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道舊時花映月 3
黑沉沉的夜色,彷彿是重墨被塗抹在林間天際。
大帳之中,黑翎步子輕踱,他的身前,儼然是一座冰棺,棺內女子嘴唇微張,她著著大紅的喜服,相襯下,皮膚更顯蒼白的可怕。
「黑允鈞求見。」
「進來吧。
黑翎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停了步子緩緩坐下,端起了一旁的熱茶。
黑允鈞聽到回應,不敢怠慢,進帳直接就跪倒在冰棺前面,連叩了三叩,才起身又沖著黑翎躬下身。
「王爺,禹城那邊來消息了,小王上果然按耐不住,去見了聞人。兩人密謀要建信息中轉站,暗地培養兵士,聯合大梁,來與我們對抗。」
「嗯。」黑翎點了點頭,飲了一口茶,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望過黑允鈞一眼。「可有玉弗的消息?」
「最近得確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前幾日有一個女子在山匪手裡救出了一戶村民,也是用琴,聽描述,像是當年鄒家留下的那個活口。」
聽到鄒家時,黑翎心頭一動。他等了整整十年,終於又有了希望。
「好啊,給我派更多的人去找,務必要從這人口中將玉弗的秘密給我挖出來。」
「王爺。」黑允鈞頓了頓首,「依我見,禹城將至,我們還是應將重心放在奪權上面,畢竟已經準備了這麼……」
話未說完,那茶杯已是沖他頭頂飛來,什麼東西順著他的側臉流淌下來,溫熱一片,他用手探了探,除了茶,還有血。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那可是神器玉弗,我找了二十幾年,只要有它,你娘就能重回於世,為了得到它,我甚至可以屠盡天下人,現在你卻叫我放棄。」
「父親。」黑允鈞忽的跪在了地上,喊出了這個他從未叫過的稱謂。「她已經死了,她活不過來了。」
「你個逆子,給我滾出去,不許再叫我父親。」
黑允鈞被一腳踢倒,手劃過地上破碎的茶杯,帶出了一道血痕。他顫抖著站起身,沖著黑翎規整的一拜,退身出去,臉上神情與來時無異,只是額上的血還冉冉流淌。
黑領看著屋中的狼藉,長長嘆了口氣,只覺一時急火攻心,癱倒在地上。他盯著冰棺里的人,蹭身過去,狼狽的伸手卻又抱不到。
「苗兒,你不會有事,我一定會救你回來。」
黑翎的嘴角略有些抽搐,眼底是滿滿悲切傷痛。
想當年,他與先帝手足情深,整日廝混在一起,哪怕是先帝封了太子,也沒有改變。
大夙國境,北面臨海,西依高山,東方與大梁接壤,南地是疆域。疆域人擅用蠱,常禍害大夙子民。也因此,他二人帶兵與之一戰。而苗兒,便在那時出現。
這個伶俐的女子使二人一同傾心,欲罷不能。苗兒最終選擇了先王,黑翎也只能滿心祝福。他相信先王可以給她更好的,讓她過得幸福。可誰知苗兒被接入宮中不久,竟傳來去世的消息。他快馬趕去,見到的卻是一個嬰孩,一具屍體。
黑翎狠狠的將手臂砸在地上,盪起了一簇塵土。他永遠無法忘記苗兒當時的樣子,她的嘴唇狠狠的咬在一起,鵝黃色的華服上滿是乾涸的血跡。一朝分娩,就被人下了毒手,命喪黃泉,想來是怎樣的痛苦與無助,而他最敬愛的兄長,苗兒心心念念的丈夫明明知曉這全部的一切,卻袖手旁觀,只是託人救出這個孩子。
他不能接受那人滿口的無能為力,他只能恨,恨那個忠於權勢的君主,恨那個不諳世事的嬰孩,更恨當年無動於衷的自己。
到此時,他伸手抱到的只有苗兒冰冷的屍體。
他找人打了一座冰棺,周遭封滿安魂草,可保苗兒短期肉身不腐,連夜啟程,快馬加鞭,他自此帶著這個孩子再未踏進禹城半步。
黑翎是個固執的人,他從不相信苗兒會離他而去。相傳疆域有靈寶玉弗,為萬年蠱王所化,能治百病,起死生,他不管怎樣也要得到。
二十年前,他覆滅疆域生靈。
十年前,他屠盡鄒,於兩家幾百口。
都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將那個伶俐的女子再擁懷中。
而今,他重歸禹城,不止要為黑允鈞把天下討回來,更是要拿到玉弗,報盡這血海深仇。
帳外風又寒了幾許,黑允鈞的身形有些搖擺,白皙的指間被殷紅的血跡點染。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只因,我是她的兒子嗎?」
黑允鈞心中不住的苦笑,抬步站上斷崖。
他從不許他叫父親。
他從不許他哭,從不許他與旁的孩子嘻笑玩鬧。
他從小便將他丟進殺場,眼看著他的雙手,沾滿鮮血。
也許旁人看來他是尊貴的世子,可他自己知道,他連一個家僕都不如。
為了使他高興,他拚命的練習劍術,識文學禮,甚至上陣殺敵,從來不敢怠慢分毫。他原本以為靠著身上的累累傷疤,可以換那人一個笑顏。
他猛地踏腳,碎裂的石屑細瑣的滾落下去,不帶一絲的猶豫。
他終究,不懂那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