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第3章 (3)

「九如,這位是京城來的琪王。」話未落,沈秋明拿起桌上的茶盞,微微發怔。

在她印象里,父親一向精明武斷,很少流露出這種心不在焉的神情,何況又是在貴客的面前,居然把話說到一半就止住,讓她佇在那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幸好趙凌琪對她微微一笑「這位就是府中的如姑娘。」

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但是有哪裏似乎不對勁。

「正是沈家幼女,她是庶出。」沈秋明很強調最後兩個字。

九如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

「沒關係,這個我已經有所耳聞。」趙凌琪十分,十分的客氣,客氣到有些生疏了。

「琪王所提之事,請容我再想一想。」沈秋明終於還是一口水未喝,將茶盞又放回到了桌上,手指很輕的一顫,有些許的茶水溢出來,濺在桌面。

「客套話,我已經都說完了,如姑娘又是母喪在身,要是沈老爺應允,就趕着在熱孝期間將事情給辦了,兩不耽誤。」趙凌琪的笑容還掛在唇角,略低下頭,將拇指上頭那個翡翠的扳指,轉動兩圈,「我只聽沈老爺一個首肯。」

九如不曾想到,父親將自己喊來書房是怎麼令人尷尬的一幕,即便是要提親,也用不上喊來本人,當着面,兩廂權宜,而且看父親的姿態,好像對他的提親沒有要答應的意思,難不成父親心裏打的算盤還是要把爾容嫁到王府去。

她,她是個庶出,每次提及,這兩個字像是用刀子在活生生剜着她的肉,鮮血淋漓還不能給別人看,只能藏在陰影之中。

「王爺的好意,沈家是心領了,不過九如這孩子性格乖張,與旁人很難相處,只怕是,只怕是不妥的。」沈秋明的話雖然點到為止,但是意態很明朗,提親的事情,他回絕了。

九如不置信的抬起眼來看着父親,在他心裏,自己就這樣不堪,爾容和她除了生母不同,都是他的孩子,一個就是天上的月亮,另一個只能是地上的爛泥不成。

「沈老爺的話有些偏頗,我倒不是很認同,九如姑娘聰慧過人,何況她才故去的母親正是奇人之後,沈老爺一定要將她貶下至此,倒是沈老爺的不是了。」趙凌琪的笑容收斂起來,上身微微前傾,一雙眼銳利的看向沈秋明,「沈老爺可是要推託這門親事,是看不上還是……」

沈秋明臉色已經很是難看:「她的母親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否則怎麼可能委身作妾。」

「是嗎,沈老爺,你確定你的話屬實。」

九如再聽不下去,踏前一步,低聲問道:「父親讓女兒來,就是為了讓女兒聽自己是多麼不堪,不堪到連親生父親都厭惡的嗎。」

###11:冰與火

「閉嘴!」沈秋明不知哪裏來的火氣,一掌拍打在桌面,將茶盞都掃落在地,「王爺面前,哪裏容得下你插嘴。」

既然不能說一個字,那又何必喊我來受此羞辱,九如沒有辯解,隱在衣袖中的雙手,慢慢握緊成拳,經不住的發抖,她也分辨不清,自己是羞是氣還是苦,只知道要竭盡全力控制住雙腿,讓它們不要動彈,才能夠不奪門而出。

「沈老爺不用發這樣大的火氣,有什麼話都該好好說才是,如姑娘的母親不是才過世,她也是個可憐人。」趙凌琪語聲溫和,很能安撫人心,「沈老爺又說如姑娘性格乖張,我瞧著卻是很好,好得很。」

被自己喜歡的人當着父親的面誇獎,九如覺著自己好似站在冰與火交替之中,一面是來自父親的寒霜嚴冬,一面是趙凌琪的和煦春風,心口一時冷一時熱,薄薄的汗不覺之間,從額角滲出來,染濕了鬢髮。

沈秋明嘆了很長一口氣,像是做了決定:「王爺的好意,沈府上下都心領了,但是這門親事,我們高攀不上。」

「父親……」九如知道自己要是忍過了今天,那麼,那麼以前所憧憬的東西眼見着都要煙消雲散了,走出沈府,會有一個全新的天地,根本是還來不及細想之下的幻滅,她不能,她不能坐以待斃。

掙扎只在一剎那,九如已經雙膝着地,跪在了沈秋明面前。

「你,你這是想做什麼。」沈秋明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怒氣反而小了許多。

「父親已經關了我整整六年,難道心裏還在恨著女兒,連女兒的親事都不肯應允嘛。」九如重重給沈秋明磕了幾個頭,「女兒與王爺兩情相悅,請父親成全。」

沈秋明倒吸一口冷氣,聲音發抖的問:「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了什麼。」

「女兒請父親成全,若是母親在世一定也會求父親答應的。」

屋子裏,瞬時間,靜默一片。

九如跪着,沈秋明站都站不穩,僅靠一隻手支撐住身體,而趙凌琪依舊穩穩噹噹坐在上座,笑容絲毫未減。

「原來,王爺是有備而來,有備而來。」沈秋明走到九如身前,握住她半邊肩膀,「你先站起來說話,和我說清楚,你說的兩情相悅又是什麼。」

「沈老爺,既然如姑娘都親口答應,這樣的大好親事,如何又不成全。」趙凌琪取出一本冊子,輕輕放在桌上,「這是王府已經擬定好的禮單,若是沈老爺點了頭,自然諸事大吉。」

說完,他直接起身,像是要走。

「九如,你真的願意嫁到薛王府,薛家的小王爺,那是,那是……」沈秋明張口結舌的找不到適合的辭彙來。

「表弟不過是孩子氣了些,看起來與常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的。」趙凌琪的神情似笑非笑,「沈老爺過於多慮了。」

九如一直等他的身影走出書房,走遠了,再看不到一片衣角了,才恍惚的問道:「父親,薛王府是哪裏,薛家小王爺又是什麼人。」

沒有等到回答,九如覺得心口的不安越發擴大,連呼吸都變得有困難:「父親要是不能說,女兒自己去問,女兒要去找琪王問清楚。」

沈秋明沒有阻攔她,看着她奪門而出,看着她儀態盡失,然後身子歪斜,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12:會錯意

九如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她也不知道趙凌琪會被安排住在哪裏,怎麼一出門已經看不到他的人影,走出十多步,又怕自己找錯了方向,找了個小丫鬟問,小丫鬟看着她那張多少有些煞氣的不熟悉面孔,結結巴巴指了指一個方向。

等她找到那裏,門是開着的,辛醅站在那裏,等著迎她。

一切都像是早已經安排好的。

九如一步一步走進去,趙凌琪背着手,雙手負后,背影修長倜儻,他卻沒有轉過身。

是因為不敢面對嗎,還是因為不敢看着她回答她想問的問題。

「薛王府是什麼,薛家小王爺又是什麼人。」一模一樣的問題,父親不能給我答案,所以,我來問你,問清楚你,到底在這幾個月裏面,我盼著盼著,盼來的是一場什麼!

「九如,你坐下來,我慢慢同你講。」趙凌琪還是回過身來,如果他還是在笑,真想問他是怎麼能夠維持住笑容的。

九如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你講,我聽着。」

「薛家小王爺的名字是薛霆嵐,說起來,他和我算是表親。」

「你是為了幫他提親,才來到沈府的。」

「是,我一直就是在為他物色適合的人選,上次來到沈府以後,兩廂接觸后,我覺得你很好。」

「我很好……」

「是,你很適合做薛王府的王妃。」

九如笑了,她似乎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這麼好笑過:「你的意思是說,你與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為了讓我去薛王府做好的鋪墊,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在會錯意,我自己,我自己在痴人說夢……」

等待的心情,你明白嗎,三年,又是一個三年,小院不過是天地間的一個方寸,開始的時候,我還看着那道祖訓檻,後來,心境反而是風平浪靜,因為你來了,你又走了,翻江倒海般,一波波說不出什麽的東西拚命地向上涌,卻又像是被波浪沖跑了,拚命想抓也抓不住。

原來,終究是抓不住的。

「九如,或許我是給過你些錯覺的,但是薛王府真的家大業大,你過去又是做正妻。」

「正妻,呵,正妻因為我是庶出之女,所以你不能娶我,我只配嫁給那個傻子嗎。」

「九如,相信我的話,在薛家遠遠比留在我身邊要好得多,霆嵐不是傻子,他不過是像小孩子更多一些,府裏頭上下沒有人不喜歡他的。」

「對,沒有人不喜歡他,是因為他的身份,他是小王爺,而我又算什麼,沈府不過是個官商,官商人家的庶出之女,連能夠做正妻都像是要我感恩戴德的謝天謝地了。」

「九如,這些和你的出身沒有關係。」趙凌琪抬起手像是要阻止她的話,手舉到空中,又慢慢地放下來了。

「我爹騙了我娘,你又騙了我,我不相信,我不會再相信的。」雙腿猶如灌鉛,九如走的每一步都很是費勁,可是她不能再待在這個屋子裏,待在這個與趙凌琪面對面的屋子裏。

正因為這樣,父親才沒有同意親事,父親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要考慮。

她,錯怪了父親。

###13:求成全

她走得很慢,旁人與她擦肩而過時,卻行色匆匆,一團忙亂,九如的耳朵里嗡嗡作響,能聽到的不過老爺,老爺幾個詞,她察覺到不對勁,轉身要回書房。

迎面跑過來一個人卻險些將她撞翻,九如定神看,卻是爾容身邊的雪卉,亂得像沒投蒼蠅似的,她也管不了這麼多:「這樣慌亂是出什麼事情了。」

雪卉也看清楚了是她,從地上爬起來,翻一個白眼:「老爺暈倒了,蓉姑娘讓我去屋裏取她的安神丹,你少在這裏擋路。」大概是想到老爺前幾日交代的,不能怠慢如姑娘,她才稍微收斂起來些,「要不,你也跟着過去看看。」

九如連忙跟隨過去,那裏已經人滿為患,雪卉高聲喊:「讓一讓,讓一讓,我送葯來的。」這才分開些空隙,讓兩個人躋身進去。

裏面還有一道門,大太太端坐在前,眼皮子一抬看到九如出現,厲聲道:「是誰放這個不孝女進來的,立刻給我攆出去。」

「大娘,父親怎麼了,我完全不得而知。」九如不是要替自己叫屈,父親方才明明還是好好的,怎麼才一轉眼的功夫,到底發生了什麼。

門推開,爾容從內間走出來:「雪卉,安神丹拿來了沒有。」雪卉將藥丸送過來,爾容瞟了九如一眼:「父親方才在裏面聽到了動靜,說讓你進去見他。」

大太太冷冷哼一聲,手邊有本金紅色的冊子,九如覺着眼熟,想起來是方才趙凌琪留下的禮單,也不知曉大太太有沒有翻動過,她遲疑一下,爾容喊她:「怎麼了,父親還等著。」

九如應聲進去,大夫還沒有走,沈秋明斜靠在窗前,爾容將藥丸交過去,他揮揮手:「你們都先出去。」

沈老爺的話一向在府中如同聖旨,一下子屋裏就剩下九如還獃獃站着。

「不用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坐下來。」

九如搬過椅子,在正對面坐了。

沈秋明多看了她兩眼:「今天倒是聽話,照着你以往的個性,早就回嘴了。」

「以前是女兒不懂事。」

「琪王是不是將事情的緣由都同你說了,那個薛家小王爺的腦袋小時候出過岔子,如今就和七歲的幼童無異,不是做父親的阻攔了你的大好姻緣,實在是,實在是……」

經過這樣來來去去的鬧騰,九如那顆忐忑的心,已經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她冷靜的問:「如果只是因為這個,為何父親會暈倒,琪王給父親的禮單中到底寫了什麼。」

沈秋明深深看了她一眼輕嘆道:「你怎麼就不像你母親,她處處收斂,而你雖然聰慧卻是一點不能內斂,遲早是要吃大苦頭的,關了你三年又三年,怎麼還是這樣的脾氣,琪王那邊,我自然會去回絕的。」

「不!父親……」九如推開椅子,又一次跪下來。

「你,你這又是要做什麼。」沈秋明低聲喝問,「難道你真想把我氣死。」

「女兒想請父親成全這門親事。」九如聲音低而有力。

沈秋明想都沒有想,抓過床邊的東西對着她砸過去,正中她的眉角。

###14:棋子

藥瓶滾落在地,打得粉碎,九如的眉角破裂,血珠子凝成一滴,在睫毛處掛着似滴未滴,她不敢再抬頭,伏在地上不動。

「我真後悔把你放出來,你母親過世,我應該繼續把你鎖在那個院子。」沈秋明氣得嗆到氣,不停咳嗽。

「父親難道能夠把我鎖一輩子,既然那樣的話,父親還不如成全了我,放我出沈府。」

「你以為,你以為薛王府就這麼容易。」

「父親也說過,我是庶出之女,要做這樣大人家的正妻怕是很難,有這般的機會,女兒為什麼不能嘗試。」

「九如,你抬起頭來看着我,你與那個琪王爺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沈秋明意識到這個女兒的脾氣,就是頭天生的犟驢子,要是他來硬的,估計她半句都聽不進去,哪怕是嘴上不說,心裏也是一種抗拒的反應,「你還是起來,起來說,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說,這裏還是沈府,是你自己家。」

九如心念一動,再仰起頭時,見父親還算是和顏悅色,剛才猛咳之後的血氣還留在臉上,她要是再不聽話,一出這扇門就能落得個不孝忤逆之罪,真的關她一輩子都是可行,雙手撐地,才剛站穩,血珠已經滴落在地,殷虹一點。

沈秋明讓她坐得近些,又仔細看了她的傷處,惋惜道:「這失手一記,怕是以後會得破相。」

九如卻不太在意,用手背去抹:「破相才會長記性。」

「你真的這麼想嫁去薛家?」

「父親覺得還有哪裏更適合我去,母親過世后,我是從小院出來了,那以後呢,大娘一向不喜歡我,於其在這裏處處惹人厭,還不如出了沈家的門。」九如此時才將心思和盤托出,「而且父親突然暈倒,也是與我的這門親事有關,姑且不論琪王爺怎麼給沈家施壓,與場面上,沈家在權勢上也鬥不過那些王爺,父親要是往好了想,他們既然能讓一位體面的王爺來給另一個王爺提親,總不會讓我嫁過去吃苦的。」

「九如,那個薛霆嵐是個傻子,你想得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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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一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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