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何時與他打賭了
「哈哈，好，好，南朝有詩云，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香滿樓，還真是個風花雪月的世外桃源！佳人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那雙生滿了繭子的手握住她細白的胳膊，立刻殷紅一片。
她蹙著眉，本來坐的遠遠得，她又一身男裝，他如何認出，何時近身，她竟然全然不知，這男人，到底是醉還是沒醉？她看不是醉了，醉了的人不會說這種混帳話。他那一字一句，都是在罵人！
「佳人姑娘，你被本王捉住，就算輸了。願賭服輸，立刻獻舞一曲給本王！」
他口中的酒氣噴洒出來，莫名竟帶著股冷冽的氣息，並不似其他男人那樣惡臭。
佳人可笑，她何時與他打賭了？可又不能說不是，好像確確實實跟他賭過一次，只是，她在心裡，他也在心裡。
身為舞姬，她沒什麼理由拒絕，賞銀拿到，自然而然跳一曲。她跳的是屈原的《招魂》，言下之意非常明顯的反駁，赫連睿卻看的津津有味。
那一曲之後，他便說出要納她為妾的話。佳人當時一半是賭氣，一半是真被他贖身的話吸引，便想出借出嫁逃出香滿樓。
因為在香滿樓長大，早已賣身這裡，而隨著她身價增高，贖身的價格也更高，她知道若非赫連睿發話，老鴇想盡辦法也不會讓她走。
大婚當日，她借口避免傷心不願相送，讓花轎早早停在門口，等一切準備就緒，扮作小廝讓轎夫抬人，如此逃了出來。
可今日想來，方覺得自己這辦法拙劣得漏洞百出，居然也成功了。不是赫連睿有心放她，又是什麼？
難怪他當初說那樣的話！佳人猛地翻身起來，覺得渾身煩躁生汗，乾脆穿好衣服坐到院子里。
她不能回去，就算回去赫連睿也照舊會秘而不宣，繼續以她為借口發動對南朝的戰爭。所以自投羅網也沒用。可這件事縱然不是她的責任，卻是因她而起。佳人已死，不能白白背上罵名，遺臭萬年！
正想著，眼前出現個黑影，她心裡一慌，難不成是盜賊？仔細看時，卻又覺得眼熟，待男人翻身過來看到月光下一張憨厚的臉，原來是這戶的大哥。
「大哥，你是要偷跑？」
她悄然湊過去，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嚇得他差點坐到地上。
「小鮑子，是你啊，嚇死我了！」
那小夥子一邊撫著胸口，一邊四處探看，生怕被其他人發覺。
「唉，我想了，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能瞻前顧後，娘不願意，我就偷偷走。小鮑子，你行行好，千萬別告訴我娘！」
小夥子一把拉住佳人的手，或者是天色發黑的緣故，並沒有注意到她臉瞬間刷得通紅，只自顧自的說著，目光堅定。
「好好，我，我不告訴你娘！」
佳人努力把手從他大掌里抽出來，扭捏的轉過身，把臉兒埋在胸口裡。這大哥也真是的，怎麼就，就這麼自來熟！
「嘿嘿，小鮑子，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小夥子搓著手，偷偷瞄著佳人把身子別過去。心裡還捉摸這小鮑子咋和女人似的，好像還害羞呢！
「小鮑子，你想啥呢？」
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特想和他說話，覺得很親近。
「嗯？」
佳人一閃神，回頭過來看了那小夥子一眼。參軍，她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對她來說，何不是一舉兩得的好法子？
既可以解決生活，又可以親自上前線。到時候，她肯定把那王爺拉下馬，狠狠得收拾他那張臉，讓他再拿自己當炮灰，報了被利用的仇！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投軍吧！」
她仰起頭，目光灼灼。直看得那小夥子心裡痒痒，好像被個女孩子看似的，還暖烘烘的！可眼前分明是個男人嘛！
「小鮑子，你有這個心是好的，不過我看你身材又瘦又小，只怕，只怕人家未必肯要。」
男人搔著頭，憨憨得笑著。看她這個小身板兒，怕上了前線，吃不消吧？
「去了再說！」
佳人一狠心，不管了，花木蘭可以替父從軍，建功立業，她怎麼就不可以？
二人偷偷收拾了衣物，佳人代筆，替這位被喚作大牛的小夥子留了一封信給老婦人，悄然放下一張百兩銀票，共同出門上路。
「小鮑子，你叫啥名字？」
走了一陣兒，大牛耐不住寂寞，笑嘻嘻得問起佳人的名字。
「我？」
佳人一愣。總不能告訴人家她叫佳人吧，現在這個名字肯定人盡皆知，而且她女扮男裝，為的就是方便行事。如今又要進入軍營，更不能讓人知道她是女人。
舉目看去，燕山青黛，城郭錯落，此時他們正在山頂，由此看下去，燕城的格局如同個大大的青字，有致得排列在山下。
她眼眸一轉，笑起來。
「我叫青城。」
青城者，傾城也。所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當初師傅為她取名佳人，就是出自這裡。如今她叫做青城，既不違背師傅的初衷，又能紀念她從此重新開始的生活。
「青城？」
大牛重複了一句，點點頭。他也不知道這名字哪裡好，可聽起來就是順耳，覺得大氣磅礴的。
「小鮑子人長的漂亮，名字也漂亮！」
他由衷得讚歎著，不免又多看她幾眼。何止是漂亮呢，此時唇角掛著微笑，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動人心魄！便是女人，也不及她三分。聽到他說話的時候，臉兒竟然還紅了紅，樣子更加可人兒了。
「唉，大牛哥，你看什麼？」
佳人被看得面紅心跳。她一介青樓花魁，看她的男人多如牛毛，走到大街上，若是不帶面紗，更是有男人死死得盯著她，垂涎三尺。可唯獨被這個人看得時候，竟然覺得十分羞澀，想來，是因為他面上那種樸實吧！
「青城，你咋長的比女人還好看呢？你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吧，皮膚細細白白得，可不像我們莊稼漢獵戶，常年風吹日晒，臉兒糙人也糙！」
大牛依舊憨憨得笑著，被佳人喃怪了一眼，便不好意思起來，手傻呵呵得撓著頭，別彆扭扭的，也不敢再那麼大膽得看她。
「大牛哥你想多了，我也是窮苦人，只不過。」
只不過，她的苦和他的苦，是不一樣的。她的苦在心裡，痛徹心扉，他的苦在身體，心裡卻是輕鬆自在的。
「沒什麼。」
餅去的事，她不想了，凄然一笑，又轉過身去看山上的景緻。過去就過去了，從此她的生活會變化，變的和以前
到達虎口關時，早已有各地誌願投軍的適齡男兒聚集在軍營之外。軍營設了一張桌子在外面，每個報名的人填了名字，就可以領到十兩銀子，放一天假，可以各自想辦法捎給家裡人。
佳人隨著大牛排隊，看著出來的人喜滋滋得捧著十兩的小銀甸子，實在不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若在平常，十兩銀子連她一頓飯的錢都不夠。
雖然她也受過苦，卻和普通青樓里的姑娘不一樣，她有師傅，師傅是鼎鼎大名的名妓李婉婉，從生活到學藝，都是李婉婉親自安排，從來沒讓她挨餓，偶爾便是打，也輕的很，好像親娘一樣。
「青城，青城，你快看啊！鎊個兒都有銀子拿，而且是十兩啊！」
旁邊的大牛卻早就被那銀子把眼睛吸引走，十兩銀子，對莊稼漢來說，確實很多。他們平日里見到最大的，也就一二兩的散碎銀子了！
看了十幾個人，大牛就忍不住叫起來，一手扯著佳人的衣裳，兩隻眼睛直勾勾得盯著裡頭，猜測那裡頭得有多錢啊！
可他這麼叫，周圍的人就都看過來了，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偷笑，目光卻很快都落在佳人身上，有些人，從上到下，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實在是她長的太過出眾，身上的衣服也過於光鮮了。
「唉，大牛哥，你是來打仗，報銷國家，可不是為了這些銀子！」
佳人被看得好像身上長了刺，只好抓住他的袖子強行拉穩嘍！如此算來，她留下的那些銀子，足夠大娘養老了。
「嘿嘿，青城，你這麼一說，倒像是我貪財。」
大牛又撓了撓頭，脖子依舊伸得和鴨脖子似的，忍不住總要看幾眼。這才注意到周圍多少雙眼睛看著他們呢。兀自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吸引目光的不是自己，是身後這位小鮑子。
「青城，你可真招人喜歡，你看，大家都看你呢！」
他憨憨得指著這群人，倒讓他們不好意思起來，好些人尷尬的扭過頭，有些還對佳人點點頭，臉上泛出彆扭的紅色來。
此時佳人倒不覺得什麼了，因為他們的眼神是善意的，不像洛邑的男人們，就連看到她的轎子，她的背影，都是色迷迷的，直教人犯噁心。
她越發覺得燕城是個好地方，土地遼闊，民風樸實。越發討厭她曾經生活的紙醉金迷，甚至此時此刻想起來，都覺得噁心想吐，那光芒四射背後的骯髒，讓她面對著憨厚的人時，都覺難堪。
「快，青城，快過來，到我們了！」
袖子又被扯了一下，佳人無奈得拉扯著衣服跟著大牛站過去，兩個當兵的人正在做記錄。其中一個雖然穿著粗布短打衫，但佳人一看那雙相對細白的手，便知道該是這軍營里的文書之類。
「你，留下。至於你。」
當兵得抬頭看見佳人，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個遍，最終卻還是遲疑了。這小鮑子也太瘦太小了吧，雖然是短打衣衫，可單那衣衫的布料，也夠他們半年的軍餉了，更別提上面精緻的繡花。
身子看著弱弱的，手和臉兒又細又白，衣服昂貴，站在那裡竟有股子『亭亭玉立』的架勢，一看就不是吃苦的料！
「這位大哥，這是我親戚家小兄弟，別看身子骨細弱，可是勤勞能幹，啥苦都能吃！」
旁邊大牛一看那當兵的猶豫，忙從銀子里抽頭出來幫她說話。
「那也不行，太瘦了。這位小鮑子還是哪裡來，哪裡去吧。我們這次徵兵可不是為了邊防，是要打仗的！」
當兵得想該是有難處了，否則好好的一個大家公子哥兒，怎麼跑來當兵？況且，兵是那麼好當的嗎？吃的苦比別人多就算了，擔負得可是保衛家國的大任！就她這小身板兒，能熬過三天就不錯了！
「不打仗，我也不來。」
佳人眉頭一蹙，她不就是瘦了點嗎，瘦人還靈活呢！五大三粗的，就能打仗了？打仗講究的是計謀，所謂『兵不厭詐』嘛！
原本只做記錄的文書聽到這話，反倒把一直低著得頭抬起來了，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又低下頭。
「小鮑子還是別賭氣了，哪兒都能玩兒，這兒可不行。這是秦大將軍的帳下，士兵都要真刀真槍得殺人。殺人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