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番外九

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恐懼淹沒了李樞瑾,視野中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整個人如同置身三九冰窖,凍得整個人從裏到外打顫。

他如同無意識卻心存執念的木偶,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向著寢殿跑去,胸腔中衝破天際的絕望,還有哀哀欲絕而至得撕心裂肺的痛,和悶悶無法抑制的咳意。

「滴答——」他捂著嘴角的指縫不斷沁出嫣紅色的血滴,「滴答滴答」一路染血,他猶若未覺。

「世子!」緊緊跟在李樞瑾身後的侍衛,雙目瞪圓,一聲驚惶大叫,他指著前面李樞瑾的頭髮手指哆哆嗦嗦。

後面的眾人被他一驚呼,目光落在李樞瑾的頭髮上亦張目結舌,只見李樞瑾垂在身後的頭髮一縷一縷明眼可見得變灰色。

一縷一縷,青絲變灰發,像是有人拿着灰色的染料,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青絲枯發,他身後的武親王府眾人心中大駭,悲痛欲絕。

老管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老淚縱橫,痛哭流涕悲戚喚道:「世子!老奴對不起您啊……」

「瑤兒,瑤兒!」李樞瑾「砰——」得推開寢殿的房門,無視院中黑壓壓跪着的丫鬟僕從,啟唇喚道。

他扶著門環的手微微顫抖,臉頰煞白,唇角顫顫巍巍,近鄉情怯,他不敢跨過去,他害怕。

他好怕,整個人都剋制不住得顫抖,無法抑制。

淚水順着眼窩而下,雙目通紅染血,李樞瑾手在門環上緊了又握,握了又緊,殷紅黏膩的血跡染紅了門環。

他手面上青筋暴起,胸脯劇烈得起伏,良久,他唇角抿成一抹深深的直線,推門,慢慢踏出一步。

「媱兒。」他且輕且緩喚了一聲,深情繾綣,如同遠歸的夫君在柔情呼喚等候他回來的嬌妻,久別重逢的期待。

偌大的寢殿,他且輕且緩的聲音回蕩著,無人應答,撩開帷幔的拔步床上無聲無息躺着一個睡美人。

「媱兒!」李樞瑾再難抑制,猝然痛聲而呼,聲音凄厲悲慟,如同失去伴侶的孤狼在哀哀嚎叫,他雙膝跪於床前,傾身攬住了唐媱的肩頭。

唐媱平日裏波光瀲灧的剪水明瞳此時閉着,平日裏薄染唇色膚若凝脂的臉頰此時青白色,平日裏瑩潤殷紅嬌艷欲滴的唇瓣此時青紫色,她再也不會巧笑倩兮得嗔他,再也不會嬌甜細軟得喚他。

李樞瑾抱着唐媱,手指顫抖得描摹她的輪廓,冰涼冰涼得,她再也不會半眯著杏眸笑盈盈偷瞄他,身子前傾飛快啄他一口,俏生生喚他:「瑾郎。」

「唐媱!媱兒!我的媱兒……」李樞瑾與唐媱交頸而抱,痛苦哀嚎,他踣地呼天,一聲一聲,聲音嘶啞到最後只剩下氣音。

他不知道,他痛呼一聲,他發頂青絲變迅速灰暗一縷,每說一句話便沁出血絲,直至最後他滿頭青絲皆成灰發,他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大口大口得吐血。

一朝生死兩茫茫,怎能不思量……

他雷厲風行解決了馮梔,揭露馮梔化名「一空」之前掩蓋的罪行,置其身敗名裂,三百一十八刀一刀一刀生不如死,凌遲致死。

他與大將軍夫人徹底決裂,母子情斷,完全不再理會大將軍夫人的尋死膩活……

他做了好多,他有仇報仇,卻無法原諒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離開,凜兒與唐媱便不會離開他,報仇雪恨並不能讓他從自責中摘除。

度日如年,此後,在這世上的每一時每一刻對於李樞瑾皆是煎熬,他的世界是紅色、青紫色和黑色,他忘不了凜兒和唐媱青紫色的唇瓣,殷紅的血跡和唐媱青絲如瀑。

他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去追尋唐媱,他又覺愧對武親王夫婦,他的祖父祖母已然八十有餘,他不想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頑強的活着,活在愧疚與病痛中,日子對他卻沒有了什麼意義,他為唐媱親自請來了「華佗」神醫,卻不願神醫為自己醫治。

思念是他每日的生活的支柱,他又一次轉到了後花園,怔怔得望着湖面,湖面被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如今已然白茫茫一片。

在這裏他失去了他的凜兒,又失去了他的媱兒,他於此,一無所有。

今日臘八,京都城裏張燈結綵,武親王府後花園只有紛紛揚揚的大雪,銀裝素裹,八角燈籠也附上了一層素白雪花,變成了白燈籠。

「咳——咳咳——」李樞瑾猝然咳嗽起來,胸腔中火辣辣得痛,他咳得撕心扯肺,震天裂地,咳著咳著便大口大口得開始吐血。

血跡滴在了素白色一塵不染的雪上,一下子滴出了一個大窟窿,殷紅色開始暈染,一點一塊一片……

他握着手中的方帕,捨不得為自己擦拭,這是他最後一方乾淨的帕子,是唐媱為他親手綉織的帕子,是他的媱兒活着的記憶。

「咳咳——」胸肺痛得他直不起腰,他慢慢一點一點彎下了腰,手中拽著潔白的方帕。

「咳咳——咳——」

「咚咚——」武親王府的大門被敲響。

門房拉開厚重的大門,望着笑盈盈撫著白須的武親王,門房驀得愣愣得,雙目瞪大,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看到本王開心成這樣?」武親王笑呵呵道,他纏着旁邊的武親王妃,笑道:「我就說今天臘八回來剛好,給小瑾媱兒和凜兒一個驚喜,一起過節。」

「是的,都聽您的。」武親王妃眉眼溢出絲絲溫柔的笑意。

她與武親王在平澤山住了幾個月,住的骨頭架子都酥了,李樞瑾和聖上給他們致信,說近來有事,讓他們晚一點歸家,卻耐不住武親王想孫兒和重孫的心。

「快去稟報,就說本王回來了,讓小瑾帶着凜兒來,我給他帶了好東西。」武親王揮手招呼門房,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他想着粉雕玉砌小大人樣的凜兒,唇角的弧度都壓不下去。

「撲通!」門房雙膝跪在地上,垂頭搶地久久不敢回話。

武親王和武親王妃心中一個「咯噔」,他們對視一眼,武親王雙目炯炯重聲喝道:「快說,怎麼了?」

「小,小世子和世子妃,溺亡。」門房抬起臉,雙眸赤紅,淚流滿面。

「砰——」武親王和武親王妃一個踉蹌,身後的侍衛及時扶住了他們才免得他們摔倒。

武親王妃淚珠簌簌得掉落,她一手拽著武親王的袖角穩住身形,一手撫著心口啞聲道:「我就說,我就說突然不讓咱們回來一定有事,有事。」

武親王一瞬蒼老了,他挺立的脊背垮得直不起來,眼睛裏佈滿血絲,他望着武親王妃眸中水光閃現,啞聲道:「本王的乖孫啊,他承受了什麼!」

他真得不敢想,他們在平澤山消暑度假的時候李樞瑾在承受什麼,他一定痛得心都碎了,卻每次致信都是雲淡風輕,武親王只要念及此便痛得直不起身。

「王爺,走咱們去找我們的乖孫。」武親王妃亦是心如刀絞,她抹了抹赤紅的淚眼,牽起武親王的手抿唇朗聲道。

武親王緩了緩情緒,扶住了他相依相伴六十年的髮妻,抿唇斂住眸中的滾燙的淚花,他重重點頭道:「小瑾還有我們,我們不能讓他孤單一人。」

臘八節,過了臘八都是「年」,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唯有武親王府。

大旭一百五十一年,臘八,武親王府縞素紛揚如京都大雪,紛紛揚揚,武親王世子李樞瑾卒。

大旭一百五十一年,臘月初九,武親王代子休妻,驅逐大將軍夫人,昭告天下。

……

嘉福寺山頂,鐘聲長鳴,李樞瑾雙手合十虔誠得伏跪在佛像前。

他此前從不信佛,自唐媱逝后,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唐媱,僅十日,他已形銷骨立,日日泣血,垂垂老矣,「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別無他法,他求諸神佛。

「世子,你想求什麼?」仙風逸骨的得道高僧輕聲問他,聲音空靈幽遠。

李樞瑾額心虔誠伏在蒲團上,他沒有抬頭,只是啞聲道:「我想和她重來一次。」

高僧知他所說的是誰,他垂了垂眸,再問:「世子,您真得愛她嗎?」

「愛她入骨。」他終於半撩眼皮望了一眼高僧,沉聲應道,他的聲音早已沒有了以往的清越,時刻都帶着一種嘶啞,病中孱弱之感。

高僧笑了笑,卻不出是何種意味,他道:「如若你將忘記這世所有,唐姑娘將擁有這世記憶,這樣的重來你想要嗎?」

「想。」無論如何,只要與唐媱再見,無論她是否會再愛上他,是否恨他入骨,他都甘之如飴。

高僧搖了搖頭,又道:「世子,你認為這樣唐姑娘會和你在一起嗎?」

「即使失去所有記憶,即使我不再是現在的我,我也會寵唐媱入骨,讓她重新愛上我。」字字鏗鏘,聲聲泣血,其中繾綣深情讓高僧眉心一跳,長長嘆了一聲。

只要與她重逢……

「媱兒!」李樞瑾深夜大汗淋漓,猝然驚醒,脊背發寒。

「嗯?」身旁的唐媱被他驚醒,瓊鼻微微蹙起,嗓子裏傳出又嬌又軟的輕你。

李樞瑾驀然回首,怔怔看着唐媱的睡顏,唇角慢慢盪起一抹明媚的笑意,真箇人熠熠生輝。

他低首在唐媱的眉心輕輕落下一吻,極輕極淺,又向下吻住了唐媱的唇,極盡纏綿。

良久,他自上而下望着唐媱,低低嘆了一聲,眉目帶笑:「糖寶,我做到了。我們重新來過,這一世我愛你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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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世子的炮灰原配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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