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五回

第五回、俏平兒暗問機密事,紈絝兄直告江南銀

且說鳳姐,本是高高興興的等賈璉回來,盼望夫妻團聚,共述別情的,連酒菜都吩咐廚下去做了。不想賈璉一待回來,便與往日景象大相徑庭,鳳姐半開玩笑似的說了他兩句,竟是把他惹惱了,拔腿就走。鳳姐這下可真像是一盆冷水澆頭,什麼興緻都熄了,心中更是又怒又急,百思不得其解,欲要去追問賈璉,又當著眾多丫鬟家人,沒好意思的,所以只好在自己房中暗氣暗憋。

正好平兒帶了幾個小丫鬟,手捧食盒進來,要收拾桌椅,整頓飯席。鳳姐見了剛要說話,忽見門口處還站著一人,似在往裡張望,鳳姐便喝道:「門口站著的是誰?」那人聽見,便進來笑道:「奶奶好利的眼,老婆子是來請***安的。」原來竟是個老嫗。

鳳姐見了,趕忙迎了過來,道:「原來是趙媽媽,恕我無禮了,門前的小廝也不告訴,快進來坐!」說著又喚平兒看座。平兒一見此嫗認識,正是賈璉的乳母,家裡人喚趙嬤嬤的,便笑著道:「什麼香風,竟將您老人家刮到這裡來了,我只是在前面走,也沒看到您!」說著就將一個紅木的太師椅搬來,又找了一個坐墊墊上,笑道:「請坐!」不想趙嬤嬤連連擺手道:「這如何使得,我不過是一僕婦,哪敢與主子同坐。」鳳姐、平兒再三相請,趙嬤嬤只是執意不肯,最後只在正廳的羅漢床下腳踏上坐了,微仰著頭與鳳姐說話。鳳姐見此無法,也只好在床上坐了。

趙嬤嬤這裡笑道:「剛才是我不要門口的小子們傳話,還請奶奶不要怪罪他們才是。」鳳姐笑道:「什麼大不了的事,既然媽媽求情,也就算了。」趙嬤嬤點了點頭,又看見平兒等收拾桌椅食盒,便問道:「平兒姑娘這是做什麼呢,就是伺候奶奶午飯,這也太豐盛了些,你看這又是雞又是魚的。」平兒聽了笑道:「趙嬤嬤不知,我們二爺可是今日回來,奶奶吩咐了我們要置辦酒席,為二爺接風呢!嬤嬤既是來了,也多少吃些!」趙嬤嬤恍然道:「怪道呢,既是這樣,就對景了。」又轉頭問鳳姐道:「既是這樣,二爺又怎麼還不回來,這都多早晚了,還是有事絆住了,不得便回?」

這兩句話可正戳到了鳳姐心中的痛處,弄得她笑容都尷尬起來,半響方道:「二爺已是回來了,不過剛得進門,就被大老爺叫去做事情,想是等會兒才能回。」趙嬤嬤道:「這就是了,二爺是我從小養大的,不是我自誇,他的脾性我又豈有不知,最是個恭敬孝順的,親老子交代下來的事,就是再累,也要去辦的。」鳳姐笑著點頭稱是,兩人又閑談得幾句。

這鳳姐平日間最是個豪言闊論的,且說話有趣,十分惹人發笑,無奈今日吃了賈璉的桂落,心沉氣悶,只是勉強敷衍罷了,有怎來得心緒說笑,所以與人說話間遠不如往日氣氛濃烈。平兒對鳳姐的平日言行是最了解的,見此便知必有緣故,只是趙嬤嬤在此,不好多問,便時不時插言打科,為鳳姐解圍。

正好此時丫鬟們往鳳姐床中的小塌上擺了些許點心,鳳姐見了就親自揀了幾樣,盛在一個小瓷盤裡,遞給趙嬤嬤,笑道:「二爺沒有回來,我們也不好開宴,這裡有幾樣點心,媽媽且嘗嘗,權當墊墊肚子。」趙嬤嬤笑道:「奶奶這麼一說,我還真餓了!既是如此,我就厚著老臉皮吃了!」說著接過瓷盤,慢慢吃著。

鳳姐雖是心中煩躁,不過到底是個最靈巧的,知道這趙嬤嬤平日間是不來這裡的,今兒既是來了,就必是有事。鳳姐心中忖度著,口中就問道:「媽媽此來,是有事罷?儘管說來便是,只要是能辦,我斷沒有不許的。」趙嬤嬤聞言趕忙放下了瓷盤,站了起來,她確是有事來求鳳姐,只是不好先張嘴,剛才便在一直盤算此事,現下聽到鳳姐問起,哪有不欣喜的,便忙笑道:「奶奶真是慧眼如炬,眼中揉不得一點沙子的,連我老婆子的一點小歪腸,都看了出來。」說得鳳姐和平兒都笑了。鳳姐笑道:「媽媽謬讚了,我年紀既小,資歷又淺,哪裡說得上什麼慧眼不慧眼的,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俗語卻是知道,媽媽既是有事,直說就是,憑您老人家和我們二爺的關係,還用得著彎彎曲曲的么?」

趙嬤嬤聽了這話,方暗自咬了咬牙,道:「奶奶既是這麼說了,我便直說了吧!這一遭我來並不為別,還是為了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他們也都是老大不小的了,連個正經事都沒得做,整日遊手好閒的,又怎是個了局。所以我來求奶奶,好歹給他們找個差事做。」鳳姐聽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我說什麼大事,既是媽媽開了口,我又怎好駁了您老人家的面子呢?這樣罷,咱們府里的人已是滿了,就是強插個差事也是不美,倒是東府那裡需人,我就從那裡為他們找個事做,不知媽媽可曾滿意?」趙嬤嬤連連點頭道:「滿意,滿意,有個事做便好,勝於他們現在這樣,我可真要替他們謝謝***慈悲了。」

鳳姐一笑,便吩咐道:「叫隆兒來!」丫鬟自去傳達,不一時隆兒就到了,恭立於堂下聽命。鳳姐就道:「你現下去東府找蓉哥兒,就說我的話,二爺的媽媽有兩個兒子,叫……」趙嬤嬤趕忙插言道:「一個叫趙天梁,一個叫趙天棟。」鳳姐接道:「就是如此,他們兩個沒有事做,你讓蓉哥兒在東府里給他們安插兩個,明白了么?」隆兒恭聲應道:「是!」便忙忙的去了。這裡趙嬤嬤對鳳姐自然是千恩萬謝,鳳姐卻笑道:「您是二爺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媽媽,有事來求我便是看得起我,又有何謝字可言,再這般說,我可惱了。」方令趙嬤嬤沒有話說。一時趙嬤嬤告辭離去,鳳姐見此,一直維持的笑臉可就沉了下去。

平兒向來是鳳姐身邊最近的一個丫鬟,對鳳姐的性情秉性亦最是了解不過,此時見鳳姐氣色不正,知道必是受了氣,又怕鳳姐不好意思的,便遣散了幾個屋裡的丫鬟,上前笑問道:「這麼些點心,奶奶不吃些么?」鳳姐「哼」了一聲,道:「氣都氣飽了,還吃得什麼!」平兒見此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不過還是問道:「奶奶這話可是奇了,好好的誰又能給您氣受?」鳳姐聽了冷笑道:「你這話卻說的不是,這個府上給我氣受的可多呢!最厲害的便是咱們的那位爺,這也就是平兒你,我才說說,讓你來評評這個理,一早我知道他回來,歡喜得了不得,又是備酒,又是備菜,都不知道怎麼著好了;可這位爺倒好,回來一見我便耷拉個臉,一副死人相,我略說得兩句頑話,他便更了不得了,橫眉冷對的,放了句『你呆著罷,我可不奉陪了』,說著拔腳就走,你說氣不氣人?」

平兒聽了好笑,心道兩口子拌句嘴也值得這樣,我們這位奶奶也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心中雖想,面上可不敢露出來,只是笑勸道:「奶奶好大的火氣,一點小事也至於這樣。二爺這個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有時混勁發作起來,可是聽不進一點逆耳的話的,況且又去蘇州辦了這許多事,又累又乏,奶奶說的話肯定又是疑他尋花問柳,他不愛聽,也沒好氣,所以才這樣。」鳳姐聽得啐了一口,道:「你倒是幫著他說我,可見你這小蹄子也不是什麼好的,我又不是不明白的人,哪裡會說話不知道輕重呢。」話雖這樣說,鳳姐也是暗思道:「平兒說得也未嘗沒理,他也是累得十分,又聽我用話拿他,一時沒好氣了也是有的,我拿這件事認真計較卻也無甚意思,不如待他回來,我柔言撫慰幾句也就罷了,他那毛驢脾氣,可順不可逆的。」

想到此處,鳳姐的心情也是好了許多,面色也緩和下來。平兒見此,知道鳳姐已是迴轉過來,便笑道:「奶奶這樣才好,都是夫里夫妻的,又有得什麼大冤讎。俗語說的『小別勝新婚』,二爺和奶奶不就是如此么,要是放在別人家,夫妻倆親還親不夠,你們反拌起嘴來。」說得鳳姐紅了臉,笑著去撕平兒的嘴,道:「我撕了你這胡亂嚼舌的小蹄子,那裡學來的混話,只管在這裡胡說!」

兩人正笑鬧著,忽聞門上有人說話:「二奶奶,奴才來稟報事情!」鳳姐聽見連忙斂容端坐了,平兒靜立於一旁。鳳姐這才道:「進來罷!」那人方得進來,恭立於堂下。

鳳姐仔細一看,正是被自己派去東府的隆兒,於是便問道:「原來是隆兒,我命你去辦的事情,你可做好了么?」隆兒道:「小人俱與蓉少爺說了奶奶吩咐的事,蓉少爺也是允了,給趙家哥倆安排了去姑蘇採買的差事,就在薔少爺手下,只是……」說著吞吞吐吐起來。鳳姐最是見不得這個,叱道:「有話就說,幹嗎吞吞吐吐的!」隆兒見鳳姐生氣,不敢隱瞞,方道:「只是璉二爺也在那裡,正與蓉少爺、薔少爺飲酒,一聽說奶奶與人謀差事,當下駁了!」

鳳姐一聽就愣住了,半響方側首對平兒道:「你聽聽,他這辦得叫什麼事!」平兒也趕忙勸道:「奶奶彆氣,想必是隆兒說話不明白。」又對隆兒喝道:「糊塗東西,連句話都不會回,趙嬤嬤是二爺的乳母,二爺再如何,也斷不會駁了她老人家的顏面,可見是你胡說!」隆兒一聽著了緊,趕忙跪下了,賭咒發誓道:「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斷不敢欺瞞二奶奶和平姑娘的,二爺的話說得明白,不論是趙嬤嬤,還是李嬤嬤,若是亂動私權,連天王老子都沒得商量呢,為此還著實發了一頓脾氣,蓉少爺說這是二爺的醉中胡言,當不得真的,趙家哥倆的事,他自會去辦,讓奶奶放心呢。」

平兒聽這些話都不像是胡說,一時也沒了說辭,這時只聽鳳姐問道:「還有旁的事么?」隆兒道:「蓉少爺還說二爺吃醉了酒,現下回來也不便宜,只好先在東府安歇,等酒醒了再好生派人送回來。」鳳姐聽了又是半響無語,沉思一回,方淡淡道:「去罷!」隆兒聽了如聞聖旨,連忙爬起身匆匆的去了。

鳳姐在這裡沉默半響,反是「撲哧」一聲笑了,不過眼中的利芒卻似要穿透人心,嚇得平兒都不敢與之對視。鳳姐笑道:「璉二爺可真是出息了,灌了兩杯黃湯,便六親不認起來。」平兒輕聲勸道:「奶奶不要生氣,想是二爺醉中糊塗,待他清醒了,自會明白過來。」鳳姐冷笑道:「他糊塗明白的,又干我何事?不過是自個顧自個就完了,我也懶怠理他!」平兒見這話不像,知道鳳姐是動了真火,再加解勸反要壞事,只好笑道:「奶奶張羅這一天,也是累了,不如休息片刻,婢子就不打擾了。」說著就走,鳳姐也不阻攔,待平兒來至門口回身看時,鳳姐已是歪在床上,閉了眼睛,也不說話,只是胸膛不斷起伏。

平兒悄悄的掩門出來,在迴廊上走著,越是回思越覺事態嚴重,往日賈璉和鳳姐雖也有過吵鬧,卻從未傷過根本,只是小打小鬧罷了。這次觀賈璉的形容,竟是鐵了心要埋汰鳳姐。平兒正覺得煩惱,忽見對面來旺家的捧了個小箱,正往這邊走,便叫住問道:「來大娘這是哪去?」來旺家的抬頭一見是平兒,也趕忙笑道:「呦,原來是平姑娘,我是來給二奶奶送銀子的。」原來這來旺家的丈夫來旺和另一個管事周瑞都是鳳姐的心腹,專門在外面給鳳姐放賬,收了銀子再送回鳳姐處,這次便是來旺家的送來。平兒是鳳姐最得力的一個丫鬟,鳳姐有什麼事亦不瞞她,所以大事小情沒有她不知道的。來旺家的顯然也知如此,所以說起話來也不掩飾。

平兒知道鳳姐的心情正糟,現在進屋稟事絕不合適,於是笑道:「來大娘辛苦了,只是奶奶如今正睡晌覺,不便打擾的,不如你把銀子與了我,我回頭再交給奶奶,只是不知來大娘信不信得過我?」來旺家的忙道:「看姑娘說得,奶奶平日間就信任姑娘,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又怎麼會信不過姑娘。既是姑娘如此說了,我便把銀子交給了你,只是勞煩姑娘在二奶奶面前替我問個好!」說著就將小箱往前一遞,平兒伸手接了,笑道:「來大娘言重了,我也不過是奶奶近旁的一個丫鬟,不過您老的話,我自會帶到便是了。」說得來旺家的千恩萬謝,道:「這便是平姑娘的恩德了,如果姑娘沒事吩咐,我就要去了。」平兒亦笑道:「來大娘慢走!」

來旺家的正要轉身而去,平兒看見了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叫住道:「大娘且住!」來旺家的不知何事,站定回頭問道:「姑娘還有事么?」平兒笑道:「我曾聽聞璉二爺這次去蘇州,身邊帶著的便是來旺叔和來興,不知有無此事?」來旺家的聽了笑道:「我當姑娘問什麼事,沒錯,我那當家的和大兒子是跟著二爺來著,也是今日才回。難道是姑娘有事問他們么?」平兒點頭道:「我確有些事要問一問他們兩個,不知大娘可否通知一聲?」來旺家的笑道:「姑娘忒客氣了,有事只管吩咐便成,我這就去叫他們來。」說著忙忙的去了。

過不多時,便見來旺匆匆的趕來,來興卻是不見。來旺見了平兒,不由得笑道:「平姑娘好,找我有何要事吩咐?」平兒見沒來興,便問其故,來旺道:「東府薔哥兒要去採買東西,身邊正少人,我便令他去了東府聽命。」平兒點了點頭,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收了平日容貌,正色問道:「來旺叔,我且問你,二爺去了一趟蘇州,可出現什麼故事了么?」來旺一聽大驚,以為是賈璉去畫舫招妓害病之事漏了風,這本是他所極力掩飾之事,只因他明白此事說到底還是他伺候不周,家裡的二奶奶又是個醋罈子,最討厭這種事的,聽聞此事哪還能饒了自己,於是趕忙搖手道:「斷無此事,平姑娘是聽哪個小子渾說,看我不扒了他的皮!二爺去蘇州乃是為親戚辦喪事,又哪會有空出旁的事。」

不想他這般緊張之態反倒更激發了平兒的懷疑,平兒向來聰慧敏覺,一看來旺滿臉的驚慌之色,似是極力掩飾某事,又想起賈璉的素日為人,雖不知畫舫招妓這段公案,也想到必是出了尋花問柳之事,所以來旺隱瞞。想到這裡,平兒反倒是先紅了麵皮,輕啐一口,道:「呸,誰與你說那些坑臟事,即便是有,我也懶怠問。這次叫你來,只是問問還有別的事不曾?」來旺聞聽才知是自己錯領了意思,平兒所問也並非自己所想,不由得後悔不迭,暗暗叫苦道:「竟是自己先招了供,這下可把把柄落在他人手心裡了。」想罷苦著個臉,眉頭緊鎖,連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一堆去了。

平兒見了卻是好笑,不由得笑道:「我不過是隨口問問您老人家的話兒,誰讓你扯了這麼一堆,自己漏了陷,又賴得誰來!不過你只放心就是,我不是那多嘴的人,私傳閑話兒的事還是不會做的。」來旺一聽就放下心來,也是笑道:「我就知道平姑娘是個良善人,與我們不同,哪會看著我們挨罵呢!既是把話都說開了,我也就不瞞平姑娘,二爺的脾性,你是知道的,發生點子閑事,也是分屬平常,不過別的事可就沒有了!」平兒聽了這話不似扯謊,又細看來旺的形容,暗道:「難道他真的不知,可是二爺怎麼好好的就和奶奶鬧起彆扭來,其中必有不尋常的緣故。」

來旺見平兒低頭不語,不知何故,便叫道:「平姑娘!平姑娘?」平兒一下反應過來,出聲問道:「什麼事?」來往笑道:「這該我問姑娘才是,不知二爺究竟是出了何事,竟值得姑娘來問我?」平兒聽了這話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要知家醜不可外揚,主人與主婦不和,說與下面的僕人聽可是大忌,於是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麼事,只是奶奶看見二爺回來時滿臉的風霜,整個人都似瘦了一圈,心疼得慌,便著我問一問你們身邊伺候的人,可別是平日間怠慢了,如是那樣奶奶可不依的。」來旺忙道:「稟***回,老僕父子並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平日伺候二爺也算周全。無奈二爺來回趕路辛苦,又要操辦姑老爺的喪事,難免累著了些,老奴也曾勸二爺保重身子,無奈二爺不聽,才是這樣,還請平姑娘在二奶奶面前替老奴父子分辨分辨,我們父子感激不盡!」

平兒聽了笑道:「來旺叔言重了,既是這樣,就不干你們的事了,我自會去回奶奶。如果你還有事,便先去吧!」來旺聽了這話,心中的一塊大石可算是著了地,連忙謝過平兒,告辭去了。

平兒在這裡見來旺去遠了,方漸漸的收了笑容,但覺心中煩悶,對賈璉的諸般異狀更是不解,一時又想到賈璉的貼身小廝來興,暗道:「要是興兒在這裡便好了,他離得二爺最近,二爺的事更沒有他不知道的,偏偏此時去了東府。」想到此處,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又低頭看到裝著放賬銀子的小箱,心道:「我只顧說話,卻忘了它,這讓外人看見可叫我怎麼解釋,還是快快藏起來為妙。」想著便要藏進屋裡,又想到鳳姐此時不好打擾,便在在西邊偏房裡找了個大箱子,將銀子藏在裡面。

榮府之事如何暫且不表,再說吃醉了酒的賈璉,被賈蓉吩咐了小廝帶進自己院中一間偏房之內,扶倒在一張華美的架子床上。小廝這才來回賈蓉,賈蓉道了聲:「知道了,去罷!」方把小廝打發走。

這裡賈薔也笑道:「哥哥貴人事忙,我就不討饒了,也去便是。」說著要走,賈蓉聽了忙道:「兄弟這是說得哪裡話來,我家便是你家,又有何討饒之處?我正要在此多於兄弟飲得幾杯呢。」賈薔笑道:「哥哥的美意,弟心領就是。只是老爺親自派下的差事,我又怎可不盡心儘力,還請哥哥海涵才是。」賈蓉聽了卻笑罵道:「放你娘的屁!別人不知道你,我可知道你!眠花宿柳,吃酒耍錢之事你倒是常辦,也當得起『盡心儘力』四字,只是何時又這般掛心正事了?」

賈薔聞言訕笑一陣,道:「哥哥也把我說得太不堪了些,縱使平日放縱,也是我年輕不懂事理。這幾年我也大了許多,怎可再效那小兒形狀?況且老爺吩咐的事又是極重要的,怠慢不得。」賈蓉笑道:「阿彌陀佛!你說得是真的就好了,我們家也多了一個孝子賢孫,既是你說得這般正經,我本是有一個歪主意,能讓你能多掙些銀錢的,這時也不好意思說了,你且去就是!」

賈薔聽了這話卻是眼前一亮,你當他這般認真,當真是憂心正事?他所看重者,不過是辦事時他手中經過的許多銀子,他好從中貪墨,這時一聽賈蓉有個賺錢的法兒,當真是什麼也不顧了,連忙湊至賈蓉的近前,陪笑道:「好哥哥,你有什麼辦法就快說,若真是靈驗,我必不忘哥哥的好處!」賈蓉笑道:「這時不急著去辦正事了么?」賈薔拍著胸脯道:「什麼正事又有陪哥哥吃酒重要?來,哥哥,小弟再敬你幾杯!」說著就要執壺倒酒。賈蓉連忙攔住,笑道:「開個玩笑,你就當真了,坐下吧,我且與你說說我的計較。」賈薔聽了,連忙坐下,巴巴的望著賈蓉。

賈蓉見了十分好笑,也坐在對面,這才問道:「我且問你,你去姑蘇採買物事時父親給了你多少銀兩?」賈薔道:「三千兩。」賈蓉又問道:「我再問你,這三千兩中,你可從中貪得多少,方不會露出破綻?要說實話!」賈薔猶豫一下,還是道:「大概從中取出一千兩,省得兩千兩採買物事,方不留破綻。」賈蓉聽了一拍手,笑道:「著啊,但是我卻有一法,可以讓你得著三千兩。」賈薔一聽是又驚又喜,趕忙道:「哥哥休要再賣關子,快說予我聽。」

賈蓉見吊足了賈薔的胃口,方道:「不知你可知江南甄家?那可是江南的豪門巨富,鼎盛時可是遠遠超過我們賈家的,與我們家的關係也好,只是近些年方差了些,不似往日模樣,但其殷實之處,仍非一般人家可比。他家早年曾欠下我們家三千兩銀子,打了欠條。這欠條放在我們府庫里好些年了,也無人想到去要,今日正好你去姑蘇採買東西,便乾脆拿了欠條,到甄家取出銀子來,以供花銷,那原來的三千兩,可不就省下了么?」賈薔一聽拍手叫妙,道:「我倒未聽說過這個巧宗,既是這樣,我就取去!這次多虧了哥哥提醒,待剩下銀錢,你我弟兄平分如何?」

賈蓉聽了笑道:「瞧把你乖的,拿了家裡的銀子,你自個反充起好人來,還不快去!只是記得要做得周密些,不然鬧將出來,可沒有咱們兩個的好處!」賈薔這才笑著告辭,徑直去庫房中取欠條。

賈蓉眼見賈薔出去,才進得偏房之內去望賈璉,只是一眼便在眼中映上了一幅醉漢四叉仰卧圖:賈璉仰倒在套間暖閣床上,蓋著錦被,睡得正香。他本就無甚酒量,喝的又是最上等的美酒,醉得更快,躺在床上連人事都不知了。

賈蓉剛到得賈璉近前,便聞得酒氣熏天,不由得一皺眉,對旁邊的小廝言道:「二叔醉得這般厲害,你們怎麼不知進上醒酒湯,光顧自己玩樂去了!」小廝聽了忙道:「哥兒不知,不是我等怠慢,實在是二爺已是人事不知,就是進上醒酒湯,怕也灌不下去啊。」賈蓉一聽有理,便也不再追究,只是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庫房裡取兩塊最好的寒水石來,與二叔銜了,先解解酒氣,省得他一會兒酒氣上涌,吐在這裡。」

小廝忙答應了一聲去取,過了片刻光景,便託了個托盤迴來,對賈蓉說:「來升管家說了,這寒水石還是前一陣滇王進貢來的,已是剩得不多,一塊就足以解酒。」說著往賈蓉面前一遞。賈蓉聞聽也不做置評,只是令人從托盤之上取了寒水石,放於賈璉的口中。

那賈璉本已是醉得十分,完全是諸事不知的,忽覺口中似乎是平添了一點清涼意味,頭腦也隨之清明了些,知了人事,待眼睛勉強睜開一線向外看時,卻見眼前影影綽綽,似是站定一人。賈璉猶有一絲醉意,雙眼發木,不願完全睜開,這時只以為身在家中,便說了聲:「媽,給我倒杯水來!」

賈蓉聽見卻是「撲哧」一聲樂了,心中暗道:「二叔可真是喝迷糊了,不然又怎會說出這等混話,連一絲情理也不通的。」想到此處,便笑著道:「二叔好生風趣,這裡要媽可是沒有,不過倒有您的一個乖侄兒在,伺候您老人家穿衣吃茶何如?」

賈璉聽得這一聲,滿身打了個冷戰,猛地睜開眼看時,卻見旁邊含笑站立的賈蓉和其身後的一眾奴僕,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此身系誰,於是忙得急欲翻身坐起,不想起得太猛了些,氣血沖至頂門,一時頭昏眼花,竟不能支,復又重重倒下。

賈蓉見了忙伸手按住賈璉道:「二叔快別動,好好躺著要緊,你是才剛吃醉了酒,仔細吹了風。」一面說著,一面又令小廝奉茶。賈璉閉了眼,歇了半響才覺好些,便復睜開,又覺得自己口中清涼陣陣,還帶有一絲鹹味,忙伸手掏出來看時,卻是一塊圓潤乳白的小石子,呈著半透明狀,其中隱約還夾著絲絲紅線。

賈璉一時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何事,便著急問賈蓉道:「蓉兒,這是怎麼回事,我為何會在這間屋中,口中又如何會含著塊石頭?」賈蓉笑道:「二叔的問題也太多了些,這叫侄兒如何回答。二叔是醉酒之後被我的小廝攙到這裡來的,我又擔心您醉得太深,便取來一塊寒水石,與你解酒。二叔這可覺得好些了?」賈璉聞聽,才知道始末緣由,便點了點頭,嘆道:「怪不得,我確實比先前好些。只是喝酒誤事,我以後可不能多喝了,對了蓉兒,我在醉中可曾胡言亂語?」賈蓉笑道:「二叔說得哪裡話來,您一醉就睡著了,連叫都叫不醒,又怎會說得什麼話?」賈璉道:「這便好,省得我酒後丟臉。」

賈蓉聽得好笑,心說你酒後可是什麼臉都丟了。這時小廝已是搬來一把藤條的圈椅來,賈蓉坐了,與賈璉說話。兩人正談話間,一個小廝已是端了一個托盤,在賈璉床前跪了。賈璉見到托盤上有一小杯,內盛茶水,便知是給自己的了,正好他宿醉酒醒,又與賈蓉談了半日,口中正是乾渴難耐,便也顧不得分辨,側起身來一把將小杯抓至手上。賈蓉見此剛想喝一聲「別」字,那杯茶水已是被賈璉一氣喝乾。

賈蓉見此苦笑道:「二叔,您怎麼把漱口水飲下去了?」賈璉一杯溫茶入腹,正自受用,忽聽得這一句話,不由得滯了一下,再看托盤時,上面果然還有一個小蓋鍾,方知自己飲錯了,那一碗才是喝的茶,而另一個小廝端著痰盂在一側,顯然是要接漱口水的。賈璉見此臉上一紅,不由得訕笑道:「我一時醉中糊塗,竟忘了咱們家的規矩。其實這也怪不得我,實是咱們家品格太高,連一杯漱口的茶水亦是如此好味!」說得伺候的小廝都是禁不住笑出聲來。賈蓉也是忍俊不禁,笑道:「二叔說話真是風趣!」便淡淡打住。

一時二人又說得一些閑話,賈璉方道:「我雖不知時辰,諒已不早,我亦該回去了。」賈蓉聽了問道:「二叔不等等我父親么,到時也可另備酒席,令你們兄弟好好聚聚。」賈璉忙擺手道:「這已是過了,又怎可再吃?況夜不歸宿,又成何道理!」賈蓉一聽有理,也不便阻攔,便令小廝伺候賈璉穿衣梳洗,又親自送出門來,笑道:「二叔執意回去,侄兒也不便阻攔,不過若是得便,還請二叔多多來走動才是。」賈璉亦道:「一定一定,不必贅言。」說完方告辭而去,賈蓉令得兩個小廝好好的將賈璉送回榮府,又見得賈璉走遠,方回得自己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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璉動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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