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24

番外:前世24

秦珣心裏一沉,聲音澀然:「不可靠?」

若這也不可靠,那實在是沒有其他的法子了。舊年記錄的能查的都已查了,當時活着的人也一一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如果她仍是不信,那他……

他心頭煩悶,卻聽她輕聲道:「我不打算再想這件事了。」

秦珣一怔,煩躁幾乎是在一瞬之間變成了驚喜。他輕按她的肩頭:「那你是決定信了?」他急道:「那個碧荷確實是你母親之前的貼身丫鬟,你舅舅也承認……」

輕輕把他放在肩頭的手拿走,秦珩小聲道:「我相信你不會找假證人騙我。」

如他所說,如果這一切真是他有意為之,那他該將一切證據都準備充分毫無破綻才是。

秦珣勾了勾唇角,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裏,輕聲呢喃:「瑤瑤,咱們好好的……」

秦珩依在他懷裏,睜大了眼睛,沒有說話。

很小的時候,她從沒想過自己將來有一天會有孩子。那時她費盡心思想的也不過是帶着秘密活下去。被迫嫁給秦珣以後,因為那一絲絲的不確定,她一直在祈禱不要有孕。但是如今真的有孕,她發現她竟然做不到狠下心拿掉它。——當然,她很清楚,秦珣也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秦珣在她耳邊輕聲說着「咱們好好的……」她卻聽得發怔,好好的?怎麼才能好好的?

對於「好好的」,秦珣似乎有自己的理解,他對秦珩格外小心關照,他先前莫名其妙的態度再不曾出現。秦珩隱約察覺到,他像是在笨拙地討好她。

楊掬月出現過後,她的態度隱隱有所轉變,意識到這一點的秦珣,甚至對掬月都高看了幾分,尋了借口將掬月調到了瑤瑤身邊。

無他,他想讓瑤瑤開心一點。

至於碧荷等人,秦珣妥善安排了她,是憐惜她的遭遇,也是報答她的恩情。不過,對碧荷托他轉告的那句話,他想了想,終是沒有對武安侯孟越說出口。

皇後娘娘有孕是件喜事,只是如此一來,皇帝身邊可不就沒了伺候的人?不免有人蠢蠢欲動,又提起皇帝應該廣納妃嬪,充實後宮一事。

「昔年先帝登基以後,為綿延子嗣,就遴選名門淑女進宮。臣私以為皇上應當效仿……」

秦珣眼神轉冷。瑤瑤初有孕,且近來幾日對他不再滿是懼意,偶爾能露個笑臉了。到這個時候,讓他再去找些女人,讓她逃得更遠一些?

緩緩搖頭。秦珣沉聲道:「不必了。」

「皇上!」

秦珣挑眉,狀似漫不經心道:「子嗣是天定的,命中有幾個子女,不是多納幾個女人就能改變的。」頓了一頓,他又續道:「先帝登基后,倒是納了不少妃嬪。可惜了……」

他這話一出口,對方神色微變,暗悔語言不當。先帝在弘啟元年納了不少妃嬪,之後後宮佳麗不斷,只可惜子嗣單薄。

秦珣擺了擺手:「愛卿若無要事,就退下吧。」

他想要的,只有瑤瑤的孩子。

秦珩坐在窗下,翻看着母妃的舊物。幾乎已經沒有味道的香囊、半新不舊的荷包、筆袋、小兒衣物……

她對母妃的記憶很淺淡,甚至可以說毫無印象,但是撫摸著這些東西,她不覺眼睛發酸。她如今也有了身孕,除卻犯懶嗜睡,她還沒有其他反應。然而一想到尚在腹中的孩子,她的心很快就軟成一片。

她不知道母妃當時懷着她和兄長的時候,是何等心境,大概是期待而又不安吧。

掬月站在她身旁,小聲道:「娘娘,我先收起來吧?這些東西,以後再看也不遲。」她動作麻利,將荷包等物重新放入匣子裏,輕笑:「娘娘有身孕,莫看這些,招了眼淚就不好了。」

「嗯。」秦珩點一點頭。

「……皇上會心疼的。」掬月輕笑。

秦珩身體微僵,輕聲道:「姑姑別鬧我。」

掬月微愣,看她神情不似害羞,心裏暗驚,點頭:「是。」

秦珩抬眸看向窗外。已是深秋了,外面樹上的葉子越來越少。她怔怔的,有些發愣。

掬月收拾了珍妃的舊物,動身離開。一抬頭,看見年輕英俊的皇帝。她正要施禮,他卻悄悄做了個禁止的手勢,她只得默默離去。

「瑤瑤,在看什麼?」

秦珣的聲音徐徐在上方傳來,秦珩微怔,下意識站起身來:「皇上。」

拉着她的手坐下,秦珣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給她微涼的手添加熱度:「嗯?看什麼呢?」

「葉子。」秦珩看向窗外。任他握着手,她輕聲道:「皇上,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秦珣興緻頗高,他挑眉:「什麼事?你說。」

「我聽說,在民間,妻子有孕,是要分房睡的。」秦珩聲音很輕。

秦珣唇角一勾,對她所說的「妻子」二字極為滿意。他沉吟道:「是有這說法,不過咱們的情況,和民間不同。」他抬手捏一捏她嫩滑的臉蛋:「你放心,太醫的叮囑朕都記得,十個月,朕還忍得住,不會對你……」他聲音浸染了絲絲曖昧:「不會對你行禽獸之事的。」

秦珩被他說的有些臉紅:「我不是說這個……」

面色微微一沉,很快想到是在她面前,秦珣神情緩和,唯恐驚到她。他輕聲道:「這事朕心裏有數,瑤瑤。」

他狀似不經意提到:「今日有人建議朕廣納後宮……」他說着留神瑤瑤的神色,見她瞳孔微縮,紅唇翕動。不等她那紅潤的唇說出可能讓他失望的話語,他就自己續道:「朕給拒絕了。」

「為,為什麼?」

「為什麼?」秦珣也問過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她?不過,他回答的卻是:「因為有不想有其他人,介入我們之間。我不想你有任何的理由離開我。」

秦珩看着他,她聽到自己的心跳似是加快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氣,試圖驅走這種怪異的感覺。

秦珣輕嘆一聲,將她攬在懷裏,在她耳畔輕聲呢喃:「瑤瑤,快一點,快一點愛我。」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不滿足於此,他想讓她的身心都屬於他。

秦珣早年看過不少話本子,多是帝王傳奇。在這類話本子裏,男人只要招一招手,就會有無數美人心甘情願主動獻身、甚至是生死相隨。像他們夫妻現下的狀況,他從未見到過。他只能試着一點一點去融化她心裏的堅冰。

阿武隱約猜到皇帝是為了何事煩惱,不過並不算是完整男人的阿武自己也想不出什麼高明的主意。他略微識得幾個字,年少時跟着自家主子出宮時,也在書肆里淘過幾本書。於是,他在無外人時,小心翼翼對秦珣道:「皇上可是為了皇後娘娘而煩惱?」

秦珣微愕:「什麼?」

阿武來了精神:「阿武以前也看過幾本書,最是知道怎麼討女人歡喜……」皇後娘娘情緒不大好,是不是因為有孕的緣故?

秦珣目光沉沉,卻是嗤笑一聲:「是嗎?」

他目光在阿武身上一掃,阿武昂起的頭就又耷拉了下去。阿武小聲道:「當然,阿武不識得幾個字,當時看的都是上不得枱面的東西。但是怎麼討好女人,阿武最清楚了……」

「是嗎?」秦珣並沒有直接拆穿他。

「書上都寫了。要讓女人歡喜,法子多得是。寫詩作詞、畫眉梳頭,再送個花兒啊草啊,粉啊,簪子什麼的。那女人還不都乖乖的死心塌地?」阿武越說越有精神。他遺憾的是,他早早進了宮,縱然他知曉許多手段,這輩子卻也沒有施展的機會。但是皇上不一樣啊,那是天子,地位尊崇,富有四海。若是這樣還不能讓一個女人徹底臣服,那也太不像話了吧?

秦珣見阿武一本正經,心裏有些好笑,面上卻頗為讚許地點一點頭:「唔,也是。」

詩詞相和、畫眉梳頭,確實恩愛,令人心嚮往之。

不過他不擅長詩詞,至於畫眉么?瑤瑤的美生的極好,不粗不細,不濃不淡,她素無畫眉的習慣。梳頭,卻是可以一試。

阿武精神越發高漲:「女人的心都是軟的,皇上對娘娘好,娘娘肯定知道。」

秦珣點頭:「嗯,你說的是。」

他想瑤瑤肯定是知道的,她先時不願接受,只是不確定他們的關係,後來她不就不再想那些了嗎?或許他也需要看幾本這方面的話本子,好教她每天都歡歡喜喜。

在秦珣的授意下,阿武果真取了幾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子過來。秦珣抱着學習的念頭,認真翻閱,然而他越看卻越覺得不對。

怎麼最後結局多是二美或者三美皆收?那些個女人竟也都不爭風吃醋?他瞧著沒勁兒,乾脆將話本子放到了一邊。

「皇上要給我梳頭?」秦珩心頭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珣,疑心自己聽錯了。

「嗯。」秦珣點頭,后又補充道,「你放心,朕會很小心,不會傷着你。」

秦珩猶豫了一下,輕「嗯」一聲。這等小事,她並不想拒絕他。

她背對着他坐下。

秦珣小心卸下她頭上的釵環。原本精緻的髮髻被打散,長發柔順地垂在背後。他手執一把象牙梳,躊躇著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先梳攏。」秦珩小心提醒。

「知道。」秦珣說的有些急,單手上動作卻很輕。她頭髮軟且厚,離得近些,他能嗅到發間傳來的幽香。他忽然說道:「單看這頭髮,也該知道你是女子。」

秦珩身體微微一僵,輕聲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象牙梳在發間穿過,偶爾輕輕碰觸到頭皮,痒痒的,麻麻的,秦珩緩緩合上眼睛。

秦珣遲疑了一下:「知道什麼?」他的嘆息聲在秦珩頭頂上方響起。「弘啟十四年,四月初九。」

弘啟十四年,四月初九!

秦珩悚然一驚,仿似一道驚雷劃過耳際。她霍的站起身。

動作過急,秦珣沒反應過來,隨着她的動作,有幾根頭髮被拽了下來。他神色忽變,眼中閃過心疼:「痛不痛?」

秦珩卻無暇去管那幾根頭髮,她盯着秦珣的眼睛,嘴唇顫抖:「你說什麼?弘啟十四年的,四月初九?你,你……」

她在母妃冥誕的那一天,被戴祥假借父皇的名義給賺到了毓軒宮外的荷塘邊,又被一把推了下去。她記得有人救了她,那人為她渡氣,還曾按壓過她的胸腹……她再醒來時,是太子秦璋抱着她往章華宮走……

她怔怔地道:「那天,你做了什麼?那天你怎麼知道我……」

記憶幾乎是在一瞬間回籠。她後來以為秦璋待她好,憐惜她,是因為知曉了她的女子身份。然而這一點在後來撞破孫氏姦情時,被他否認。她曾經一度懷疑那個解開她衣衫又蓋上的人根本不存在,是她的幻覺。難道說,那一切是真的?而且,那個人,是秦珣?

「殿下康復了就好,我們殿下前幾日也身上不好。」電光石火之間,秦珩腦海里竟迴響着她落水後幾日,秦珣的近身太監阿武去探望她時無意間說的一句話。

一點一點細小的線索似乎連在了一起……

秦珩有些無措地搖頭,她看着秦珣:「你,那天,做了什麼?」

她緊緊盯着他,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秦珣唇角一勾,扯起一抹笑意:「也沒做什麼,從兵部回來后,在毓軒宮附近習武。然後,自荷塘里撈了一個人出來。」他捏一捏她發白的臉頰:「我很慶幸,那天我在那裏,也很慶幸,把你救上來的人是我。」

在那之前,他幾乎從未在意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原本身體健壯的他,跳水救人,無意間發現了「他」的秘密,輾轉反側,思緒起伏,竟也染上了風寒。

他從未告訴過她,他們在很早以前就有了糾葛,而她也不曾問過。

秦珩只覺得胸口似是被誰狠狠搗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意襲來。她定了定神,澀然問道:「你那個時候,就……」

他那時就知道了她是女兒身?

秦珣目中閃過一絲尷尬,低聲辯解:「我不是那個時候看上你的。我那時只當你是妹妹。我不是禽獸。」

他後來也曾想過,對她的感情到底是從何而來。明明之前從未在意過她,救了她以後,才開始暗暗擔心,她會不會有一日秘密暴露,身首異處。甚至後來在從邊關回來之際,他想的都是護着她,教她做個長公主……然而那一丁點不堪的心思,竟像是會隨風而長一樣,逐漸蔓延心底,甚至將他整顆心束縛在其中,教他無法逃離。

秦珩有些赧然:「我不是問這個。」

舊時的一些疑惑,在今日忽然有了答案。但是知道真相的她,並未覺得輕快多說,相反心裏沉甸甸的。

秦珣忽的抱住了她,他想,這可能是個很好的機會。他輕聲道:「瑤瑤,救命之恩,不讓你以身相許了,以心相許行不行?」

他的懷抱很緊,秦珩心裏發脹,半晌沒有搭腔。

「你不反對,那就當你默認了?」秦珣的話里,帶些試探。

秦珩沉默。她的身體她做不了主,至於她的心,那是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的。

她很清楚他對她的好,但是素來冷情、感情淡薄的她此刻生不出同樣的心思來回報他。她想,她能做的,大概就是盡量對他好吧。

她會做個好皇后,做個好妻子,為他,也為她肚子裏的孩子。

她會試着去接納他。

遲疑了一下,秦珩試探著反手抱住了他。

秦珣大喜:「瑤瑤,瑤瑤……」

他很歡喜,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似乎這樣才能讓自己更歡喜一些。

秦珩輕輕嗯了一聲,她抬起頭,用臉挨了挨他的臉頰。

秦珣眼中似是有星光閃耀,他唇角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儘管只是碰了碰臉頰。他心裏的歡喜似是要溢出來,黝黑的眼睛有些發紅,他俯身低頭吻住她的唇,像是吻一件稀世珍寶,認真而又虔誠。

秦珩合上眼睛,長長的睫羽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陰影,溫柔而美好。

秦珣吻了好一會兒,直到她身體發軟才放開了她。他欣喜之餘,又有些遺憾。他不知道她接受他,是因為他這個人,還是因為早年的「救命之恩」。不過,很快,他就勾唇一笑,到底為了什麼,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她心裏會有他。

漫漫人生,那麼長遠,只要她不排斥他,不懼怕他,願意接受他,總有一日,他們會真正相愛的。

一輩子還那麼長呢。

孩子是在次年五月出生的,是個男嬰。

秦珣早早為孩子取好了名字:秦暘。

這個孩子很健康,秦珩抱着這個孩子,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這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續。

生母早逝、自小在姨母手下討生活的她,暗想一定要做個好母親,好好對待自己的孩子。而且,為了孩子,她也需要好好的、健康的活着。

這一年八月二十八日,是太皇太后寇氏六十四歲壽辰。睿王秦渭攜妻兒進京為母祝壽,提出想接了母親回去奉養。

秦珣對此不置可否。他做了父親后,頗見不得骨肉分離。他想,若是太皇太后同意,他並不會阻攔。

太皇太后初時不肯,對睿王多有指責,后被睿王孝心打動,方點頭同意。

朝中大臣對此事意見不一。有的認為太皇太后既然認了先帝為子,先帝年長且繼位,是大宗。太皇太后應由皇帝盡孝才是。太皇太后此舉,莫不是在暗示皇帝不孝?也有人認為,規矩大不過孝道,皇帝的孝心是孝心,睿王的孝心就不是孝心了?

……

爭執不下。

最終還是太皇太后道:「皇上和先帝都是孝順的,睿王也孝順。只是,哀家也想含飴弄孫了。」

當年舊事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都清楚太皇太后當年為了朝堂穩定,在年幼的親生兒子和年長的養子之間選擇支持養子,且十多年對親生兒子態度冷淡。如今她年紀大了,想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親近,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至此再無甚人明確反對。太皇太后寇氏在她六十四歲那年,得以和兒子一家團聚。

她離京那一天,秦珣和秦珩親自相送。

望着遠去的隊伍,再掃一眼身旁神情冷肅的男人,秦珩輕聲安慰:「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不要難過了。」

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秦珣道:「嗯,不難過。」

有她在他身邊,他難過什麼?而且,他分明感覺到,他正在一點一點走進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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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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