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圍城輕談一死生

第140章 圍城輕談一死生

次日清晨,肅慎人再起大軍,將東門小城團團圍住。

陳翔一日安睡之後,精神倍覺振奮。站在城樓上側身東望。只見群敵如蟻聚,團團包圍這座小城。城外是宇文部,城內有忽而都的主力在立營。南北方面延伸的城牆上,也有肅慎士兵把守陣線。這是四面圍定的絕地,

「看旗幟,東邊還是昨天的老對手,宇文部的人馬。昨日固然大勝,可是固守營寨,收集敗兵,雖然士氣折損了,但是人馬損失倒是不多。」

「呵呵,手下敗將,再敗一回也不難。」厲言和說道。

「可這回,肅慎人堵住三門,橫亘道路,已經不會有楊統領的騎兵來援了。」

「那更好,萬事我自當之,功勞也是由我自取。怎麼,不是說當初定遠衛奇襲赫拉山城,陳參軍居功至偉嗎?如今的小小場面,就害怕了嗎?」厲言和反唇相譏。

陳翔轉頭,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厲言和,將年輕氣盛的少年將軍看得有些心頭髮毛。

陳翔沒有再反駁什麼,面對危局,猶當畏戒。主將固然可以說說大話鼓舞士氣,卻又何必在自己面前顯擺呢?看來這位將軍勇則勇矣,此時方寸已亂,自己這個做參軍的,可得多操點心了。

「砰」巨石凌空而起,沒有砸中城樓,而是落在了旁邊。

「吩咐下去,將庫房中多餘的棉被和毛氈沾濕,從城牆上鋪下去,保護牆面。新加固的牆體是支撐不住投石車的轟擊的,哪怕是肅慎人趕工的簡易投石車。」陳翔果斷吩咐道。

城外,兩架井闌架了起來,緩緩向城頭推進。

「我們也有投石車,別急,把井闌放近了,把裝滿火油的陶罐砸過去,一旦砸中,弓箭手馬上射火箭點燃,懂了嗎?」陳翔吩咐道。

城樓上人來人往,忙亂有序地佈置著,倒是空出了厲言和無事可做。陳翔忙了一陣,反應過來后,忙說道:「厲將軍,東邊城樓相對較高,只要能夠應付這些肅慎人臨時趕製的攻城器械,想來並無大礙。倒是南北兩面落差不大,地形狹小,正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之時,肅慎人肯定會乘勢攻城。還請將軍奮力擋之,同時小心西邊忽而都從內城一側可能的奇襲。」

厲言和見此處陳翔料理停當,並無不妥,倒也乾脆,將東面交給陳翔之後,匆匆而走。小城南北兩側,肅慎勇士們嚎叫着從外郭城牆上發動進攻。有的架起了簡易的雲梯,有的開始累土山,還有的勇悍之士,甚至直接攀援而上。城中將士憑藉地利,居高臨下,用亂石、檑木一遍一遍地打退他們。即使有的時候一時不慎,讓肅慎人攻上了城樓,但是也很快會被率領精銳趕來的厲言和打退。

天色漸晚,最終,宇文部還是沒能攻下此城,只能無奈收兵還營。東門小城中,陳翔卻還是不能休息,統計物資消耗,安排受傷士卒,調整守衛班次,整理受損的牆面,點着火把,他一直從傍晚忙活到了深夜,卻還是不放心西邊忽而都主力可能的偷襲,索性就打算睡在西城牆頭上。

就在王方忙裏忙外準備鋪蓋的時候,血染戰袍的厲言和也來到了西城樓。

陳翔點了點頭:「不錯,水源不夠,連吃水都困難,你能以身作則,軍中的抱怨也會少些。我們還是想的少了些,沾濕棉被固然可以減少投石車對牆面的衝擊,可同時也消耗了太多的水源。」

「不怪你,你想的已經很周到了,我這個從軍多年的老行伍都沒有你想的多。」

陳翔沒有在意厲言和有些彆扭的稱讚,繼續說道:「南北兩邊檑木和滾石的消耗太多了,箭矢的消耗也超過了預想,這樣下去撐不了太久的,必須減少消耗。」

「我會讓他們注意的。」

「城中士氣有些低迷,你得注意。今天攻城的還只是宇文部的人,屬於松南八部,素來以游牧商貿為生,本性逐利往返,不耐苦戰。無論是戰鬥意識和步戰的配合,都比不上忽而都的松陽平原上的本部。若是忽而都主力來襲,不會這麼輕鬆的。」

「我懂。我會身先士卒,作為表率的。」

「還有……」

「還有的事情等等再說。」厲言和打斷了陳翔的話頭,有些急切地問道:「我想問你,楊統領什麼時候會再度出擊?當初定計的時候,本來就是以內城和東城為據點,利用騎兵來回奔襲,以逸待勞。今日一戰,沒有見到內城方向有騎兵來援。是被擋住了,還是根本沒有出城?」

陳翔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年輕而忠勇的將領,苦笑一聲,起身而立,對月嘆道:「你已知答案,何必再問?」

「這麼說……不會有援軍?」厲言和苦澀地說道。

「城樓之上,你也看到了。沒人能想到,忽而都竟然能這麼不顧一切,傾盡全力。十萬壯士齊按劍,肅慎全族上下也就十多萬戶,幾乎是戶出一丁。自從去年一敗之後,無論松河南北,肅慎人對我大周將士的畏懼之心不復,忽而都動員了太多人,憑藉人數上數倍的優勢,我們已經無法與肅慎人野戰爭鋒。昨日一戰,避實就虛,是藉助了外郭城牆的牽製作用分化敵軍,如今若是還要出內城來援,就不怕忽而都玩一手圍城打援?」

「那麼,眼下是此處孤城,無法呼應?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早做打算,找機會突圍去內城,匯合統領,同守內城?」

「不行。」

「為何?」

「時間。在這春夏之交,這樣抽調人力,每日所耗暫不去提,更危險的是會耽誤春耕。若是拖延時日,肅慎一族秋後必然飢謹。忽而都如此的孤注一擲,固然是能夠在戰場上取得勝勢,但是每在這兒耗上一天,都在不停地損傷忽而都的威望和肅慎人的元氣。而且,只要東門小城還在,肅慎人就不敢放手強攻內城,咱們的投石車也能威脅松河上運送後勤的人馬,這樣也能給內城那邊更多的時間加固城牆,防範意外。」

厲言和肅穆斂容,久久無語。

「十天,統領的意思是,我們得守十天。」

「外無援救,獨守此城,十天?」厲言和徐徐問道。

陳翔肅然說道:「後悔了?後悔當初為什麼自告奮勇前來守此城?晚了。」

厲言和長吐了一口氣,說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馬革裹屍本來就是軍人歸宿,死得其所名留青史也就不枉此生了。」

陳翔贊道:「說得好,將軍也是將門之後?」

「家父本為魏國一曲長,后追隨先帝建立大業,積功而為龍武衛副統領。后因貽誤戰機,導致戰敗,最終戰死疆場。念在早年父親的些許功勞,加上我本身武藝不錯,這才蔭庇進了神武衛。已經成親了,家有賢妻,不愁老母無人奉養,膝下一女,百年之後,清明時節也不愁無人燒紙。呵呵。」厲言和格外從容平緩地說道,彷彿在訴說其他人的經歷一般。

陳翔默然。

「你不怕死嗎?你的事迹統領和我們都說過。你非將門,好好的士族子弟,安分日子不過,尚未成親就離鄉千里出生入死,一旦有個好歹,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你不怕嗎?」厲言和反問道。

「我怕死。」陳翔長嘆。「但是人之為人,就是因為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

厲言和思忖了半晌,輕笑一聲。看到王方抱着鋪蓋上來,笑道:「陳參軍,我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我心頭有些煩悶,正想吹吹城樓上的冷風清醒一下。還是勞煩你回到房間休息,城頭督促守夜將士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吧。」

陳翔點頭,拾級而下。厲言和握着手中長矛,月光下的影子修長,一直延伸到城樓之下。

次日,宇文部將攻城勇士分為五部,一刻不停輪番攻打。西邊城牆兩次被偷襲,兩次都被厲言和帶人趕了下去。因為水源不足,鋪下來的棉被沒有過水,被肅慎人抓住機會點火燒了,陳翔就索性直接讓人把棉被扔了下去,火花隨着棉絮四散飛舞,也點着了不少肅慎人身上的衣物,活活燒死。

攻守交鋒之間,所有守城將士都一點一點地意識到了,局勢的嚴峻。

大戰方歇,厲言和顧不得休息,來回奔走鼓舞士氣。反倒是陳翔,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取出筆墨紙硯。

「楊統領玄羽鈞鑒,此城形勢漸蹙,人心浮動。厲言和孤忠而不能勵眾,在下恩信未立難得軍心,若欲堅守此城,尚需……」

不一會兒,書信已成。晾乾墨跡之後,陳翔將書信封好,交於早早就等候一旁的王方。

「城中地形複雜,忽而都又不能屯兵城中,所以哪怕忽而都挖好了溝塹,定時巡邏,無法阻止夜間小股人馬來回傳遞消息。明晚你再出城,這封信你務必安全準時送到楊統領手上,明白了嗎?」

「這倒沒問題。」王方說道:「但是您這兒身邊沒人……」

「行了,你還真當我是文弱書生嗎?」陳翔笑罵道。看到王方訥訥無語,陳翔又說道:「更何況,此城之中,誰都有可能降肅慎,就我不可能。可一不可再,肅慎人怎麼可能容我再降?犯不着你幫我關鍵時刻下定決心。」

這話說的有些誅心了,沒有辦法,王方只能應諾。

第三日,宇文部的攻勢愈發猛烈,忽而都的主力也在城內列陣,時刻威脅小城的西牆。厲言和帶領精銳依然在靈活支援,彌補缺口,只是出擊的次數越發頻發。原本守城的一千人分成了兩個批次,輪番守城,堅持四個時辰之後便能撤下修整。但是激烈的戰事不斷消耗守城將士的體力和士氣,現在已經飲鴆止渴得變成每兩個小時就更換批次。陳翔彷彿可以看到,東門小城中的守軍,在被巨大壓力敲打過程中,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是時候了。」陳翔吩咐道。王方點點頭,匆匆離開。

不多時,轟隆一聲巨響,撫遠城東牆的外郭,東門小城南北兩面不足五十步處,轟然倒塌。無數在這條城牆上準備攻擊東門小城南北門的肅慎勇士,都被這忽如其來的衝擊震倒,從城牆上摔了下來,餘波甚至波及到了在前線督戰的宇文術。

「修羅,修羅,魔鬼,魔鬼。」之前在肅慎人中存在一些流言,說是南朝人的軍中有修羅,呼和之間便能摧山破城,所向披靡。眼下見到外郭城牆忽然崩塌,那流言彷彿是真實的。驚駭之間的大恐懼襲上心頭,在東面攻擊的肅慎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霎時間,東城內戰鼓震天,厲言和帶隊從城中殺出,猛打猛衝,宇文部敗退不止。

當厲言和率兵回城之時,城中氣氛為之一變,一改先前的壓抑沉悶,變得激昂雀躍。獨守一城,苦戰破敵,敵軍既然已經膽寒,此時此刻終究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了。陳翔也適時地殺了幾匹受傷的駑馬,熬成肉湯與將士共享。

事後,厲言和找上陳翔,問道:「有這種方法,何不早用。」

「我查驗過圖紙,偽齊時城中修了不少密道,都已朽壞不足用,東門附近的這兩條,本來想要堵死的,趕巧了居然有人敢來販賣火藥給肅慎人,被大軍繳獲,索性就拿棺材裝了,放在密道中,到時候點火看看炸起來效果如何。一次性的事情,未經測試,做不得准,試試罷了。萬幸確實能夠挫傷敵軍士氣,這下或許能給我們點緩衝的時間。若是換成忽而都本部來攻城,說不得會給統領突襲的機會。」陳翔說道。

「哈哈,你倒也是真沉得住氣,前兩天危急的時候還能忍着不發動。」厲言和大笑道:「這下,我說不準也能得到一個修羅的稱號。」

陳翔想到了什麼,展顏一笑,說道:「這種時候,你要學的不是修羅,而是耿恭。漢有耿恭,孤守疏勒城數月,使士卒齊心,煮弦為食,戰至幾十人而軍心不變。」

「大周的耿恭,倒也不錯。」二人相視而笑。

這夜,城中難得安枕,夜晚,陳翔登臨西樓,看着王方的身影遁入夜色,望着撫遠城處舉着火把定期巡邏隔斷兩城的肅慎人,若有所思。攻城難,難在士氣不振,宇文部軍心不定,換上其他人馬就能好多少嗎?外郭的東牆破損嚴重,先修方能后戰,又是遷延時日。日復一日,你忽而都,等得了嗎?

第四日凌晨,天方破曉,戰鼓如雷,宇文部於城外再度吶喊鼓噪,正欲一舉奪城。站在最前面的一騎,高高地舉著一柄旗杆,上面懸掛着一顆人頭,鬚髮皆張,狀若呼呵。

「宇文部昨天才大敗,這麼快就整頓起來了?當真是了不起。那掛着的人頭是誰啊,年紀不小了,一大把年紀還做逃兵?」厲言和不屑地說。

「那是宇文術,宇文部的頭人。」陳翔肅然說道。

「頭人,那真的是只剩下頭的人了。」厲言和笑道:「到底是蠻夷,事急而亂。收權也不是這種時候,此時殺一部頭人立威,不是搞得各部人心惶惶,紛紛離心嗎?」

陳翔向前方點了點:「你看到舉著旗杆,指揮部眾準備攻城的那名騎士嗎?」

「看到了,怎麼?」

「那是宇文術的長子,宇文及。」看到厲言和有些驚訝的神情,陳翔沉聲說道:「殺其父以明軍紀,用其子而安人心,忽而都,好手腕,此戰,有得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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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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