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寶寶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灑了進來,暖洋洋的。

寢殿裏安安靜靜,只有守在床邊的宮人幾不可聞的打扇聲。

打扇的宮女年約十七八歲,尖尖的下巴一點一點,圓圓的眼睛已經有了些朦朧的倦意,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扇。

原本該躺在床上熟睡的兩個容貌、裝扮幾乎一模一樣的二皇子秦旭和公主秦暖,卻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年僅五歲的雙胞胎兄妹素來心有靈犀,一眼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老規矩，秦旭先開口「哎呦」了一聲。

打扇的宮女瞬間困意全無，認真而恭謹：「殿下,怎麼了？」

——她最開始被派到這兩位小祖宗身邊時，曾試圖用哄孩子的方式與這兩人交流。但是當時不足五歲的公主秦暖就下巴微抬：「我不是小孩子。」後來在這兩人面前，她就打起精神,格外認真。

二皇子秦旭和公主秦暖是龍鳳胎,這兩人的長相綜合了父母的優點長處，白白嫩嫩,像是兩個精緻的瓷娃娃。

如今男娃娃一本正經道：「暖暖口渴了。」

「奴婢去取些水來。」宮女輕笑,這是她從小到大,見到的第一對龍鳳胎,這還是真正意義上的「龍鳳胎」,聰明伶俐，長的漂亮,兄妹倆感情又好，看着真是喜人。

眼看着宮女即將轉身,秦暖開口：「先給我們穿衣服。」她似模似樣的挑起眉,可惜配着她肉嘟嘟的小臉和軟糯的聲音，並沒有多少威懾力。

宮人抿唇一笑，幫兩個小殿下罩上同樣的大紅紗衫，這才轉身去倒茶。

二皇子和小公主午休期間，守在他們身邊的，自然不止一個宮女。除卻打扇的，還有在寢殿外守着的宮人內監。

想完全擺脫他們，並不容易。

秦旭肉嘟嘟的臉上隱約可見不安：「暖暖，真的要這麼做嗎？」

一把攥了兄長的手，秦暖認真而嚴肅：「當然，你忘了咱們商量好了？」

點了點頭，秦旭又猶豫了一下：「用不用給父皇母后說一聲？」

「要是給他們知道，咱們就走不掉啦。」秦暖眼珠子骨碌碌直轉，說話還帶着奶腔，「你到底還想不想出宮去？」

出宮的誘惑實在太大，二皇子殿下認真想了想。

「聽我的，准沒錯。」

兄妹倆牽着手，搖搖晃晃出了寢殿。秦旭時刻牢記着自己的兄長身份，當仁不讓打了頭陣。

寢殿外垂手站立着若干宮人內監，秦旭看了一眼妹妹，喚了一個內監過來：「你來。」

那內監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生的清秀白凈，當下施了一禮：「殿下，有什麼吩咐？」

秦旭瞥一眼妹妹。

秦暖回看他一眼，搶道：「我們要去毓軒宮看荷花，你帶我們去！」

「公主，顧嬤嬤說……」

「我是公主。」秦暖挺了挺小胸脯，白嫩嫩的臉頰佈滿了紅暈。

內監低眉垂目，眼中漾起一抹笑意：「兩位殿下，小的能不能多帶一個伴兒去？路途遙遠，殿下若是累了，也能背着殿下走。」

秦旭尚在認真思考，不防妹妹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他聽她說道：「行。」他也跟着點頭：「行。」

兩個內監帶着兩個小殿下，搖搖擺擺往毓軒宮而去。

他們的一舉一動，早有人告訴了秦珩。她輕笑：「毓軒宮？膽子又大了。找人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們，別出什麼岔子。」

這對龍鳳胎自小鬼主意多，尤其是暖暖。他們身邊的宮人內監都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他們有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

顧嬤嬤作為照看兩位殿下的嬤嬤，憂心忡忡：「娘娘……」

擺了擺手，秦珩輕聲道：「不礙事。隨他們去，看看他們想做什麼。」

有內監和暗衛跟着，他們又在宮中，不會有事。

不過毓軒宮這地方，秦珩並不大喜歡。多年沒有住人了，冷清的很。幸虧一直有宮人當值灑掃。前不久，毓軒宮荷塘的荷花開的茂盛，她和秦珣帶着兒女去賞了一回荷花，沒成想，就讓他們給記住了。

毓軒宮的荷花開的很茂盛，但是兄妹倆沒有賞玩的心情。

「我的珠珠丟了。」秦暖眨著黑亮的眼睛，十分嚴肅地對兩個內監道，「你們去給我找回來。」

年歲不大的倆內監對視一眼：「公主……」

「找回來。」秦暖似是生氣了，眼眶微紅，「那可是母后給我的。」

「是，是，是。咱們這就去找。」

心滿意足地看着倆內監去尋找不可能找到的珠珠，兄妹倆相視一笑，溜到了牆根邊。

四天前，他們無意間發現這裏有個不大不小的狗洞，堪堪能容他們通過。倆人一番計較，覺得發現了離宮出走的好方法。

——他們已經五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他們應該像大皇兄或者朱家表姐一樣，能到宮外去看看。

父皇母后不同意，他們就自己想辦法。

掃視四周，嗯，近處沒有人，遠處，遠處的人也沒在注意他們。秦旭壯了壯膽子，將身子一矮，匍匐鑽了進去。

站在圍牆外，他小心抹了一把臉，趴下來，隔着狗洞，沖妹妹小聲打招呼：「我已經到外面了。」

「哥哥臉髒了。」秦暖亦蹲下了身子，「讓一讓，我也出去。」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漂亮的紅色紗衣，小公主秀氣的眉皺了起來，白嫩嫩的臉上顯露出了猶豫。

「暖暖……」

「誒。」不再猶豫，她也學着兄長方才的樣子，從狗洞裏鑽了出去。

秦旭一把拉起妹妹，拍了拍她的臉頰：「你臉也臟啦。」

看看皇兄花貓一樣的臉，聽他說自己臉上也髒了，小公主呆愣了片刻，哇的一聲哭了。

這一下驚到了秦旭，他慌忙拿着自己的袖子去給妹妹抹臉：「我給你擦掉了，不臟。再哭，就引來人啦。」

秦暖瞬間止住了眼淚，拽著兄長的袖子在臉上又抹了一把。兩人手拉着手往前走。

圍牆上、樹梢間、屋頂上貌不驚人的幾名暗衛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縱身躍下，去章華宮傳遞消息，而剩餘幾人則追了上去。

要怎麼才能出宮呢？對於兄妹二人來說，這是一個大問題。

他們甩掉了跟隨的人，可是想要走出皇宮並不容易。

他們對他們的家很大這件事有了新的認知。

兩人背對着太陽走了好久，才堪堪到宮門口。

他們無意間聽宮人說過，皇宮北邊有個角門，拿了腰牌可以出宮。

兩人站在守衛面前，還沒有對方的腰高。秦暖拽一拽兄長的衣裳，悄悄伸出手：「拿來。」

秦旭會意，在紗衫內抹了好一會兒，掏出一塊玉牌來，對着侍衛亮了亮。

其實早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侍衛就認出了這兩人。——容貌精緻、打扮富貴的一對龍鳳胎，不用細想就知道是誰。原本還驚訝這倆小祖宗怎麼跑到了這裏，再一看不遠處悄悄做手勢的侍衛，也就不再多話了。

——不止是宮門口的守衛，這一路上有不少侍衛看到他們兄妹二人。正要有所行動，就被他們身後的暗衛示意制止了。

「殿下要出宮？」侍衛彎下腰，親切地問。

看了一眼妹妹，秦旭點頭，泰然自若：「是的，你們不要阻攔，也不許教任何人知道。」

守衛掩飾著笑意：「是是是，屬下聽令。」

秦暖覺得他們被敷衍了，她挑了挑眉，提高聲音：「你們，備一輛馬車。」

她走了好一會兒，雖然中途歇了好幾回，可也有些累了。

秦旭立馬點頭附和：「對，備一輛車，還要一個車夫。」

守衛辦事極快，很快準備了一輛馬車。車夫不是別人，正是暗衛之一。

這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內裏佈置得不錯。車夫將車趕得慢悠悠的，絲毫不顯顛簸。

馬車裏的兄妹兩人還在商量。

「咱們去哪裏？」秦旭皺着眉，「去看外公吧。」

「不去不去。」秦暖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外公好凶的，去大姑姑家，還能見表姐。」

秦旭作為兄長，自覺照顧妹妹，不違逆她的意思，也跟着點頭：「那就去大姑姑家。」

「然後我們去買窩絲糖、芙蓉糕……」

秦旭大力點頭，又補充道：「還有糖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

「對，對。」秦暖來了精神，「父皇母后能吃的，就我們吃不得。」她揮了揮小拳頭：「要讓他們知道……」

他們倆不是好欺負的。

秦旭小聲說了一句：「大皇兄也沒得吃。」

瞥了兄長一眼，秦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大皇兄能出宮，你忘了？」她按按癟癟的肚子：「我現在就有點餓啦……」

大皇兄才比他們大了三歲而已，他們可是兩個人呢。

趕車的暗衛強忍着笑意，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

馬車按照兩位小殿下的吩咐駛向了明華長公主的府邸。

明華長公主驚得臉都白了。還未等她問清是怎麼回事？兩團紅雲就蹭蹭蹭飄了過來，一左一右，抱住了她的兩條腿。

「皇姑姑，我們只有你啦。」小公主秦暖抬起頭看向明華長公主，一張白嫩的小臉早成了花貓，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明華長公主心頭一跳，心裏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王朝破滅，皇室遺孤尋求庇佑。她定一定神，忙趕走這荒誕的想法，彎了腰問：「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想姑姑啦，出宮來看看姑姑。」秦暖當先道。

秦旭點頭：「是的，就是這樣。」

明華長公主眼皮一跳：「誰陪你們來的？奶娘、嬤嬤呢？」

「沒有人陪，我們自己來的。」秦暖很得意，「父皇母后都不知道。」

「是的，姑姑一定要收留我們。」秦旭在一旁補充。

明華長公主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額角，輕笑道：「你們一路也累了吧，姑姑先帶你們去洗把臉，吃些東西。」

她招呼了心腹丫鬟上前，牽着兩個小祖宗。她則吩咐道：「快，把消息遞到宮裏去。」

她想，這一日註定是不能平靜了。

聽說兩個小傢伙竟然去了明華長公主府，秦珩愣了愣，懸了好一會兒的心暫時落回肚子裏。她說着不擔心，隨他們去，只讓明衛暗衛跟着，可又怎能完全放心得下？

她正欲行動，忽聽有人稟報：「娘娘，太子殿下求見。」她唇畔漾起笑意：「快教他進來。」

話音剛落，一身太子常服的秦暘就大步走了進來。他今年八歲，不知道隨了誰，小小年紀板著一張臉，甚是嚴肅。

「晚晚，下學了？」秦珩含笑開口。

她清楚地看到兒子的嘴角抽了一抽。她心情忽然輕快了許多。

因為秦暘比陸大夫預估的出生日期晚了五日，秦珩給他取了小名晚晚。秦暘對這個名字似是頗有意見。他小聲嘀咕：「母后可以不這麼叫么？」

「嗯？什麼？」秦珩佯做未曾聽到。

「沒什麼。」秦暘搖頭。陪母后說一會兒話，他匆匆告辭離去。

八歲的太子秦暘每日生活極有規律，除了跟着父皇指派的名師學習，他還要陪陪母后、弟弟妹妹、以及接受父皇的檢查。

他要做一個優秀的儲君。

然而今天他的規矩被打亂了。

「二皇子和小公主呢？」

宮人對視一眼，齊齊搖頭，其中一個答道：「兩位小殿下想出宮。」

尚不能很好掩飾情緒的秦暘神色一變：「出宮？誰陪着去的？去了那裏？父皇母後知不知道？」

他的弟弟妹妹才五歲，怎麼就能出宮？

「這……」他們只知道稟報給了皇後娘娘，至於誰陪着去，去了那裏，他們也不清楚。

見宮人躊躇，秦暘心頭怒意夾雜着懼意陡生。他飛快做了決定：「先不要驚動母后，孤一定要找到他們。」

他想，不能讓母后擔心。他會在母後知曉前，把那兩個壞傢伙給抓回來。

秦暘很快查到那一對龍鳳胎從皇宮北邊的小門出宮，乘馬車去了明華長公主府。他不敢耽擱，當即命人備馬車去抓他們。

馬車行得飛快，八歲的太子殿下眉毛皺的緊緊的，小小的腦瓜子閃過許多念頭。

弟弟妹妹需要教訓了。

他們身邊的宮人內監嬤嬤婆子太不像話了。

皇宮的守衛太鬆懈了，竟然能讓兩個小孩子跑出去。

這事一定不能讓母後知道。

……

明華長公主親自給龍鳳胎侄子侄女洗臉，又拿了瓜果糕點來招待他們。

兩人折騰了一路都餓了，吃的甚是歡快。

明華長公主在一旁狀似漫不經心的跟他們說話：「怎麼想起到姑姑這兒來了？」

「因為……」秦旭話沒說完，就被妹妹用眼神給制止了。

秦暖咽下一口芙蓉糕，搶道：「因為想姑姑了。」她心有餘悸，可不能讓皇姑姑知道，他們是因為吃不到想吃的，才想着出宮的。

秦旭點頭附和：「是的，想姑姑。」

明華長公主笑笑：「哎呦，那姑姑可開心的很。在這兒歇一歇，姑姑待會兒送你們回去。」

這倆可是小祖宗，馬虎不得。

秦暖瞪大了眼睛，腦袋直搖：「不行，我們不想走，不捨得姑姑。」

秦旭跟着道：「對。」

他們還打算待會兒到外面買好吃的，可不能回宮。

明華公主掩唇而笑，心說，那可由不得你們。你們倆想在這裏，也得看你們爹娘是否願意。她是想早些送走這兄妹倆的。他們在這兒多待一刻，她便要多擔些干係。

秦暖放下糕點，蹭蹭蹭幾步到明華長公主面前：「姑姑答應暖暖，不能趕我們走。」她小臉一憋，泫然欲泣。

明華長公主只覺得一顆心都快化了，輕輕點了點侄女的鼻尖：「別怕，姑姑不趕你們。」

她心裏想的卻是，不趕你們走，請你們走，行不？

她已經派人去皇宮報信了，想來宮裏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他們。

兩個小傢伙吃飽喝足，還未洗漱，就歪著腦袋睡著了。

明華長公主自是不希望他們在這兒過夜的。她盼著皇宮裏的人早些過來，卻不想盼到的是年僅八歲的太子秦暘。

秦暘沖姑姑施了一禮：「暘兒見過姑姑，多謝姑姑收留照顧舍弟舍妹。」

見他小小年紀一本正經，明華長公主不由地想笑，她故意道：「晚晚也來了？做姑姑的，照顧侄子侄女，又有什麼值得道謝的？」

一聽到「晚晚」二字，秦暘麵皮微紅，壓下心裏的不自在，輕聲道：「旭兒和暖暖呢？」

明華長公主壓低了聲音：「他們累了，剛睡下。」

秦暘肅了面容：「多謝姑姑照顧，孤這就帶他們回去。」

明華長公主自不阻攔，反倒鬆了一口氣。

秦暘隨着姑姑去看弟弟妹妹，他滿肚子的怒火，在看到熟睡的兩個瓷娃娃后，消散了大半。他在心裏慨嘆一聲：夫子教導過，長兄如父，做兄長的應該包容他們。他彎腰打算先把妹妹給抱走。

可惜八歲的他，試了試，並不能很輕鬆地抱起五歲的秦暖。

他有些沮喪，明明父皇每次都能很輕鬆地抱起暖暖他們，還能一次抱兩個。而他抱一個都艱難。

明華長公主很少在這個侄子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她忍着笑意，命兩個婆子小心抱起了兩個小殿下，安放在馬車裏。

向姑姑告別時，明華長公主輕笑：「晚晚這就回去了？」

秦暘身體微僵：「暘兒告辭。」

他是秦暘，不是什麼晚晚。真是，因為他晚出生了幾日，母后竟給他取了這麼一個乳名。

等秦暖和秦旭次日清醒過來時，驚奇地發現他們不知道何時竟回到了宮裏！

倆人琢磨了好一會兒，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來的，直到大皇兄板着臉出現在他們面前。龍鳳胎對視一眼：是大皇兄！

第一次離宮出走，竟然被這個大魔王給破壞了。更可怕的是，他還威逼利誘他們讀書學武。

「怎麼辦？」

秦暖皺了皺眉，認真思索了一下：「我喜歡他給的草兔子。」

秦旭點頭：「我也喜歡他給的小木刀。」

兩人對視一眼，選擇臣服於大皇兄的「淫威」，不再偷偷出宮。

兄妹三人商量了好久，堅決不將此事稟告給父皇母後知曉。

而對於這一切，秦珩只是笑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