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雙孩童的相貌以及李曉明的長相,江楓是越瞅越眼熟。他至此刻腦中才靈光一閃,惘然驚覺,他們的生相跟自己酷肖,大人的鼻子和小男孩的鼻子、眼、眉五官等,全都太像他江楓了!

經這麼一回神,他又自發覺,那女妖王和小女孩的樣貌,跟古月萍和文月月又是極為相像。她們的眉梢眼角之間那些個小動作、小表情,由不得江楓不這麼去想、去相似比較。

他隱隱地似悟到了什麼,渾身便從腦後風池穴,一陣寒顫,直麻栗到腳底板兒。他的大腦受到李曉明這一段古怪故事的刺激,因其中眾人的長相,忽地想起數年之前,坦姆記憶鏈之中,有一個冗長而更加古里古怪的故事——為了舉例之便,姑且稱之為「故事」吧。

由於多年的時間暌違間隔,他江楓枉是記性超好,但因事不關己,當時又倉促之間頭一次在腦電波之中目睹,故事的細節他已有大半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發生在晚清的事兒,某一個刺客幫派團體,參加了抗擊八國聯軍侵華的戰爭。

這個幫派名叫「黑衣會」,顧名思義,他們的制服全是黑色的。其首領名叫張平安,他智勇雙全,率領徒眾相助清軍在山西娘子關頭,擊敗了八國聯軍,逼迫不可一世的聯軍統帥瓦德西退兵,震驚了世界軍、政界,世界列強多國政客和軍官都瓜目相待。戰後,他跟關上鐵匠的女兒馬媛媛成親,庶幾又率黑衣會,卷旗東歸。

現想來,故事之中的張平安竟然也跟江楓長得相像!

為使更有時代感,這段怪物的記憶,筆者就用舊話體來講述吧。

八國聯軍侵華,將華北大地打得滿目瘡痍,殺人無數,天津、京師,殘破蕭條,搶去國寶難以計數,乃歷次洋人侵華之最。和約既簽,兩造收兵,中國北方大地忙著舔傷口,重建破敗的家園,自不在話下。

馬媛媛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又把平安的心腸,似小轆轤般的亂撞起來,誕下一子,張平安替之取名叫炎龍。楊金蓮生了個閨女,楊老摳兒給取名叫張鳳娘,還跟張炎龍定了娃娃親。二女月子坐掉半年光景,及至張平安一行啟程北上,又延宕了一歲,已是光緒二十八年。臨行餞別,楊老摳兒拉著女婿女兒的手,老淚縱橫,依依不捨,小虎讓金蓮留在家裡,照顧老摳兒,哺育女兒,還讓張平安也把炎龍留下來,一起撫養。至是黑衣會輕裝起行,路過娘子關,碰上喬二狗辭官出來投奔。平安知其心誠,也是高興,路上行禮開堂,收納了二狗為黑龍旗頭。列位,黑龍旗頭此一職司,乃張平安新立的一個職分,為的是紀念其父親張黑龍而設。黑龍旗頭選會中槍法最好者充任,行暗殺狙擊之能事。娘子關大戰八國聯軍,首任黑龍旗頭戰死,平安正在用人之秋,因此上早便屬意娘子關頭號槍手喬二狗了。不想無巧不巧,人二狗也死心塌地要跟他,不惜拋棄前程,怎不令平安開懷?

隆隆的炮聲和廝殺之巨響已消逝,鳥雀嘰喳,落在枝頭、道旁,歡快地覓食。岩石之間盛開的小草花,也倔強而愉悅地在微風中微微搖擺著花骨朵。風像棉線似地編織著雲絲,張平安仰望雲天,深深吸了口氣,輕鬆得象根雞毛似的。

一行人走出半里地,後面又奔來一撥人,遠遠地就叫:「平安教主!——」眾人回頭相望,卻是那些曾在地下河口相救平安的一干清兵。打頭的正是五大三粗的歪老虎,後面緊跟著胡小弟。張小虎哈哈大笑,奔上去一胳膊摟住一個,問其來意。十幾人異口同聲,佩服張平安,都要相隨左右效力。

黑衣會用人之際,張平安自是求之不得能多召些可靠的人,娘子關上的清軍又是生死兄弟,信得過也很會打仗,確實是黑衣會眾的上選,況且有幾名清兵本就是黑衣會的弟兄。歪老虎等人情辭熱忱,心意堅決,他自是大喜過望,忙親自將之一一攙扶起來讓他們隨行,合計著等到了東北總舵,再行排班,論功行賞,安排座次職銜。彤蓮及媛媛便將歪老虎一行人的清軍服色換下來,黑衣會內素來往來行走江湖,備得有各色平民衣裳。歪老虎和胡小弟等一干漢子全換上腳夫服色,與平安等人相仿,一行人數便有小三十兒,浩浩蕩蕩向井陘火車站東去。

先是義和團為阻礙洋人火車運兵,將大小鐵軌都拆斷了,後來八國聯軍火急重新修復了過來,井陘到京師的路段很快便暢通了。張平安一行到了井陘就搭火車去京師,既上得車,底下人群騷動,爭搶聚訟,鬧得處處亂糟糟,人擠人氣哼哼。眾人好不容易頂住了汗臭酸味和推搡的阻礙,一踏進定好的車廂,便將窗帘放下。待諸人行李物件安置妥帖,胡小弟走在最後,馬上將門鎖上。張平安拉開一點窗帘,屏住氣息,目不轉睛地張望在月台昏暗的燈光下拎著行李急匆匆沿著列車跑來跑去的人群,又將窗帘拉嚴實。

百姓菜色者多,衣衫襤褸,風塵僕僕,面敷憂患,急急如落網之魚。

候至黃昏,那火車才波的一響,電掣風馳而去,但乘者仍未擺脫冬眠般的木然狀態,過了一歇,人們才感到列車確實放開了手腳,搖晃顛簸,漸次又穩又快。車窗沾滿了塵土,車窗外閃過戰後破敗景象,人人氣憤填膺,憂心忡忡。媛媛目睹路上逃難的難民烏七麻黑,破爛不堪,面無人色,看得都要哭出來了。頭等客位大半是頭一批回北京的逃難客,都是些有錢人和旗人。他們泰半習染盤龍癖、煙霞癖,以芙蓉膏為性命,半榻橫陳,吞雲吐霧,雖禁令煌煌,彼且視若弁髦,毫不少悛。稍停半日不吸,人即支持不住,只好伏在椅子上打盹兒,而痰盂則就咸捧在手上,咳咳嗽嗽,一口連著一口,不停歇地吐出黃白黑臭的痰。人多痰盂少,沒搶著痰盂者,老實不客氣地甩頭就將老痰吐在過道上、桌椅下、車窗外。疫氣包在痰里,吐在走道、干在鐵軌,給車輪一碾,再給風一吹,散播四方,傳染得就遠了。

次等的車廂就更且不堪,所幸黑衣會三十來人占著一節車廂,將外人隔斷在外,卻也不懼有閑雜人來聒噪。時近晌午,彤蓮和媛媛將乾糧果脯拿出來分給大伙兒充饑。黑衣會行事隱秘,入伙兒之後,平安反覆關照,因此上,大伙兒分得吃食,咸悶頭吃喝不多言語,一個車廂都挺肅靜。

正在吃飯,忽地從後車廂推門進來四個洋人,高高的身子,清一色黑的大氅,大步流星地走來,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拿著車票找座位,竟然也定在這節車廂。新入伙兒的張小虎等人還不怎樣,失去左臂的朱雀使者和常氏兄弟等一干老弟兄,見著洋人分外仇恨。張平安忙使眼色,以手按住常氏兄弟,令會眾不可造次,眾人這才強壓怒火,不動聲色。洋人不知群雄環伺,危如累卵,兀自忙著搬動行李。

為首的是個滿臉大鬍子的白髮老頭,身著一襲黑色僧服,胸前掛著銀色的十字架。鼓搗好行李,其他三個都坐下了,這個老頭卻不急著坐,手捋了捋光滑鬈曲的銀絲髮,環視車廂,眼光掃了一遍車廂里的中國人們。站了片刻,老人面上似是下了個決心,俯身從小桌子上拿起一本羊皮封面厚厚的書,朝張平安的座頭走去。走到平安面前,平安才留意上這個鼻子高得像鷹嘴的老頭子,雪白的皮膚紅彤彤的臉像個大番茄,滑稽地婆娑著一叢大鬍子。

張平安眉頭微皺,疑惑地盯著老頭看了一會兒,四目交投,似乎交換了一段心曲。老頭目光銳利,張口就說的是地道的京片子:「您好,我叫曼納海姆,我是個俄國神甫,初次見面,不揣冒昧,請問,您是不是要到北京去?」這問話既唐突又無禮,還是出自洋鬼子的嘴裡,張平安很是惱火,雙目一瞪,冷然道:「干你甚事?」聽得教主發怒,黑衣會眾紛紛作勢要動手,平安又擺手制止。場內火藥味一下子竄騰起來,那邊廂的三個俄國人也都站了起來,場面是劍拔弩張。

老頭子卻恍如沒聽到似的,神色泰然,雙手相抱,拱手作揖,不緊不慢地說:「老朽此身帶著個天大的秘密,不瞞閣下說,老朽及那三位,是大俄羅斯帝國參謀部的人,在井陘城內就已經跟著諸位了,我們知道你們是清國的軍人。不知諸位所為何事北行,我有一個軍機要相告。」碰上如此開門見山的通款,張平安覺得甚是疑慮,但轉念一想,聽聽也無妨,看他洋鬼子搗甚麼鬼。轉而收起怒意,淡然道:「你瞎說甚麼,我們可是些普通老百姓,到京師去找活兒乾的。」

這洋老頭名叫曼納海姆,原是沙俄軍官,後來的芬蘭元帥,曾被俄軍總參謀長庫羅巴特金將軍派往遠東。庫羅巴特金要求他利用兩年時間,騎馬從中亞沿著絲綢之路最終到達中國北京,任務是考察中華帝國腹地,繪製軍用地圖,並與當地豪強建立聯繫。兩年後,曼納海姆返回彼得堡,受到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接見,並呈送了自己的考察報告。此時是1901年,曼納海姆還是沙皇俄國的特工頭目。

曼納海姆頷首微笑,此刻平安邊上的胡小弟識趣,讓出位置給俄國人坐,自己則擠到斜對面歪老虎的身邊去。曼納海姆就勢說了聲謝謝,老實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便在平安耳邊說出了原委。

老頭子儼然道:「你們各位先生雖是當兵的,但我看得出來,你們也是武林中人,目下江湖裡出了個厲害的幫派,想來閣下還不知道吧?」

黑衣會的朱雀使者就坐在平安教主對面,聞言大驚失色,張口說:「啊呀?你個洋人倒知道咱中國的事情還挺多哩,還知道有『江湖』之說哩!是!我們既是軍人,難免不舞刀弄槍,習武健身,那也稀鬆平常,你倒說說,那是何方神聖?」黑衣會眾此時咸為洋人之言所關,聚精會神地聽洋人講:「日本軍部,也就是日本的兵部,在貴國東北黑龍江邊,開山設壇,立了個幫派,就叫黑龍會,意思是要侵吞黑龍江,乃至整個東北四省!」此言一出,整個車廂登時靜默,黑衣會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說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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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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