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西秦
大晉以西，過碎玉關，越西境戰場，再穿過一片叢林和一條河，便是西秦邊境之城——雲中。
因為是邊境之地，往來的人並不多，城門口的四名守衛便歪歪扭扭的靠著城牆休息，待有人進出時，方才將人攔下索要通行憑證。
西秦與大晉這兩年止戈為武，商旅之間又恢復了往來關係，只要有通行憑證，出入還是頗為便利的，然而難就難在，秦九黎事先並不知道有通行令這回事。於是，當守衛一句「通行令拿出來看看」呼喝過來的時候，秦九黎本能的朝君默寧看了過去。
君默寧牽著馬病懨懨的回望她，滿面無辜道：「夫人看我做甚？那種東西，不是向來由夫人掌管的嗎？」
他這話才說一半的時候，秦九黎心頭就已經「咯噔」一聲了，等他說完，四個守衛的目光齊刷刷像她看來的時候，秦九黎已不知道該給出一副什麼表情了。
「夫人？」君默寧催促。
秦九黎：「……」
這人當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佔便宜。
君默寧對上她嫌棄的目光，病懨懨的臉色不禁白了一分，又擔憂道：「這是怎麼了？」
秦九黎真真是一句話都不想答應他。
他二人這邊久久拿不出通行令來，原本只是觀望的另外三個守衛頓時便警惕起來。
邊境重地，極易混入敵國姦細。
秦九黎眼見著四人將她和君默寧包圍起來，右手也紛紛按在了腰間的刀上，心頭暗罵一聲，只好做出嗔怪的模樣道：「夫君莫不是忘記了，昨日你我二人輕裝簡行，行禮早拋給了僕從，那通行令自然在其中，卻要我去哪裡找？」
她剛開口的時候還是裝出來的嗔怪，可說到後頭，心頭有氣，便成了真的怪罪，偏她即便是易容出行，也易了張好看的麵皮，這怪罪的語氣就多了幾分軟嬌，倒真像是夫妻間的齟齬。
君默寧眸色一亮，眼中染上了濃濃的笑意。
她這聲「夫君」叫得，果真極合他心意。
君默寧病懨懨的蒼白面色雖然沒變，但秦九黎豈能不知這人心頭在想些什麼，不由懊惱，然此時此地，情勢不對，她不但不能發作，還得洋裝著親密，心頭的怨氣不由又深了一分。
君默寧心情甚好，然四個守城衛卻沒有這份好心情了，腰間的佩刀「唰」地接連抽了出來，指著他二人橫眉怒目道：「沒有通行令不得入城！」
另一人當即喝道：「你二人行跡詭異，莫不是那北燕派來了姦細？」
秦九黎面色一沉，狠狠瞪向君默寧。
君默寧見好即收，清了清嗓子沖幾人拱手一禮道：「在下嚴深，乃外出遊學歸國的士子，因思親心切，所以同夫人一路快馬加鞭，通行令確在僕從那處，然僕從帶有行李腳程較慢恐怕還有一陣子才能到，並非北燕姦細，諸位不要誤會。」
他身體雖然孱弱，可說話不卑不亢，頗有氣勢。
如此戰亂之世，各國都極其重視文人士子，那四人聽得他的身份，又見他衣著氣質有模有樣，彼此互視一眼，皆不敢太過無禮，只是也不敢掉以輕心，合計一番，將人請到一邊，讓等僕從來了看了通行令放才放行。
君默寧拱手又是一禮道謝，剛要讓到一旁去，一聲激動的「公子」便從城門內響了起來。
秦九黎聞聲看去，便見一個半百年歲的老翁步履蹣跚朝君默寧奔來。
「公子，早知你要提前回來，我便、我便早早在這邊等著了，果然！」
那人情緒激動，只一句話，雙眸中便籠上了一層水霧，雙手略有顫抖，似乎想要拉住君默寧，卻又回縮了縮。
君默寧抬手，輕輕握住了老人的手。
他眼中如冰似雪的冷意悄然消散，嘴角綻開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對著那老人柔柔地道了一聲：「明叔。」
「誒！」老人重重地應聲，眼中晃動的淚花就要滾下，連忙抽出一隻手去擦了擦眼睛，顫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君默寧眼中情緒複雜，秦九黎不禁多看了幾分，正猜想這老人的身份，便見那明叔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頗為滿意的神色。
「公子，這位姑娘莫不就是……」
君默寧點頭，淺笑道：「我在信中提過的，明叔喚她阿昭便好。」
「是少夫人啊！」明叔又是一陣激動，鬆開握著君默寧的手，一下就捉住了秦九黎，將人打量了一番，先前還一直忍住的眼淚一下就滾了出來，熱淚盈眶連聲道好。
秦九黎被抓得緊，聽他從一個「好」字感嘆到「君家有后」，嘴角不由得狠狠地抽了一下。
此時此地，她完全不能否認，何況這件事，還真的沒有什麼可否認的，她和君默寧也確確實實算是拜過天地的，如此想著，心緒不由又複雜起來，面色變幻了好幾次，最後只能目光複雜地瞪君默寧一眼。
君默寧回以淺淡一笑。
秦九黎心口怦然，連忙移開目光。
明叔見罷，眼睛亮了亮，一邊摸著鬍子一邊滿意的點頭。
真好呀！
他們家公子成親了，以後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明叔樂呵呵的又將秦九黎打量了一遍，然後同君默寧道：「公子，天色將晚，我們快別站在這兒了，進去吧。」
他說著便拉著君默寧往城門內走，沒走兩步，被城門守衛給攔下了。
「嘿！沒有通行令，你們不能進去！」
這場遊子攜妻歸來的場景雖然打消了幾個守衛心中的疑惑，且明叔年紀雖已老邁，但其衣著打扮，明顯是有權勢的人家，但這人沒有通行令，他們也是絕不能讓人進城的。
「通行令？」明叔顯然不覺得他家公子出入哪裡還需要通行令這種東西，疑惑一剎后，沉下了面色，微眯起眼睛打量說話的守衛，「你可知我家公子和少夫人是什麼人？」
守衛面面相覷。
明叔冷著臉厲聲道：「將他們攔在門外，只怕你們郡令大人怪罪。」
不同於對著君默寧和秦九黎時的和藹，此刻的老人周身都散發著凌厲的氣勢，幾個守衛不由得被嚇了一跳，掙扎了一番，稍稍放緩了語氣道：「沒有通行令就是不能進去，就算是郡令大人來了，我也還是這話！不能進就是不能進！」
明叔「哦？」的一聲挑音，道：「是嗎？」
守衛梗著脖子道：「那是當……」
那個「然」字還沒出口，被一聲高亮的「哎喲！」打斷，城門內再次響起了深切的呼喊：「嚴先生！」
守衛回頭，見著快步到幾乎是跑過來的人，面色頓時一變，惶惶躬身行禮。
「見過郡令大人！」
那人卻根本沒有看他們，直直的快步奔到君默寧面前，執手舉國頭頂深深一揖，道：「下官見過嚴先生。」
四個守衛「唰」的變了臉色。
秦九黎亦是面色微變。
她雖知道君默寧必定有所安排的，絕不會折在這通行令的事上，卻也沒有想到他給自己安排的這個身份竟是連一郡之首見著都要躬身相待的，會否太過高調了些？
君默寧拳頭輕抵唇前虛弱的咳了一聲，笑著虛扶了那郡令一把，道：「嚴某一介布衣，實在當不得郡令大人如此大禮，折煞了。」
「沒有沒有！」那郡令連連搖頭，誠惶誠恐，「嚴先生貴為太子師，豈是一介布衣？下官不知道先生今日回來，不僅沒有盛禮相迎，反而姍姍來遲，已是不敬，還請先生恕罪。」
太子師！
秦九黎一驚，斷然沒有想到君默寧竟還有這樣一層身份。
驚訝之後面色不由得一變，心中那個一直存在的沒有得到解答的疑惑再一次被翻湧了出來。
君默寧，到底是哪一邊的人？
他的目的，究竟是扶大晉閑王蕭翎上位，還是……聯合西秦，滅大晉？
一念至此，他心中徒然大驚。
若君默寧當真是想要與整個大晉為敵，那他們……
未及多想，君默寧已轉頭，目光同她四目相對。
秦九黎瞬息收了那些猜忌的心思，面色如常的同君默寧對視。
君默寧道：「夫人不會怪罪我隱瞞了你這件事吧？」
大庭廣眾之下，秦九黎只能假笑一聲，回道：「怎會？」
「那就好。」君默寧笑了笑，「這一路，我都在想該怎麼同你說。」
秦九黎不說話了，倒是那郡令，眼中精光一閃樂呵呵的看向秦九黎一禮道：「嚴夫人容貌昳麗，端雅大方，同嚴先生當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緊，般配得緊。」
秦九黎能說什麼？
秦九黎只能微微一笑，道一聲過獎。
那郡令見她不欲多說什麼，自也不會再說，只又稱讚了兩句，然後回頭同君默寧道：「城中已備好酒菜，嚴先生快請入城吧。」
君默寧沒動，輕笑道：「我的通行令尚在僕從那裡，恐怕還要稍等些……」
「通行令？」郡令大人心頭一驚，頓時黑著臉對那四個守衛怒目相視，喝罵道：「沒點兒眼見力的東西！嚴先生也是你們可以攔的人嗎？！」
守衛們噤若寒蟬，「撲通」一下齊齊給跪了，連聲告罪。
君默寧自不會同他們計較，幾句寬慰的話后，往秦九黎身前靠近了一步。
他們本就站得極近，君默寧這一動，兩人的身體便挨到了一起，秦九黎本能就要往旁邊讓開一步，然還未動作，手卻又被君默寧捉住了。
那人道：「我們走吧？」
秦九黎黑著臉，沒好氣道：「大庭廣眾，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君默寧笑喚道：「夫人。」
秦九黎一窒，半晌後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
大庭廣眾之下男女拉拉扯扯固然不成體統，然則若是夫妻，便是琴瑟和鳴羨煞旁人之舉了。
眾目睽睽，秦九黎只能僵著身子，被君默寧牽著一步一步往城門內走。
也罷。
這人既非要佔她的這份便宜，來日她占回來也就是了。
太子師母這個身份，在西秦應該挺好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