「少廢話!」樊睿見她面色泛紅,料想她醉得不輕,不由分說便將她拖進了車裏。

待到樊睿將車子駛入燈火輝煌的大街,葉希突然清楚地意識到她今天出來的目的。她連忙抓起提包焦急地說:「不行,你得送我回餐廳,我還有急事呢!」

「你的急事就是陪那個老頭子喝酒嗎?」樊睿直視前方,言語中夾雜着譏笑。

葉希不怒反笑,睨了他一眼,揚起下巴說:「是的,那又怎麼樣。麻煩你把車開回去好嗎?」

「都出來這麼長時間了,人家早走了,除非你打電話再約他!」

葉希下意識掏出手機,盯着屏幕看了半天,輕嘆一聲,認命地靠在座位上。本想儘快解決的事情,沒料到半路殺出個樊睿,看來事情更加的難辦了。但是,看今天任貴豐的態度,倒不像是來跟她談事情的。不過金鑫鑫也曾說過,中國人的辦事風格就是如此,與他們成了酒友也就算是成了朋友,成了朋友后,有事情當然會幫幫忙的。雖然覺得讓這個任貴豐幫忙的希望很渺茫,但為了公司,她還是要試試。

一陣沉默之後,樊睿先開了口:「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任貴豐,他也算是有些來頭了,你們怎麼認識的?」

本就心煩意亂、焦頭爛額的葉希聽他輕柔關切的話,不由鼻子一酸,但還是強忍着沒落下淚。她靜靜地靠在座位上,轉頭望向窗外。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大腦更加昏沉,眼皮也越來越重。

「葉希,為什麼你總把事情憋在心裏?有時候試着說出來,事情會變得更簡單!」樊睿減慢了車速,握住了她放在身側的手。他善意的舉動未能得到葉希的半點回應,不由手下更為用力了。

「葉希……葉希……」樊睿見她沒有反應,連忙將車停在路邊,打開內車燈。見葉希兩頰酡紅靠在座位上已然睡去,腮邊還有兩行淚痕未乾,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晶瑩的光芒。

樊睿看着她的睡顏,心中驀然一痛,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葉希宿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柔和的陽光透過窗帘射入卧室,窗邊的風鈴隨着微風輕輕擺動,發出悅耳的聲響。她揉了揉脹疼的太陽穴,突然翻身坐起,打量了四周的環境,見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房間,這才鬆了一口氣。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她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努力地將殘留在腦海中的碎片整理起來,任她想破頭皮也不記得被樊睿拖上車后的事情了。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仍是昨天出門穿的那身,這才讓她放下心來。

一直以來,毋庸置疑,樊睿還算是個正人君子。她微微嘆了口氣,眉頭擰成了疙瘩,也不知道自己喝醉後有沒有失態。到如今,當年在KTV因醉酒唱歌的事情仍記憶猶新。自那之後,這件事經常被樊睿拿來取笑,說她醉后嘮叨得像個老太婆,啰唆了一堆之後便搶過話筒一直重複不停地唱着那首梁靜茹的《戀着多喜歡》。這一次,不知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極力地回想半天,葉希覺得頭更痛了,唯有求老天保佑自己沒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

令葉希徹底放下心來的是,自從那天後,樊睿並沒有再跟她碰面,甚至連一通電話一個短訊也沒有,儘管這令她內心有些失望。而任貴豐那邊,她卻一直沒有聯繫上。打電話到網站那邊去,對方稱其公司目前並沒有什麼舉動,也不知他搞什麼鬼。越是這樣,葉希越是擔心,商場上的事情總是令人捉摸不透,冷不丁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就像當年父親曾經營的雅圖一樣。

幾天後,葉希從網站那邊得到消息,說是他們已努力與任貴豐所在的公司協商。因這次網站發佈的錯誤數據及時地得到改正,對其公司影響並不大,考慮到之前良好的合作關係,對方願意不再追究下去。唐文婷聽到這個消息,多日來心懷愧疚的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她認為一定是葉希從中周旋才使事情如此順利,不由心生感激,對以後的工作便更為努力了。

對於這件事,葉希卻是一頭霧水。前陣子對方還氣勢洶洶叫囂著定要將此事追究到底,現在卻沒有任何動靜。其實葉希對此已做好了打算,萬一事情到了訴諸法律的地步,她會去找沈方佑幫忙。憑他之前在律師事務所的關係,想必能夠解決。

一想到沈方佑,葉希有所頓悟,難道真是一直心懷愧疚的他解的圍?對於身邊的事情,她向來分輕重緩急,想也沒想就撥通了沈方佑的手機。

接到葉希的電話,沈方佑受寵若驚,隔着話筒叫了她的名字后竟不知說什麼好。

而葉希則開門見山地問:「沈方佑,你有沒有插手我們公司的事情?」

對於希翼公司的事情,沈方佑也是略有耳聞。之前本想打個電話問問,一想到葉希對自己恨之入骨,只好無奈地放棄了這個想法。聽她如此直白地發問,他不由一怔:「插手?怎麼會?」

「看來你是知道那件事情了?」聽他的話因,肯定是知道了速錄出錯的事情了,葉希更加堅定心中的想法:「沈方佑,我現在把話說明白,我們以前的事情先擺在一邊不說,這一次,是你幫我解的圍吧?」

「不是,我也是剛知這件事情。怎麼?事情已經解決了?」聽到事情已解決,沈方佑也暗暗鬆了口氣。

葉希心中納罕,但還是不甘心地問:「真的不是你嗎?」

沈方佑苦笑:「這種好事,要真是我做的,那還不早就承認了?」

葉希聽后乾笑幾聲,準備掛上電話,卻聽那邊傳來沈方佑深沉的嘆息:「葉希,其實一個人有很多種形態,我不希望你心中的那個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囚犯還有上訴的機會,你就不能給我個改過的機會嗎?」

葉希沉默了一陣,心中亦是感慨良多,半晌終於開了口:「沈方佑,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現在的你有名有利,我的原諒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你也不必對爸爸有愧疚感,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他也有錯。我現在心情,就像當年你面對他時的心情。如果我真的說出原諒這二字,你的良心就真的會安寧了嗎?」

「我明白,葉希,謝謝你!」聽完她這番話,沈方佑心下明朗,滿懷感激地說了句。

葉希不想再繼續話題,很快便掛了電話。一口水還沒來得及喝,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什麼事?」見唐文婷焦急地走了進來,葉希心中一緊。

「剛接了一項業務,比較特殊,所以過來請示一下!」唐文婷將剛打印出的郵件放到她面前。

葉希粗略地瀏覽了一下,並沒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既然對方對英文聽說能力要求較高,那就讓楊曉紅去吧。她的速度雖說不上太快,但已經很熟練了,也有多次上會經驗,應該可以應付得來!」

唐文婷頓了頓,吞吞吐吐地說:「可是……可是對方指名要你過去!」

「要我去?那我打電話跟對方說,是哪家客戶?」葉希皺皺眉,在本市速錄員本就稀缺,所以對於直接點名去做速錄的事情也常有發生,一般跟客戶解釋下就沒問題了。

「郵件是恆力有限公司的副總王力坤發過來的,之前我們並沒有跟這家合作過。剛剛王副總特意打電話過來交代,一定要你親自參與。」唐文婷面露難色地說。

葉希略想了想,如今金鑫鑫不在公司,沒什麼重要事情的話自己也不好走開,於是直接拿起桌上的電話給對方打了過去。

她委婉地拒絕了對方的要求,並熱情地向他們推薦了本公司的速錄員楊曉紅。英語六級的她,加上良好的聽說能力與較為豐富的上會經驗,完全符合他們的要求。誰知對方聽后,只客氣地回了她一句要向上級請示便掛了電話,搞得葉希鬱悶不已。

到最後,葉希沒耐得住恆力公司副總王力坤的大力遊說外加開出的優厚條件,並提出如果這次合作得好的話,對方將考慮與希翼公司簽訂長期合作條約。一心想把公司搞得更好的葉希聽了,自然神往,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這次的任務是要陪恆力公司的總經理前往三亞開電力企業的經銷商大會。一般來說,經銷商大會也就是某些廠家答謝長期以來支持其產業發展的各大商家的一種方式。開會交流之餘,就是請他們在景色怡人的地方休閑放鬆。葉希真搞不懂,這樣的會議怎麼會用得着速錄員陪同。

前往三亞那日,天氣並不是很好,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四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起來,趕到機場的時候,就見王力坤親自在門口迎接,難免讓她受寵若驚,不過自始至終她都沒見着恆力的總經理。拿好了登記牌,葉希由乘務員領着到了頭等艙。走在路上的時候,她真是有些不解,自己不過一個外聘的速記員,竟受到如此優待,確實讓人匪夷所思。不過,當看到王力坤領着他們的總經理坐到她身邊時,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上了某人的圈套。

「葉希……」氣惱得轉身就走的葉希,忽而被追上來的樊睿抓住了手腕。

「樊總,雖然時間緊迫,但我想以您的能力不愁找不到速記員。我還有事,不能同行了!」憤怒的火焰並沒有摧毀葉希的理智,她保持着微笑望向樊睿說道。

樊睿並不慌張,拉着她的手腕輕輕一帶,附在她耳邊悄聲說:「如果你不想在這種場合被人看笑話的話,儘管走試試!」說話的時候,葉希明顯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更為重了。

葉希瞟了瞟四周,只得放棄剛才的想法,抑制着內心的怒氣,隨他走回座位上坐下。恰巧位子對着窗口,飛機起飛后,她將頭扭向窗口一言不發。樊睿深知她的脾氣,同樣一句話不說,只是閉目養神。到達機場后,葉希拉着行李箱便走。面對樊睿,她總覺得自己像個玩偶一般,只有被耍得團團轉的份。為什麼遊戲都要由他來定,他說開始就開始,他說結束就結束,真是太可笑了。

「王副總還沒告訴你吧,我就是恆力公司的總經理,恆力公司並不屬於陽光集團。」樊睿自然不會讓她逃脫,緊緊地跟上來拉住她的胳膊。

葉希冷笑不止:「那關我什麼事?」

「我想說,請你來並不是我個人原因,而是我們真的需要一位優秀的速記員。這次會議,對我們公司確實很重要。」樊睿表情鎮定、目光真誠地說。

葉希停下腳步狐疑地打量他一番,只得無奈地點點頭。看着眼前的他,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上次的速錄出錯事件,會不會是他幫的忙呢?有機會,她一定要問個明白,她可不願欠任何人的人情,除了過偉珈的,因為已經欠他太多了。

入住在亞龍灣萬豪度假酒店后,葉希才發現,樊睿真誠的面孔只不過是精心的偽裝。說什麼需要英語良好的速記員,都不過是將她騙來的借口。經銷商大會倒是不假,而他卻很少出席,一切都是由王副總出面應付。而她這欽點的速記員,則整天無所事事地待在房間觀景,偶爾覺得無聊,便私自到海邊閑逛。

四月的三亞天氣已炎熱非常,葉希喜歡在黃昏後去海灘散步。落日的餘暉並不刺眼、也不會曬傷皮膚,走累的時候躺在岸邊的沙灘椅上,看着斜陽西下、聽着海浪相互撞擊的聲音,難得的輕鬆愜意令她昏昏欲睡。

匆匆趕到酒店的時候,已近晚間七點,剛走到大廳就見一道人影閃到眼前。

「你一個人去哪了?連手機也不帶?」樊睿全然不顧旁人的眼光,一把扯住她連聲問。

見他神情焦灼、眼眶微微發紅,葉希心中一緊,仍淡淡答道:「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一不小心在椅子上睡著了,所以回來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哦,那我們現在去吃晚飯。」樊睿略一點頭,拉起她就向餐廳方向走去。

面對着眼前做工精緻的食物,葉希卻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便停了下來。樊睿見狀,不免有些擔心:「怎麼,哪裏不舒服嗎?是不是剛才在外面睡覺著了涼?」

「我很好,天氣太熱,吃不下去!」葉希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心中卻有自己的打算。

「要不要叫點別的?你太瘦了,一個人也要學會照顧自己。」樊睿定定地望了她半天,才輕輕吐出一句話。

葉希彷彿受不了他的盛滿柔情的目光,將頭別向一邊開門見山地問:「樊睿,說實話,你這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拜託你做事情能不能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當年你不動聲色地消失,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當時你要是能把真相告訴我,我們何至於到今天這樣的境地?葉希,你能說造成這些的,不是你的任性嗎?」樊睿捧著紅酒輕輕地晃動着,暗紅的汁液在透明的杯中搖曳不定。

葉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苦笑着說:「是,我並不否認當年我有錯,可是已經造成了這樣的結果,現在追究起來是不是太晚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對過往耿耿於懷並不能改變什麼,人所能掌握的並不是過去,而是未來!」

「是,你說得不錯。之所以這樣,我只是想好好把握我們的未來!」樊睿微微一笑,接過話茬溫和地說,目光中還有些許乞求。

葉希臉色一變迅速地反駁:「我們根本就沒有未來!」

淡雲環山、碧草鋪路,二人一早出了酒店並肩而行,似多年不見的好友,親密卻不乏疏離。曲折地拐過酒店的花園,葉希直奔海邊。濕潤的海風迎面撲來,與她來個實實在在的擁抱,有種久違了的味道,媽媽的味道。

四月的三亞並不是旅遊旺季,下榻的酒店擁有私家海灘,因此這裏的遊客甚少。漫長的海岸線,澎湃起伏的海浪親昵地拍打着潔白的沙灘。葉希興緻大發,三兩下就甩掉鞋子,光腳踩在細沙上,感受着它們的細膩柔軟,興奮得像個孩童一般。

樊睿則躺在不遠處的沙灘椅上,專註地看着她嬉戲,心頭湧上無盡的滿足感。猶記得多年前他們履行約定準備到這個地方時,葉家突然陷入危機讓計劃泡了湯。自從上次在葉希家的照片牆看到中間的那處空白,他就一直盼望着,能夠履行當初那個約定。

「竟然被我撿到個海螺,看來我要轉運了!」葉希小心翼翼地捧著個棒球大小的海螺送到他面前,通紅的兩頰、開朗的笑容,似乎找不到一絲時光流逝的痕迹。

他尚未開口,手邊的手機尖銳地叫了起來。他無奈地朝葉希翻了個白眼,瓮聲瓮氣地接通了電話,沒講兩句便不耐煩地掛了。

「能在這麼淺的岸邊撿到這東西,確實運氣夠好,你說我們今天要不要去買彩票?」樊睿直起身湊過頭看了看問道。

「切,我才不指望做這種投機性投資呢,等我有中獎的運氣,要下輩子吧?」葉希搖搖頭,將海螺放在他手心:「送給你吧,就當是謝謝你給我的三亞之旅!」

樊睿擰眉:「就當是遲到的禮物吧!我帶你來,可不是聽你說聲謝謝再送個海螺這麼簡單的!」

葉希聞言顯得有些不自然,轉身看了看升起的太陽,將帽檐往下拉了拉:「我再去海邊看看,說不定還能有些收穫,要知道,自己動手得到的與店裏買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看着她輕快地跑向海邊,樊睿無奈地搖搖頭,每次一提到這事,她就避之不及。可是他明白,再怎麼逃避也總是要面對。就像前不久的自己,明明說要放手,可心裏哪裏放得下,特別是聽到了她與過偉珈分手的消息,深埋在心中的愛戀像海水般洶湧澎湃。看到她面對困難時無助卻故作堅強的樣子,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瞬間崩塌。愛情,有時候就是沒道理,也不是想開始就開始、想結束就結束,既然無法放下,那就重新開始!

他眯着眼睛出神地望着葉希歡快的身影,心裏盤算著要如何說服她,身邊的手機又開始瘋狂地叫了起來。他不耐煩抓起一看,見是王力坤的,皺皺眉接通了電話:「王副總,那件事能不能延後再說?那批貨能吸收就盡量吸收吧!」

「樊總,貨是可以吸收,可是以這樣的價格轉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難道你是想讓公司承擔差額?這可不是筆小數目啊,公司其他領導那邊已經開始……」

「先這樣吧,有什麼事等回公司再說吧!」不等王力坤說完,他快速地掛掉電話。

一頓午飯吃下來,海上餐廳的浪漫葉希倒沒有體會到,聽着樊睿自說自話地安排接下來的日程,她就覺得頭痛。總覺得已經和他到了無法溝通的地步了,真後悔一時心軟答應留在這裏。

「恆力公司竟然也是你的?我記得陽光旗下並沒有這個公司啊?」葉希深知適時地轉移話題是最好不過的方法。

樊睿神秘一笑,並沒有接過話題。葉希鍥而不捨,又繼續問:「我們公司最近的案子,是不是你幫的忙?」

「你們公司最近有什麼案子?」樊睿一臉茫然地反問。

「你真的不知道嗎?這事情都傳到沈方佑那了,你竟然不知?」葉希半信半疑。

樊睿向她聳聳肩無奈一笑:「你看我身兼數職,平時忙得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對於非公司消息的接收量是非常少的。不過,你們公司到底出什麼事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妨說來聽聽。」

「哦,已經解決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葉希略有些失望,這年頭,做好事不留名的幾乎絕跡了,沒想到竟然被她碰上了,難道自己真是時來運轉?

她正暗自納悶,樊睿的手機又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見他低着頭與盤中的食物作鬥爭,絲毫沒有接聽的打算,葉希忍不住問:「怎麼不接電話,會不會是那邊的公司有什麼事情?」

樊睿聞言,裝模作樣地拿起手機看了兩眼,毫不猶豫地關了機:「公司那邊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不過是些無聊的電話!」

葉希知道他與方欣怡的關係不好,料想是她打過來的。想起上次與她見面時的談話,內心不由浮上一絲愧疚。隨即她擺出一副疲憊的樣子說:「我有些累了,下午想好好休息,吃完飯就回酒店吧?」

「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樊睿見她無精打採的樣子,不由緊張地問。

「就是覺得累了,這裏天氣又熱,可能還有些水土不服吧!」葉希胡亂地找了些借口搪塞。

樊睿有些納悶:「這不在外流浪這麼些年嗎,怎麼還會水土不服?況且這裏也算是你的半個故鄉了,否則你也不會如此嚮往到這裏來吧?」

葉希聞言面色微變,投給他一個虛浮的笑容:「可能是年紀大了,沒以前那種精力了。」

「怎麼會?除了稍顯成熟,與三年前根本沒區別!」樊睿湊過頭仔細端詳了她半天正色道。

「別安慰我了,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葉希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心臟怦怦直跳,只得將頭扭向一邊不敢直視。

葉希的房間就在樊睿的隔壁,也許是好久沒有走動了,回到房間后真覺得累,沖完澡后竟然昏沉沉睡了一下午。半夢半醒時被一陣鈴聲吵醒,下意識地抓起床頭的電話就聽見有人焦急地說:「樊總,申慶公司的那批貨已經送到公司的倉庫,因不符合要求,倉儲經理壓着不肯驗收。現在公司高層也紛紛對這家新的供應商表示質疑,再不儘快解決,對公司影響很大。」

「王副總,你……是不是總機轉錯了?」過了半晌,一頭霧水的葉希才支吾說。

「呃……葉小姐,不……不好意思,打擾了!」話音剛落,電話就被掛斷。葉希心中好奇,將早上樊睿不接電話的事情串聯起來,揣度到恆力公司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不過樊睿做事一向不含糊,怎麼會不負責任地關機不接電話呢?申慶公司,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悉,好像是本市的一家新興的電纜廠。

「任貴豐!」腦中靈光一閃,葉希不由脫口而出,這家電纜廠是任貴豐所在公司旗下的一個子公司。記得上次樊睿在餐廳與任貴豐相遇時還不相識,怎麼才沒幾天就建立了合作關係?

想到這裏,她迅速地翻身下床,剛衝到門邊又停住了腳步。雖說懷疑樊睿暗中幫忙,但貿然前去質問,他肯定不會承認;也說不定這次雙方合作只是巧合,到時候自己這麼一問,更顯得自作多情。不過置之不理又覺得不安心,葉希躊躇了好久,拿起手機撥通了趙佳悅的電話。她想作為商場上的合作夥伴再加上要好的朋友關係,想必她會知道些什麼。

「葉希,你不知道,他為了你費了多少心思。恆力公司是他早期從朋友手上轉下來的,最近他轉移重心發展這個公司,就是為了將來做打算。他這樣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即使方欣怡那樣,他仍打算把苦心經營這些年的陽光集團留給她,去換一個他嚮往的未來。可你除了冷漠逃避、挖苦諷刺之外給過他什麼?」葉希開門見山的問話換來的是趙佳悅一通數落,每次一提到樊睿,她的情緒就很激動。

「這麼說來,那件事真的是他插手的?」葉希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問。

「是,他用高於市價百分之六的價錢去買申慶公司一大批滯銷的貨物,就算能順利以市價轉出去,也要貼上一大筆錢。以恆力公司的實力,不知能否渡過這個難關,你簡直無法想像他要頂着多大的壓力。葉希,他為了讓你不受一點傷害,最近卻弄得自己傷痕纍纍,而你卻還拒他於千里之外,你真是太自私了!」趙佳悅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漸漸尖銳高亢起來。

葉希聽完徹底懵了,事前她雖然懷疑此事與他有干係,但沒料他竟然偽裝得那麼好。想起中午吃飯時他茫然的表情、無辜的眼睛,還有盯着手機心煩意亂的神態,不由心中泛起陣陣疼痛。

掛上電話后不待多想,她立即衝到隔壁,這時樊睿已穿戴整齊正要出門,見她主動過來難免驚奇:「葉希,有事嗎?我正要跟你說,今晚我有事情要處理,晚飯就不一起吃了,我會讓服務員給你送到房內。」

「哦……哦……也沒什麼事,正事要緊,你趕快忙去吧!」想到他一定是急着解決公司的事情,葉希勾起唇角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

心事重重的樊睿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熟稔地拍了拍她肩膀輕聲說:「等我回來后,我們一起吃夜宵。」

見他故作輕鬆的樣子,葉希心中很不是滋味。獨自回到房裏,晚飯也沒吃幾口,趙悅佳那番義憤填膺的話時刻回蕩在耳邊。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自私了?不過她真的沒料到,樊睿有那樣的打算,即使在自己那樣決絕的情況下,他還能有條不紊地籌劃着將來。正如趙佳悅所說,自始至終,她除了給他帶來傷害,什麼都沒有為他做。總以為自己欠過偉珈一大堆人情債,可現在算來,這一生,她欠得最多的人,就是樊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色的降臨對葉希來說是最大的煎熬。洗完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把電視翻了一圈卻絲毫提不起興趣,乾脆關掉盯着天花板胡思亂想。她在想待會兒要如何面對樊睿,直接質問是不是他暗中幫忙顯然不好;假裝不知情或許會讓他好受些,可自己的演技太差,又怕穿幫。想了半天,她簡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心態去面對樊睿,既盼望早些見到他,又隱約害怕見到他。就像當初沈方佑逼她偷文件時的心情一樣,忐忑不安又心生不忍,來來回回不知掙扎了多久才做出了決定,沒想到的是早就被他看穿了,看來自己的演技實在是太差了。

思緒紛亂中,側耳聽見隔壁有些動靜,再仔細一聽又安靜下來。葉希像小鹿般亂撞,彷彿情竇初開的少女,看到了心儀已久的男生一般。而她現在的心情更為複雜,猶豫了半天,她還是決定去陽台上看看裏面有沒燈光。剛將頭探出,就見隔壁的陽台漆黑一片,裏面一絲光亮也未曾透出。

一陣海風吹過,鼻尖掠過絲絲嗆人的煙味,定睛一看,陽台一處有抹淡色身影,手中明滅的火光似乎與天上閃爍的星星相呼應。葉希將身子隱在暗處,偷偷地望着那抹高大的身影。良久,聽他猛烈地咳了幾聲才掐滅手中的香煙,而人仍是立在原地不動,如老僧入定一般。

葉希鬼使神差地走到隔壁,門是虛掩著的,她推開門摸黑走了進去。緩緩地挪動腳步,生怕碰出什麼聲響吵到了他。她循着微弱的光線走到陽台,室內鋪有地毯,幾乎聽不見她的腳步聲。快要走近他的時候,她全身抖得厲害,只好貼在牆壁上輕喘著氣,試圖平復起伏的情緒。

心事重重的樊睿並沒有察覺她的到來,夜晚的海風並未能撫平他不安的情緒,站了一會兒他又抽出一根煙準備點燃,忽然覺得腰間一緊,後背上傳來一陣溫熱柔軟。

「葉希……」他心中一驚,手中的煙倏然掉落。

「回來了怎麼連燈也不開,連門也沒關。」葉希將臉貼在他背上,聲音很是輕柔,頓時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

「瞧我這一身的煙味!」樊睿害怕被她嫌棄,輕輕地拉開腰間的手。

他剛洗完澡,發梢還時不時地有水珠滴下。棉製的白色襯衣,微敞的胸膛,下身穿着寬鬆的長款睡褲,看上去就像個大男孩。

「怎麼抽這麼多的煙?有什麼煩心事嗎?」葉希瞥了一眼放在陽台上的煙灰缸,眉頭微蹙,聲音仍舊地溫柔。

「沒事,只是煙癮犯了。倒是你,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樊睿有些不太適應,側過臉不敢看她。

葉希沒理會他,轉身趴在陽台上望着天上,半天幽幽說了一句:「你說是天上的星星多,還是海里的貝殼多?我總覺得,有多少顆星星就有多少個貝殼。」她邊說邊將手送到他面前,攤開手掌,手心中是早上撿到的那個海螺:「送你的,你忘記拿了!」

樊睿一怔,接過她手中的海螺,不經意觸碰到她微涼的指尖:「外面冷,進屋去吧!」說罷拉着她轉身進屋。葉希腳上的拖鞋底很薄,不小心絆在的門檻上,好在樊睿反應敏捷,及時地攬住了她的腰,手中的海螺卻不幸摔在了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站穩了沒有?我看看它有沒有摔碎。」樊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剛要俯身去撿,卻發現衣角被她攥得緊緊的。

葉希驚魂未定似的將頭貼在他胸前,微乾的頭髮毛茸茸的,噌得他有些發癢。由發間散發出的馨香有着蠱惑人心的味道,柔軟的身軀貼着他的身體,輕淺的呼吸聲撩動着心底最原始的慾望。樊睿一時不知所措,只好綳直了身子動也不動,等待着懷中的人自動離開。

「葉希,怎麼了?」好像事與願違,葉希並沒有跳開,只是靜靜地窩在他懷中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一般。樊睿漸漸覺得心跳加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喑啞著聲音問了句。

「你很溫暖!」半晌,葉希抬起頭回了他一句,下面的話還未及說出,便被他炙熱的雙唇覆住。

之前他還有所顧忌,在得到葉希生澀而熱烈的回應后,他體內的慾望便如岩漿迸裂一般噴薄而出。兩人積蓄了多年的愛戀與渴望就在這一瞬間爆發,原本疏離的兩顆心也因彼此緊密相貼身體而漸漸靠攏直至重合。窗外,潮濕微鹹的海風攜著浪濤的呢喃吹入室內,撩動着素色的窗帘,發出細微的摩擦聲。當晚,留在葉希的記憶里的是黑暗的房間、舒適柔軟的床鋪、樊睿滿身的煙草味、他暖人至心的體溫、還有滿臉的咸澀液體,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2011年4月23日,她永生難忘的一晚,她聽見了心中那朵花綻放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緊閉的花瓣倏然打開,極致的絢爛。這一天,對樊睿是同樣的刻骨銘心。緊擁著熟睡的葉希,聽着窗外浪濤的呢喃,他想起葉希曾經說過:「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等你。」

曾被遺忘許久的話突然從腦海中蹦了出來,說不出道不明的淚水就這樣衝出眼眶,內心的愧疚與感動糾纏在一起,化作一句輕嘆:「對不起,我竟然沒看見一直等在原地的你!」

因為公司事態嚴重,本打算與葉希過完五一再回公司的樊睿不得不放棄原本的行程。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通過各方面的關係,終於將那批貨轉了出去。雖然有所虧損,總算沒使恆力公司到了無法運轉的地步。

等一切程序照常,他突然覺得少了些什麼似的,閑暇時光看着辦公桌上那個殘缺的海螺時,他才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跟葉希聯繫了。略想了想,果斷地拿起電話給她打了過去,沒等她接了電話又迅速地掛掉。想起那晚后她平靜的表情、淡漠的眼神,他心中的疑問越來越濃,她到底在想些什麼?那晚與自己在一起,她究竟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很多時候,他很難了解女人的心思,例如表面賢淑大方的方欣怡、幹練要強的趙佳悅,至於葉希,更是令他捉摸不透。躊躇了好久,他撥出那個早已熟記於心的號碼。有的時候,女人的心思還要讓女人來猜!

明明是工作時間,一向認真負責的葉希卻心不在焉地轉着手中的筆,時不時地偷瞄前面的金鑫鑫幾眼。自從她散心一回來,葉希就發現她與往常有着非常大的變化。從表面看,以往的周身的那種銳氣已被平和、安詳所取代,整個人看上去柔和了許多。只是看她眼神有些躲閃,似乎有什麼心事。

「別躲了,說吧,到底有什麼事?」葉希正望着她出神,突然見她扭過頭用餘光瞥了自己一眼后慌忙回頭,便故意板起面孔問。

金鑫鑫見狀,也不再躲閃,將椅子一轉湊到她面前嚴肅地問:「葉希,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像我們這樣的小公司追求發展的話,是不是與別的公司合作更為妥當些?」

「什麼意思?我認為我們公司現在很有發展的空間,當然,人手是少了些。等這一批學員畢業,我想應該可以緩解下人手問題。與別的公司合作的話,有些關係不太好處理吧?」葉希皺了皺眉,心中頗為訝異,一向有衝勁的金鑫鑫怎麼會想到要與別人合作?

「你想想,如果我們與相關公司合作的話,我們能夠擁有更好的硬件設施,這樣有利於公司的發展,不是嗎?」

葉希心內疑雲密佈,對於這樣差強人意的解釋很是不滿,抬眼直視着她說:「我並沒有覺得我們公司現在的設施差到哪裏去,跟我說話,你就沒必要兜圈子了吧?」

「好吧,我跟你實話實說吧,我認為現在憑我們兩個支撐公司困難了些。有時候我真得覺得太累了,我想休息了。如果讓你一個人挑起這麼重的擔子,似乎是殘忍了些。」金鑫鑫挑挑眉,表情有些無奈。

「你怎麼突然……」葉希話問到一半,突然警覺起來:「既然你這麼說,那一定是有了合作的對象了吧?是哪家公司?」

「葉希,你明白我的苦處,我真的是累了。突然間我發現這些東西並不重要了,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在追求什麼,有什麼意義?想來想去,我都沒弄明白。我只知道,要抓住一樣東西,就必須得放棄一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必須做出取捨!」說話的時候,金鑫鑫顯得很激動,並沒有理會葉希的發問。

「依你的意思,就是要放棄這個公司了?難道你要回去做家庭主婦,你根本不是過那樣日子的人!」葉希詫異至極。

「我承認我不是,但現在我需要那樣做。我想要個健康的孩子,我想有個完整的家。我只有一顆心,顧不了這麼多的事情!」

金鑫鑫說得很堅決,葉希聽得很震撼,半晌她才回過神來,苦笑着問:「看來你是下定決心了?你之所以要與別人合作,是為了我着想吧?我這樣的人,不太懂人情世故,所以不必去談拓展事業,因此你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幫我?」

「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畢竟是自己努力拚搏才得來的。它也就是我們自己的孩子,我只是想讓它發展得更好。所以……」

「我明白了,論社交能力,我確實無法一個人撐起這個公司。我更理解的你心情,所以,我會接受與別人合作。是哪家公司?」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葉希也不願強人所難。

「……」猶豫了半天,金鑫鑫還是沒說出口,她明白,一旦說出來,免不了一場暴風驟雨。

下班之後,整個辦公室里空蕩蕩的。葉希站在窗邊,看着臨近辦公樓里的燈光相繼暗下來,才意識到一天已經結束了。站得久了,腿有些發酸,她下意識地跺了跺腳,鞋跟叩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環視着空曠的辦公室,她換了個姿勢倚窗垂首立着,斜長的劉海遮住大半張臉,讓人看不出表情。

如果早知道大家會相繼離開,她也沒必要選擇回來。在外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回來亦然,那還不如在外面漂得自在。只是沒想到金鑫鑫,變化會這麼大,不過,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無可厚非。但合作的事情,怎麼看都是個陰謀!驀然,她抬起頭,盯着辦公桌上的手機好一會兒,才快步走過去熟練地撥通了那個人的號碼。

「葉希!」沒等她開口,對方就叫出了名字,語氣中並無驚訝,更多的是討好。

「今晚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葉希抑制住內心的憤怒,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隨着天氣漸漸地熱起來,街拐角小巷內的大排檔生意也益發的紅火。到了晚上,附近的住戶時常三兩人聚在這裏吃宵夜,酒足飯飽后才各自歸家。很多的年輕人,通常會在這裏填飽肚子,接下來去過他們豐富多彩的夜生活。

葉希坐在紅色防雨布搭成的帳篷里,饒有興趣地聽着隔壁桌子一群小青年聒噪不止。之所以選在這樣的地方與沈方佑見面,是因為她怕在那些高雅的場合做出不高雅的事情來,免得貽笑大方。

沈方佑動作很迅速,沒到約定的時間,他就匆匆地趕了過來。他知道葉希見他為的是什麼,金鑫鑫之前與他打了招呼,因此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要了兩份炒麵,幾個小菜,你這位公司老總不介意吃這些吧?」剛一坐定,葉希就開始不著痕迹地挖苦他。

沈方佑笑了笑,接着老闆端過來的盤子,將飯菜一一擺好:「吃吧,先吃飽了再說!」

葉希腹中空空,又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好立即發作,抬頭看了他一眼便扯過一盤面埋頭苦吃,順便理清下思緒,等下好跟他算賬。

「沈方佑,你又要打什麼主意?怎麼突然要與我們公司合作?」吃飽喝足,葉希不客氣地開了口。

「那你覺得我打的是什麼主意?」沈方佑微微一笑,將問題又推給了她。

「我要知道了還來問你?現在你什麼都不缺,還想怎樣?」壓抑了半天的憤怒瞬間爆發,葉希頓時抬高了嗓音厲聲質問。

沈方佑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苦笑說:「葉希,你不能總是用舊的眼光看人。你非得把身邊的人一個個逼走才安心嗎?」

葉希被戳中了要害,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們現在談的是公司的事情,你不要王顧左右而言他。」

「合作的事情,我只是單純地想幫你。金鑫鑫也說了,以前她一個人挑大樑很艱辛,更何況現在公司規模日漸壯大,無論如何一個人是應付不來了。她也不想看着你太過辛苦,更捨不得放棄公司,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採取合作方式。」沈方佑並不在意她滿臉慍色,仍是耐心解釋勸說。

「我拒絕你的幫助!」葉希想也不想,立即回絕。

「可你別忘了,公司也有金鑫鑫一份,並不是你一個人能做主的。如果你不想活得太累,就不要拒絕。不過合作的事也不算急,你有充分的時間去考慮清楚。還有,祝賀你順利解決了前段時間的速錄事件,也請你小心方欣怡,她這個人可不簡單!」

沈方佑說完,起身就走,只剩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的葉希坐在位子上發獃。沈方佑的最後一句話蘊含了無限深意,難道他是知道了她與樊睿的事情?哼,說什麼方欣怡不簡單,實際上最可怕的人是他沈方佑才對!

開車回家的路上,葉希接到了樊睿打來的電話,直截了當地約她見面,這個要求讓本就煩亂的她更為束手無策。她不想因為那晚的事情打破兩人原有的關係,愛情可以很短,但人生很長。一時的歡愛不足以改變漫漫人生,更不能因此而傷害到別人。趁自己還沒到愛到瘋狂而無所顧忌的地步,她要及時地收手,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其實,很多事情並非能按著人的設想發展。正如樊睿沒料到她會因為感激而親近他,也正如葉希沒料到這個時候樊睿正等在她家門口一樣。走在樓道里,葉希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到了家門口才發現有人正靠在自家門邊吞雲吐霧。感應燈隨着她的腳步聲亮了起來,這才發現立在門邊的竟然是樊睿。

「怎麼又抽這麼多煙?」望見地上一堆零亂的煙蒂,葉希忍不住抱怨。

「開門,我有事問你!」樊睿將手中的半支煙往地上一扔,抬腳狠狠地擰了兩下。

葉希見他表情古怪,不由警惕地答道:「有事就在這說吧,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

樊睿看了看隔壁家的大門,又向樓梯口張望了一番問:「一些小事,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去別的地方是不是太麻煩了?」說完他又刻意補充了句:「葉希,你總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被他言中心事,葉希不由汗顏,緩緩地掏出鑰匙打開門請他進屋。

剛進門,樊睿就直接沖向客廳的那面照片牆,由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擺到中間的空白位置:「看,這個位置是不是留給它的?」

「不是!」葉希將水杯遞到他面前淡淡地說,抬眼瞟到了照片不由驚訝地問:「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她邊說邊奪下照片仔細地看了一下,碧海藍天、沙灘潔白,一襲藍白長裙的她手撫太陽帽檐眺望遠方,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待。

「怎麼樣,我的技術還不錯吧?」樊睿舉著水杯,玩味地笑着說。

「是不錯,很適合這個空出的位置,我去把它貼起來,謝謝你如此費心!」葉希覺得氣氛有些怪異,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樊睿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她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才見她把照片貼了起來。看着她不冷不熱的態度,更加印證了他心中的猜疑。

「葉希,我們在一起吧!」見她站在牆邊良久,樊睿突然間開了口。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炸得葉希不知所措,她連連擺手說:「不能這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樊睿,請你冷靜些行不行?」

「為什麼不能?我們明明已經在一起了。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樊睿反問,目光咄咄逼人。

葉希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對不起,是我做的不對,可能讓你誤會了!」

「誤會?你說我誤會?」樊睿一聽,頭腦嗡的一聲炸開了鍋。果然不出他所料,她果真是懷着那樣的心思接近他。羞辱夾雜着憤怒一擁而上,他握緊雙拳噌地站起身走向她質問道:「既然是誤會,那晚你為什麼留下來?難道只是因為我幫了你,你感激我?還是見我遇到困難可憐我、同情我?」

葉希被逼問得啞口無言,受不了他灼人的目光,只得將頭轉向一邊沉默不語。那天的事情,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情到濃處,也許就是那樣吧?可她現在能說些什麼呢,不顧一切向他坦白,說她很愛他,願意和他在一起?那麼方欣怡怎麼辦?樊睿的事業怎麼辦?

「你倒是說話啊?恆力陷入困境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見她這副模樣,樊睿怒不可遏地吼了起來。

「你要我說什麼?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麼。那些事情,就全當沒有發生過吧!」葉希腦中一片混亂,已經無法思考。

樊睿憤怒已極,扯開唇角冷笑不止:「笑話,我又不是電腦,想把記憶清除就清除!你現在就回答我一個問題,那天你為什麼會那樣?是因為幫你解決困境的回報還是因為可憐我、同情我?無論如何你都要給我說清楚!」

葉希明白,一個男人的自尊遠比什麼都重要。若她在樊睿所假設的情況中選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將他幾近崩潰的情緒引爆。

左右為難之際,樊睿倒是忍不住先發話了:「你不用說了,我全明白了!葉希,是你把我逼到了死角。你要知道,你這樣的行為會讓我一輩子都得不到安寧,你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自私、可怕!」

葉希低着頭,聽着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連他離去的背影都不敢去看,只怕一時的衝動與心軟擊潰她最後的理智。

「你非得把身邊的人一個個逼走才安心嗎?」沈方佑凌厲的質問聲突然在耳邊盤旋,勾起了葉希內心的孤獨彷徨。果真像他說的那樣嗎?她鼓足了勇氣回來面對現實的時候,所期望的並不是這樣的結果。她始終弄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弄成這樣。從很早開始,她的人生里就充滿了失敗。金鑫鑫說她太過良善,所以才會抓不住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不是嗎?明明知道了方欣怡當初卑劣的手段,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為她着想。沈方佑說她不簡單,想來一點兒也不假。去年她裝模作樣地找自己傾訴,並將傷痕展露出來,想必也是未雨綢繆,防止自己與樊睿舊情復燃吧?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方欣怡,的確是抓住了自己的弱點!

葉希想,哪天若是她反戈一擊的,方欣怡會是什麼表情?處心積慮這麼多年,最後竟落了空,真不知她會怎麼樣。這麼想着,葉希竟有些期待看到方欣怡的下場。只見她唇角悄然一挑,拔腿追了出去。等她衝到樓下,樊睿早已不見了蹤影,唯剩她傻站在原地,淚水悄無聲息地順着臉頰滑落,無聲的痛最難忍!

樊睿一路飛車到了郊區的房子,今天是他有史以來受到的最大的打擊。是她的同情與感激讓他失去了男人的尊嚴,她那天的所作所為令他墜入夢魘,這輩子,她是他遇見過最能折磨人的女人!

剛在車庫停好車子,被他甩在後座的手機尖銳地叫了起來,是方欣怡打過來的。煩亂已極的他連敷衍的力氣也沒有,招呼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從車庫走到前廳的距離並不長,而他像是走了半輩子。掛完電話后,他意外地發現了幾個未接電話,葉希打過來的。想必當時他正在氣頭上,根本沒有聽見,他下意識地去按回撥鍵,尚未撥通便停了下來。

當時的她都已經那麼決絕了,甚至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對於自己的離開,她也絲毫沒有挽留。這樣想着,剛柔軟下來的心又僵硬起來,一咬牙便將通訊記錄全部清空。此時,一條短消息不期而至,翻開一看,只此一句:「世上有些人很難言愛,心中有便行了!」當看到下面的落款時,樊睿的心瞬間沸騰了。他傻傻地盯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驀地一轉身沖向了車庫。

夜幕沉沉,天上的星星似乎並比前幾日稀疏暗淡了許多。葉希抱膝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心中充滿了對自己的鄙夷。怎麼可以不遵守原則撥通了他的手機,怎麼可以發了那樣一條不符合自己風格的信息?現在她似乎明白金鑫鑫的行為了,人心總是隨着環境改變的,自己也不能免俗。不過一點可以肯定的事,她對樊睿的心,自始至終沒有變過!

突然聽見門外有些微的動靜,葉希一個激靈立即起身沖了出去。拉開大門一看,果見樊睿立在門前,令她仿若置身夢中。

剛剛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梯的樊睿有些氣喘,像陌生人那樣打量了葉希一番。

葉希眼眶發熱,不爭氣的淚水涌了出來。為了掩飾窘迫,她一頭扎進樊睿的懷中,雙臂緊緊地環住他,將隱藏了許久的情緒徹底釋放。去她的方欣怡、管它的流言蜚語,從此刻開始,她要順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葉希的主動勝過一切言語,樊睿緊緊地擁着她,貼在她耳邊輕言細語:「對不起,我明明知道的,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葉希,對不起,我愛你!」

「樊睿,我們在一起吧,我們要永遠在一起!」葉希將頭埋在他胸膛低聲地說,從今天起,誰也不能再拆散他們。

「葉希……」期待了多年的樊睿終於聽到這樣的告白,動情之餘更多的是感激。

他俯頭去吻她略微發燙的臉頰,輕柔地啄去面上的淚水,即使咸澀可到了口中卻無比甘甜,一瞬間他整個人都醉了。葉希欲拒還迎的舉動、身上特有的香甜令他無法自拔,手下的動作也漸漸地多了起來。剛將手探入她的衣內,突然聽見樓道里傳來沉重而匆忙的腳步聲。

「誰?」聽見動靜,葉希立即從他懷中掙脫,探頭向門外看了兩眼。

樊睿不悅地向外瞥了一眼,隨手將防盜門狠狠地關上。進屋竟然忘記關門,而且……總之是非常失策!

幾天後,葉希總算理清了頭緒。中午吃飯的時候,看着面前大快朵頤的金鑫鑫,她不由脫口問出:「準備什麼時候回家做『閑妻』?」

「看你這個固執樣,我哪能放心回家享福啊?沒辦法,看來我就是天生操心的命!」金鑫鑫瞟了她一眼,表情頗為無奈。

「我在你眼裏就這麼不中用嗎?你一個人獨挑大樑這麼多年,換了我就不成了?」話雖是這樣說,但葉希的臉上仍掛着笑容。

金鑫鑫斜睨了她一眼,扒了口飯狠狠地嚼著說:「我看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現在我們公司的業務量能跟當初比嗎?我這可都是為你着想啊,葉希同志!」

「我明白你的好意,所以呢,為了讓我們兩個都能舒舒服服的,我願意與沈方佑那個壞蛋合作!」這幾天葉希也想通了,畢竟沈方佑現在是真心的為自己着想。既然合作能夠為自己帶來利益,她又何必死揪着他以前的錯誤不放呢?

聽她這麼輕易就鬆了口,金鑫鑫高興之餘又覺得非常意外:「真的假的啊?怎麼才沒幾天你就想通了?葉希,這真不像你的風格!不過,我很為你們高興。以前看你與沈方佑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嚇得人心驚肉跳的。特別是偉珈,事後他常對我說,恨不能給你洗腦……對了,最近怎麼沒看見偉珈?」

「前不久聽說他母親病了,這段時間他應該回老家探望去了!」提起過偉珈,葉希絲毫沒有不自然。

金鑫鑫瞄了她兩眼,但還是發自內心地感嘆:「其實你心中的那個人也不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希沒來由地臉上發熱,趕緊轉移話題:「快點吃吧你,既然雙方要合作,總要擬著合作條款出來吧?如果你想趕快回家享清福,那就趕緊弄!」

「OK!」

金鑫鑫當年對沈方佑的卑劣行為也是極為不恥,這樣一個與魔鬼為伍的人還會有良心么?不過從葉希回歸的這段時間來看,他的確是在為之前所做過的事贖罪。他現在所做的每件事,都實實在在地為葉希考慮。儘管葉希一直耿耿於懷,但她還是希望有個人能好好地照顧葉希。以前有過偉珈在她身邊,金鑫鑫還算是比較安心。現在可好,固執的葉希將身邊的人推個一乾二淨,而她又決定離開公司,無奈之下,只得請沈方佑幫忙照顧她了。

下班后,葉希前腳剛進門,樊睿後腳就跟了上來,手裏還拎了個大大的家樂福超市的袋子。這些天,他一直在葉希家蹭飯、蹭睡,想通了的葉希也竟然默許了。幾天的親密相處,似乎讓二人覺得又回到了當年在一起的時光。

「你去超市了?每天忙成那樣還有閑心逛超市?」葉希盯着袋中的食材詫異地問。

樊睿將袋子提到她面前得意地說:「我當然是沒空了,挑菜這方面我又不在行,公司那麼多人,必定有願意幫忙的!」

「你竟然能讓別人去……服了你了,你的下屬們一定認為他們的老闆腦子秀逗了!」葉希笑着揶揄他。

「沒辦法,太想念你的廚藝了,所以也無所謂他們怎麼看我這個老闆!」樊睿放下袋子,湊到她身邊,冷不丁給她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久違的了幸福感瞬間湧上心頭,葉希忍着笑輕捶了他一下嗔怪說:「你傻啊,下班前說一聲我順道去菜場買就行了,那裏的菜要新鮮些。」

樊睿拍了拍她的背笑說:「請大廚快些開工,小的要餓壞了,還像以前那樣,我給你打下手。」說完他便拎着食材推著葉希往廚房去了。

樊睿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便將各種蔬菜洗好、擺放一邊,一轉身見葉希握著刀站在操作櫃前發獃。開口叫了她幾聲,見她一點反應也沒,便走過去伸手拿下懸在半空的菜刀柔聲問:「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沒……沒什麼,蔥洗好了沒,拿過來一起切!」

「別騙我了,你明顯是有心事。到底是怎麼了,說來聽聽。」樊睿從身後抱住她貼在耳邊說:「再等等,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不會太久的!」

葉希用力地掰開他的手輕聲說:「其實這樣就很好了,你也沒必要因此而為難,不用把簡單的事情搞得複雜化。」

「葉希,你……」樊睿大為驚異。

「我的意思是不用太着急,事情要一件件地解決不是嗎?我們在一起開心就好,你沒必要為此背負太多的壓力。」

其實葉希並不是為了方欣怡的事情而煩惱,明天就要跟沈方佑正式簽合作合同了,而現在她還沒完全拿定主意。雖說沈方佑對這份看上去並不平等的合約無任何異議,可她還是有些介懷。金鑫鑫現在已完全偏向沈方佑,因此她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了。樊睿肯定不是合適的訴說對象,他與沈方佑簡直就是水火不容,要知道自己與沈方佑合作,指不定要氣成什麼樣。

「葉希,你要相信我。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若不能給你幸福,我現在是不會站在這裏。」樊睿扳過她雙肩,凝視着她一字一頓地說。

他樸實的言語、專註認真的表情,讓葉希感動不已:「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話,也就不會讓你站在這兒了。」

一個小時不到,一桌香氣四溢的飯菜便擺上了桌。很久沒嘗到葉希手藝的樊睿捧著飯碗大快朵頤,而葉希則心不在焉地撥弄著碗裏的飯粒。突然她抬起頭問了句:「你說我該不該相信沈方佑這種人還有良心?」

樊睿被她突兀的問話弄得一頭霧水:「怎麼突然說起他來了?」

「剛剛想到這個名字,隨口就說了。我只是想不通當年張子嫻為什麼會義無反顧地要嫁給他,或許他真的有什麼可取之處也說不定!」

不能直接徵求樊睿的意見,葉希便旁敲側擊。

樊睿皺了皺眉不悅地說:「可取之處我倒沒看出來,他這人太過沉鬱,行事雖穩,但道德欠缺。當年若不是他推波助瀾,事情也不會弄成這個樣子!」

「前段時間張子嫻過來當說客,請我原諒他以前的所作所為。其實他之前來找過我幾次,都鬧得不太愉快。我只是想不通,我如此對他,他為何還鍥而不捨地來請求我原諒他。一個做了諸多壞事的人,真還會有良心嗎?」

想到沈方佑近日的所作所為,葉希又不忍將他全盤否定。

樊睿放下碗筷,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葉希,如果他真心改過而你又於心不忍,那麼就原諒他吧。畢竟他是你的親哥哥,血濃於水。」

葉希心有所動,又迫切想知道他的真實想法,於是問:「如果你換作是我,會怎麼辦?原諒他嗎?」

「也許會吧!」樊睿對她笑笑輕聲說。

第二天簽合約的時候,葉希與金鑫鑫前往沈方佑的公司。這是自他的公司創辦以來,葉希第一次去。億佳貿易有限公司位於市中心的高級寫字樓,整整兩個樓層均所屬他一家公司,難怪樊睿稱之為業界殺出來的一匹黑馬。

簽約的過程非常順利,沈方佑一如既往的客氣,只是看葉希的眼神,多了層深意。最後要走的時候,沈方佑將二人送到門口,突然伸手拉住葉希對金鑫鑫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些私事要跟葉希談,可以先讓司機送你回去嗎?」

金鑫鑫見狀自然是點頭同意,向葉希揮揮手便飛快地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中,葉希只得將無奈的目光移向沈方佑:「合同也簽完了,你還有什麼事情?」

「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沈方佑一改往日的紳士風度,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拽向室內並關上了門。

「到底是什麼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說?」葉希反感地甩開他的手問。

沈方佑雖然面露慍色,但還是平靜地請她坐下,並且不急不緩地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才開口:「葉希,我記得上次跟你說過,方欣怡這個人不簡單。不管怎麼樣,你得提防她。」

「我跟她八竿子打不著,沒事提防她幹嗎?」葉希心中一驚,疑惑地看了他半晌沒好氣地回道。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有些事情並不會像你們設想的那麼簡單。要知道,一步錯,步步錯,你要懂得保護自己!」沈方佑看了她一眼誠摯地說。

葉希疑雲滿腹,按沈方佑的脾氣,他是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番話,難道是他已經知道自己與樊睿的事情了?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想到這裏,葉希不免有些慌亂,但還是故作鎮定地問:「沈方佑,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以前我是單純,不會防人,那是因為我沒想到這世上還會有像你這種人。至於方欣怡,她一個女人,還能複雜到哪裏去?我看是你自己太過複雜了吧?」

沈方佑見勸她不動,又不好太過直接,再談下去的話又怕她加深對自己的憎恨,最後沒辦,只得放棄。

就因為沈方佑最後那幾句話,搞得葉希一下午都心神不寧。金鑫鑫忙着跟唐文婷交接工作,完全沒有注意到心事重重的葉希。她一直在想,樊睿沖回來的那天晚上,她所聽見的腳步聲,會不會就是前來找她的沈方佑呢?

這個想法一在腦海中浮現,葉希就越發地覺得這種可能性非常大。當天自己當面嚴詞拒絕與他們公司合作,依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必定會回來繼續說服自己。也許就在他找來的時候,看見了自己與樊睿在一起一幕。想到這裏,她後悔不迭,當初他們要不是那麼衝動,也不會忘記把門關上。

天氣隨着夏日的到來益發地炎熱起來,六月的天氣變化無常。午後剛過,就降下一場大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玻璃,雨勢越來越猛,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過偉珈靜靜地立於窗前,心情正如天氣一般沉鬱不已。

「過醫生,有位客人沒有預約,非吵著要見你!」神思恍惚間,門突然被前台的護士推開。

過偉珈皺了皺眉:「讓他進來吧,現在雨下得這麼大,也沒什麼人來!」說完他走回辦公桌前坐了下來,下意識地轉着手中的鋼筆。

「你這裏的環境真是不錯,也不枉我大雨天的開車過來!」來者推門走了進來,尖尖鞋跟敲打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過偉珈聽聲音有些耳熟,抬頭一看來人,不由得怔住了,半天才問了句:「怎麼是你?」

來人輕笑了兩聲,款款走到他對面坐了下來:「我最近心裏覺得悶悶的,心情異常煩躁,也不知是不是抑鬱症,所以過來請你看看。」

「哦,是這樣!」過偉珈點點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雖說他是個心理治療師,可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來人見他一副不自在的樣子,不由格格一笑說:「原來作為心理治療師也會有煩惱啊?瞧你的樣子,也像是碰到了什麼煩心事!不過我還真是好奇,如果心理醫生心理出了問題,該去找誰解決呢?」

來人正是方欣怡,因為過偉珈是她認識的人,所以她並沒有作自我介紹,而是公式化的語調說:「我知道最近過醫生你也碰到了與我相似的煩心事,久病不治必成頑疾,所以有病可要早些醫治才行,就算是醫生,也不例外吧?」

聽了這番頗具深意的話,過偉珈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他冷冷地回道:「方小姐,如果你沒別的事情,可以回去了。」

方欣怡不以為意地笑笑,伸手摘下眼上的墨鏡:「我先做個假設,如果地球脫離自身運轉的軌道,那將會是什麼後果?」見他目光微動,她趕緊趁熱打鐵:「有些事情,我們明知道是錯,卻還任其發展,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后再後悔就來不及了,過醫生你說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過偉珈將頭一轉,不願再面對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你現在不明白也沒關係,只要最後你不後悔就行。在事情還有挽救餘地的時候,該出手就出手吧!」說完她轉頭看了看窗外,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知不覺雨竟然停了,耽誤你不少時間,我也該回去了。如果突然間你想明白了,可以跟我聯繫!」

她話音剛落,過偉珈面前就多出一張精緻的卡片來。纖長白嫩的手指,精心修正過的指尖上點綴著光芒閃閃的碎鑽,一看就知道她過慣了養尊處優日子。看着她優雅地踏出辦公室,過偉珈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中。

老天果真是不夠公平,他努力了這麼多年,也抵不過樊睿的一個擁抱;而方欣怡曾經做了那麼些卑鄙的事情,還不是照樣活得比誰都好?

與沈方佑的公司合作后,葉希實在是省了不少的心。會議服務的事情一般交由唐文婷與其他兩名較為資深的速錄員就夠了,而她每天只能在辦公室處理些日常事務,在班裏面指導指導學生便可。有時市裏搞一些大的交流活動,她會去參加,藉此鍛煉一下自己的交際能力。做人,總不能事事指望別人,免得像上次出錯事件一樣,大家都不在身邊,就不知所措了。

葉希已經習慣了現在二人世界,偶爾幾天樊睿加班或出差,她就會覺得家裏無比空曠,難怪金鑫鑫甘願把自己鎖在婚姻的牢籠里。華麗而溫馨的牢籠,對於久飛已倦的鳥兒們來說,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年紀大了,心也倦了,人便更累了,不由自主地希望有個人讓自己依靠。就像現在的葉希,雖然心裏不停地告誡自己不在乎,但還是希望能夠與樊睿走入婚姻的殿堂,給自己的愛情披上合法的外衣。

這天下班前,樊睿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他公司有事情不能過來,沉悶而疲憊的語氣充分顯示了他工作的繁忙。葉希有些心疼,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故作輕鬆地與他閑聊幾句並囑咐他注意身體。

下班后剛走到大廈出口,葉希不經意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時候,對方已然快步走到她面前:「葉希,好久不見了!」

「嗯,真是好久沒見了。你還好嗎?」向來不善偽裝的葉希表情極為不自然,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聽說你母親病了,現在應該康復了吧?」

過偉珈一如既往地溫和:「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呢?聽說你前段時間遇上了點麻煩。」

「也沒什麼,現在已經解決了,不提也罷!」葉希乾笑兩聲,沒拎皮包的左手都不知往哪兒放。

「既然我們好久沒見了,不如找個地方聊聊吧,你剛下班,想必正餓著呢!」過偉珈心中亦是不自在,但他真的有好多話想對葉希講。

葉希略一遲疑,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就算是普通朋友,在一起吃頓飯也是應該的。

過偉珈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溫吞的個性讓人受不了。他體貼地挑了以前常去的淡水清粥館,點了些葉希愛吃的。自己倒沒怎麼吃,就一直看着對面的葉希慢慢用餐。不知為何,明明有一肚子話要說,見到了她,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面前的葉希比起三年前,容貌雖沒怎麼改變,但氣質有了明顯的變化。現在的她褪去了往日的稚氣,沉靜俊秀的面龐上掛滿了安寧閑適。不知現在的她,心境又是如何?反正近來他自己的心境頗為複雜,樊睿的出現,在他心裏掀起了驚濤巨浪。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懼,害怕葉希被他搶走,就像如同一心護著心愛玩具的孩子。

「怎麼了?沒胃口?」葉希吃得半飽,一抬頭髮現過偉珈面前的盤子幾乎未動。

「不是很餓,你吃吧!」過偉珈笑笑說。

葉希終於綳不住了,拿起手邊的餐巾擦了擦嘴問:「偉珈,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吧?有什麼事你直說好了。」

「葉希,我們……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為了剋制自己的緊張情緒,過偉珈放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

「對不起,偉珈。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你是那麼優秀,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葉希有些慌亂,她根本沒想到過偉珈會提這事。

雖然早已預料到她給的答案,但他還是不甘心:「為什麼?是因為他嗎?你要和他在一起是嗎?」

「不是,我只要這樣平靜地生活就滿足了!」

葉希撒起謊來,臉不由自主地發熱發紅,這一點,過偉珈早就發現了。他不悅地皺了皺眉,嚴肅地告誡她:「葉希,他現在已經不適合你了。他現在的事業與方欣怡有着根深蒂固的關係,你想想,他會為了你放棄那麼大的事業嗎?陽光集團不是他一個人的,你也說過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為了你,他能夠放棄這些嗎?退一步來說,就算他願意放棄,但是方欣怡呢?她處心積慮那麼多年才靠近了他,你想她會輕易退出嗎?」

這個問題,葉希怎麼會想不清楚,這段時間她刻意地在迴避。她只是眷戀與樊睿在一起的溫馨時光,她貪戀他給的溫暖;她喜歡在他面前撒嬌、耍孩子脾氣;喜歡他偶爾的霸道;她是打心眼裏面享受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一個陷入熱戀的女人,是聽不進任何勸告的,她葉希也不例外。即使這是場飛蛾撲火式的愛情,她也會義無反顧地投入。

「葉希,現在的你,已經瘋了。」見她保持沉默,過偉珈不由板起面孔,無比嚴肅地說。

葉希見狀,氣不打一處來:「是,我已經瘋了,你根本沒必要對着一個瘋子說話!」說完她抓起皮包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葉希回到家后躺在床上輾轉到半夜才勉強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覺身旁有人輕輕抱住自己,一股清新的沐浴露混雜了淡淡的酒氣撲面而來。葉希仍舊是閉着眼睛,胳膊卻不自主的攀上他的脖頸輕聲問:「不是說不回來嗎?」

「怎麼還沒睡?」樊睿吻了吻她的額頭:「太想你了,再晚也要趕回來!」

之所以依戀樊睿,是因為他有太多地方令葉希感動了。她將頭貼在他胸膛,心滿意足地說:「我也想你!」

寂靜的深夜,各懷心事的兩人相擁而眠,唯牆壁上的掛式空調偶爾發出幾聲嘆息。半晌,窩在懷中的葉希突然開了口:「樊睿,如果我們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傻瓜,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樊睿撫了撫她的順滑的秀髮,提出了他的想法:「不困的話,我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葉希仰起頭好奇地問。

「我們搬到郊區的房子去住吧,你之前也去過了,那裏的裝修全是按照你以前的想法弄的。以後,那裏就是我們的家。」

不知是這話說得太過突然還是怎麼回事,葉希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有些遠了,上下班不太方便吧?」

「開車也就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你要是不願意開車,那每天我接送你上下班!」樊睿摟緊她輕哄著。

沉默了一會她終於開了口:「樊睿,你是怕方欣怡找我麻煩?」

「你別多心,我只是單純地希望我們一起住在那所房子裏,那裏對我們有着很深的意義。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們就維持原狀。」被揭穿心事的樊睿小心地解釋,別的不怕,他只是怕她受到傷害。

「你放心,我會很好地保護自己。我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得幾乎愚蠢的葉希了。」葉希的語氣突然輕鬆起來,伸頭湊到他唇邊輕輕地吻:「我會很用心地愛自己,因為我愛你!」

對於那晚樊睿的提議,葉希並沒有放在心上。她每天在家與公司之間來回,樊睿則不開車,通常是打的回家。這樣掩人耳目的舉動沒堅持多久,方欣怡便找上了門,趁樊睿到外地出差的時候,她堂而皇之地站在葉希門前,面帶微笑。

「可以跟你談談嗎?」見滿面驚愕的葉希,她優雅地走過去問。

出現在眼前的方欣怡如此和氣,反倒令葉希感到不安。之所以不安,並不是因為她害怕,而是因為她還是樊睿的挂名女友。

「好吧,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葉希倒是乾脆爽朗。

地方是葉希選的,一個離市區不近不遠的咖啡廳。因為地理關係,這裏的顧客並不是很多,環境也比較幽雅。既然方欣怡主動出擊,自己也不能亂了陣腳,該佔主動權的時候就是不能客氣。

方欣怡坐在座位上不時地打量著葉希,見葉希鎮定自若的樣子,尚未開口,自己反倒有些慌亂。

「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方欣怡啜了口咖啡直視着葉希問。

葉希一臉茫然地問:「是啊,我正好奇到底是什麼風把你給吹過來了呢!」裝模作樣嘛,她也會!

方欣怡暗自冷笑,爾後答道:「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既然這樣,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才是樊睿的正牌女友,我鄭重請你離開他!」

葉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介面說:「你還真好意思說這話,之前明明就是你跟沈方佑合謀拆散了我跟樊睿,該離開的應該是你這個插足者吧?」

「你……」方怡欣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漲得滿面通紅。

一個回合下來,葉希先佔了上風。她臉上並沒有絲毫的得意,漫不經心地搖晃着玻璃杯里的透明液體。氣得差點內傷的方欣怡漸漸有些失控,她實在沒料到現在的葉希變得如此可怕,這次真的是低估她了。

方欣怡並不是省油的燈,若是為了這幾句挖苦而失控,她也太沒用了。她轉頭看了看窗外,深吸了幾口氣,很快便平靜下來。她默默地注視了葉希一會才慢悠悠地開了口:「那都是陳年舊事了,還提它們幹嗎?不過,總的來說還是我贏了。想當年,某人還為此大病一場呢,真是可憐!」

「如果今天來你只是要提舊事,那恕我不能奉陪了,明天公司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得回去了!」葉希覺得你來我往這樣鬥嘴很無聊,乾脆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好,咱們就不提前塵往事,只說眼前的。如果你們繼續在一起的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要知道現在社會的輿論是會要人命的,如果你不怕被眾人的口水淹死,最好識相點離開樊睿!」方欣怡暗自得意抓到了葉希的要害。

葉希並不受她威脅,而是悲憫地看着她說:「你覺得我會怕嗎?現在的我幾乎一無所有,我還怕什麼呢?希翼公司已經不屬於我了,我也沒什麼親人了,我還會怕別人說嗎?我只管走自己的路,哪管別人說什麼。你就不怕我孤注一擲,與你爭個魚死網破?反正我可沒你顧慮多。你現在應有盡有,而我一無所有,最後是誰吃虧,可是一目了然!」

見方欣怡緊盯着面前的咖啡杯閉口不語,葉希便乘勝追擊:「你以為只有你會利用輿論的力量嗎?若是如此,只怕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到時候我把當年的事情抖摟出來,你想樊睿最後會幫誰?沈方佑那邊,哼,他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贖罪,你猜他會站在你那邊嗎?他可是律師出身,想出個既能明哲保身又能立功贖罪的方法應該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吧?」

聽葉希仔細分析,方欣怡開始自亂陣腳。她哪裏想得到現在的葉希大有長進,變得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望着對面眯着眼睛、表情悠閑的葉希,氣得她抓起手中的杯子就要向她潑過去。

還好葉希眼疾手快,像是料到她會有如此舉動一般,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胳膊:「方小姐,做人不能太暴力。您可不能在這樣的場合失了體面!再說了,該這樣做的應該是我吧?」她話音未落,便將杯中的水潑了方欣怡一臉:「這是你該得的!」

看着葉希高傲的身影消失在門廳,方欣怡已經無法分辨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憤怒、害怕還是別的什麼?她雙手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幾乎嵌入肉中,痛已無所知了。今天就讓她得意一回吧,接下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回到家中,葉希越想越覺得不對。樊睿以前就不常回家,就算他最近一直住在這裏,方欣怡也不該會這麼快就發現。而且樊睿幾乎不會親自開車來這裏,平常兩人也不會一起出門,連吃飯也是在家裏解決。葉希自認為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就連與她相處最好的金鑫鑫也沒有發現此事,可方欣怡是怎麼知道的呢?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知道這件事的人極有可能是沈方佑。上次他疾言厲色地告誡自己不要犯錯,一定是為了這件事。可想而知,那天在家門口撞見自己與樊睿在一起的人一定就是他了。這麼說來,當天他勸說無效,便將事情告訴了方欣怡,試圖讓她來阻止自己。

想到這裏,氣頭上的她不管三七二十顧不得已是深夜便給沈方佑打了個電話。

沈方佑這邊接到電話,聽葉希噼里啪啦說了一堆,仍是一頭霧水。他確實知道葉希現在與樊睿在一起,但他並不像她所說的是親眼所見。可無論他怎麼解釋,氣急敗壞的葉希都不相信。最後沒辦法,只得把熟睡的張子嫻搖醒做證。

聽完沈方佑的解釋后又跟葉希說了半天,見她還是不信,張子嫻只好提起她不願觸及的話題:「葉希,那天他真的不在,他陪我去外地看病了,你知道的……」

「對不起,我……我太咄咄逼人了,其實……我並不是針對你們……」

張子嫻的事情,葉希當然明了。當觸及到她刻意迴避的暗傷,她的怒火立即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愧疚又讓她不知說什麼好,只說了聲「打擾了」便掛了電話。

剛擱下電話沒多久,鈴聲又響了起來,是張子嫻打過來的。雖然卧室里開着空調,葉希還是覺得渾身燥熱,握著話筒的手也微微出汗。雖然隔着電話,她還是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現在甚至開始自我檢討,剛才對沈方佑他們是不是太過苛責了。

「葉希,有些話我知道說了你不愛聽。不過我還是要說出來,單純從朋友的立場。」經過剛才的打擾,張子嫻已經完全清醒。

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葉希立即回她一句:「既然我不愛聽,那就請你別說,不管從什麼立場。」

「離開樊睿,他已經不適合你了。葉希,再這樣堅持下去你會後悔的!」張子嫻尖銳的聲音由話筒傳來,刺激著葉希的耳膜。

「子嫻,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的。還有,這件事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葉希嘆了口氣,內心卻有些動搖,現在的她已經不具備判斷對錯的能力了。

「要想不鬧得人盡皆知你必須得放棄!樊睿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一個集團的負責人,社會對他的關注度要遠遠大於普通人;方欣怡她也不簡單,既然知道了這事,你想她會善罷甘休嗎?」

張子嫻這邊循循善誘、語氣懇切,而葉希卻聽得似是而非,現在的她不想去面對這個問題。事情不到最後,誰也無法說清楚到底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葉希……葉希……你在聽我說話嗎?」張子嫻半天沒得到回應,疑惑地對着話筒叫道。

葉希立即回魂敷衍道:「嗯,我自己的事情會處理好的,你不必擔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葉希,你別嫌我啰唆,我們都是真心為你好,希望你能夠幸福!」見她隨口應承,張子嫻非常無奈,話也只能說到這裏,剩下的事就要看她自己如何選擇了。

第二天一早,葉希剛打開手機,一條消息就映入她眼帘:「你就一輩子活在黑暗裏好了,這便是對自命清高的你最大的折磨!」

讀完這個惡毒的消息,葉希的心猛地抽搐一下,咬了咬牙便刪掉了。一個特別注重儀錶言談優雅的小姐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看來她真的是氣到了極點。一瞬間,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葉希勾起唇角得意一笑。金鑫鑫說得沒錯,以前的自己是太過善良了。

上班的一整天,葉希都處於心神恍惚的狀態,還好不用她親自上會做記錄,否則不知要釀成什麼惡果。想起昨夜沈方佑夫婦的那番話,她放棄了沈方佑便是那晚上經過的人的想法。像方欣怡那樣處心積慮的人,也不會傻到做最後一個知情人。不過,那天晚上經過的人到底是誰呢?應該不只是樓上路過的住戶那麼簡單吧?

強烈的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射進了室內,葉希捏着手中的玻璃杯沿緩緩地旋轉着。光線透過水杯投射在旁邊的資料夾上,輕輕搖曳著。立式空調吹出的冷風拂過她額前的髮絲,帶去一陣清涼。突然她恍然大悟,抓起桌邊的手機翻開名片夾,卻猶豫着要不要撥號。

猶豫間,突然間手機鈴音大作,葉希果斷地按下了通話鍵,聽筒里傳來了樊睿爽朗的聲音:「是我,今晚我會準時在家裏等你的晚餐!」

「這幾天我想了一下,其實搬到郊區那邊去住也不錯。那裏的裝潢,我的確很喜歡,要不我們儘快搬過去吧!」葉希乾笑了兩聲說。

樊睿聽后很是驚訝:「怎麼改變主意了?其實沒必要勉強……」

「沒有勉強,上次去過那裏一次,真的很喜歡那裏的格局與風格。謝謝你那麼用心,還記得那麼遙遠的事情。」

「葉希……你,你怎麼了?」隔着話筒,樊睿明顯地感覺她有些不對。

「沒什麼,我很好,那我們就今晚見吧!」葉希說完,便掛了電話。她想着既然方欣怡已經放出話了,那麼她肯定是鐵了心與她鬥爭到底。不過,她願意奉陪,就這麼走着瞧吧,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郊區的房子裏面設施齊全,搬家也不是件費勁的事情。葉希帶了日常用品、適季的衣服,便進駐了她曾經設想的完美家園。樊睿本要請家政來打掃收拾,被葉希強烈拒絕了。到了那裏,連水也沒喝一口,她便挽起袖子大幹一場,直到太陽落山才將一切事務打點完畢。

樊睿雖不精通廚藝,但也能燒三兩個小菜。怕葉希太累,他便自告奮勇地下廚,三兩下便將當日的晚飯捧上了桌:「雖然不夠美觀,但還可以入口,你先嘗嘗!」他邊說邊體貼地將菜放入葉希的碗中。

「嗯,不錯!」葉希質疑地看了看他,隨手夾起菜放入口中嚼了兩下。雖然賣相不好,但味道真的不錯。她有些疑惑,隨口問:「現在也能放下身段下廚了?真是難得!」

「人總是會變的!」樊睿笑笑,放下碗筷望着她正色道:「我們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想照顧你。你不習慣找家政,那我就學習做家務,不能總讓你一個人忙碌……」

葉希最聽不得這樣煽情的話,連忙開口打斷他:「快吃飯吧,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樊睿不擅說漂亮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埋頭吃飯。這次出差回來,他隱隱覺得葉希有些不對。問題的癥結在哪裏,他是心知肚明。

出差之前,他有找過方欣怡跟她提分手,並且他願意放棄整個陽光集團。

可是方欣怡說什麼也不同意分手,她並沒有跟他鬧,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如果想跟我分手,除非我死了!」

當時他看着她平靜卻怨毒的目光,不由打了個寒戰。他覺得方欣怡是他見過的人中最為惡毒可怕的。因怕她做出什麼極端的舉動,樊睿只有暫時放棄。反正他與她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關係,分手並不需要什麼正式的手續,只是公司財產方面需要走一些流程。

「水都要漫出來了,你發什麼呆啊?」聽見廚房嘩嘩的流水聲,葉希連忙衝進去,見樊睿正立在水池邊發獃。她走過去關掉了水龍頭,捋起衣袖動手洗碗:「忙了一天,你也累了,一邊歇著去吧!」

等樊睿完全回過神來時,葉希已經洗得差不多了,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轉身出了廚房。這幾天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可他卻開不了口。葉希早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嘴上雖不說,心裏總覺得疙疙瘩瘩的。將一切收拾好后,簡單沖了個澡便回房了。這周末有個中小型會議,她得提前做下準備。

住在郊區的好處就是這裏清靜、空氣清新,每天醒來還可以聽到鳥鳴,不過夏天的蟬鳴就太顯聒噪了。自打兩個人搬了進來,關係明顯生疏了許多。再加上房間較多,這幾天葉希又專心準備一個專業性較強的會議,兩個人的交流更少了。

周末葉希一早便匆忙趕去會場,只剩下樊睿一人在家。最近習慣了葉希在身邊的日子,她這麼一忙碌,反而讓他覺得有些落寞。起床吃完葉希臨走前準備好的早餐,百無聊賴的他開始在偌大的房子裏轉悠。

自從她搬進來,每個房間的角落裏都新添了綠植,惹人愛的綠色不經意就撞入眼帘,令人心情大好。客廳的吧枱上擺着一盆綠蘿,剛抽出的嬌嫩枝葉爬滿了透明的玻璃缸沿,灰白縱橫的根雜亂地扎在水中,隱藏在一堆七彩的營養珠中。這就是葉希的風格,做事周到、心思細密。廚房的冰箱裏始終擺得滿滿當當,衛生間一直是乾淨整潔還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這麼大的房子在沒有家政的情況下,她一個人每天只利用半個小時的時間就能收拾停當,不得不讓人驚訝她做事的效率。

也許,人孤獨久了,就變得太過獨立。現在的她,已經不習慣被他照顧,也很少與他分享心情,日漸減少的交流讓他感到不安。這些年來,他讓她等待得太久了,可方欣怡那邊一直不肯放手,而他又不能做得太絕,他怕她去傷害葉希。如此一來,他便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葉希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家后,二話沒說便鑽進卧室補覺,一直睡到夜色初上才被樊睿叫起。仍舊是兩個靜默的晚餐,兩個人目光偶爾觸碰,緊接着便各自避開。彼此暗藏着心事,卻沒一個人主動開口。自打搬過來,二人的關係大幅度下滑,又同時保持沉默,現下似乎降到了冰點。

晚飯後,樊睿在自己房間里不知走了幾個來回,才鼓起勇氣推開書房的門:「葉希,我……有話問你。」

葉希抬頭看了看他,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心中咯噔一下,胡亂地翻着手中的書頁說:「今天我有些累了,能改天說嗎?」

「只一句話,不耽誤你休息!」樊睿走到她身邊,拿過她手中的書看了看,不由眉頭一皺:「怎麼還在看它?你不知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嗎?」

「只是拿過來回味一下,你別多心!」葉希笑了笑,奪過那本《半生緣》放回書架上。她輕輕地踮起腳,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掠過書架最上層的一堆書,最終抽出了那本《傾城之戀》:「我發現你收藏的這些書,以前我家也有,我媽媽在的時候最愛看這些。當時我覺得沒什麼意思,現在翻翻,覺得很有味道。」

看着她手中的書,樊睿的臉色越變越差,他粗魯地搶過書沉聲說:「現在我有話問你,這些書以後再看!」

「好吧,有什麼話你問吧!」葉希無奈地聳聳肩,終於將目光移到了他不悅的臉上。

「葉希,你……你是不是後悔了?」樊睿不自覺地握緊雙拳,凝視着她黑亮的眼眸很沒底氣地問。

葉希見狀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後悔什麼?如果後悔我就不會站在這裏了。樊睿,拜託你別胡思亂想好嗎?最近我的確有些忙,你們公司的事情也不少,等過段時間我把公司的事情理順就好了。」

「方欣怡找過你了?她是不是找過你?」看着她隨意敷衍的表情,樊睿不自覺地抬高嗓門問。

葉希聞言有些驚愕,但很快垂下眼帘否認:「沒有,她怎麼會來找我!」

「她都跟你說什麼了?她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吧?」看她的反應,樊睿便知道真被自己猜中了。

葉希很反感別人把她擺放在弱者的位置,她抬起頭直視着他回答:「是的,她是過來找我了。不過做了出格事情的是我,我潑了她一臉的清水。那是做了卑鄙事情的人該得的,不是嗎?」

看着她滿臉的得意,樊睿失笑:「真沒想到,沉默的葉希也會亮出她的小虎牙!」

「那是,我這叫該出手時就出手!」一想起那天的事情,葉希就覺得特別解氣。方欣怡揚揚得意這麼些年,就得挫挫她的銳氣,沉默的未必是羔羊,也可能是熟睡的獅子。

樊睿呵呵笑了兩聲,湊過她耳邊問:「這些天是怎麼了?感覺你怪怪的,話也不多。」

「沒什麼,可能是最近忙了些!」葉希轉過身刻意不去面對他,那天她終於想到了那天晚上出現的人,一直在猶豫着要不要約他出來把事情說開。

「對不起,一直讓你受委屈!」樊睿倏地收緊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在她耳邊輕聲道。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當年我把你害成那樣。」葉希順從地將頭埋在他胸膛,輕聲細語:「以後不會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如果當年她能這麼堅定地讓樊睿牽着手,也許事情不會變成那樣。依稀記得他對她說,只要他們能在一起,放棄一切也無所謂!而當時,她正被沈方佑編織的所謂的仇恨沖昏了頭腦。

她身上熟悉的芳香配合著陌生而感人的話語,無一不讓他為之沉淪。曾經丟掉的天長地久,似乎又回來了;曾經的怨恨也煙消雲散了,現在他懷中擁著的,便是他此生的天長與地久。他俯下頭,狠狠地封住她微張的雙唇。書架上的那本被歪斜擺放着的《傾城之戀》砰的一聲掉落在他們的腳邊。

也許,她最終會是他的妻子;也許有一天他們也會如生活中普通的夫妻一般,為柴米油鹽而爭執;也許有一天,他們在彼此眼中都找不到對方,但是漸漸消逝的愛情會被親情取代,實際上那才是愛情最後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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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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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聚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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