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相篇

第二章 真相篇

第二章

真相篇

過偉珈買了些粥與熟食回來,葉希依舊是不想吃,舀了兩口粥便扔到了一邊。她實在受不了這兩個男人看着身邊,於是提出要出院。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病,只要回去慢慢調養就成了。過偉珈見她堅持,也不再勸說,看了看旁邊的樊睿他開了口:「要不,你搬到我那邊去吧,這樣我也好隨時注意你的病情,還有,你必須接受……」

葉希像被人戳中軟肋,尖聲截住他下面的話:「我沒病,也不想聽你嘮叨,我要回家!」

一旁的樊睿聽了過偉珈的話緊張不已,剛要開口阻止卻被當事人搶了先,這才讓他鬆了一口氣。他的想法很簡單,葉希可以不接受他,但也不能接受別人。雖然覺得自己很自私,卻是他心裏最真實的想法。自從見到葉希,他已經忘記身邊還有個方欣怡,或者說從發現方欣怡的陰謀那一刻起,他與她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過偉珈沒料到她拒絕得這樣乾脆,看着她躲閃的目光,他立即明白她不想讓樊睿知道她的曾經,她曾經心理有問題。頃刻間,他覺得一股涼意由後腦傳至全身,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縱然他早就預料到了。

「好吧,那我送你回家,不過你身邊必須有個人照顧,要不叫張子嫻過去跟你住幾天?」他盡量保持鎮定溫和地說。

「她現在自己都顧不了呢,我又不是孩子,自己會照顧自己!好了,別多說了,我要趕緊回去。」葉希邊說邊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卻被他一把摁住了。

「你說你能照顧自己,就你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嗎?我才走了幾天,你的病就發了?」過偉珈壓抑著怒火教訓她道。

葉希對此感到無語,沉默了一會抬頭望着樊睿平靜地說:「不介意的話,麻煩你送我回去!」

這麼濃的火藥味,樊睿怎麼會體會不到,他卻沒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葉希,他的話沒錯,你身邊確實需要人照顧。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找家政來。」

「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成弱者來看,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你們該幹嘛幹嘛吧!」葉希邊說邊穿起鞋,麻利地穿起外套拿了包就要走人。

一路上車內的氣氛非常怪異,葉希靠在後座昏昏欲睡,過偉珈則坐在樊睿旁邊一言不發。車子開到一半過偉珈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金鑫鑫打過來的,語氣很急切,她已經從黎成熙的口中得知葉希生病的消息,現在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他趕緊解釋了一番,才將她打發回去。可是剛到葉希家樓下,就見她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你來的可真是時候,今晚就留下來陪我吧!」見到金鑫鑫,葉希終於鬆了口氣。如果她不來,不知這兩個男人是不是要守在她家當門神。

「這樣也好,你有人照顧我也就放心了!」過偉珈心裏的石頭算是放了下來。

葉希根本不理身後這兩個男人,頭也不回地徑自上了樓。與過偉珈打了招呼后,金鑫鑫終於發現了旁的樊睿,她的笑容立即僵了下來。好在樊睿識趣,淡然打了聲招呼便開車走人。

金鑫鑫是個細心但直爽的人,一進門就沖希嚷嚷開了:「葉希,不要告訴我你的病就是因他而起?你們私底下見面了?我早就該料到了。」

葉希懶得跟她解釋,拿起睡衣直奔浴室。誰知洗好后剛一推門就看見金鑫鑫倚在門邊亮出一張探究的面孔。

「對於剛才那個問題,我不想回答。我只想告訴你,我大腦很清醒,你不必擔心!」葉希朝她翻了翻眼皮有氣無力地說。

「那就好!他已經有了方欣怡,你身邊也有過偉珈了,事情說起來很簡單,不過有人總喜歡把簡單的事搞複雜了!」金鑫鑫像是在教育她,又像是在教育自己。

「明天我請假,你按時上班。我要好好休息幾天,不知金總是否批准?」

「嗯,准奏!看來我這幾天都要在你身邊伺候了,你天生就是大小姐的命!」金鑫鑫望着她促狹地笑着說。

葉希不以為然地點點頭:「是,我天生就是個落魄大小姐的命!」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睡得最踏實的一晚,早上醒來的時候,金美人已經走了。葉希翻了個身準備睡個回籠覺,誰知手機卻響了起來。聽音樂就知道是過偉珈打過來,想到昨天對他的態度比較惡劣,於是迅速地接通了電話。本來她是準備誠心誠意地向他道歉,可一聽到過偉珈勸她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滿腔的怒火噌噌直冒。她這邊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走過去打開一看,果然是他站在了門前,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先把粥喝了,我們就在家裏做心理治療!」他語氣生硬地命令道。

葉希先是愣了一下,乖乖地接過他手中的袋子一聲不響地吃了起來。可是吃了兩口后就再也無法下咽了,這時候過偉珈又開始嘮叨起來:「你看看你,才吃了這麼點,再這麼瘦下去的話,你就要皮包骨頭了!」

「我吃不下,慢慢調整吧,你不是要治療嗎?現在開始吧!」葉希將碗一推坐到了沙發上說。

過偉珈原以為她真的決定接受治療,誰知她對他採取了消極對抗戰術。無論他問什麼,她都默不作聲,甚至閉眼裝睡,氣得他不知所措。現在她這個樣子,他又不能發脾氣,只能耐下性子與她耗時間。一連三天她全是這個樣子,不過胃口要比以前好了許多。過偉珈是心知肚明,她之所以不肯如實相告,一定是跟樊睿有關了。每每想到是這個原因,他內心就生出濃濃的妒意。他陪在她身邊快三年了,仍無法走進她的內心,而樊睿只出現這麼幾天,她就產生了如此大的反應。

那天過偉珈走的時候,葉希突然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簡直糟透了。她那不爭氣的胃使她成為接受別人同情的目標,一向好強的她怎能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下安然度日?她又產生了逃離的衝動,不過金鑫鑫婚期將至,她不能這樣不負責任。

她已經三天沒去公司了,這三天來每天上午都有一位陌生的中年婦女準時地送鯽魚粥過來。今天問了過偉珈了,他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想必是樊睿吩咐人做的,沒想到他還如以前那般心細如髮。只是這種關心,她再也受不起了,當斷不斷,後果很難設想。

可是葉希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樊睿進門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藉著酒勁嚷嚷着她收留一晚。他的這種賴皮行徑對以前的葉希來說如同家常便飯,換作三年前,葉希早笑着扔出一隻枕頭指著沙發嗔怪說:「喏,將就一晚吧!」說完沖他擠眉弄眼一番,毫不留情地關上了卧室的門。可是現在,她卻不知怎麼辦,怔怔地站在客廳中央,腦中混亂一片。

樊睿則是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躺,連鞋也不脫,閉着眼睛說:「不幫我拿個枕頭來嗎?」

「你走錯地方了吧?別裝瘋賣傻了,趕緊回去吧!」葉希走上前吃力地將他拽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說。

「怎麼會呢?這才是我該來的地方。」樊睿一把將她拉坐在沙發上,雙手迅速地環上她的腰。

葉希又羞又惱,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緊箍的雙手:「樊睿,你別這樣,上次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別動!」樊睿大聲地制止她,將頭貼在她胸前,閉上眼睛兀自出了一會兒神,隨後滿意地笑道:「可是你的心不是這樣說的,它說很歡迎我的到來!」

「你,神經病!」葉希死命地掙開他的懷抱跳了起來斥責說。

樊睿依舊是不死心,緩緩地站了起來攬上她的肩說:「是的,我是有神經病,你不在我身邊,我就這麼一直病下去了,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別瘋了,我們已經不可能了。再說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那天你也看到了,我們就要訂婚了!」葉希病急亂投醫,只得把過偉珈搬出來做擋箭牌。

「看得出他很愛你,可是你愛他嗎?」樊睿一聽這話,頓時醉意全無,冷冷地盯着她問。

「如果在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愛我的人。而且,我確實很喜歡他。」葉希無視他充滿寒意的目光,揚起頭毅然決然地說。

樊睿蒼然一笑:「既然你選擇愛你的人,那為什麼就不能選擇我呢?」

葉希撇撇嘴盯着腳尖說:「我對你不感興趣,實話說,我對你早就沒有感覺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原來她一直在意他與方欣怡在一起的事情,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等方欣怡母親的病好些了,他就跟她提分手的事情,即使葉希不願和他在一起,他也要與方欣怡這樣不擇手段的女人分開。與其這樣僵持下去,倒不如早做了斷,對雙方都好。

「即使你恢復了單身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樊睿,你別再讓我背負更多的罪名了。那樣的話我想我會死掉!」葉希見他頹然地坐回沙發凝神思考,就已經猜到他心中所想。

樊睿揚起頭,卻不知怎麼反駁。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明擺着是不給他機會了。憤怒之餘他又不敢太過放肆,生怕一不小心,刺激她胃病發作。不知所措時,他的目光落到了客廳中間的那堵照片牆上。上面貼著大大小小、不同的景色的照片,有遼遠寬闊的草原、浩瀚無邊的大海,還有壯觀雄偉的高山。曾經他無限嚮往的地方,照片上都有。他站起身走到那堵牆跟前,伸手輕撫著照片,眼光悠遠而綿長:「這些都是你拍的?」

「嗯,拍得還不錯吧?」回想起前兩年的漂泊生活,葉希的面上顯露出少有的恬靜。

「這兩年,你到底是怎麼過的?你的病……」樊睿終於找到機會發問了,話剛出口便被她截了下來。

「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歡各處旅遊。有時候時間趕不及就空着肚子亂逛,時間長了,胃自然就不好了!」葉希說完打了個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累了嗎?你先去睡吧,我還像以前一樣睡沙發就成,記住施捨個枕頭給我。」樊睿難得地善解人意起來。

葉希澀然一笑,轉身進了屋,輕輕地把門一帶,房間立時陷入了一片靜寂。

樊睿立在牆前,深情地注視着每一張風景照,這兩年,她去過了他們曾經嚮往的所有地方。她始終沒有放棄他們最初的夢想,在她堅持的時候,他卻被現實所迫,選擇了背負家族事業的責任。也許當初不那麼恨她就好了,也許當初理智那麼一點點就好了,可是諸多假設卻挽回不了既定的事實,而他卻不甘心就此失去。

「那個,你的東西,剛剛收拾了一下,突然翻出了這些。你以前的,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穿,只能將就了。」葉希躲在門后看了他半天,才鼓起勇氣捧出他留下的衣服。

樊睿轉頭看見那些陌生而熟悉的衣服時,覺得喉頭一緊,往昔的所有美好一瞬間湧上心頭。每次留宿后,葉希會將他換洗的衣服分類洗好,外套會熨得服帖平滑,就連內衣也折得一絲不苟放在她特意為他騰出的一層衣櫃里。在她家落魄以前她就搬出來單獨居住,因此身上沒有富貴人家小姐的那種嬌貴氣,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主要原因之一。她做得一手好菜,熱愛生活,有點小清高,一般人到她面前總覺得矮了一截似的。可是相處下來,才發現她遠比看上去的親和許多,言談中常爆出點冷幽默來。

葉希見他不語,將衣服擺到了浴室外面的洗衣機上,復又折回屋子抱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出來:「天氣冷得厲害,找了床大被給你,前幾天剛曬過的。」

「不能娶你做老婆,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樊睿接下被子半真半假地說。

「沒能嫁給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我可不想以後我的老公像瘋子一般半夜跑到別的女人家裏留宿!」葉希說完撲哧一笑,砰的一聲將他連同回憶一起關在了門外。

久違了的房間、久違了的沙發、久違了的味道,喚起了樊睿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往事。當年他恨她拿他們的感情當籌碼,借他之手毀掉了雅圖;恨她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連面都不願露一下。今晚,當年得知真相的驚訝、悔恨連同這些久違了的事物一起發酵成為難以割捨的情感。這些絲絲縷縷的情感交織起來,在他腦海里形成一個可怕的想法:「無論如何,他也要再次贏得她的心!」

奇怪的是葉希這一夜睡得無比安穩,她根本不用害怕他半夜會闖進來。無形之中才發現,多年前對他的信任一直延續到現在。早上起床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家裏多了一個人,衛生間的門是鎖起來的。他這個優良的習慣還是沒變,知道她剛睡醒的時候迷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會推門而入。以前造成的多次尷尬如今還歷歷在目,那時他總是面不改色地叫她「小妖精」。

「早!」她正站在門口發獃,樊睿帶着清新的牙膏味道推門而出,自然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樊睿,你昨天往身上噴了多少酒?你根本就沒喝酒吧?還是你不小心錯把酒當成了漱口水?」葉希早就發現了他的詭計,昨晚只是沒有點破而已。樊睿的脾氣她是了解的,他就像個皮球,你越是拍他越來勁,冷不防給他一針,他保准泄氣。

「等下吳阿姨會送粥來,養胃的,聽說她還有個偏方,說是每半個月吃她用猴頭菇與豬肚做的一道菜,對胃病非常有好處。我讓她每個月給你做兩次,會按時送過來,我記得你不挑食的。」樊睿覺得非常窘迫,仍鎮定自若地轉移了話題。

「真是讓你費心了,這些我自己會做,下次別麻煩人家了。」葉希婉言拒絕。

「你看,肯定是她送過來了。」正說着,突然聽見門鈴的響聲,樊睿連忙走上去打開門。一見到門外站着的人,他頓時怔住了。

葉希見半天沒有動靜,走出衛生間一看,見過偉珈正與樊睿面對面站着一言不發,兩個人的臉色看起來都非常不好。她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去:「偉珈,你來得正好,等下載我去公司吧。」

過偉珈這才緩過神來向樊睿點頭微笑,隨後大大方方走到葉希身邊伸手抹去她嘴上的泡沫:「快去擦把臉,怎麼今天就上班了?不在家多歇幾天嗎?」

「是啊,你的胃病就需要好好調養。」樊睿也跟了過去,抓起沙發上的被子問:「這被子的味道怪怪的,要抱出去晒晒了!」說完抱着被子往卧室陽台走去。

過偉珈看他那輕車熟路的模樣,心裏覺得真不是滋味。跟葉希相處也快三年了,他從來沒有留宿過。而他,明明已經是別人的男友,她竟然會留他過夜。不過值得欣慰的是,他只有資格睡沙發。充分地發揮了五十步笑百步的精神,他才強壓下心頭的妒意。

葉希看着這兩個暗潮洶湧的大男人,不免覺得好笑。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讓他們這樣爭來爭去。倘若自己是男人,才不會喜歡她這樣的女人。

過偉珈將一堆吃食放在桌上,拍拍葉希的肩說:「趕緊洗臉去,洗好后按時吃飯,從現在開始,我要監督你的一日三餐!」

這時樊睿也晾好被子走了出來,一邊抬腕看了看錶疑惑地說:「怎麼吳姨還不把粥送過來?這可是她家秘制的養胃偏方啊!」

葉希實在受不了這古怪的氛圍,她向他們翻翻眼皮抱怨道:「你們兩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拜託了,讓我安靜會兒!」

「是啊,你看你一早就過來嘮叨要監督她一日三餐,她被你管得像個孩子一樣,能不煩嗎?要知道葉希最討厭別人管她了!」樊睿看了看過偉珈一本正經地說。

「樊睿,快八點啦,你怎麼還不去公司?」葉希轉頭看了看過偉珈難看的臉色連忙制止他說。

「哦,我們公司平常九點才上班,這會兒還早著呢!」樊睿毫不客氣地走到桌邊,拿起一塊麵包自顧自地啃了起來,邊啃邊說:「你不是胃口不好嗎?還是吃粥吧,這會兒吳阿姨也要過來了。你要是不習慣專人給你送飯,我就讓她留在這每天負責你一日三餐,過不了多久,保管把你的胃調養得好好的!」

「好吧,既然這樣,你們坐下來一起吃吧。我先去洗個臉,等粥送到了大家一起分著吃。我想你們經常在外應酬,縱然是鐵胃也是需要調養的吧?有句話說得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葉希說完,將毛巾往肩上一搭快速地鑽進衛生間,恨不能躲在裏面不出來了。

其實她不在場的時候,這兩個男人倒並不會劍拔弩張的。過偉珈溫厚的性格自不必說,樊睿有時候會耍耍嘴皮子,但也都無傷大雅。可葉希一旦出現在兩人面前,氣氛立即就變得不一樣了。吳阿姨送了一大保溫盒的粥來,三個人推來讓去,最後全落到了葉希的腹中。在對待吃粥養胃的問題上,兩個人倒是保持高度一致,弄得葉希哭笑不得,恨不能生出魔法,自動消失於無形。

樊睿在接了個電話后匆匆離去,過偉珈突然臉色一變目光犀利地看着葉希質問起來:「他為什麼會在這裏?而且還住了一晚?」

葉希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垂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半天訥訥而語:「他醉了,開車回去比較危險!」

過偉珈苦笑:「醉了就可以留下嗎?那我喝醉了是不是也可以留下?這麼好的待遇應該不是僅限於他一個人吧?」

「過偉珈,你沒喝酒就醉了吧?不會有下次了。」葉希也覺得昨晚太過心軟,硬趕他走也不會怎麼樣,還是她不由自主地在奢望什麼?

過偉珈的眼神滿是質疑,自從她見過樊睿,她所有的堅守全都潰不成軍。在樊睿為他開門的一剎那,恨不得衝上去跟他打上一架。他早就看到,葉希看樊睿的眼神明顯不一樣,複雜中夾雜着濃厚的深情,那種眼神讓她整個人都變得亮眼起來。

「葉希,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些年了,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嗎?如果你覺得我以往的表現太過含蓄,讓你無法理解,現在我鄭重地向你表明,我愛你,你願意嫁給我嗎?」沒有戒指又何妨,他現在只要她的承諾。有了這顆定心丸,他也許會覺得好過一些。

葉希打死也沒料到他就這樣跟她求婚了,真讓人覺得荒唐。一向穩重的過偉珈也有這麼幼稚的一面,這讓她覺得很訝異。

「走吧,我們去挑戒指!」過偉珈唯恐她拒絕,果斷地抓起她的手往門邊走去。

「喂,我還沒說要答應呢,過偉珈,你到底怎麼了?」葉希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怎麼也掙不開他。

「怎麼辦?你會離開我嗎?你會和他重新開始嗎?他不適合你!」過偉珈突然變得患得患失起來,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裏語無倫次地說。

他的懷抱溫暖而寬厚,葉希有些貪戀這種安心的感覺。隱隱覺得嫁給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可以藉此擺脫樊睿的糾纏。於是雙臂輕輕環上他的腰,將頭貼在他的胸膛柔聲說:「只要你不後悔,我會考慮一下!」

聽到了她的回答,過偉珈顯然不太放心,非要拉着她去金店挑戒指。葉希爭不過他,便自己花錢買了只戒指戴了。她對他說,這個算是他送的,就當是照顧她這麼多年的報酬,結果過偉珈只有無奈接受的份。

樊睿請來的吳阿姨每日風雨無阻地送粥過來,只是從那天起他本人卻再也沒有露過面,這讓葉希總覺得有些失望。

那天過偉珈來還書,葉希半開玩笑地問:「如果我是石翠芝那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可是我不是沈世鈞啊!整天別想來想去的,我們是我們,你趕緊考慮好了給我回復。」過偉珈拍拍她的腦袋寵溺地說。

「過偉珈,你不怕被我利用嗎?我想你心裏比誰都明白!」葉希忽然嚴肅起來。

過偉珈愣了一下將她攬在懷中說:「我心甘情願的!別再對他抱有幻想了,他不適合你。」說完他像想起什麼似的指著桌上的報紙:「看看吧,他現在已經在法國了,跟那個方欣怡一起!」

葉希別過臉拉着他的手說:「以後別再提起他了!」

「你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還有件事沒跟你說,金鑫鑫與黎成熙下月的婚禮取消了。她讓我轉告你,公司里的事情暫時就交給你了。」說完他掏出一串鑰匙放到她手中:「這是她辦公桌的鑰匙,公司的印章與資料都在裏面,以後全權由你負責!」

葉希大吃一驚,印象中這金鑫鑫這兩天的表現一直很正常,怎麼婚禮就突然取消了呢?公司由她來負責的話,那麼她要去哪裏呢?

「她現在在哪裏?我要去找她!」葉希愣了一會兒,推開過偉珈就要奪門而出。

「晚了,她乘昨晚的飛機,不知去哪裏了!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估計和你當年一樣,四處漂泊去了!」過偉珈拉住她平靜地說。

她還沒來得及準備,這位金美人倒先她一步。說起來她真是羨慕她,不管有沒有成功地擺脫剩女的頭銜,她最終是找到自由了。而自己呢,傻到拋棄以往悠閑的生活跑回來被一堆陳年舊事糾纏,真的是瘋了。

「算了,她願意去就去吧,一個人扛了這麼些年了,也該出去透透氣了。只是取消婚禮的事情,真是太突然了!」葉希有些惋惜、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慶幸。黎成熙那人,真是古板嚴肅得厲害,跟他在一起,遠沒有與樊睿在一起有趣。不知為何,樊睿一直陰魂不散地在她腦中閃現,她確實是很努力地想要忘記了。

「金鑫鑫個性開朗、處事圓滑,我倒是不擔心她。只是你,在外面時間太長,我怕你一下適應不了。」過偉珈擔憂地望着她說。

「那你也太小瞧我了,以前的我可是很能幹的哦!」葉希對他眨眨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聽說練瑜伽可以放鬆身心,葉希便迫不及待地報了名。一個多星期練下來,基本動作還沒學會,她倒是學會冥想了。在瑜伽館的時候,她常常坐在墊子上,聽着柔和的音樂,如老僧入定一般進入冥想狀態。眼前全是報紙上樊睿緊緊攬住方欣怡的鏡頭,整個報道佔據了版面的四分之一,記者不遺餘力描寫着兩人如何恩愛,並補上了一句:「二人在機場恩愛的情形一舉打破了樊睿不久前的與商業女強人趙佳悅的傳言!」

不知是食補的原因、還是這些天練瑜伽的效果,她的胃口越來越好了,而且胃部不再像前段時間那樣隱隱作痛了。那天她去參加市裏舉辦的工業自動化交流會時,身旁的助理王樂瑤突然冒出一句:「葉老師,最近氣色不錯啊,怎麼保養的?」聽得她心裏樂滋滋的,暗想總算是調整了過來。

交流會的休息時間,她正在與王樂瑤整理手打稿時,身邊突然冒出個人來。抬頭一看,原來是好久不見的黎成熙,比往常瘦了些,但還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看來婚禮的取消,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黎總,好久不見了!」葉希禮貌地跟他打了個招呼,繼續她手中的工作。

「你好,散會後能否抽空一起吃個晚飯?」黎成熙向來惜字如金、開門見山。

「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說嗎?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反正還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葉希怎會不知道他的意圖,若是公事,他一定會請她到公司去談。

黎成熙四周張望了一下,見會堂的一處角落擺着大盤綠蘿,又正好對着窗戶,便指著那裏說:「那麼就借一步說話吧!」

葉希跟着他剛在角落處站定,就聽他急切地開口問:「金鑫鑫她去哪裏了?」

葉希暗自冷笑,仍保持良好的儀態回答:「這個我還真不知情,若不是今日見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們度蜜月去了呢!」說這話的時候,她面帶微笑、表情真摯,看得黎成熙一愣一愣的。

「我們取消婚禮了,你不知道嗎?」黎成熙質疑的口吻倒不像是在懷疑她,而像是在取笑她。

「取消了?看來善變的不止是女人!」葉希不以為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先回去了。明天不是還有你們公司的會議嗎?說實話,她不在我還真是忙不過來。」

黎成熙看着她優雅地轉身離去,心內暗暗為樊睿捏了把汗。當她走過前面一扇窗時,赫然發現她的左手發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巨大的好奇心讓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隨口找了個話題與她攀談了幾句,果然她修長的中指上套著一枚精緻閃亮的戒指。由此看來樊睿的計劃要落空了,從開始聽他細細盤算到現在,卻低估了對手的能力。不過自己又何嘗不是,他到底是沒料到性格爽朗的金鑫鑫會如此計較他的過往。

本來與過偉珈說好了兩個人一起吃飯,結果趕到預定地點的時候發現沈方佑與張子嫻都在。剛坐到座位上就聽張子嫻說:「葉希,聽說你終於跟過偉珈確定關係了?」

「要不是聽偉珈說我們還被蒙在鼓裏,我想爸爸知道這事一定會很開心的!」說話時沈方佑幽深的眼光落在了她左手閃亮的戒指上。

葉希看了看洋溢着溫暖笑容的過偉珈,自然不肯說那戒指是她買給自己的,只能轉移話題:「最近一直忙着公司的事情,不過我想抽空去看望爸爸。」

「嗯,前兩天回家的時候,爸媽一直嘮叨着你的終身大事。現在可好了,我這做哥哥也鬆了口氣,免得每次去的時候都覺得無顏以對。畢竟……」

一聽他提起往事,張子嫻抬起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不知為什麼,事發后每次見到葉希,原本城府深沉的沈方佑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心底藏了太多的事情了,壓抑了多年的愧疚讓他喘不過氣來。

「偉珈,以後可要好好對我們葉希,這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你都看在了眼裏,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張子嫻本來想緩解一下氣氛,誰知卻越說越傷感起來。

「好了,都別說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廢話我也不多說了,祝我們大家都好吧!」葉希平時最害怕聽到這麼煽情的話,連忙舉起酒杯向大家示意。

過偉珈今晚比較高興,多喝了點酒,車子是開不了,最後由沈方佑開車送他回家。好長時間沒體會到家庭溫暖的葉希被今天溫馨的氛圍所打動,一個人在街上溜達了好久才打車回家。剛走到小區就接到了樊睿的電話,害得她一顆心怦怦直跳。就算他人不出現,仍能帶給她驚心動魄的感覺。不是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嗎?三年了,為什麼她還無法忘記?

「你在哪裏?」樊睿一開始就咄咄逼人地問。

「在回家的路上,有事嗎?」葉希冷漠地回答。

「我想你,想得要瘋了!」他在電話那頭輕語,低沉渾厚的聲音充滿了誘惑。

葉希冷笑,暗笑估計是與方欣怡在一起呆膩了,又開始找上她了。不過三年沒見,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難怪市內的一些小報上他的花邊新聞不斷。

「我看你本來就是個瘋子,樊睿,你到底想幹什麼?」葉希對着話筒沒好氣地問。

樊睿低低一笑說:「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見你!」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見你!」葉希吼完立即掛了電話,本來很好的心情就被他這麼破壞了。

葉希剛摸黑打開家門,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詭異的腳步聲,還未來得及叫出聲嘴巴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捂上了。她心中一驚立即奮起反抗,雙臂卻被從後面伸過來的手緊緊地箍住,隨後迅速地被人拖進屋中摁在了沙發上。黑暗中看不清來人的臉,她被死死地壓在沙發上動彈不得,喉嚨里發出絕望的聲音。

「別怕,是我!」來人鬆開捂在她嘴巴上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說。

「樊睿!」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葉希失聲叫了出來。

「葉希,我想你!」樊睿話音剛落,微涼的嘴唇就壓了下來,靈巧的舌尖急切地探入她因驚愕而微張的口內,迫不及待地索取她特有的香甜。

葉希又氣又惱,這些年了,他還像以前那樣耍弄她。於是趁他不備,掙開左手向他揮了過去,卻被他順勢箍在頭頂上方。

「啊……」恰巧她左手的戒指劃過他的手面,痛得他失聲叫了出來。覺得異樣的他立即跳起來,迅速打開了燈,隨後敏捷地抓住她甩過來的手臂。

「這是什麼?」看着她手上閃閃發光的戒指,樊睿猶如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葉希無視他驚慌的樣子淡淡地說:「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

「哪來的?誰給你的?還是你自己買的?」樊睿緊緊地扣住她的手腕急切地問。

葉希聽后冷笑:「你見過有人自己給自己買戒指的嗎?當然是別人送的!」

「那個心理醫生送的嗎?」樊睿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不自覺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是的,就是他,所以請你以後別再來糾纏我了,我們早就已經結束了!」葉希像背書一樣快速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樊睿狠狠地甩掉她的手咬牙切齒地說:「兩個人的事情,不是你說結束就能結束的,我不同意!」

「樊先生,已經很晚了,請你回去吧!」葉希懶得再跟他說下去,伸手指了指大門露出一臉的厭煩。

被她這麼一點,樊睿猶如泄了氣的皮球。可是他內心又極為不甘,他曾經設計的美好未來怎能輕易被人打亂?從她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愛那個過偉珈。他的大腦在急速地運轉,他要找到能夠阻止她與他在一起的最佳理由。他在想,她到底知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呢?如果知道了,這個理由將對她起不到任何作用。從表面上看,她對他一直不抱有愧疚感,難道是真的已經知道真相了?

葉希見他立在原地不動,於是急了起來,上前扯住他就往門外拖:「拜託你放了我吧,與其玩一場沒有結果的遊戲不如回去用心地經營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真的想玩,那就另找他人吧,我只想安安分分地過我的日子!」

「你覺得你能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嗎?三年前你把雅圖給毀了,害我差點沒命,你一點也不覺得愧疚嗎?是不是非得我死了,你才覺得解恨呢?當初你是不是就懷着這樣的目的來接近我的?葉希,你真是太可怕了!最後你的目的達到,就四處逍遙快活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將我打入了萬丈深淵,連反擊之力都沒有了?」氣急了的樊睿也不管她知不知道真相,狠狠地甩開她怒氣沖沖的吼道。

「對,那時候是我不對。你覺得舊事重提很有意義嗎?如果你想翻舊賬的話,我也有許多要說,本來就是你們樊家陷害我們在先,我只是取回我該得的東西而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葉希也毫不客氣地給予還擊,雖然做不到理直氣壯,但尖銳的嗓門是最好的武器。

樊睿的眼神突然變得可怕起來,額上的青筋也暴了出來。他伸手將門一關,拖過葉希把她死死地抵在門上咬牙切齒地問:「好,說得好。既然你今天要算清楚,那我問你,欠債還錢,你欠我的情要怎麼還?你欺騙了我的感情,你說這要怎麼算?!」

「那你說要怎麼算?你已經有了方欣怡,還要我怎麼辦?我也曾對你說過,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等你。你只記得書上顧曼楨的話,卻把我說的忘得一乾二淨了!這些年我還一直在原地徘徊,可是你呢?你與方欣怡走在了一起,還有什麼資格來對我說這些?難道就為了這些年虧欠你的,我就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利嗎?而且最先放棄的應該是你吧!」

沖着他說完這些,葉希已經泣不成聲,急促的喘息讓她的胃一陣陣地抽疼起來。她還沒得到報應嗎?就是因為對他的愧疚才讓她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樊睿緩緩地鬆開手,冷笑着向後退了幾步,用冰冷的目光審視着她說:「原來都是我的錯,到最後都是我的錯。葉希,你顛倒黑白的功力已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現在你才發現嗎?還好為時不晚,你應該慶幸我沒有和你在一起,否則你將每天都生活在黑白顛倒的環境中。你趕緊滾回去過你的正常日子吧!」

聽他說完這話,葉希原本滿心的愧疚與委屈都化作憤怒噴薄而出。她迅速地拉開門,指著昏暗的樓道沖他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覺得與你相處這麼些年的人還能過上正常的日子嗎?而且,欠我這麼多的人也沒有立場趕我走吧?」樊睿可不想被她這樣掃地出門,仍是佇在原地冷笑着說。

「好,你不走,我走!」葉希扔下一句話奪門而出,卻迎面撞上了一堵肉牆。

「葉希,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沈方佑拉住她詫異地問。

葉希抬手迅速抹掉臉上的淚水垂著頭回答:「沒什麼,我才剛到家……你怎麼來了?」

「你的資料落在飯店了,我順便給你送……」沈方佑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一抬頭卻見門邊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樊睿聽見聲音連忙走向門外,伸手按下走道的燈,一眼就看着了葉希身邊的沈方佑。他靠着門,用慵懶的口吻打着招呼:「沈總,好久不見了,生意好像越來越紅火了啊?!」

沈方佑雖然心虛,但還是大大方方地迎上去與他握手:「樊總好,我的生意與你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哪裏,億佳公司的生意可算是蒸蒸日上,也算是業界近兩年殺出來的一匹黑馬!」樊睿唇角勾出一抹虛偽的笑容。

「樊總過獎了,已經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裏?」沈方佑看了看眼睛紅腫的葉希,語氣突然嚴厲起來。

樊睿保持着笑容說:「過來與葉希敘敘舊,既然你來了,那就一起進屋聊聊吧!當年雅圖破產應當有你的一份功勞吧?真沒想到,最後只剩空架子的雅圖竟然那麼順利地被人收購了,而且價格也很公道,真是讓人費解!」

沈方佑臉色微微一變:「商場上的事本來就是爾虞我詐,這樣的收購行為確實讓人捉摸不透。」

「豈止是捉摸不透啊,我簡直是懷疑收購者的動機,你知道嗎?買者收購后就再也沒有露面,那個破爛公司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樊睿刻意將臉隱在了暗處,悠長的聲調透著濃厚的威脅。

葉希站在原地聽了半天,覺得一頭霧水。這個樊睿轉變得真快,見了沈方佑,就把火力全集中到他身上了。她嫌惡地瞟了他一眼上前說:「夠了,我要休息了,你們有什麼話到別處說吧!」

「這事你也是幫凶,大家一起聊不是更好嗎?順便回顧一下你精彩的間諜生活。」樊睿含沙射影地回道。

「那些事與葉希無關,有什麼話你儘管沖着我說!」沈方佑上前一步將葉希擋在後面。

葉希推開他走上前揚頭問:「樊睿,你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我真搞不明白,一個大集團的決策者每天就無聊到四處找茬尋是非嗎?有空的話,你多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吧,很多山村的孩子吃不上飯呢,帶着你家方欣怡去做善事吧!」

「這你就不懂了,人死也要死得明白,當年雅圖就那麼沒了,我總要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吧?說不定還與這個傢伙有關呢?難道你就不想聽聽裏面的故事嗎?」樊睿親昵地攬上她肩,附在她耳邊悄聲說。

「樊睿,葉希身體不舒服,她需要休息,有什麼事我們到別處談吧!」沈方佑擔心他知道了什麼秘密,飛快地衝上前拉住他。

這時隔壁的門突然被打開,衝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沖着他們嚷嚷:「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啦?再這麼吵的話我就打電話報警了!」

「呀,劉嬸,真是對不起了,您快回去睡吧,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葉希連忙上去賠禮道歉,又耐心地聽她啰唆了好一會兒這才息事寧人。

月光廣場附近有一家小的咖啡館,店的主人是位台灣人。據說經營這家咖啡館的主人純粹是為了愛好而開的店,現在交由他的夫人在打理。無論是外觀設計與內部裝修都透著濃濃的藝術氣息。

樊睿與沈方佑兩個人難得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天,若換成三年前,早就是怒目相向了。當時兩個人甚至為了葉希而動起手來,不過那個時候,沈方佑一直在做戲。

「聽說葉希又成了你妹妹了?你們真的有血緣關係嗎?」樊睿對他們的事情略有耳聞。

「是的!」沈方佑不想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他只是想弄明白,對於當年的事情,樊睿到底知道了多少?頓了一下,他開門見山地問:「你不會是在懷疑當年是我叫人收購雅圖的吧?」

樊睿啜了口咖啡眯着眼睛望着他點點頭:「確實如此,其實從一開始,你的目的就是葉家產業吧?我想當年你就是故意接近葉希的,你只不過想利用她而已!」

「是的,當年我查出葉家破產的事情是你父親所為,而且公司的後身就是雅圖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它。」沈方佑細長的手指撫摸著杯沿,語氣堅定而陰狠。

「那麼你就利用葉希,讓她……其實這就是你的一石二鳥之計吧?我想為了保證能夠順利得到雅圖,你採用了兩種方法。此法不成還有彼法,心思細密的你是不會去做任何冒險的,不是嗎?」樊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並沒有將事情完全捅開。跟聰明的人說話,沒有必要那麼直白。

沈方佑早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強壓着內心的慌亂佯裝鎮定地說:「這麼說來,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真相了?」

「是的,你說葉希要是知道真相,她會怎麼樣?這一點,我確實很好奇!」樊睿總能三言兩句便挑動對手敏感的神經。

「如果你不想傷害她的話,最好不要讓她知道。我想你比我還了解她,以她個性,跟我翻臉事小,我只是怕她承受不了而做出傻事,就像當年那樣!」沈方佑手裏同樣握有王牌,他才不怕他這小小的威脅。

樊睿之前就對葉希發病的事情感到懷疑,又加上沈方佑剛剛那番話,他不由得蹙眉問:「當年她到底怎麼了?還有她的病又是怎麼回事?」

沈方佑欲言又止,他最能把握人的好奇心理,與其自己直接說出來,不如讓別人去轉述更為妥當。所以他露出勝利的笑容得意地說:「如果你想知道詳細情況的話,可以去問過偉珈,當年他可是葉希的心理輔導醫生。」隨後他突然變了臉色:「不過問歸問,我不希望任何人傷害到葉希,如果你對她還一絲感情的話!」

隨着現在社會競爭的白熱化,人們的就業壓力也越來越大。因此越來越多的人每日都充滿了焦慮,這就給過偉珈的心理診所帶來不少生意。引用人文主義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的話說:「神經症不是情緒上的疾病——他是在認知上有錯誤。」

確實如此,現在很多人為了一件小事而鑽進了死胡同,久而久之就產生了消極抑鬱心理。每次開導完別人,他就會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也存在着這樣的問題。

剛剛送走一位高二的學生,他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腦中全是葉希的影子。這幾天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暗暗地分析她近來的言論、表情以及細微的動作,也許這就是職業病吧。他不知她考慮得怎麼樣了,會不會願意跟他在一起。他極度鄙視自己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卻又無法抑制地去想。這種心理就像漫山遍野的青草一般,春風輕輕一吹,便瘋一般地長了出來。

他正沉浸在無邊的思緒中,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來,緊接着桌上的電話也響了起來:「過醫生,有個人說是您的朋友,沒有預約就闖了進來!」電話中年輕的護士怯怯地向他報告。

過偉珈一抬頭,見是樊睿攜著一團冷氣走了進來。他先是客氣地點點頭,隨後毫不客氣地往舒適的躺椅上一坐懶懶地說:「沒想到你的工作環境這麼好,比起我那個死氣沉沉的辦公室不知好多少倍!」

「有事嗎?」也許是兩個人的立場關係,過偉珈對他始終懷有敵意。

「有些事情擱在心裏好久了,我怕得抑鬱症,所以過來請你開導一下。雖然你的諮詢費用不菲,但我想我還能承受得起!」樊睿不理會他冷淡的態度,脫掉外套重新躺在了椅子上。

「行,那我們現在開始吧!」過偉珈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只等著到時候見招拆招了。

樊睿微閉着眼睛輕吁了口氣問:「聽說你曾是葉希的心理醫生,我想知道三年前她到底是怎麼了?麻煩您說得詳細些,這件事讓我近來很困擾!」

過偉珈凝視着手中的筆,語氣嚴肅地說:「如果你是來跟我談葉希的事情,那就免了吧!還有,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請你離她遠一些!」

「既然你讓我離她遠一些那就請直接告訴我當年是怎麼回事,否則我不得不跑過去問她本人了。這樣的話,我真的很難做到離她很遠!」樊睿逐字逐句地解釋著,唇角掛着勢在必得的微笑。

過偉珈沉默著,他實在不知道要不要將事情全盤托出。如果他知道葉希當年有多痛苦的話,會不會於心不忍?那樣的話,他會不會就此罷手?從樊睿不按理出牌的舉動來看,他的心思確實很難猜。猶豫了半天,他決定跟樊睿賭一把,咬咬牙便將當年葉希得病的事情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一遍。

過偉珈說話的語氣深沉低緩,彷彿在訴說一件很久遠的往事。事情果然像樊睿料想的那樣,葉希當時被沈方佑與方欣怡騙得十分徹底,有些真相,她如今仍被蒙在鼓裏。讓他更心痛的是,正是因為懷着對他愧疚,葉希才會患上抑鬱症、厭食症,經過了半年多的治療才有所好轉。

「你沒看到,當年沈方佑帶着我去見她的時候,她已經瘦得不成樣子。整個人處於瀕臨崩潰狀態,晚上睡不着覺,偶爾小睡一下還總是做噩夢。那時她大把大把地掉頭髮,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出了問題,電腦里整天播著那首《大悲咒》。她不肯接受我的開導,拒絕見任何人,沈方佑急得差點都給她跪下了。他曾說,這一生,他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利用她去奪得雅圖。他那樣深沉而涼薄的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想而知,當時葉希的狀況有多麼糟糕……」說到這裏,過偉珈的眼中蒙上一層水霧,聲音哽咽不能語。

樊睿頭枕在胳膊上,向外側卧在躺椅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嗡嗡的空調聲響在他耳邊,眼前全是他們最後一次在醫院見面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剛能下地行走,夏日的午後,陽光灼人。他無聊地站在窗前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不經意間就瞥見樓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時葉希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七分褲,就這麼站在太陽底下仰頭面無表情地望着樓上的他。他以為她會說些什麼,或者到病房裏看看他,可她沒有這樣做,只一個轉頭的工夫,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從那天起,他對她恨之入骨,他從沒想過她會這麼絕情。他猜想,她可能就是為了毀掉雅圖才故意接近他的。而今天,當他所認定的事實被推翻的時候,他懵了。

樊睿靜靜地躺在那裏,突然間覺得鼻子發酸,伸手往臉上一摸,觸到一片涼意。當年她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應該已經患病了吧?他怎麼就眼拙沒看出她的異樣呢?當時他若是主動跟她打聲招呼,或許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還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她已經走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打擾她了,這些年她過得很辛苦,如果你還愛她,就放手吧!」過偉珈頓了一會兒,對他說出了那句他早就想說的話。

樊睿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認為你能給她幸福嗎?她真的愛你嗎?」

「我認為我比你更能給她帶來幸福,現在的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過偉珈毫不示弱,揚起頭眼神桀驁地望着他。

「那我們就走着瞧吧!」樊睿取過外套,用手輕輕地彈了彈,穿在了身上準備出門。

「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不記得上次送去醫院的路上她嘴裏叫着誰的名字嗎?三年前她叫的全是你的名字,而現在卻不是了。就算你沒輸給我,你最終還是輸給了時間!」過偉珈聲音不是很大,卻很有震撼力。樊睿聽完怔在了門口,垂首想了片刻狠狠地將門一帶,大步地走了出去。

因為接近年底,啟耀公司的各項會議也多了起來。電話會議、視頻會議,大到總經理室、小到各個科室都有開不完的會,不過需要速錄的會議只有一兩場。昨晚被樊睿那麼一攪和,葉希一晚上沒睡好,因此只好讓唐文婷做主打。上過多次會議的她早就對這種場面駕輕就熟,偶爾還能抽點小空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

會議上,一向沉穩敬業的黎成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轉動着手中的筆,基本上沒怎麼發言。葉希不時地瞟着他的臉色,心中暗想金大美人到底為的是什麼事情而跟他鬧翻的?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見他抬起頭向她看過來。她連忙將視線轉到電腦屏幕上,雙手放在速錄機上卻不知道要打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抬頭向他看去,眼光剛瞟過去就撞上了他犀利的目光。

「搞什麼鬼,又不是我把金鑫鑫給藏起來的!」葉希嘀咕一聲埋頭專心工作。

不知為何,她總能感覺到黎成熙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她,彷彿要從她身上找出金鑫鑫的下落來。直覺告訴她,散會之後他一定會來找她麻煩!

果不其然,散會後她與唐文婷剛將文檔整理完畢交了上去,黎成熙就已經派助理在門口等着她了。葉希找了很多借口,終究沒有逃過此劫,只得無奈地走入他的辦公室。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入他的辦公室,以前與他接觸的時候都是在會客室。不過他的辦公室也沒什麼特別的,跟他的性格一個樣,呆板無趣。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窗邊擺的兩大盆綠蘿,舒展着青翠的大葉子,模樣極惹人愛。

「麻煩你稍等一會兒,等下我們一起去用餐!」黎成熙示意她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並親自倒了杯溫水給她。

葉希知道多說無益,乖乖地端著水杯坐在沙發上翻著雜誌,不時地瞟著伏案工作的黎成熙。他生就一副硬朗俊逸的面孔,膚色微黑,成天板著一副面孔,看上去令人覺得難以接近,真不知金美人除了他的長相還看上他哪裏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黎成熙處理好手上的事情,起身走到她面前客氣地問:「中午要吃些什麼?」

葉希有意耍他,思考了一會兒睜著兩隻大眼睛說:「到中山路上去吃過橋米線吧,我知道有家口味不錯!」說完,她偷樂起來,心想他這麼個人打死也不肯去那種場合用餐的吧?

「好吧!」黎成熙微微一笑,打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葉希難信置信地望着他,無奈地撇撇嘴拎起包走了出去。

中山路的香記米線空間不大,因為味道較好,平常總是擠了很多人。葉希他們到這裏的時候已經近一點了,因此顧客相對較少。葉希揀了最裏面的角落坐了,點了一碗過橋米線,端上來的時候她嘴饞想要挑一點辣椒醬,筷子還沒伸到醬瓶面前就被黎成熙移了開來。

「聽說你胃不好,就別吃辣了!」黎成熙一本正經地說。

葉希翻了翻白眼嘀咕了一聲:「真是命苦,到哪都被人管着!」

「我想問你,金鑫鑫到底去了哪裏?都一個多星期了,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葉希搖搖頭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去問誰啊?又不是我把她氣跑的!」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誰知道?」黎成熙咄咄逼人地說。

「有沒有搞錯?人總是要有自己的小空間吧?她不願意說我問了也白問啊!跟你說實話吧,我也聯絡不上她,手機關機、行蹤不定。其實如果你願意查的話要比我方便多了,不是嗎?」一口米線還沒吞下,葉希就被他的話氣得直翻白眼。

「都查過了,一直沒她的消息。我原以為你會知道呢!」黎成熙失望地望着她,眼神漸漸地黯淡下去。

見他失落的樣子,葉希的心沒來由地軟了下來。她輕嘆一聲解釋道:「其實,想要避開一個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黎成熙凝神望着她,久久才開口問:「當年你就是這樣躲避樊睿的嗎?」

葉希苦笑道:「我並不需要躲他,因為他不會找我。有那麼大一堆爛攤子等着他收拾呢,再說了,當年他恨我都來不及!其實我寧願他把我忘記,經常想像着我們在大街上相遇,彼此擦肩而過,像陌生人一樣不再有任何交集。因為那樣,彼此間都沒了愛也沒了恨,一切,雲淡風輕!」

「你這種想法真是奇怪,萬一金鑫鑫也抱有你這種想法,那麼我們豈不是……」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輕輕吐出兩個字:「完了?!」

「按照我的想法,你們總有苦盡甘來的那天!她是那種樂觀豁達的人,但對於感情還是比較敏感,只要你讓她有足夠的安全感,一切都OK!」葉希向他笑了笑解釋說。

「是嗎?」黎成熙挑了挑眉,好奇地問。

葉希點了點頭,指了指太陽穴說:「是的,憑我的直覺!」

黎成熙見她這副認真的樣子,忍俊不禁:「按我的直覺來講,你與樊睿也會走到一起!」

葉希立即沉下臉搖著頭說:「男人的直覺一向是不準的。」說完,她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無處可依。

「其實樊睿並不是你想像得那樣風光,這些年,他過得很苦,咬着牙硬挺過來的。每次醉酒的時候,嘴裏面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一切都過去了,求你不要再說了!」葉希再也聽不下去了,連聲打斷了他:「我們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了,我很滿意現在的狀態!」說完她從錢包里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放在桌上,飛一般地逃開了。

如果一個人的身體出了問題,就會覺得健康比一切都重要。葉希對此深有體會,因此無論颳風下雨,她都會準時地趕到瑜伽館。一位堅持練了一年多的同學說,練瑜伽是要長期堅持的,潛移默化中才能體會到它帶來的好處。她不過剛練了近一個月,就覺得渾身輕鬆了不少。一個小時的授課時間並不算長,每次她總是練得大汗淋漓,之後在洗浴間沖個熱水澡,令人覺得身心都舒坦無比。

剛走到健身館的大廳,她一眼瞥見過偉珈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沖着她招手。

「你怎麼到這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等了好久了吧?」感覺到他握上來的手傳遞的微微涼意,葉希輕聲嗔怪說。

「突然想你了,就過來了,又怕打擾你上課!」過偉珈旁若無人地將她擁入懷中,頗為感慨地說。他前所未有地貪戀她發間的馨香、身上好聞的沐浴乳的味道,還有隻屬於她的淡淡甜香。

葉希輕輕推開他納悶地問:「怎麼回事?今天的你有些奇怪!」

「走吧,我送你回家!」過偉珈複雜地笑了笑,摟着她往門外走去。這時一陣寒風卷了進來,葉希突然打了個激靈,溫馴地往他懷裏擠了擠。有時候,她身邊真的需要一個人,無所謂愛情不愛情,只是需要,雖然這個想法很自私!

車子裏開着暖氣,混著百合味道的空氣清新劑直往葉希臉上撲來,這讓她有些昏昏欲睡。一路上也沒注意聽過偉珈在說什麼,耳邊嗡嗡的聲音成了她的催眠劑,不知不覺車子就開到了自家樓下。

過偉珈剛為她解開安全帶,就見她睜開了眼睛,並不像睡意矇矓的樣子,於是鼓足勇氣地問:「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葉希茫然地轉頭看着窗外,抬眼望見黛藍的夜空中綴著點點繁星,雖不如夏夜的多,一顆顆卻顯得極有精神。她順手搖開車窗,貪婪地呼吸著迎面撲來的新鮮空氣,過了半晌才轉頭向他一笑:「暫時還沒想好,不過我真的有努力在想!」

「那你到底要想多久?」過偉珈淡淡的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恐懼,早上與樊睿的交談就像把雙刃劍,一不小心,最後受傷的就可能是他自己。

葉希撇撇嘴,輕輕地靠在他肩上,閉起眼睛:「過偉珈,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愛不愛你?」

「還需要問嗎?我愛你就行了!」他邊說邊吻上她的臉頰,卻不似往常那般輕柔小心,灼熱而紊亂的呼吸傳遞着他內心的焦慮與渴望。

葉希死死地拽住他的手,略帶嫌惡地說:「別這樣,不好!」

說完用力地推開他,起身去取後座的外套。今天的過偉珈太過異常了,簡直與平常的他判若兩人,她不得不趕快逃離。

當她急匆匆地走上樓道時,這才轉身去看他有沒有跟上來。只見黑洞洞的樓道里一片寂靜,根本沒有他的影子。她稍稍安心,卻隱隱對他產生一種愧意。

剛回到家沒多久,沈方佑又找上門了。一進門就緊張兮兮地問:「葉希,樊睿有沒有再過來找你?」

「沒有,怎麼了?」葉希遞了杯水給他,暗想作風沉穩的沈方佑不至於為了這事大晚上的跑來關心她吧?

「其實也沒什麼,我是擔心他來打擾你!」見她矢口否認沈方佑這才放下心來,輕舒了口氣說。

葉希總覺得他們昨天的談話有些奇怪,而且樊睿不停地提到雅圖,這其中想必有什麼原因。當年雅圖破產後,父親神秘失蹤后又突然出現在沈母家中;雅圖被收購后憑空消失確實令人費解,難道是沈方佑在背後一手操縱着?這些年,她一直沒有顧得上去想這些,現在大略一想,越發地覺得事情複雜起來。

「哥,當年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着我?我想只不過幾個文件,有可能會給予雅圖重創,但不至於那麼快就倒閉吧?還有雅圖剛清盤完畢就被人收購,這是不是太快了點?」葉希坐回沙發上,凝視着他問,輕柔的語氣聽起來卻不像是質問。

自從將自己的身世揭開那一天,沈方佑從來沒聽過葉希叫他一聲哥哥。但聽到她下面的問話,他心中一震,好半天才平靜地說:「這件事,我也一直覺得不對勁。暗中查到現在,也沒個眉目,想必是早有人覬覦雅圖了!」

「既然你都查不出來,想必是永遠沒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了。沈方佑,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從沒把我當作妹妹來看吧?你真是像我爸爸,深沉得可怕、陰險得可憎,你會有報應的!」葉希見他還是不肯開口,憤恨地甩出一串話。

「可你又何嘗把我當兄長來看呢?」

沈方佑一個漂亮的還擊打得她冷笑不止,好半天才緩過氣說:「你當年的所作所為就像個魔鬼,我不屑與魔鬼為伍!」

「葉希,要怎樣做才能讓你不再恨我?當時我也是迫不得已!」沈方佑蹙眉解釋,卻連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他這番辯解更讓葉希氣得跳腳,用手指着他尖聲說:「你那也叫迫不得已?當時你是當紅事務所的律師,頗受領導器重,以後前途無量。你為什麼會放棄大好前程下海從商?你的目的是什麼?不止是葉家的家業吧?」

「隨你怎麼想吧,報應也好,什麼都好,現在我只希望你能夠幸福!」沈方佑怔怔地望着她誠摯地說。

「當初是你把我的幸福打碎的,現在你卻要我幸福,真是天大的笑話!」葉希冷笑着斥責他,話一出口,心裏驟然升起一團寒意,原來她仍放不下樊睿去接受過偉珈。

夜晚從高處俯瞰附近的景色時,滿目的華光刺得人眼花繚亂。大街上喧囂的聲音隨着冬日的寒風扶搖直上,直入人的耳膜。樊睿木然地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就像當年他透過窗子俯視葉希那樣。辦公桌的電話、手機鈴聲此起彼伏,而他卻置若罔聞。

這個時候打電話找他的除了方欣怡就沒有別人,最近一段時間她特別依戀他。前不久她遠在法國的母親病逝,當時她幾欲崩潰,他不得不陪着她前往法國奔喪。與她相處的這段時間裏,他對葉希的思念益發的濃烈。他心裏明白,對她的愛與思念要遠遠大過於恨。當知道方欣怡與沈方佑的交易時,他不僅僅是震驚。雖然知道她之前有些嬌小姐的脾氣,但沒想到她背地裏會做出這樣陰險的事情,而且她的合作對象還是他深惡痛絕的沈方佑。

「就算你沒輸給我,你最終還是輸給了時間!」想起過偉珈說的話,樊睿覺得後背傳來一陣寒意。從小到大,他就未曾認輸過,當年的雅圖之所以會垮掉並不是因為沈方佑的計劃有多高明,而是他心甘情願地放棄。而對於葉希,這個他愛得刻骨銘心的女子,怎麼能輕易言棄?

他兀自想得出神,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陣高跟鞋的聲音,剛抬起頭就見方欣怡心急火燎地推門而入:「你怎麼還在這裏?怎麼還不回去?打你電話怎麼不接?」

「大半夜的你怎麼過來了?我不是說了今天要加班嗎?」樊睿瞟了她一眼,走到位子上坐了下來。

方欣怡的高跟鞋踩在木製的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聽得樊睿有些心煩。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隨着走廊的冷風越飄越近,刺激着他的鼻腔。以前他對她雖談不上愛,但也沒到憎惡的地步,可現在,完全變了。

「你一個人太辛苦了,要不我到公司來幫你吧?」方欣怡走過去,輕輕地靠在他身旁試探地說。

「也可以,你是學國際貿易的,如果那些知識還沒落下的話,就到外銷部任職吧,如何?」樊睿知道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脾氣,所以也不反對。

「為什麼就不能安排我做你的助理呢?畢竟當年我有跟你一起去留學,以我的學歷總不至於連總經理助理也不夠格吧?」方欣怡得寸進尺地說。

樊睿警惕地瞄了她一眼淡淡地開了口:「我的助理事情繁瑣、對英文口語要求較高,而且還會速記,光這兩點你就不合適。」

方欣怡聽后冷笑說:「你這樣說,我倒覺得有個人比你現在的助理還要合適!」

「是嗎?你的朋友嗎?」樊睿不以為意地笑着問。

「不是,她不是我的朋友,她就是當年害你害得很慘的那個人——葉希!」方欣怡咬牙切齒地說。若不是沈方佑將葉希回來的消息告訴她,說不定到現在她還被蒙在鼓裏。進而想到前段時間他一直借口加班不回家,就連趙佳悅也沒看到他人影,由此推斷,他一定是和葉希在一起。

樊睿臉色陡然一變沉聲問:「你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原來從頭到尾,我都小看你了!」

方欣怡見他陰沉着臉並沒有否認,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你真的去見她了?你去見她了?樊睿你真是太過分了,這些年了,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還比不上那個傷你至深的女人?她到底好在哪裏?在你眼裏我連她的一半都比不上嗎?」她越說越傷心、越說越激動,突然上前抓住他的領子厲聲質問。

樊睿用力地掰開她的手,面色沉靜地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己做過什麼,你心裏清楚!」

方欣怡紅着眼睛沖着他大吼:「我做什麼了?你倒是把話給我說清楚。這些年我做的事情還不都是為你好?我全心全意地付出,到頭來得到什麼了?你對我太不公平了!」

她因氣憤而近乎扭曲的面孔在樊睿眼前晃動,讓人覺得猙獰可怕。他嫌惡地推開她,俯身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拿出一個文件袋來扔到她面前冷冷地說:「如果你忘記了,請自己看吧!」

方欣怡狐疑地看了看他,伸手打開袋子翻了翻。白皙的面孔瞬間漲得通紅,眼睛裏像要噴出火來。她哆哆嗦嗦地將那疊紙往樊睿面前一甩啞著嗓子叫:「你調查我?你竟然找人調查我?樊睿,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她話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就出其不意地甩在他臉上。

樊睿向後退了兩步,根本不屑還擊,冷冷地笑着說:「無意間得到的而已,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對你的態度轉變得這麼快了吧?我以為你自己會猜出來,還是你早就明白,而只是不敢面對?」

方欣怡繼而揮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苦笑了一聲又慢慢地垂了下去。她面上的瘋狂之色漸漸地消退,眼裏蓄滿的淚水頃刻間決堤而出,這樣子倒令人覺得楚楚可憐。

「我已經沒什麼不敢面對的了,我承認我當年是做了這樣的事。那是因為我愛你啊,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嗎?她當時就是在利用你,她根本不愛你,為什麼你要去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呢?」方欣怡上前緊緊地環住他的腰,痛不欲生地低泣著。

「你的愛,我受不起!既然彼此都不幸福,那我們就分手吧!」樊睿用力地推開她平靜地說。

「你休想!我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隸。如果你真的要狠心分手,可別怪我找媒體了,我想到時候受傷的應該不止我一人吧?說不定葉希都沒臉在本市待下去!」想到自命清高的葉希,方欣怡就恨得牙痒痒,憑什麼樊睿要把她捧得高高在上,而自己連塵埃都不如呢?

樊睿忍無可忍,揮手打了過去。只聽一聲脆響后,方欣怡便瘋了一般撲向了他,與他扭打成一團。

葉希不明白方欣怡怎麼會突然約她見面,一想到往常那個貴氣小姐的驕傲模樣她就覺得頭痛。當年她就打心眼裏厭惡這種張揚多變的女子,可如果不去的話,又顯得自己心虛,衡量再三,她還是決定赴約。

冬日午後的陽光很燦爛,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卻讓人昏昏欲睡。葉希在公司吃完午飯,便急急地趕到附近的星巴克。因店面較大,縱使人多倒不顯得擁擠。葉希很快就在二樓的角落處找到了面戴墨鏡的方欣怡。她遠遠地見着像她,但又不太確定,立在原地張望了一會兒見她招手才走了過去。

大大的墨鏡幾乎遮住她半張臉,再加上額前的劉海,更看不清她的樣子。葉希暗自冷笑,想她又不是大明星,不至於要把自己打扮成這副樣子吧?

「你來了?坐吧,要喝些什麼,隨便點!」方欣怡指著對面的位子招呼她,嗓音有些沙啞,像是得了感冒。

「來杯溫水就行了!」葉希看都沒看菜單直接說,直到方欣怡把菜單遞到侍者手中。她不知道要跟她說些什麼,甚至也不願抬頭去看她。

方欣怡啜了口咖啡幽幽地說:「好久沒見,你瘦了許多,不過人倒比以前精神了。可見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聽說你交了個男友?」

「嗯!」葉希應了一聲,垂首盯着陽光透過杯子折射在桌上的光影,隨着杯中清水的晃動而搖曳不定,如同她不安的內心。

「真是要恭喜你了!」方欣怡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如果能夠重來,我絕不會跟樊睿在一起。聽說你男友是心理醫生?應該對你不錯吧?」

「嗯,他人很好!」葉希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當初她可是死追着樊睿不放的,現在卻又說這樣的話,真叫人不解。

「人好就行,過日子嘛,還是平淡些好!」說完她摘下墨鏡輕聲說:「你看看現在的我,真不知過的是什麼日子!」

葉希聞言這才抬頭看着她,愕然地發現她眼角有一塊瘀青,順着她撩起的劉海又看見了腦門腫了一個包。還沒等她開口,方欣怡的眼淚就簌簌而落,壓抑的抽泣聲令人心裏發酸。

「這是怎麼回事?」葉希訝異地問。

而方欣怡只是搖頭,長長的捲髮散落在兩頰,被淚水打濕后粘在一起,那樣子說不出有多可憐。葉希見她哭得傷心,可她不知要如何勸慰,便不自主地握上她的手,卻聽她一聲痛呼將手抽了回去。

「怎麼了?手也受傷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希見她遮掩著貼著創可貼的手沉聲問道。

方欣怡掏出紙巾擦了擦低聲說:「沒事,真的沒事,一點小傷而已!」

「都成這樣了還叫小傷?是怎麼弄的?是……是不小心摔了還是……」葉希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心卻緊緊地揪了起來,萬一要真是她猜的那樣,那就太不可饒恕了。

「既然你來了,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我們當年……」方欣怡止住了哭泣,眼睛已然紅腫,接着又低嘆一聲:「算了,說了你也不會信。」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葉希怎麼會不明白。她雖然不敢相信,但還是用顫抖的聲音問:「他打的?是他打的?」

方欣怡低垂的頭略略地動了動,算表示默認。葉希的個性她太了解了,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若知道樊睿是這樣的人,估計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他。她邊想邊開口說:「其實也是我的錯,你知道的,我脾氣向來不好,說話也尖酸刻薄……」

「可就算這樣,也不該動手打人啊!」葉希本來就將信將疑,聽她這麼解釋倒覺得事情果真如她所說的那樣了。但不知為何,想起當年她趾高氣揚的樣子,心裏面卻有些幸災樂禍,還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正不知要如何安慰她,這時包里的手機唱起了歡快的歌謠,是金鑫鑫的專屬鈴聲。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葉希拋卻剛才的憤怒,刻意壓制住內心的狂喜對方欣怡說。

「你這個破人,跑哪兒去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走到不遠去的長廊,葉希迫不及待地按下通話鍵一陣狂吼。

「在湯山泡溫泉呢,你要不要過來一起泡?順便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金鑫鑫的聲音聽起來慵懶愜意,彷彿剛睡醒的樣子。

「我都要忙死了,你卻跑那裏逍遙去了,真是太過分了!」

「後天是周末,你就過來吧,反正從你那裏到湯山也不遠。到了火車站直接打個的過來就成。快來吧,正好來接我一起回去,到時候就不用你一個人辛苦了!」金鑫鑫甜美的聲音充滿了誘惑,撩撥得她心裏痒痒的,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打完電話她總算是鬆了口氣,好在金鑫鑫沒像自己一樣一跑就是兩三年。而且每次去啟耀公司做速錄她都是心驚膽戰的,生怕被黎成熙拉過去盤問一番。

等她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方欣怡已經將眼鏡重新戴上了。剛剛哭花了的妝容也補好了,微卷的頭髮自然地垂在肩上,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

「謝謝你今天趕過來了,說實話,我還以為你不願意見我呢!」方欣怡勾起一抹笑輕柔地說。

「怎麼會呢?沒必要對過去的事情耿耿於懷吧?人,更多的是要向前看,因為前方的路還很長,有更多的希望,不是嗎?」葉希說得雲淡風輕,內心卻狠狠將「樊睿」這個名字拋到陰暗的角落去。

見方欣怡點頭,她又繼續說:「我們都要學會經營自己、經營生活,以你的聰明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所以我希望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吧!」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那麼就祝你幸福!」方欣怡臉上不經意露出一抹陰謀得逞的笑容,說完便拿起包要去櫃枱結賬。

「還是我來吧!」葉希早就將準備好的錢包拿在手裏,搶在她前面。

「不用了,記得以前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是你付的賬,那麼今天就由我來付吧,兩不相欠,清清爽爽!」方欣怡擋下她的錢包,說得意味深長!

葉希本以為過偉珈會在意那天晚上的事情,誰知見面后他表現如常,於是放下心來。周五下了班,與過偉珈匆匆吃了晚餐后,她興沖沖地趕回家收拾衣物,準備明天動身去南京湯山。到時候就算金鑫鑫那傢伙不回來,她也要把她給綁回來!感到任務艱巨,她收拾好行李早早就睡了,好夢剛做到一半就被刺耳的電話鈴聲給吵醒了。

沒等她開口就聽見樊睿低沉的嗓音,她心中一驚,頓時睡意全無,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處於戒備狀態。

「怎麼不說話?啞巴了?」見她久久不語,樊睿忍不住發問。

葉希無奈,只得開口:「有事嗎?沒事的話就掛了吧,我累了,想休息!」

「當然有事了,沒事找你幹嗎?我想你了!」樊睿低沉的聲音非常有誘惑力,只是她現在對此並不感冒。

「你想我那是你的事,拜託你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別來煩我行不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多好!困死了,掛了!」

葉希說完重重地掛了電話,順手把電話線也給拔了。這下徹底安靜了,而她卻再也睡不着了,只能睜著兩眼盯着天花板發獃。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爬起來衝到門邊問了幾聲也沒見有人回答,猶豫了半天也不知要不要開門,這時卻聽見門外傳來樊睿的聲音。她又氣又急,又怕越來越響的敲門聲驚擾到鄰居,只好大著膽子打開了門。

「這麼晚了,你來幹嗎?在電話里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她邊說邊上下打量着他,當看到他臉上架著一副墨鏡時,訝異得說不出話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今天怎麼他跟方欣怡都戴墨鏡?難道真是打架了?想到這裏,隱藏在心底里的小惡魔悄然而現,她投給樊睿一抹迷人的笑容說:「真是稀奇,大晚上的戴墨鏡,你裝什麼酷啊你?」

樊睿不理會她,雙手叉在褲子口袋裏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屋裏,四下環顧了一番質問她:「剛剛為什麼掛我電話?手機關機、電話打不通,我又不是洪水猛獸?」

葉希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話講完了當然要掛電話了,聽沒聽明白那是你的事!」

樊睿走到那堵照片牆前站定,拿下墨鏡伸手輕撫著上面每一張風景照,表情異常的柔和安詳。這裏的每一張照片代表着她走過的每一個城市,他們曾經計劃一起去的地方。當看到最中間的空白時,他心中一滯,垂下頭輕聲問:「你沒有去那個地方嗎?」

心情急躁的葉希根本沒有體會到他話中的意思,上前拉住他就往外拖:「對不起,我明天要趕火車,如果真有什麼事情的話改天再談成嗎?改天……」拉扯的時候她觸到他腕上的肌膚,感覺特別粗糙。抬起來掀開一看,竟見上面有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看到這裏,她的心莫名地痛了起來,迅速地摘下他的墨鏡,竟見他清俊的面臉頰上爬上了幾道清晰的傷痕。

「不好意思,其實我沒打算請你參觀,因為要收費的,價格不菲哦!」樊睿奪過眼鏡若無其事地戴上。

葉希抿了抿嘴,終於把悶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沒想到你們都挂彩了?你們至於這樣嗎?我想無論如何,男人總不該動手去打女人吧?更何況她是你的女友!」

樊睿怔了一下,從緊咬的牙關蹦出一句話:「你見過她了?」

「是的,她的樣子好像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我不管你們是怎麼回事,但你確實不該動手打她!」葉希盡量從客觀的角度作評論。

樊睿別的倒不怕,只擔心方欣怡有沒有說什麼刺激她的話,雙手抓住她的胳膊疊聲問:「她跟你說什麼了?她沒對你怎麼樣吧?」

「她一個受了傷的嬌弱大小姐能對我怎麼樣?樊睿,其實她很維護你的,你怎麼能這樣對她?」葉希見他並沒有否認,一顆心漸漸地涼了下來。他真的出手打她了,印象中那個爽朗有禮的樊睿,只是偶爾調皮、耍賴,現在卻對其女友使用暴力,真是令人心寒。

看着面前的她痛恨地別過頭去,樊睿緊緊地抓着她笨拙地辯解道:「我根本沒有打她,不是,我只是……她身上的傷是摔倒時弄的……她撲過來的時候,我本能地擋開了,不小心就……」他越說越急,越急越不知道怎麼解釋,乾脆甩出一句:「總之,你不能相信她一面之詞。葉希,你太單純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葉希一聽這話更來氣了,直著脖子沖他嚷道:「我單純,你直接說我愚蠢得了!我想她不至於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跑來陷害你吧?說實話,你真的沒動手打她嗎?看着我眼睛,你說你沒動她一根汗毛?」

想到他揮手打過去的那一巴掌,樊睿痛苦地閉上眼睛頹然地搖了搖頭,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唯有用這種方式向她傳遞著自己的苦楚、委屈與失落。若不是她無情地掛斷了電話,他也不會一時衝動開車過來讓她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樣;若不是剋制不住對她的思念,他也不會鬼使神差地給她打電話,這一切的舉動,都表明他陷得太深了,已經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可這些換來的卻是她的質疑,她寧願相信昔日的情敵方欣怡也不願相信他,這怎能不令他失望?

「樊睿,你太讓我失望了。」

見他這副樣子,葉希覺得留在她記憶中那麼完美的影像瞬間破滅,他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葉希,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的。你為什麼信她都不肯信我?你想我會無緣無故去打她嗎?她……」一想起方欣怡當時說的話,他就忍不住來氣,明明是她太過分了。

感覺到他手上逐漸增加的力道,葉希似乎已經痛得麻木了,她倉皇一笑:「這麼說,你打人都是先找好理由的嗎?我原以為你打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太粗暴了!」

「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景換作是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動手的。」樊睿說完搖頭苦笑:「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認定的事,縱然我有千百張嘴,也是說不清了!」

葉希嫌惡地推開他扭過頭輕輕說了句:「任何人嗎?過偉珈就不會,他在任何場合都能保持謙謙君子的風度。你知道嗎?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

「是嗎?他有你說得這麼好嗎?我看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樊睿被她這句話撩撥得暴跳如雷,扳過她肩用力地往牆上一按,面上露出猙獰之態。一提到過偉珈他就醋意難當,更何況她當他的面不遺餘力地誇獎他了。

葉希冷眼注視着他漸漸逼近的面孔,眼中充滿了鄙夷:「是不是把你逼急了,你連我也要打?」

樊睿氣極,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用下巴抵住她的額頭咬牙切齒地說:「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領教一下我的暴力嗎?」

「如果你想用行動來證明的話,我也不反對!」葉希心中極怕,嘴上卻不饒人。

「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問出這句話后,樊睿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別過頭喘著粗氣,一顆心緊張到了極點。

「板上釘釘的事情,你沒必要再問,如果沒什麼事的話,請你離開,哦,求你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了!」葉希垂著頭,伸手指著門無力地說。

樊睿如被電擊一般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了看,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走出大門的一剎那,他暗自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她了!

第二天趕到湯山的一處休閑別墅時,葉希意外地見到了一個人。那時她正與金鑫鑫並肩站在門前,微笑着看着她緩緩走近。她渾身散發出的精明幹練與天然的貴氣強烈地刺激著葉希的感觀,她竟然在這裏!

金鑫鑫老遠便迎了上來,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熱情地招呼:「終於把你給等來了,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這位是志越公司的CEO趙佳悅趙美女。」

葉希早在宴會上見過她,大方地走向她伸出右手:「你好,久仰大名!」

趙佳悅迅速地握上她手笑說:「你好,金鑫鑫說你是天然美女,果真是名不虛傳!」

說完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唇角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以前常聽樊睿念叨着她的名字,今日一見,果見她不同尋常。雖說她清秀有餘而嫵媚不足,身材也不火辣,但天然慵懶而清高的氣質讓人覺得難以接近,隱約有一種神秘感。男人向來對於有神秘感的女人抱有一種特殊的態度,而且越是得不到的,越覺得珍惜,樊睿也不能免俗。

「等你歇會兒我們去泡溫泉吧,票都準備好了,我先幫你收拾東西。你過來看看喜歡哪個房間,隨便挑一個!」金鑫鑫上前摟住她向屋裏走去。

別墅的大廳裝修得簡約大方,葉希隨着她樓上樓下看了一圈忍不住發問:「這度假村的別墅一天的要價不菲吧?你倒是越來越奢侈了!」

「人偶爾也要對自己好一點嘛,再說了,不是還有人分攤嘛!人家可是貴家小姐,這點錢不過是九牛一毛!」金鑫鑫努努嘴,指著站在窗邊的趙佳悅說。

「又是一貴家小姐?富二代?」葉希揚揚眉、聳聳肩,一臉鬱悶的表情。

「她父母都在國外,聽說一個在法國,一個在澳大利亞,各自名下都有着豐厚的產業,真是不簡單。含着金湯匙出世的,真是好命啊,為什麼這等好事就輪不到我呢?」金鑫鑫無奈地搖搖頭,一臉的艷羨。

「她很獨立,也有自己的思想,不像一般沉溺於享受的富二代。」葉希瞟了她一眼,篤定地說。

金鑫鑫拍了拍她肩欣賞地說:「不錯,跟你當年一個樣。話說回來,你眼睛真是毒辣,一看一個準,怎麼練出來的?」

「火眼金睛當然是八卦爐里煉出來的了!」葉希向她擠擠眼睛,自豪地說。

泡溫泉前大家都喝了些水,以便達到排毒清腸的效果。葉希沒想到要帶泳衣,就在前台買了一身,價格真不是一般的貴。更衣室是與各處溫泉的小屋相通的,就算天氣寒冷也不會凍著。她們選擇在花之戀區泡湯,湯池中選用了對人體肌膚有不同美容保健之功效的名貴花草。金鑫鑫最愛薰衣草,來不及聽服務員的介紹就直奔那裏。葉希覺得那種味道過於濃烈,便選擇了溫度較低的蘆薈池。因為是休息日,人相對較多,一間特色湯屋裏最多可以有十來個人。她挑了個偏僻的角落,將身子浸在水中閉目養神,兩分鐘沒到就已經昏昏欲睡。朦朧中感覺有人靠近,她驀地睜開眼,趙佳悅姣好的面容立即映入眼帘。

葉希對她笑了笑,說了句:「你怎麼也到菜鳥池來泡了?」據這裏的服務人員介紹,蘆薈池的溫度一般為38攝氏度,與人體溫度相差無幾,非常適合初來泡湯的顧客。葉希想她這樣的人,總不至於第一次來泡溫泉吧?

趙佳悅身上並沒有貴家小姐的習氣,穿着連身的泳衣,性感而不失端莊,禮貌地對她點點頭說:「我不太喜歡溫度太高的湯區,在那裏不到五分鐘就開始頭暈!」

葉希點點頭,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以騰出更大的空間給她。趙佳悅與樊睿的事情沒少上本市的小報,她雖然不常看報,但有他的消息的話通常會留意一下。沒想到今天金鑫鑫口口聲聲要介紹的人竟然是她,真是無巧不成書!

趙佳悅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番,嘴唇翕動了幾下又緊緊地抿上了。對於葉希,她真是有太多的好奇了,前段時間她也曾在背後調查過她。對於她以前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她站在樊睿的角度來說,對葉希抱有一定的敵意。客觀地說,葉希無論在哪方面都沒她出色,為什麼樊睿會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一年前那個夏日,她與樊睿一起到濟南出席一個商業交流會。那晚他被人灌了些酒,散席的時候人還是清醒的。回到酒店洗漱完畢,她一個人坐在床上看電視。突然外面下起了雷暴雨,一聲接一聲的炸雷嚇得她不知所措,於是顧不得矜持推門沖入樊睿的房間。那時他穿着寬鬆的睡衣,坐在床邊一個人對着一盤圍棋發獃,見她闖入倒有些驚訝。

那樣一個不安的夜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覺得尷尬,好在樊睿健談,天南地北地陪她聊天。聊到興頭上時,她不知不覺就從沙發上轉移到了床上,與他面對面地坐着。望着他俊朗的面龐、聽着他爽朗醇厚的聲音,一顆心莫名地狂跳不止。而此時的樊睿根本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仍是滔滔不絕地講着法國的風土人情、美麗的葡萄莊園。這時一道閃電劃過窗外,接踵而來的便是一陣震天的驚雷,趙佳悅下意識地撲到了他懷中,雙臂緊緊地環上他的腰際。

時間彷彿從那一刻停滯下來,她靜靜地依偎在他懷中,有種地老天荒的感覺。樊睿先是一驚,緊接着胸口一滯,本能地摟緊她。注視她脈脈含情的眼睛,心跳逐漸地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趙佳悅此刻像是得到鼓勵的孩子,饑渴的雙唇緩緩地貼上他臉頰。兩顆孤獨寂寞的心就這樣漸漸拉近了距離,體內的瘋狂分子隨着炙熱的而急切的吻燃燒到了頂點。

那時候,她以為他會屬於她,可事實上他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在她耳邊呢喃,叫着葉希的名字,聽得她心裏極不是滋味,但這並不能阻礙她的熱情。到後來樊睿突然止住了動作,獃獃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瘋狂地吻她的面部。從額頭到眉毛到眼睛,一直到嘴唇。可是他褪去溫度的雙唇讓人絕望,不爭氣的眼淚簌簌而落,她奮力地推開他,抓起衣服胡亂套上飛一般地離開了房間。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們之間多了些默契,彼此不再提當天的事情,萌芽已久的愛情也漸漸地轉變為友情了。能夠待在他身邊,她不介意做他的紅顏知己,她成了最有資格分享他喜怒哀樂的人。

「趙小姐,我要去休息室休息一會兒,你慢慢泡!」泡了一會兒,葉希覺得身子發軟,跟她打了聲招呼便披着浴巾往休息室去了。

望着她窈窕的身影,趙佳悅腦中一熱連身子也顧不得擦,抓起浴巾快步地跟了上去。等她到了休閑區,葉希已經半躺在長椅上,眼睛微眯,像極了一隻慵懶高傲的貓。趙佳悅在她旁邊的椅上坐了下來,一口氣喝下半瓶水才鼓起勇氣問:「葉小姐,總覺得你的名字好熟悉,好像總能在某些地方聽見!」

聽見她別有深意的話語,葉希並不覺得驚訝。能與樊睿走得這麼近,定不是一般的人。她偏過頭,眯着眼望向透過玻璃頂棚射下來的陽光,眼前出現一片斑斕的七彩光暈,像極了她曾經盛放的愛情。對於趙佳悅的好奇心理,她深有體會,當時見到報上的消息時,她也是急切地想知道對方的情況。因為那時她並沒有放下,可當見到真人的時候,她不再有這種探求的慾望,或許經過了這些事情,她真的放下了吧!

「葉小姐!」趙佳悅見她不語,心中的好奇更盛,急切地叫了她一聲。

葉希裝睡不成,只得回答:「恐怕我的名字太過大眾化了吧!」

「也不是的,我只是常從某人口中聽見,由此說來,我才算是久仰大名了!」趙佳悅見她避而不答,絲毫沒有氣餒,仍是旁敲側擊地發問。

「你所說的某人是樊睿吧?沒想到這些年了,他仍記得這個名字,還真令人受寵若驚!」葉希主動出擊,為了是讓她知難而退。

「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痴情的人,當時我就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讓他如此惦記呢?今日一見,果見你不同尋常!」趙佳悅半是恭維半是羨慕地說。

葉希淡然一笑毫不留情地說:「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從你眼中看他,所有的都是美好的,不過我已經過了你這個時期了。對他,心如止水,也不願再提了!」

聰明的趙佳悅豈能聽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但她並沒有就此罷休,仍緊追不捨地說:「如果你真正做到心如止水,是不會介意別人再提他的!」

「趙小姐,你到底想怎樣?」葉希不想再跟她拐彎抹角,直言不諱地問。

「為什麼不試着回到他身邊呢?他一直在等你!」趙佳悅的犀利的聲音劃破她的心膜,觸到她長久未愈的傷疤。葉希心猛然一抽,噬心蝕骨的疼痛隨即蔓延至全身。

金鑫鑫被葉希押送回去后,不僅沒有改過自新,反而像她以前那般挑三揀四起來。她甚至厚著臉皮提出了由葉希主外、她主內的條件。葉希明白,她不過是為了躲避黎成熙。有時候,越是刻意地避開,對方越是能成功地找上門。特別是黎成熙這種鍥而不捨的男人,怎會容她有喘息的機會?

這兩天,無數通電話可把金鑫鑫逼得夠嗆,鮮花攻勢更是必不可少。雖然呆板的他只知道送玫瑰,而且還只送藍色妖姬。據金鑫鑫估計,這些一定又是他的善解人意的助理代勞的。金美女雖然在業務上所向披靡,但對於感情還是較為怯弱的。沒有着十二分的把握,她是堅決不會走向對方。那天晚上,她喝得醉醺醺的,打電話問葉希:「你說,我這輩子會不會就這樣了?做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有一天孤獨地死在了公寓裏,也沒人知道?」

葉希知道她有妥協的意思,便勸慰她說:「別瞎想了,聽聽你的心在說些什麼?有時候你的心會被理智打壓得透不過氣來!」

「估計你也是感同身受吧?呵呵……」金鑫鑫突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一句話:「葉希,我們兩個……好傻好傻……」

葉希聽罷心中酸澀難忍,一言不發地掛上了電話。她想她自己是不傻的,因為那種痛苦對她來說,真是難以忍受,她不能讓自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對於一個人而言,悄然臨近的夜晚總是寂寞難耐。然而對這幾天來瘋狂工作的樊睿來說,晚上是他最清醒最事半功倍的時刻,因此他時常徹夜批閱文件、親自處理企劃案。快到天明的時候,才會趴在桌子上小歇一會兒。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發涼,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室內的空調沒有運行,原來整座辦公樓竟然停電了。凍了半夜的他打了一天的噴嚏,到了下午漸漸地發起燒來,一陣陣的寒潮席捲而來,讓他覺得體力不支。細心的助理下班前找了葯放在他桌上,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他根本沒有注意。

晚上八點多鐘的時候,趙佳悅突然打了電話過來,約他出去。他心中發煩,委婉地拒絕了。不到半個小時,她竟然拎着幾罐啤酒來到他辦公室,二話沒說,一一打開來整齊地擺在桌上。

「心裏面堵得慌,陪我喝酒吧!」她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並沒有覺察到他的異樣。

「怎麼?工作不順利?還是有人惹你不開心?」樊睿放下手頭的工作,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拿起一罐啤酒仰頭喝了起來。

趙佳悅笑得很神秘,微厚的嘴唇有些許上翹,看起來有些像舒淇,身材也如她,好得沒話說。她澀然一笑說:「是啊,有人惹我不開心了,但你絕對想不到會是誰?」

「有誰敢惹趙總生氣?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樊睿敷衍地笑了笑,將手中的半罐啤酒一飲而盡。

「你肯定猜不出來,那個人你也認識的。我見到她了,跟我想像的一樣,或許我曾在夢中夢過她!」趙佳悅藉著酒意放肆地盯着他,深邃的目光穿透他英俊的面龐直入他內心。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談她,她想知道為什麼他看不到她的付出?為了一個遠離他很久的女人,他將自己擺放在一個透明的器皿中。再近距離的相守,也夠不着他的實體,她只能隔在外面看着,等著有一天他會從裏面走出來。

「夢中夢到過的?難道是你的夢中情人?」兩罐啤酒下肚,樊睿微微有些醉意。

「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前幾天我看見她了,她真的很怪異!」趙佳悅直視着他,似乎要從他眼裏挖掘點信息來。

樊睿手微微一抖,手中的啤酒頓時跌落下來,灑了他一身都是。趙佳悅見狀趕緊抽出餐巾紙為他擦拭,當觸到他滾燙的皮膚,才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樊睿,你是不是發燒了?手怎麼這麼燙?」她邊說邊拭上他的額頭,果真是燙得驚人。

她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說:「我看你是燒糊塗了吧?都生病了還喝這麼多酒?走,我開車送你去醫院!」她向來是說一不二,拿起包伸手去拉他,誰知反被他拽回了沙發上。

「我說沒事就沒事!」樊睿將她摁坐在沙發上,拿起一罐酒往她手中一塞。

趙佳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將牙一咬,一口氣將手中的酒喝了個底朝天:「好了,酒也陪你喝了,我們去醫院吧!」

樊睿仍舊是不予理睬,一口口地灌著啤酒,意識卻漸漸地模糊起來。朦朧中他好像看到了葉希,像三年前那個晚上一樣,她坐他身邊唱着那首《戀着多喜歡》。那個晚上,他們差一點就衝破了底線,所幸的是,最後彼此都保留了一絲清醒。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多麼希望能回到那天晚上,他們傾心相戀、情濃意濃的那個時期。

趙佳悅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臉龐漸漸逼近,直到炙熱的雙唇壓上她的唇瓣。這一次,她還是無法拒絕他的誘惑。有時候,愛情就像是毒藥,縱然是付出一切卻得不到任何回報,也會讓人心甘情願地沉淪。迷迷糊糊中,她又聽見了那個耳熟能詳的名字,眼淚沒有預兆地洶湧而出,將自己的熱情淹沒。同時,樊睿也止住了動作,無力地趴在她的胸前,呼吸卻變得灼熱與急促起來。

睡夢中接到了一個電話,葉希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沒想到趙佳悅會記得她的電話號碼,更沒想她會主動打電話來,萬萬沒料到的是她是因為樊睿而找她的。冬季的午夜非常寒冷,葉希覺得腦中如一團亂麻,披了衣服在陽台上吹了好一陣的冷風才下決心要去醫院看他。

雖然嘴上說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雖然不斷地告誡自己要遠離他,雖然她不斷地催眠自己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可是經過一番掙扎,她覺得還是不能置他於不顧。給自己找了無數個借口之後,她穿好衣服徒步走在空蕩的街道上。

街上路燈慘淡、行人稀少,她走了好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子很快便開到了市人民醫院,下車后她獃獃地站在醫院門前。這時趙佳悅又打了電話過來,焦急的聲音讓她感到害怕,最終是義無反顧地衝進了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裏。

剛走到點滴室,就見趙佳悅迎了上來,拉着她走到門外輕聲說:「你終於來了,我以為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葉希垂下頭瓮聲說:「從我的立場來說,我不能心軟,對他對我都不好!」

趙佳悅冷冷一笑道:「葉希,你給他下了蠱,只有你才能解開,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

葉希怔怔地望着她,突然覺得她現在真得很可怕,根本不像那天她所見到的趙佳悅。略紅的眼睛裏充滿了敵意,恨不能將她揉碎一般。

「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功成身退。你留下來照顧他也好,把他一個人丟那也好,與我無關,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吧!」趙佳悅說完便揚長而去,女王般逼人的氣質壓得葉希喘不過氣。有些人,愛了不該愛的人,有些人,不該去愛她愛的人!

樊睿一覺醒來的時候,頭微微作痛,還沒等睜開眼就覺得手中握著一團柔軟。他下意識地緊緊握住,這才想到對方是趙佳悅,於是慢慢鬆開了手。那隻手輕輕抬起,輕柔地拭着他的額頭,一股熟悉的味道混合著消毒水味飄進了他的鼻腔。他心中一驚,猛然握住了來人的手腕,睜開眼一看,呈現在眼前的果然是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面孔。

「你不是不想見到我嗎?正好我也不想見到你,快走吧!」回憶起那天她說過的狠話,樊睿將頭一轉冷漠地說。

「等你燒退了我就走,我去給你買些粥來!」注視他良久,葉希才淡淡地答道。

「我不需要你同情,你走吧!快點走!」樊睿賭氣似的說。

葉希輕嘆了一聲,抓起包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樊睿聽着她的腳步聲越來越小,直至完全無聲這才轉過頭來,心中卻裝滿了失望。她不知他向來喜歡說反話嗎?她不明白他內心是非常需要她的嗎?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無情了?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過來看他?生病的人連帶着心理也變得脆弱了不少,此時的樊睿覺得心中空落落,渾身酸痛難耐,只得閉上眼睛任思緒飛揚。

沒過多久,門外又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料想着她是不會回來了,但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意外地望見她捧著飯盒站在門邊,唇角微挑,笑得有幾分得意。

明明他可以自己動手,卻非說他沒力氣,拿不動勺子。看着他還發着燒的分上,葉希只得一口一口地喂他。

「是不是我一直病著,你就不走了?」喝完粥,葉希整理著飯盒,耳邊突然聽到這一句。

「別瞎說,我只請了一天的假。等你燒退了,我就走!」葉希飛快地拒絕道。

「那我希望這燒就一直不退!」樊睿深深地注視着她,語氣里完全沒有玩笑的意思。

「就算不退,我也要走。剛才你不是還趕我走嗎?」

樊睿得寸進尺地笑着說:「可是你不是沒走嗎?怎麼辦?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等我好了再說吧!」

「你又不是沒人照顧,方欣怡呢?不行還有趙佳悅呢!」葉希也不知道怎麼了,這種吃飛醋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

「算了,醫院我是待不下去了。等打完點滴我還是回家吧,你先別走,等下幫我攔車,我的車還在公司呢!」樊睿好像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說着。

這恰恰就稱了葉希的意,免得他聽見了有所誤會。這一次,樊睿沒有過多地與她糾纏,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安心之餘又隱隱覺得失落。

十點多鐘打完最後一瓶點滴,護士給樊睿量了量體溫,還有熱度,不過已經比來的時候好多了。葉希建議他留院觀察一兩天,可他執意不肯,非嚷着要回去。他有時候就像個孩子,不講理的時候倔得像頭牛。

葉希本以為幫他叫到車就功德圓滿了,誰知剛轉身要走就一把被他拽到了車裏,並且還理直氣壯地說:「我現在住在郊區的房子裏,因為剛搬過去,暫時還沒找到家政,你看我這個樣子,也不能照顧自己,就麻煩你過去幫我做飯燒菜,等晚上我再讓人送你回來!」

「不行,我沒空!」葉希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她可不能這樣受他擺佈。

「你不是請了一天的假么?再說只是幫忙做家務而已,你不會往歪里想吧?」

「那好吧!」葉希低下頭,乾脆地答道,心中又湧上一種把她自己給賣了的感覺。不知為何,在面對過偉珈與樊睿時,她都覺得自己像一隻自投狼口的小羊。

看着葉希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樊睿突然覺得有一種期盼已久的歸屬感。其實他對於生活的要求並不高,與心愛的人相守,再平淡的日子也是異常甜美。與方欣怡在一起時,他從沒有吃過一頓她親手做的飯菜。同樣是富家小姐,差距卻是如此之大,也或許是他對葉希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吧。

因為考慮到他還在發燒,葉希只是燒了幾個清淡的菜,擺上桌的時候她笑着說:「你就當是這幾天吃齋得了,油膩的食物不容易消化。」說完又將多餘的菜裝到保鮮盒裏,單獨放在廚房。

樊睿見她並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心中泛起一陣酸澀。他放下碗筷,沉着臉問:「你不留下來一起吃嗎?」

「不了,這裏離市區太遠,坐車都要近一個小時,我想我還是早些回去吧!」葉希實在不願意與他單獨相處,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要走。

「難道你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嗎?坐下來陪我吃頓飯吧!」樊睿的心像是被鈍刀來回割著,她就那麼討厭與他在一起嗎?

聽着他近乎乞求的聲音,葉希的心又開始動搖了。不知為何,每次見到他,她那顆如止水的心湖就蕩漾起一層層漣漪。她與樊睿的曾經就像是一張大網,只要他一出現,那些往事就將她緊緊包裹起來,勒得她透不過氣來。她自我安慰地想,也許是對他的愧意吧?畢竟她曾經深深地傷害過他,所以她只能無條件地接受他的要求,以此償還對他的虧欠。這樣想着,她頓時覺得心安理得起來,給自己裝了碗飯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樊睿見她順從地留了下來,嘴上沒說什麼,心裏卻暗自高興。比起以前說一不二的性格,她也算是有所改變了。人也許就像是稜角分明的石頭,經過世事的打磨,就會變得圓潤許多。

兩個人彼此沉默著,只聽見碗筷清脆的響聲。葉希吃得不多,碗中的飯很快就見底了,樊睿怕她吃完就走,便開口說道:「這麼冷的天,我這個病人不適合洗碗筷吧?」

他的意思葉希還能不明白?她內心偷笑,卻板着臉說:「難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僅要做飯給你吃,還要幫你洗碗了?沒見過這麼招待客人的!」

「沒辦法,你看我這不是病著嗎?」樊睿扒了口飯,笑得一臉單純。

「借口!」葉希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滿桌子的菜,我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要不你先去書房看看書,等我吃好了叫你洗碗?」見她心情還算不錯,樊睿心裏打起了小算盤。

葉希正愁找不到話說,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他家的書房很大,有一間起居室那麼大。房內的色調與客廳相同,整體以淡藍為主。窗邊的乳白紗制窗帘高高地挽起,因為天氣較為陰沉,益發地襯得室內清冷。窗邊設了一張柔軟舒適的沙發,無聊的時候,便可以躺在上面品茶看書,用來打發無聊的時光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看到這裏,葉希覺得心裏不是滋味。自從她來到這裏,就發現室內的佈局與擺設都與她曾經描述的相符,沒想到他都一一記在了心底。想必從醫院的時候,他就在打她的主意了,他特意要帶她到這裏來,給她看她曾經幻想中的所謂的家。不知是感動還是在懊惱,她不安地在房中踱來踱去。後來在書架上翻到了那本半舊的《半生緣》,便拿了躺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夾雜着些雪霰子,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葉希覺得有些冷,便把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薄毯拿來蓋在了身。其實《半生緣》她只看了開頭與中間部分,因為結尾不算太好,所以她不願去細讀。剛剛隨意那麼一翻,恰恰就翻到了結尾的那章。她暗自苦笑,覺得應該順應天意,便捧著書看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站着,對看着。也許她也要他吻她。但是吻了又怎麼樣?前幾天想來想去還是不去找她,現在不也還是一樣的情形?所謂『鐵打的事實』,就像『鐵案如山』。他眼睛裏一陣刺痛,是有眼淚,喉嚨也堵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她的嘴唇在顫抖。」

葉希讀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次與樊睿相遇的情景,為什麼他就沒意識到他們之間早已是「鐵打的事實」了呢?現在他帶她來看這些還有什麼用?

她覺得自己待在這裏確實有些可笑,將書一合,起身要走。猛然發現樊睿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間里,倚在門邊的書架上抱肩看着她。她從容地將毛毯疊好放回原處,轉身笑問:「怎麼才吃好?一頓飯吃了這麼長時間!」

「你做的菜,當然要細細品才行!」樊睿仍舊倚在書架上不動,笑容有些深奧。

「那我去刷碗!」葉希將書放回架子上,側身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誰知他猝然伸手,將她拽到了懷中。

葉希被他強健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箍住,掙扎了一會兒覺得徒勞,便由他抱着不動。他的懷抱仍舊那麼溫暖,卻有些陌生。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說:「放手吧,樊睿!」

「我要是不放呢?」樊睿灼熱的目光緊鎖住她的面龐,但還是頹然鬆開了手。

葉希將戴着戒指的左手伸到他面前鄭重地說:「我將要嫁的人是過偉珈,而不是你!」

樊睿的臉色變得極差,他抬起手輕柔地捧起她的臉,目光深沉地注視着她,低沉的聲音充滿了蠱惑:「說實話,你真的愛他嗎?」

葉希覺得腳底發軟、身子也微微顫抖著,她故作鎮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我愛他!」話一出口,晶瑩的淚珠便簌簌而落。

室內的溫度不高,她的眼淚落在他手上,滾燙。聽到她如此堅決的回答,樊睿並不介意,他俯頭吻去她臉上的淚水后在她耳邊輕喃:「我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千萬不要與不愛的人在一起,那樣只會給彼此造成傷害!」

葉希迅速地推開他辯駁道:「不要拿你與方欣怡來跟我們比,我們跟你們不一樣。」

「葉希你不要想當然,當所有的情感慢慢褪去時,你會發現,你們的生活有多糟糕!」樊睿雙手緊緊鉗住她的雙肩語氣沉重地說。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來管。你放開,我要回家了!」聽了他這番話,葉希心中怒火升騰,憤然掙開他往門邊走去。

樊睿眼睜睜地看着她衝出房間,又看了看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忙抬腿追了出去。

葉希衝到門外,站在廊上望着漫天飛舞的雨絲,心中又急又惱。千不該、萬不該聽他的話隨他來這個鬼地方。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咬咬牙,也不管放在屋內的外套,將包放到頭頂沖入雨簾狂奔起來。

樊睿追到門外,見不遠處雨中她單薄瘦削的身影,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他又不是洪水猛獸,為什麼她見着他就要逃?看着她身上只穿了件羊絨毛衣,他二話沒說,衝進屋裏拿了件厚呢外套追了上去。

穿慣了運動鞋的葉希此時腳著坡跟皮鞋,跑起來有些吃力,不一會兒便被樊睿給追上了。被他抓住的那一刻,她心頭突然湧上一種絕望,難道她這一生都逃不開了?難道他們就要一直這樣糾纏下去嗎?

「葉希,外面冷,快跟我回去!」樊睿用外套緊緊裹住她,攬住她的肩往回走。

葉希轉身抓住他的衣領用近乎乞求的語氣連聲:「樊睿,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你放過我吧!我承認我以前對不住你,我承認以前都是我的錯,你就放過我吧,求你了……」

「葉希,你別這樣,有什麼話我們到屋裏再說!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你冷靜一些,我們回屋好好談,你這樣下去會生病的!」樊睿心裏一陣刺痛,從沒有向誰低頭的葉希竟突然間開口求他,她到底把他想成什麼了?

葉希被他連拖到拽領回了屋內,渾身早已被雨打濕,又恰恰被外套緊緊地裹住,冰冷的雨水滲到了皮膚,凍得她嘴唇發白。樊睿見狀,攔腰將她抱到浴室,放了一池熱水讓她泡澡。

「你放心,我是不會動你一根汗毛的!」見她雙臂緊緊地環住自己的身體,樊睿將寬大的睡袍放在門邊轉身便走了出去。

葉希實在是冷得厲害,見他走後還是不放心,起身將門反鎖之後才脫了衣服踏入熱氣騰騰的浴池。待身子暖和后,她才慢慢恢復了理智。不知為什麼,每次見到樊睿,她慣有的理智便隱形遁跡了。她並不是怕他,而是怕與他相處之後,埋藏在心底的愛的種子再次發芽抽枝。

樊睿的睡袍柔軟而舒適,上面還散發着淡淡的茉莉清香。葉希緊緊地裹着睡袍佯裝鎮定地走了出去,正見樊睿穿着睡衣、趿著拖鞋、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向她走了過來。像是事先精心丈量過,他在離她約兩步距離站定平靜地說:「客房就在走廊的盡頭,你也累了一天了,趕緊去休息吧。還有,別忘記把床頭沖好的板藍根給喝了!到了時間,我會叫你出來吃晚飯!」

「剛剛我有些激動,真是對不起!」葉希垂著頭瓮聲說了一句,隨後轉身急急地向他所指的客房走去。

晚飯的時候,樊睿準時地叫她起床,值得慶幸的是,雖然淋了一會兒雨但她並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她還真不習慣穿着睡袍用餐,只是衣服已然濕透,再沒有別的衣服可穿。她略顯局促地坐在餐桌上,望着樊睿手忙腳亂地將中午做好的菜熱好端上桌,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他。自從見到他以來,她一直處於矛盾狀態,明明想放下,卻又不由自主地牽掛。

「沒有食材了,只能吃你中午做的剩菜了!」樊睿裝好飯放到她面前說。

「無所謂,填飽肚子就行了。」葉希接過飯碗扒了幾口飯抬頭說道:「晚上麻煩你送我回去吧,我沒有換洗的衣服,總不至於明天穿着睡袍出門吧?」

樊睿出人意料地乾脆答道:「好吧,等下我讓沈秘書把我的車開過來,你先安心吃飯吧!」

「我的衣服,難道穿成這樣?」葉希沒什麼胃口,吃了幾口便放下碗筷審視着身上的睡袍問。

「那你就穿我的衣服吧,總不能讓你穿成這個樣子見人。」樊睿邊說邊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說:「這樣似乎容易引起別人誤會,不是嗎?」

葉希想想她脫在浴室的那堆濕衣服,緊咬着下唇思忖了半天,才勉強地點了點頭。

樊睿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非常寬大而且不貼身,冷風從窗子吹進來直往她身上灌。看着身上彆扭的衣服,葉希只得拿起自己的外衣裹在了身上,這才稍稍覺得暖和。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她聽見樓下有些動靜。起身走到窗邊一看,果見一輛小車駛進了大門。這時聽見房門輕響,樊睿並不推門進屋,只隔着門喚她兩聲便沒了動靜。

葉希拿起包,裹緊大衣心情複雜地走了出去,見樊睿靠在門邊低頭抽著煙。一明一滅的火光在昏暗的走廊顯得異常詭異,她下意識地扶著門框,將半個身子掩在門裏說:「車子來了嗎?那我可以走了吧?」

「沈秘書已經在外面等著了,你請便吧!」樊睿頭也不抬,沙啞著聲音說。

「不好意思,真是麻煩了!」葉希見他並沒什麼動作,這才放心地帶上門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你的衣服,乾洗好了我會讓人送過去。」樊睿抬頭看着她的背影補充了一句:「葉希,從現在起,我真的放手了!」

葉希聞言停住腳步,怔了半晌低着頭說了聲「謝謝!」,隨後加快了腳底的步伐往樓下走去。衝到大門的時候,她轉身看了看曾經無限憧憬的室內格局與設計風格,心中一酸,淚水又不住落了下來。她十分討厭這種脆弱的感覺,抬頭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扭頭向車子走去。

上樓的時候,想起樊睿最後說的那句話,她的心突突地疼了起來。疼痛感很快地蔓延至全身,腳步也虛浮紊亂起來。到了自家門口,她並不急着開門,而是倚著牆邊大口地喘著粗氣。冷風隨着呼吸進入肺部,才讓她漸漸清醒過來,從包中掏出鑰匙準備開門,這時門卻突然間打開了。

「你今天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過偉珈站在門口,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葉希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閉着眼睛緊緊地依偎在他懷中,感受着他所帶來的安定氣息。

等了一天的過偉珈見她神情有異,便問:「怎麼了?這麼冷的天你一個人去哪兒了?金鑫鑫說你今天請假,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沒什麼,出去見個朋友!」房間開着空調,葉希邊說邊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樊睿寬大的衣服立即呈現在過偉珈的面前。

他定定地望了葉希半天,眉頭漸漸地擰成了疙瘩,緊板著的面孔充分地顯示着他的怒意。他抬手指着她身上的衣服沉聲問:「你去見他了?」

葉希並不否認,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他病了,我去看看他。因為下了雨,衣服淋濕了,天氣太冷,所以只能穿成這樣回來了,希望你不要誤會!」

「誤會?你覺得我誤會了什麼?葉希,你對他還抱有幻想吧?你不該……」一貫溫和冷靜的過偉珈此時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再怎麼寬厚,總容不得她去見舊情人吧?而且還穿成這個樣子回來。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見他了!」葉希覺得全身無力,無心多作解釋,上前握住他的說手。

過偉珈立即甩開她冷冷地說:「他只是生病你就去見他了,以後再出什麼事情,想必你還是會忍不住見他吧?葉希,你什麼時候才能夠清醒一些?你不覺得你最近變了很多嗎?」

葉希見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連身子也微微顫抖,知道他是氣到了極點。她並不想火上加油,也不知從何解釋,隨意地找了個借口說:「偉珈,三年來,我以為你是知道的。我曾經欠他太多,他病了沒人照顧,我有義務去看他,我只是想藉以減輕對他的愧疚感。我以為你了解,要知道,我不想一輩子生活在這樣的陰影中。」

「是這樣嗎?僅僅是因為對他的愧疚嗎?」過偉珈向她投來質疑的目光,讓她不敢直視。

「是,如果不是愧疚,當初我也不會變成那樣,你一直是了解的!」葉希心底的膽怯驟然升起,嘴上還是硬氣地說道。

過偉珈覺得終於到了將埋藏在心底的那個秘密說出來的時候了,再不這樣做的話,他恐怕葉希總有一天會以愧疚為借口重新回到樊睿的身邊。打定了主意后,他指著客廳的沙發對她說:「葉希,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說個明白,你先坐下聽我慢慢講!」

葉希不明所以,但見他還算冷靜,便順從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見他有些猶豫、有種莫名的激動,心中的好奇立即佔了上風:「你到底要說什麼?」

過偉珈定了定神,也不想去管沈方佑事前的交代,開始將當年雅圖破產的真相說了出來。他的聲音有些急促,試圖儘快結束這個可怕的故事,但越是急越是理不清思路。葉希很少見他這個樣子,起身倒了杯水放到他手中柔聲道:「別急,你慢慢講吧!」

「葉希,當年雅圖破產是有預謀的。就算你沒有把文件交給沈方佑,別人也會將機密交到他手中的。」

葉希聽他說出當年的事情,立即來了精神。上次聽沈方佑與樊睿交談的時候,她就覺得事情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問:「別人?除了我能拿到文件還會有誰?」

「是方欣怡!當時她與沈方佑做了交易,只要能讓你遠離樊睿,她便幫助他毀掉雅圖。當年的沈方佑為了得到了雅圖確實不擇手段,當時他讓你盜取文件時有很多顧慮,為了確保事情進展順利,他私底下又與方欣怡訂了合作協議。所以就算你沒有拿到文件,雅圖也會垮掉,簡單地說,你與樊睿都是被他們兩個給設計了。所以你也是受害者,真正對不起他的是沈方佑與方欣怡!」

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讓人覺得壓抑與恐慌,葉希怔怔地坐在沙發上,看不出臉上的表情。那次聽見樊睿與沈方佑的談話,她已經料想到雅圖有可能落入了沈的手中,但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的。沈方佑的陰險與可怕她早就領教過了,可是方欣怡深沉的心機確實令人驚訝。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是精,雅圖被毀,樊睿的感情與事業都受到重創,她便可以乘虛而入。她真是太可怕了,她早就看穿了樊睿是個責任心極強的人,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重整河山的。如此一來,她便順理成章地與他走到了一起。

這個秘密對於葉希來說就像一場海嘯,在她心頭掀起了狂風巨浪。但她的頭腦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過,她一遍遍地分析著當年的事情,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就算沒有方欣怡的算計,她與樊睿還是走不到一起,畢竟當時下決定放棄愛情、選擇報仇是她自己。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傷害也已經無法挽回,就這樣吧,一切都算了吧!

「葉希!」過偉珈見她怔忡不語,急忙喚了她一聲。

「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這麼長時間了你都不告訴我?為什麼?是因為沈方佑嗎?」葉希突然醒悟過來,目光如炬地望着他質問道。

過偉珈一時衝動,完全沒顧上真相被揭開的後果。此刻他有些慌亂,說話顯得語無倫次:「葉希,沈方佑以前確實有錯,可是他現在已經改過了。就算你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這對你來說,不過是徒增煩惱……」

「那你現在告訴我是什麼意思?過偉珈,為什麼當年你不跟我說這些,現在我不想知道你偏要告訴我?你當年真是冷血,你眼睜睜地看着我被折磨你也不將真相說出來,你的行為跟沈方佑還有什麼區別?!」葉希說着說着就變了臉色,氣得嘴唇都微微地顫抖起來。

過偉珈自知理虧,今天將真相全盤托出,他確實懷着私心。當時看到她身上的衣服,他氣昏了頭。為什麼他三年的守候卻得不到她的心,而樊睿的幾次出現就讓她牽腸掛肚,這叫他如何甘心?

「過偉珈,我現在腦子很亂,請你讓我靜一靜好嗎?」葉希不想再聽他解釋,遂下了逐客令。

「葉希,你冷靜一點,聽我把話說完!」過偉珈上前抓住她的手激動地說:「你與樊睿是不會有結果的,與其守着一段沒有終點的愛情,為何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也是給你自己一個新的開始呢?我到底哪裏不如樊睿,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葉希毫不留情地抽回手,並不抬頭看他:「偉珈,這是兩碼事,你不應該把它們弄混了!如果當初知道你幫沈方佑隱瞞這事,說什麼我也不會答應和你在一起的!」

過偉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頹然地問:「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過了,這是兩回事情。現在我只希望你能讓我安靜一下,好好地想想,你不是希望我能冷靜思考嗎?」葉希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不待他說完便介面說道。

過偉珈嘆了口氣沉聲說:「那好吧,希望你心底里也是這麼想的。我們的事情,與這些陳年舊事不能相提並論的!」

葉希點點頭,起身送他。走到門前,過偉珈轉身擁她入懷,緊緊的,她沒有掙扎。心裏卻想,這樣一個溫暖的人,怎麼會騙她到現在?

「葉希,你不能僅憑這件事就將我全盤否定了。」過偉珈貼在她耳邊輕聲說,言語中透着緊張。

「放心,我不會!」葉希應了聲,輕輕推開他說:「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幾天!」

過偉珈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她,嘴唇翕動了兩下,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轉身下了樓。

送走了過偉珈,葉希覺得心情煩躁,大腦漲得生疼。三年前的那件事情終於水落石出,誰曾想自己一直被蒙在鼓中。到底是自己太過愚蠢,還是沈方佑、方欣怡他們太過狡詐?想起那日方欣怡可憐兮兮地來找自己訴苦,葉希突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是自己太過蠢笨了,才會輕信別人的話、才會輕易被人利用吧?

睡覺之前給金鑫鑫打了個電話,傾囊倒豆般將事情全部說了出來。說完,她對着話筒冷笑不止:「你說,是不是我太笨了?我怎麼這麼蠢呢?」

「不是你笨,是你太善良了!」金鑫鑫的語氣似乎不像是在安慰她,而是夾雜了些諷刺。

「我有善良過嗎?」葉希想想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對待爸爸的。上學的時候寧願在外面租房子也不回家住,偶爾回家父女倆是怒目相對、爭吵不斷,她真有金說得那麼善良嗎?

「只是你自己看不見罷了。你若是狠一些,當年任誰也拆不散你們!」金鑫鑫突然為她抱屈,聽她說了這麼多,她真是覺得葉希與樊睿這一對,真是可惜了!

「那你的意思是,以後我要變得狠一些了?到底要怎麼做才算狠呢?」葉希不明白她的意思,鬱郁問道。

金鑫鑫在電話那頭尖聲笑了笑,輕聲說:「晚了,你這樣的人,永遠也狠不起來,做你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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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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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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