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趙少弘並不知道,在這夜靜更深之時,另一條船上也有一個人沒有入睡。

此刻,真寧公主正坐在窗前以手支頤,望著支起的窗欞外沉沉的江面。窗外那雨聲和著水流聲彷彿天籟一般,而她的心境好似一泊靜靜的湖水,只是偶爾倒映出幾朵浮雲。她還不想去睡。自從離開了皇宮,她就好象小鳥出了樊籠,她要好好享受這自由自在的每一刻。

「七月十五那一天是自己的生日,也是自己生身母親的忌日。儘管自己重來沒有見過母親一面,但想到畢竟此身是她所授,那晚還是去江邊祭奠了她。結果,不知為什麼讓自己想起了許多事,還難過得落淚一場。那個趙公子生得儀錶堂堂,談吐也頗風雅,為何也和自己的兄長們一般專好那些下作的物事。興許王妃姐姐說的對,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的。」她又想起了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皇宮,她早已厭倦了那個地方。有時她覺得那裡的一切有若浮生一夢,不定哪日睜開眼來都已不復存在。她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兄長們卻都對那個地方趨之若騖。

忽地,燭光一閃,將她從冥思中喚醒過來。原來是燭花爆了開來,她拿起桌上的剪子想要將過長的燭心剪去。就在這時,船身猛地一晃,手中的剪子已將燭火弄滅,艙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站起身來。等雙眼適應了黑暗,透過舷窗她隱隱約約看見江北岸上遠處出現一片晃動的火光,並在向岸邊移動。同時,她聽到江南岸的營寨中喧鬧起來,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和喊殺聲。

「難道有敵人夜襲?」她畢竟還是年少,想到此不由有些許緊張和興奮。想到這是在江面上,她立刻從箱中取出一副白色鯊魚皮水靠,迅速換上,又掀起綉枕從枕下取出一柄短劍佩帶在左臂上。原來,真寧自幼得異人傳授武藝,這柄名曰『含光』的短劍以及水靠均為授藝之人所贈。她平日里只是用來戲耍,從未有機會實戰過。想不到今天竟有機會用到,心裡已是躍躍欲試。

這時,她的兩個丫鬟青兒和秀兒慌慌張張地跑了近來,「殿下,不好了!有賊人來劫船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一下,儘可能鎮定地對兩個丫鬟說,「不要害怕。你們在這裡呆著,不要亂跑。待我出去查看一下。」

兩個丫鬟聽說真寧公主要出去,更是惶恐不安,卻又不敢攔阻。其中一個心細一些,見真寧只穿了一身緊身的水靠,忙抓了一件斗篷,叫道,「殿下,外邊冷,披上這個。」

真寧也發覺這樣出去頗為不妥,回身接了斗篷順手披在身上,又叮囑她們不要出艙。然後跑上了甲板。

惠王早已在眾人的陪伴下來到了艙面,見到真寧不禁埋怨道,「殿下出來作什麼?有本王在此,些須宵小能有何作為!還請殿下移駕回艙。」一旁眾人都隨聲附和。

真寧卻不依,嬌聲道,「我就看看嘛,又不是要衝鋒陷陣。」

惠王和那些熟悉真寧公主的人都不曾見過真寧這般模樣,都不禁一呆。這時,正好有人從旁分解道,「王爺,就讓公主在這兒看看熱鬧吧。再說,萬一情勢緊急,也好就近有個照應。」眾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個借口,好在這裡遠離賊眾,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樂得討公主喜歡。

惠王一看,說話之人卻是趙少弘的管事吳興泉,心想,「難得公主殿下這麼高興,那就由得她吧。」想到這裡對真寧道,「那就請殿下在一旁觀戰,看本王如何懲戒這些大膽的賊子。」

真寧聽到惠王答應了,沖惠王一福,「真寧多謝王兄了!」說著,又沖吳興泉一笑,表示感謝。

惠王搖了搖頭,心中嘀咕,「公主今個兒怎麼了,像換了個人兒似的?」一旁有幾人也都怔怔地半天回不過神來,想來心中都有此疑問。

這時,惠王向吳興泉問道,「吳管事,你家公子現在何處?」

「稟王爺,敝主人已下到貨船照看去了。臨去,吩咐興泉過來聽候王爺使用。」

「都說商人重利,果不其然。」惠王心裡道,「不過,他還算沒有忘記我這個王爺。只是這位吳先生文文弱弱的,來了又能做些什麼。」

眾人又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岸上的戰事。只見谷地的那一端漫山遍野都是火把,怕不有過千的賊人,正吶喊著一波又一波地沖向靜忠的錐形營寨。好在,大概是由於來此的道路實在艱難,賊人並沒有多少馬匹。除了幾個賊首,大多都是步隊。而靜忠見賊人勢大,便命手下堅守營寨。賊人衝上來時,只以弓箭伺候,少數幾個沖至寨前的賊兵便被眾兵卒一轟而上亂刃分屍。賊人雖眾,但由於攻擊面狹窄,反而發揮不出人多的優勢。而惠王這邊因為是水軍,船上帶的箭支頗為充足。賊人一時倒也無可奈何。

真寧又望了望北岸,剛才她看見的火光此時已到了岸邊。這伙賊人較少,約四五百人,只是守在對岸,似是防止他們避到對岸去。雙方也都放了幾箭,只是江面太寬,箭到了近前都已失速掉到江里去了。

真寧叫過一邊一個當值的軍校,問他剛才船身震動是怎麼回事。那個小校回說他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事後看見一些碎木片順水飄走。據他猜測可能是一隻小船撞在大船上,但也沒看到有人,或是已葬身江中也說不定。

這時,南岸的喊殺聲又高了起來。原來賊人調整了戰法。他們大概發現了錐形陣地的正前方防守力量最強,而兩翼特別是靠近江邊的地方則相對薄弱。於是,他們一面正面佯攻,一面派人包抄兩翼。有的賊人甚至下到水中,試圖繞到防線的后側或是直接從水裡接近大船。

這時,留守船上的士卒開始與岸上配合,射殺泅水的賊人。

戰事一時處於膠著狀態。突聽一旁的吳興泉稟道,「王爺,公主殿下乃是萬金之軀。久處險地,甚為不妥。還是請王爺護著殿下暫避他處為上。」

一旁眾人其實早有此意,只是畏於軍法無人敢講。大梁立國之後,征戰不斷。是以軍法甚嚴,臨陣退縮可是當斬的罪名。吳興泉是外人,此話由他來講最好不過。一時,眾目睽睽都望著惠王,等他示下。

其實,惠王也早想到此點。只是,此事一旦傳出,說他臨陣脫逃,尤其對手還是一群烏合之眾,那可是好說不好聽。另一方面,他也考慮到,一旦他護著公主離開,影響士氣不說,如果他帶走一條戰棹,則錐形陣的兩翼必有其一失去了屏護。而錐形陣一破,在此敵我眾寡懸殊的情況下,靜忠他們很可能全軍盡沒。如果不帶戰棹護航,一旦再遇上伏兵,那可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那還不如留在這裡安全。更何況,現在戰棹上已沒有多少士卒。另外,眼前戰事雖處膠著,但賊人也一時不能奈之我何。惠王期望賊人能夠知難而退。

惠王正在猶豫不決,突聞敵陣后一聲斷喝,響徹戰場,「小子們閃開了,某家在此。」賊眾聞聲紛紛停止進攻,後撤至百步之外。只見敵陣中央閃出一條道來,一匹通體烏黑的戰馬疾馳到陣前遽然勒住,驀地人立而起,嘶鳴不已。馬上的乘者黑面堂皂羅袍,看來是個頭領。賊眾見到此人頓時一陣鼓噪。

來人扳鞍下馬,將韁繩交給身後的馬童,順手從背上取下一張漆黑的開元大弓持在左手,就那麼往陣前一站,當真有股淵停岳峙的大將風度。

這時,惠王忽聽身後有人輕聲言道,「難道是他?」惠王與眾人俱都回首,見說話之人是在南津關上船的水軍列校都頭李浦。因為南津關守將寇仲儀派他跟隨惠王作為嚮導,是以惠王還記得他。惠王問他,「你識得此人?」

李浦見驚動了惠王,有些惶恐,忙稟道,「末將失禮,請王爺恕罪。末將並不識得此人,只是末將聽聞叛將劉知俊於成都被斬后,其族子劉嗣彬叛出蜀軍,在此地落草為寇。據說劉嗣彬膂力過人,能開三百斤硬弓,箭法出神入化。又道他喜穿黑衣黑甲騎黑馬,蜀軍中人稱『神風將』。末將見到此人形貌與傳聞中的神風將相類,是以有此一疑。」

那劉知俊本為大梁猛將,跟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大彭郡王。后因懼怕太祖猜忌,先叛歸鳳翔李茂貞,后投奔蜀主王建。王建初時待他甚厚,后忌其才,恐身後無人能制,將其斬殺。是以李浦稱其為叛將。

眾人復又望那黑面賊首手中那張大弓,雖然相距甚遠看不真切,但覺比之上弓猶長,恐近七尺。這時敵對雙方都已安靜下來,只見那賊首從箭袋中取出一支箭來,認扣搭弦,驀地一聲低吼弓開如滿月。只聽砰地一聲弓弦響,在靜悄悄的谷地中甚是清晰。

岸上眾軍士早已嚴陣以待,都不知他這一箭是要射誰。惠王座船上諸人只聽見一種奇異的尖嘯聲撲面而來。眾人均以為這一箭是奔惠王而來,急忙護駕,早有親兵用盾牌護住了惠王與真寧公主,惠王也已伏下了身。只見這一箭卻越過眾人的頭頂,直沒入捲起的帆篷中去,發出一連串悶響。眾人都舒了一口氣,都覺此箭著實驚人,竟然越過兩百步距離仍有此聲勢,只是準頭差些。

可片刻之後,眾人都聞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接著帆篷就起了煙。有的人已經恍然,這一箭並非是射惠王,而是射帆篷。原來這支箭竟是火箭,箭身中空,內裝火藥。賊人竟想用火攻!惠王立即命人前去撲滅。眾人並不如何擔心,因為賊人中只此一人有這麼遠的射程。這點兒火很容易撲滅。

這時,又聞一聲弓弦響。眾人還沒有看清,就聽一聲慘叫,一名正在撲火的士卒被一支利箭貫胸而出。飛矢餘力未消,竟帶著屍身又飛了一段距離,將屍身釘在了桅杆上。眾人這一下吃驚不小,幾名撲火的士卒立即扔下水桶,就近躲藏起來。惠王,真寧公主等眾人也都伏低了身子。

接著,就聽弓弦聲連續響過,又有幾支火箭射中帆篷。帆篷上已經串出火苗。前面那隻戰棹上也傳來慘叫聲和驚呼聲,原來那艘戰棹也已遭到了同樣的命運。儘管仍然下著小雨,但油布帆篷還是很快就燃了起來。

弓弦聲終於停了下來,黑面大漢將手中大弓一揮,賊眾吶喊一聲又沖了上來。岸上一場混戰,船上卻忙著救火。正忙亂間,忽見一個士卒跌跌撞撞地從底艙跑了出來,跪在惠王面前大叫,「稟王爺,大事不好了,底艙進水了!」

惠王以及眾人聞報均大驚失色。就聽真寧公主突然叫道,「水下有人鑿船!」她猛地想起了那些碎木片,現在明白定是有賊人乘小木舟順水而下,在接近大船時躍入水中,而小舟則撞在大船上。她轉身向船頭甲板跑去。

她伏在船舷上,借著火光向水中望去,水中除了幾具浮屍向下游漂去,並無其他動靜。想來水中的賊人定是借著船體的陰影浮出水面換氣。她當機立斷,叫過身旁一個軍校,解下斗篷交在軍校手中。然後縱身躍上了船舷,雙腿猛一用力飛身而起,雙手向前探出,遠遠地向水中落去。16977.16977小遊戲每天更新好玩的小遊戲,等你來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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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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