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好似一簾幽夢

第五回:好似一簾幽夢

到得中夜,窗外忽然有個清脆的聲音嬌羞一笑,王嘉遇在這地方本來就不敢睡沉,立即驚醒,只聽有人在窗格子上輕輕彈了兩下,笑道:「月白風清,如此良宵,王公子不怕辜負了大好時光嗎?」

王嘉遇一聽是吉逸然的聲音,從帳中望出去,果然見床前如水銀鋪地,一片皎潔的月光,喜道:「好,我這就穿衣出來。」心想這姑娘行事實在令人捉摸不透,倒要來看看她深更半夜,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花樣。當下穿好衣服,腰間暗藏了匕首,推開窗戶,只覺花香撲面,原來窗外竟然是一座花園。

吉逸然悄聲道:「跟我來。」她提了一隻竹籃,越牆而出,王嘉遇只好跟過去。

兩人緩步向後山上行去,那座山也不十分高,周身樹木蔥翠,四下輕煙薄霧,出沒於枝葉間,良夜寂寂,二人足踏軟草,竟然連腳步也是悄無聲息。將到山頂,轉了兩個彎,一陣清風,四周都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滿山坡都是紅色、白色、黃色的玫瑰。

王嘉遇贊道:「真是神仙般的好地方!」吉逸然嫣然一笑:「這些花都是我親手種的,除了媽媽和小青之外,我誰都不帶進來。」吉逸然提着籃子,緩緩而行,王嘉遇跟在她身後,聞着淡淡的香氣,不知是花香,還是她身上的清香,原來的戒備之心,竟然不自覺的再月光花香中消弭了。

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小亭子,吉逸然請王嘉遇坐在石凳上,打開籃子,取出一小壺酒和兩隻精緻的酒杯。吉逸然斟滿了酒,笑道:「在這裏可不許吃葷的。」取出下酒菜,果然都是些香菇、木耳之類的素菜。

吉逸然從籃子裏抽出一支洞簫,道:「王公子,我吹一首曲子給你聽。」王嘉遇點點頭。吉逸然輕輕吹了起來。王嘉遇不懂音律,但覺簫聲纏綿,如怨如慕,一顆心似乎也隨着宛轉悠揚的曲調飛揚,飄飄蕩蕩,如臨仙境。

吉逸然吹完了一曲,笑道:「你愛聽什麼曲子?我吹給你聽。」王嘉遇不由臉紅道:「我什麼曲子都不知道。你真聰明,什麼都懂。」吉逸然下顎一揚,笑道:「是么?」

她拿起洞簫,又吹了一曲,這次曲調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王嘉遇自小身長在兵戈刀劍之間,從未領略過這般風雅韻事,不禁醺醺然,也不知是美酒醉人、花香迷人,還是簫聲怡人、佳人動人。

吉逸然忽然擱下洞簫,低聲問道:「好聽嗎?」王嘉遇點了點頭,問道:「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吉逸然突然臉上一紅,低聲道:「我不跟你說。」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這曲子叫作『醉玲瓏』。」眼波流動,微微一笑。

吉逸然問道:「你愛不愛聽?」王嘉遇點了點頭。吉逸然又把洞簫放在唇邊,吹了起來,漸漸地,韻轉凄苦。王嘉遇聽得正出神,突然簫聲驟停,吉逸然雙手一拗,啪的一聲,竟然把竹簫折為兩段。

王嘉遇一驚,問道:「怎麼?你……你不是吹得好好的嗎?」

吉逸然低下了頭,悄聲道:「我從來不吹簫給別人聽的。」說着,嘆了口氣,道:「你明天就要走啦,你走了之後,永遠都不會再來了,我還吹什麼呢?」頓了頓,道:「我脾氣不好,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我知道你討厭我,打心裏瞧不起我。」王嘉遇茫然無措,不知說什麼好。吉逸然又道:「唉,你永遠也不要來啦。」

王嘉遇聽她言語之意,念及明日一別,再也不復相見,竟是說不出的惆悵難過,不禁感動,道:「吉姑娘,你也瞧得出,我初入江湖,什麼都不懂,可不會說謊,你說我討厭你,老實說,那本來是不錯,不過現在是不同啦。」吉逸然低聲道:「是嗎?」王嘉遇道:「我猜你一定是有什麼心事,所以脾氣有點……有點奇怪,那是什麼事?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吉逸然幽幽嘆了口氣:「只怕我跟你說了,你更加瞧我不起。」王嘉遇道:「一定不會的。」吉逸然咬了咬牙,道:「好吧,我說。我媽媽做女孩時候,受了人的欺辱,生下了我,我五個爺爺打不過那人,後來約了幾十個江湖高手,才把那人打跑了。所以,我是沒爸爸的孩子,是個……是私生女。」說到這裏,語音嗚咽,流下淚來。

王嘉遇道:「這可不能怪你啊,也不怪你媽媽,都是那個壞人不好。」吉逸然道:「可是……可是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啊。人家背地裏都在罵我,罵我媽媽。」

王嘉遇道:「誰這麼可惡!我幫你打他。現在我明白原因了,便不討厭你了。你如果當我是你的朋友,我今後一定常來看你。」吉逸然大喜,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晃:「你說話可得算數。」王嘉遇道:「一定來。」

忽然背後有人冷冷道:「半夜三更的,在這裏偷偷摸摸幹什麼?」那人正是吉俊男。只見他滿臉怒氣,雙手叉腰,顯然很生氣。

吉逸然本來吃了一驚,見到是他,也怒道:「你來幹什麼?」吉俊男冷冷道:「問你自己啊。」吉逸然道:「我和王公子在這裏賞月,誰請你來的!」吉俊男向王嘉遇一指:「他怎麼能來?」吉逸然道:「我願意帶他來,你管不著。」

王嘉遇見他們兄妹為自己傷了和氣,大是不安,道:「吉姑娘,咱們賞月已經盡興,大家同去安歇就是了。」吉逸然道:「我偏不去,你坐着別動。」王嘉遇只好又坐了下來。

吉俊男悶悶不語,朝王嘉遇側目斜睨,眼光中滿是憎恨之意。

吉逸然怒道:「這些花是我種的,我不許你看!」吉俊男道:「我看都看過了,你要挖出我的眼睛嗎?我不光要看,我還要聞。」

說着用鼻子嗅了幾下。吉逸然怒火大盛,忽然跳起來,雙手一陣亂拔,拔起二十幾叢玫瑰,用力扔出去,哭道:「你欺負我!拔掉了它,誰也看不成,這樣你高興了吧?」

吉俊男臉色鐵青,恨恨而去,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道:「我對你一番心意,你卻如此待我,你自己想想,有沒有良心。」嘆了口氣,垂頭喪氣走了。

吉逸然回到亭中坐下,王嘉遇見她正在生氣,也不敢出言。過了半晌,王嘉遇道:「你怎麼對你哥哥這樣子?」

吉逸然道:「他又不是我親哥哥,我媽媽姓吉,這吉祥堡是我外公家。他是我媽媽堂兄的兒子,是我的表哥。要是我有爸爸,有自己的家,也用不着住在別人家裏,受別人的氣了。」說着又垂下淚來。

王嘉遇道:「我瞧他對你挺好的,反而是你……對他挺凶。」吉逸然忽然笑道:「我不對他凶,他更要無法無天了。」

王嘉遇見她又哭又笑,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頓生同病相憐之感,道:「我爸爸也被人害死了,我媽媽不甘受辱,拔劍抹脖子了。」吉逸然問道:「你報了仇沒有?」王嘉遇嘆道:「沒有……那人官很大,軍隊很多。」吉逸然道:「你報仇時我一定幫你,不管這仇人有多厲害,我一定幫你。」王嘉遇好生感激,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吉逸然的手微微一縮,道:「你本事比我大多啦,但是我看你對江湖上的事還陌生的很,幫你出出主意,我倒是可以的。」王嘉遇道:「你真好。我也沒什麼朋友,現在遇到了你……」吉逸然低聲道:「就是我脾氣不好,總有一天也會得罪你的。」王嘉遇道:「我既然當你是朋友,知道你心地善良,就算你得罪了我,我也不會介意的。」吉逸然大喜,道:「誰對我好,我……我心裏也喜歡他,那麼不管他說的對不對,我都會聽的;要是我不喜歡的人吶,他說的再對,我偏偏還要反過來做呢。」

王嘉遇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氣,你幾歲了?」吉逸然道:「我十八歲,你呢?」王嘉遇道:「我大你兩歲。」

吉逸然低下了頭,臉上一紅,悄聲道:「我沒有親哥哥,咱們結拜為兄妹,好不好。」

王嘉遇自幼便遭身世大變,自然而然的諸事謹細,對吉逸然的身世實在毫不知情,雖見她對自己推心置腹,但提到結拜,那是終身禍福與共的大事,不由得遲疑。

吉逸然見他沉吟不答,驀地里站起身來,奔出亭子。王嘉遇吃了一驚,連忙隨後追去,只見她向山頂直奔,心想這姑娘性情激烈。別因自己不肯答應,讓她感覺到了羞辱,做出什麼事來,忙幾個起落,搶在她面前,叫道:「逸然妹妹,你生我的氣么?」

吉逸然聽他口稱「逸然妹妹」,心中大喜,登時住足,坐倒在地,道:「你瞧我不起,怎麼又叫人家妹妹?」王嘉遇道:「我幾時瞧你不起?來,咱們就在這裏結拜。」

於是兩人向著月亮跪倒,發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的重誓。站起身來,吉逸然向王嘉遇一揖,低低叫了聲:「大哥!」王嘉遇回了一揖,道:「我叫你二妹吧。現下不早啦,咱們回去睡吧。」兩人各自回房了。

次日一早,王嘉遇正坐在床上練功,小青送來早點。王嘉遇跳下床來,向她道勞,正吃早點,吉逸然走進房來,道:「大哥,外面來了個女子,說是來討金子的,咱們出去瞧瞧。」

王嘉遇道:「好。」心想奪人財物,終究不妥,如何勸得二妹還了人家才好。

兩人來到廳口,便聽得廳中腳步聲急,風聲呼呼,有人在動手拚鬥,一走進大廳,只見吉俊男快步遊走,舞動單刀,正與一個使劍的年輕女子斗得甚緊。旁邊兩個老者坐在椅中觀戰。一個老人手拿拐杖,另一個則是空手。吉逸然走到拿拐杖的老者身旁,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老者向王嘉遇仔細打量,點了點頭。

王嘉遇見那少女大約十八九歲年紀,雙頰暈紅,容貌娟秀,攻守之間,法度嚴謹。兩人拆了十餘招,一時分不出高下。王嘉遇對她劍法卻越看越是熟悉。

只見那少女欺進一步,長劍指向吉俊男肩頭,吉俊男反刀格擊,迅速之極,眼見那少女的長劍就要被他單刀砸飛。哪知吉俊男快,那少女更快,長劍圈轉,倏地向吉俊男頸中划來。吉俊男一驚,向後連縱三步。那少女乘勢直上,刷刷數劍,攻勢十分迅捷。

王嘉遇已看明白她武功家數,雖不是蘭陵派門人,但必受過本門中人的指點,否則以她的功力,早已支持不住,只是仗着劍術精奇,才和吉俊男勉強打個平手,莫看她攻勢凌厲,其實吉俊男又穩又狠,後勁比她長得多。吉逸然也已瞧出那少女非吉俊男敵手,微微冷笑,說道:「憑這點子道行,也想上門來討東西。」

再拆數十招,果然那少女攻勢已緩,吉俊男卻是一刀狠似一刀,再斗片刻,那少女更是左支右絀,連遇兇險。

王嘉遇見情勢危急,忽地縱起,躍入兩人之間。兩人斗得正緊,兵刃哪裏收得住勢?一刀一劍,齊奔他身上砍到。吉逸然驚呼一聲。那兩個老者一齊站起,只因出其不意,都來不及救援。卻見王嘉遇右手在吉俊男手腕上輕輕一推,左手反手在那少女手腕上微微一擋。兩人兵刃都是不由自主的向外盪了開去,當即齊向後躍。兩個老者都是「咦」的一聲,顯然對王嘉遇這手功夫甚是驚詫,兩人對望了一眼。

吉俊男只道王嘉遇記着昨夜之恨,此時出手跟自己為難。那少女卻見他與吉逸然同從內堂出來,自然以為他是對方一黨,眼見不敵,仗劍就要躍出。

王嘉遇叫道:「這位姑娘且慢,我有話說。」那少女怒道:「我打你們不贏,自有功夫比我高的人來討金子,你們要待怎樣?」王嘉遇拱手道:「姑娘勿怪,請教尊姓大名,尊師是哪一位?」那少女「呸」了一聲,道:「誰來跟你啰唆?」陡然躍起,向門外縱去。

王嘉遇左足一點,已擋在門外,低聲道:「莫走,我幫你。」

那少女一呆,問道:「你是誰?」王嘉遇道:「我姓王。」

那少女一對烏溜溜的眼珠盯住他的臉,忽然叫了出來:「你是……你是嘉遇哥哥?」王嘉遇全身一震,手心發熱,道:「我是王嘉遇,你是慧慧妹妹?」那少女高興得忘了形,拉住他手,叫道:「是啊,是啊!」驟然間想起男女有別,臉上一紅,放下了手。

吉逸然見了這副情狀,臉上登時如同罩了一層嚴霜。

吉俊男叫了起來:「我道王公子是誰?原來是魯王派了來卧底的!」

王嘉遇道:「我雖然要去投奔魯王,但是至今從未謀面,可說不上卧底。這位姑娘是我世交。不知兩位因何交手,兄弟斗膽,替兩位說和如何?」楊慧道:「嘉遇哥哥,他們既是你的朋友,只要把金子交出,那就一切不提。」吉逸然冷冷的道:「有這麼容易?」

王嘉遇道:「二妹,我給你引見,這位是楊慧姑娘,我們小時在一塊兒玩,已整整十年不見啦。」吉逸然冷冷的瞅了楊慧一眼,並不施禮,也不答話,滿臉敵意。

王嘉遇很是尷尬,問楊慧道:「你怎麼還認得我?」楊慧道:「你眉毛上的傷疤,我怎會忘記?小時候那個壞人來捉我,你拚命相救,給人家砍的,你忘記了么?」王嘉遇笑道:「那一天我們還在玩過家家呢。」

吉逸然聽了,大怒,悻悻道:「你們說你們的青梅竹馬去吧,我可要進去啦。」

王嘉遇忙道:「等一下。慧慧,你怎麼跟這位大哥打了起來?」楊慧道:「我和……和蔣師兄……」王嘉遇搶著問:「蔣師兄?是蔣禮傑大哥?」楊慧道:「不,他是蔣大哥的弟弟。我們護送魯王的一筆軍餉要去秦晉前線,經過浙東,哪知這人真壞,半路上卻搶了去啦。」說着向吉逸然一指。

王嘉遇心下恍然,原來吉逸然所劫黃金是魯王的軍餉,而魯王正在前線和蒙軍浴血奮戰,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幫他要回來的,當下心意已決,向吉逸然道:「二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把金子還給楊姑娘吧。」吉逸然哼了一聲,道:「你先見過我兩位爺爺。」

王嘉遇聽說那兩位老者是她的爺爺,心想既已和她結拜,他們就是長輩,於是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向著兩個老者磕下頭去。

拿拐杖的老者道:「啊喲,不敢當,王公子請起。」把拐杖往椅子邊上一倚,雙手托住他肘底,往上一抬。

王嘉遇突覺一股極大勁力向上托起,立時便要給他拋向空中,當下雙臂一沉,運勁穩住身子,仍向兩人磕足了四個頭才站起身來。那老者暗暗吃驚,心想:「這少年好渾厚的內力。」哈哈一笑,說道:「聽逸然說,王公子功夫俊得很,果然不錯。」

吉逸然道:「這位是我爺爺。」又指著空手的老者道:「這位是我五爺爺。」說了兩人名號,她爺爺叫吉善祥排行第三,五爺爺叫吉善禎。

王嘉遇心想:「這兩人想來便是吉祥堡五老中的兩老。二妹爺爺的武功比吉俊男和二妹可高得多了。」於是也各叫了一聲:「爺爺!五爺爺!」兩個老者齊道:「不敢當此稱呼。」臉上神色似乎頗為不愉。

王嘉遇轉頭向吉逸然道:「楊姑娘的金子,二妹便還了她吧!」

吉逸然慍道:「你心裏就只有楊姑娘,可一點沒把人家放在心上。」王嘉遇道:「二妹,咱們學武之人以義氣為重,這批金子既是魯王爺的,你取的時候不知,也就罷了。現下既知就裏,若不交還,豈非對不起人?」

兩個老者本不知這批黃金有如此重大的牽連,只道是哪一個富商之物,此時聽楊慧、王嘉遇一說,心下也頗不安。

他們知道魯王是齊魯一帶的大諸侯,位列宏朝「星月十三太保」之一,兵強馬壯,這些江湖上的人物再怎麼囂張,要他們去跟官府作對,畢竟還是不敢的,這批黃金若是不還,來索要的高手必定源源不斷,實在是後患無窮。

吉善祥微微一笑,道:「也罷,沖着王公子的面子,咱們就還了吧。」

吉逸然道:「那不成!」王嘉遇道:「你本來也要分給我一半的,那麼我的那一半先交還給她吧。」吉逸然道:「你如果要,連我的統統都給你,你要替這什麼楊姑娘、柳姑娘的來要,我就偏偏不給。」

楊慧走上一步,怒道:「你家長輩都發話了,你還不聽!你要怎樣才肯還?劃下道兒來吧。」吉逸然對王嘉遇道:「你是幫我?還是幫你的楊姑娘?」

王嘉遇躊躇半刻,道:「我誰也不幫,我只聽師父的話。」

吉逸然道:「聽師父的話?你師父是誰?他在哪裏?」王嘉遇道:「我師父現在幫魯王爺在前線抗敵。」吉逸然大怒:「哼,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幫她!好,金子就在這裏,三天之內,你有本事就來拿走,三天之後,我可不客氣了,稀里嘩啦,一天就給你花乾淨。」王嘉遇道:「這麼多黃金,你一天怎麼花得完?」吉逸然怒道:「難道我不會拋在大路上,讓別人幫忙撿去花嗎?」

王嘉遇拉拉她的衣袖,道:「二妹,跟我來。」兩人走到廳角。王嘉遇道:「昨晚我們結拜時候說的什麼話,怎麼隔不了半天就變了卦?」吉逸然道:「你待我好,我自然聽你話。」王嘉遇道:「我怎麼不待你好?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吉逸然眼圈一紅道:「你見了從前的相好,全心全意就回護着她,哪裏還把人家放在心上?魯王的金子我花了怎樣?大不了給他派人殺了,反正我一生一世沒人疼。」說着又要掉下淚來。

王嘉遇見她不可理喻,很不高興,說道:「你是我結義妹妹,她是我故人之女,我是一視同仁,不分厚薄。你怎麼這個樣子?」吉逸然嗔道:「我就是恨你一視同仁、不分厚薄。哼,不必多說,你三天內來取吧!」王嘉遇拉住她的手欲待再勸,吉逸然用力一甩,走進內堂。

王嘉遇見話已說僵,只好與楊慧二人告辭出去,找到一家農舍借宿,問起經過。得知護送金子的一共有三個人,中途因有要事分頭行動,致為吉逸然所乘,把金子劫走。

楊慧說起別來情由,道她母親身子安康,也時常牽掛着他。王嘉遇從懷中摸出一隻金絲鐲來,道:「這是你媽媽從前給我的。」楊慧一笑,問道:「嘉遇哥哥,你這些年在幹什麼?」

王嘉遇道:「天天在練武,別的什麼事也沒做。」楊慧道:「怪不得你武功這麼厲害,剛才你只把我的劍輕輕一推,我就一點勁也使不上來啦。」王嘉遇問:「你怎麼也會蘭陵派的雲水劍法?誰教你的?」

楊慧臉蛋一紅,把頭扭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才道:「就是蔣師兄教的,他也是蘭陵派的人。」王嘉遇忙問:「蔣師兄去哪裏了?」楊慧嗔道:「他在路上跟我絆了幾句嘴,就不理人家走啦。」王嘉遇見其中似乎牽扯兒女私情,不便再問。

等到二更時分,兩人往吉祥堡去了。王嘉遇輕輕躍上屋頂,只見大廳燭光點得如同白晝。吉善祥、吉善禎兩兄弟正坐在桌邊喝酒,吉俊男、吉逸然站在一邊伺候着。王嘉遇不知道黃金藏在何處,便想去偷聽他們說話,以便得到一些線索。忽聽得吉逸然冷笑一聲,抬起頭來,對着屋頂道:「不要鬼鬼祟祟的,金子就在這裏!有本事來拿好了。」

楊慧輕輕拉了下王嘉遇的衣角,王嘉遇會意的點點頭。只見吉逸然從桌底取出兩個包裹,在桌上攤開,燭光下耀眼生輝,黃澄澄的全是一條條金子。

吉俊男和吉逸然各自拿出佩劍來,放在桌上,也坐了下來。

王嘉遇暗想:「他們這般守着,除非是硬奪。」等了半個時辰,下面四人毫無走動之意,知道今晚無法動手,便和楊慧回到住宿之處。

此日傍晚,王嘉遇又帶了楊慧去吉祥堡,只見大廳還是四人看守,只不過換了兩個老人,看來也是吉祥五老中的二人,其餘三老多半在暗中埋伏。

王嘉遇對楊慧道:「他們有高手守在隱蔽的地方,需要小心。」楊慧點點頭,忽然縱身下去。

王嘉遇怕她落單,連忙跟去。只見她一路走到屋后,摸到廚房,取出火折,把一堆柴草點燃起來。

過不多時,火光衝天而起。吉祥堡中登時人聲喧嘩,許多庄丁提水持竿,奔來撲救。

兩人搶到前廳,廳中燭光仍明,坐着的四人卻已不見。楊慧大喜,叫道:「他們救火去啦!」縱身翻下屋頂,從窗中穿進廳內。王嘉遇跟了進去。

兩人搶到桌旁,正要伸手去拿黃金,忽然足下一軟。王嘉遇暗叫不妙,陡然拔起身子,右手一挽想拉楊慧,卻沒拉着,原來腳底竟是個翻板機關。他身子騰起,左掌搭上廳中石柱,隨即溜下,右足踏在柱礎之上。這時翻板已經合攏,把楊慧關在底下。

王嘉遇大驚,撲出窗外查看機關,要設法搭救。剛出窗子,一股勁風迎風撲到,當即右掌揮出,和擊來的一掌相抵,兩人一用力,王嘉遇借勢躍上屋頂,偷襲之人卻墜下地去。但此人身手快捷,着地后便即躍上屋頂。

王嘉遇立定身軀,四下一望,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高高矮矮、肥肥瘦瘦,屋頂上竟然站滿了人。被他掌力震下又躍上來的正是吉俊男。

王嘉遇身入重圍,不知對方心意如何,當下凝神屏氣,一言不發。

只見人群中走出五個老人來,其中吉善祥和吉善禎是拜見過的,另外兩個老人剛才曾坐在廳中看守黃金,餘下一人身材魁梧,比眾人都高出半個頭。那人哈哈一笑,聲若洪鐘,說道:「我兄弟五人僻處鄉間,居然有江湖高人惠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了。哈哈,哈哈!」

王嘉遇上前打了一躬,道:「晚輩拜見。」他因四周都是敵人,只怕磕下頭去受人暗算,但禮數仍是不缺。

吉逸然站了出來,介紹道:「這位是我大爺爺,那兩位是我二爺爺、四爺爺。」王嘉遇一一行禮。

吉祥堡五老中的老大吉善福、老二吉善祁、老四吉善禮都點點頭,卻不還禮,不住地向他打量。吉善祁怒道:「你小小年紀,膽子倒也不小,居然敢來我家放火!」

王嘉遇道:「那是晚輩的一個同伴魯莽,晚輩十分過意不去,幸虧未釀成災,明日再來向各位磕頭賠罪。」這時柴堆的火已經被撲滅。

吉俊男的祖父吉善禮道:「磕頭?磕幾個頭就能算了?小孩子膽大妄為,竟敢到吉祥堡來撒野,你師父是誰?」他們適才見王嘉遇隨手一掌就震落吉俊男,武功實在了得,要先問明他的師承門派,再定對策。

王嘉遇道:「家師現在在魯王軍中,只求各位將金子還我,晚輩改日求家師寫信前來道謝。」吉善福道:「你師父是誰?」王嘉遇道:「他老人家很少在江湖上走動,晚輩不便提起他的名號。」吉善福哼了一聲,道:「你不說,難道就瞞得過我們了?普懷,跟這小子過幾招。」心想只要一動手,便知道你的師承來歷。

人群中一人應身而出,此人四十來歲年紀,腮上一部虯髯,甚是威猛,乃是吉善祁的次子吉普懷。他縱身上來,劈面就是一拳。王嘉遇側頭讓過,吉普懷左手一拳跟着打到,拳勢頗為凌厲。

王嘉遇暗想:「他們人多,一個個打下去,勢必給他們累死。如不速戰速決,恐怕難以脫身。」等他左拳打來,右掌突然飛起,在他左拳上一格,五指抓攏,已經拿住他的拳頭,順勢后扯。吉普懷收勢不住,踉踉蹌蹌向前跌去,腳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果不是五叔吉善禎伸手拉住,已經跌下房頂去。吉普懷登時滿臉通紅,回身撲來。

王嘉遇站着不動,待他撲到,轉身後仰,左腳輕輕一勾,吉普懷又向前俯跌下去。王嘉遇左足方勾,右掌同時擊出,料到吉普懷要向前俯跌,已一把抓住他的后心。吉普懷身子剛要撞到瓦面,驟然被人提起,哪裏還敢再交手,狠狠瞪了王嘉遇一眼,退下去了。

吉善祁江湖人稱「鐵骨羅漢」,拳腳功夫十分了得,看見吉普懷落敗,當下站出來喝道:「小子果然有兩下子,老夫來會會高人的弟子。」雙掌一錯,就要上前。吉逸然突然縱出來,拉住他的手道:「二爺爺,他跟我也算結拜一場,您老人家不要傷了他。」吉善祁罵道:「小鬼頭!」把手一甩,吉逸然立足不穩,不由自主地退出數步。

吉善祁穩穩實實的踏上兩步,道:「你出招。」王嘉遇拱手道:「晚輩不敢。」吉善祁道:「你不肯說出師父名字。這樣,你發三招,看老夫能不能猜出你的師承。」王嘉遇見他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微微有氣,道:「那麼晚輩就放肆了。」

王嘉遇深深一揖,衣袖剛碰到瓦面,雙手一抖,袖子突然從橫里甩起來,呼的一聲,向吉善祁頭上擊去,勁道着實凌厲。吉善祁低頭避過,伸手來抓他的袖子,卻見他輕飄飄縱起,左邊袖子兜了個圈子,右邊袖子忽然從左邊袖子的圈子裏直衝出來,直撲面門,來勢甚急。吉善祁躲閃不及,只好身子向後仰起,躲開這一招。王嘉遇卻不讓他有餘裕還手,突然回身,背向對方。

吉善祁一怔,只道他要逃跑,右掌剛要發出,忽覺一陣勁風襲到,只見王嘉遇雙袖反手從下往上,猶如兩條長蛇般向自己腋下鑽來,這一招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忙伸出雙手想去抓住,哪知袖子已經拂到腰上,竟打中穴道,吉善祁只感一陣發麻,王嘉遇已經借勢躥了出去。

王嘉遇回過身來,笑吟吟站住。吉逸然見他身手如此巧妙,一個「好」字險些脫口而出。

吉善祁被一個晚輩打得手忙腳亂,不由得又羞又惱,饒是他見多識廣,卻也瞧不出這三招袖子功夫出自何門何派。

王嘉遇第一招使得是蘭陵派的入門武功團花手,第二招是從玄誠的輕功中變化出來的,第三招卻是學自《墨攻遺籍》。王嘉遇生怕對方認識,每一招都略加變化,把手掌藏在袖子裏。

吉祥堡五老不由得面面相覷。

吉善祁老臉漲得通紅,鬚眉俱張,突然發掌擊出。月光下王嘉遇見他頭上冒出騰騰熱氣,腳步看似遲鈍蹣跚,其實穩實異常,當下不敢再行戲弄,一矮身,避開兩招,捲起衣袖,見招拆招,凝神接戰,他生怕給對方叫破自己門派,使的是最尋常的軍體拳。這路拳法凡是學武之人幾乎誰都練過,吉祥堡五老自然難以從他招式中猜測出他的師承門戶。

吉善祁雖然出手不快,但拳掌發出,挾有極大勁風,拆得八九招,王嘉遇忽覺對方掌風中微有熱氣,向他手掌看去,心頭微震,但見他掌心殷紅如血,慘淡月光映照之下,更覺可怖,心想,這人練過毒砂掌,聽師父說,這門掌力着實了得,可別被他打到了,於是拳風一緊,招數仍是平庸,勁力卻漸漸增強。

酣斗中吉善祁突覺右腕一疼,急忙跳開,低頭看時,只見腕上一道紅印腫起,原來已被王嘉遇手指劃過,但顯是手下留情。吉善祁心頭雖怒,可是也不便再纏鬥下去了。

「雙頭鵜鶘」吉善祥上前一步,說道:「這位王公子年紀輕輕,拳腳居然甚是了得,那可不容易得很了。老夫領教領教你兵刃上的功夫。」王嘉遇道:「晚輩不敢身攜兵器來到寶莊。」吉善祥哈哈一笑,道:「你禮數倒也周全,這也算藝高人膽大了。好吧,咱們到練武廳去!」手一招,躍下地來。眾人紛紛跳下去。

王嘉遇只好跟着眾人進屋。

吉逸然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拐杖里有暗器。」王嘉遇正要說話,吉逸然已轉到吉善祥身後去了。

眾人走進練武廳,王嘉遇見是一座三開間的大廳,打通了成為一個大場子。家丁進來點起數十支巨燭,照得明如白晝。吉祥堡男女大都均會武藝,聽得三老太爺要和前日來的客人比武,都擁到廳上來觀看,連小孩子也出來了。

最後有個中年美婦和小青一起出來。吉逸然搶過去叫了一聲:「媽!」那美婦滿臉愁容,輕輕應了一聲。

吉善祥指著四周的刀槍架子,道:「你使什麼兵刃,自己挑吧!」

王嘉遇尋思:今日之事眼見已不能善罷,可是又不能傷了逸然妹妹的尊長。剛下山來就遇上這個難題,可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吉逸然見他皺眉不語,只道他心中害怕,道:「我爺爺最疼愛小輩的,決不能傷你。」這話一半也是說給吉善祥聽的,要他不便痛下殺手。那美婦道:「逸然,別多話!」吉善祥望了吉逸然一眼,道:「兵器不長眼睛,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吧。王公子,你使什麼兵刃?」

王嘉遇游目四顧,見一個六七歲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柄玩具木劍,漆得花花綠綠地,劍長只有尋常寶劍的一半。他心念一動,走過去說道:「小朋友,你這把劍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的將劍遞了給他。王嘉遇接了過來,對吉善祥道:「晚輩不敢與老前輩真刀真槍,就以這把木劍討教幾招。」這幾句話說來似乎謙遜,實則竟沒把對方放在眼裏。他想對方人多,不斷纏鬥下去,不知何時方能決出勝負,楊慧又已遭困,需得顯示上乘武功,將對方儘快盡數懾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遲生變,又不傷了吉逸然的臉面。

適才他在屋頂跟吉善祁動手,於對方武功修為已瞭然於胸,倘若吉祥堡五老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間,那麼以木劍迎敵,並不能算是犯險託大。

吉善祥聽了這話,氣得手足發抖,仰天打個哈哈,道:「老夫行走江湖數十年,如此小覷老夫這柄龍頭鋼杖的,嘿嘿,今日倒還是初會。好吧,你有本事,用這木劍來削斷我的鋼杖吧。」話剛說完,拐杖橫轉,呼的一聲,朝王嘉遇腰中橫掃而來。

風勢勁急,王嘉遇的身子似乎被鋼杖帶了起來,吉逸然「呀」了一聲,卻見他身未落地,木劍劍尖已直指對方面門。

吉善祥鋼杖倒轉,杖頭向他后心要穴點到。

王嘉遇心想:原來這拐杖還可用來點穴,逸然妹妹又說杖中有暗器,需得小心。身子一偏,拐杖點空,木劍一招「沾地飛絮」,貼著拐杖直削下去,去勢快極。

吉善祥瞧他劍勢,知道雖是木劍,給削上了手指也要受傷,危急中右手一松,拐杖落下,剛要碰到地面,左手快如閃電,伸下去抓着杖尾,驀地一抖,一柄數十斤的鋼杖昂頭挺起,反擊對方。王嘉遇見他眼明手快,變招迅捷,也自佩服。

兩人越斗越緊,吉善祥的鋼杖使得呼呼風響,有時一杖擊空,打在地下,磚頭登時粉碎,聲勢着實驚人。王嘉遇在杖縫中如蝴蝶般穿來插去,木劍輕靈,招招不離敵人要害。

轉瞬拆了七八十招,吉善祥焦躁起來,心想自己這柄龍頭鋼杖威震江南,今日卻被這後生小輩以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豈非斷送?杖法突變,橫掃直砸,已將敵人全身裹住。

旁觀眾人只覺杖風愈來愈大,慢慢退後,都把背脊靠住廳壁,以防被杖頭帶到,燭影下只見鋼杖舞成一個亮晃晃的大圈。

吉善祥的武功,比之那流沙幫幫主劉春榮可高得多了。王嘉遇藝成下山,此時方真正遇到武功高強的對手,只是不願使出蘭陵派的雲水劍法來,以免給認出了自己門派,而對方鋼杖極具威勢,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劍又不能與他鋼杖相碰,心想非出絕招,不易取勝,忽地身法稍滯,頓了一頓。

吉善祥大喜,橫杖掃來。王嘉遇左手運起「山岸功」,硬生生一把抓住杖頭,運力下拗,右手木劍直進,嗤的一聲,吉善祥肩頭衣服已被刺破,這還是他存心相讓,否則一劍刺在胸口,雖是木劍,但內勁凌厲,卻也是穿胸開膛之禍。

吉善祥大吃一驚,虎口劇痛,鋼杖已被夾手奪了過去。

王嘉遇心想他是吉逸然的親外公,不能令他難堪,當下立即收回木劍,左手一送,已將鋼杖交還在他手中。這只是一瞬間之事,武功稍差的人渾沒看出鋼杖一奪一還,已轉過了一次手,料想令他如此下台,十分顧全了他老人家的顏面。

哪知吉善祥跟着便橫杖打出。王嘉遇心想:「已經輸了招,怎麼如此不講理,全沒武林高人的身分?」當即向左避開,突然嗤嗤嗤三聲,杖頭龍口中飛出三枚鋼釘,分向上中下三路打到。杖頭和他身子相距不過一尺,暗器突發,哪裏避讓得掉?

吉逸然不由得「呀」的一聲叫了出來,眼見情勢危急,臉色大變。

卻見王嘉遇木劍迴轉,啪啪啪三聲,已將三枚鋼釘都打在地下。這招雲水劍法,有個名目叫作「孔雀開屏」,取義於孔雀開屏,顧尾自憐之意。這招劍柄在外,劍尖向己,專在緊急關頭擋格敵人兵器。王嘉遇打落暗器,木劍反撩,橫過來在鋼杖的龍頭上一按。木劍雖輕,這一按卻按在杖腰的不當力處,正深得武學中「四兩撥千斤」的要旨。

吉善祥只覺一股勁力將鋼杖向下捺落,忙運力反挺,卻已慢了一步,杖頭落地。王嘉遇左足一蹬,踏上杖頭。吉善祥用力回扯,竟沒扯起,王嘉遇松足向後縱開丈余。吉善祥收回鋼杖,只見廳上青磚深深凹下了半個龍頭,須牙宛然,竟是杖上龍頭被他蹬入磚中留下的印痕。四周眾人見了,盡皆駭然。

吉善祥臉色大變,雙手將鋼杖猛力往屋頂上擲去,只聽得忽啦一聲巨響,鋼杖穿破屋頂,飛了出去。

他縱聲大叫:「輸給你的木劍,還要它幹麼?」

王嘉遇見這老頭子怒氣勃勃,呼呼喘氣,將一叢鬍子都吹得飛了起來,心中暗笑:「這是你輸給了我,可不是鋼杖輸給了木劍!」

屋頂磚瓦泥塵紛落之中,「飛天梭刀」吉善禮縱身而出,說道:「年輕人打暗器的功夫還不壞,來接接我的飛刀怎樣?」隨手解下腰中皮套,負在背上。

王嘉遇見他皮套中插著二十四柄明晃晃的飛刀,刃長尺許,心想,大凡暗器,均是乘人不備,猝然施發,袖箭藏在袖中,金鏢、鐵蓮子之屬藏在衣囊,他的飛刀卻明擺在身上當眼之處,料想必有過人之長,知道這時謙遜退讓也已無用,點了點頭,說道:「老前輩手下容情!」將木劍還給小孩,轉過身來。

吉祥堡眾人知道四老太爺的飛刀勢頭勁急,捷如電閃,倏然便至。這少年如全數接住,倒也罷了,要是他閃避退讓,飛刀不生眼睛,那可誰也受不住他一刀。當下除了其餘四老之外,餘人紛紛走出廳去,挨在門邊觀看。

吉善禮叫道:「看刀!」手一揚,寒光閃處,一刀嗚嗚飛出。原來他的飛刀刀柄鑿空,在空中急飛而過之時,風穿空洞,發出嗚嗚之聲,如吹嗩吶,聲音凄厲。刀發有聲,似是先給敵人警告,顯得光明磊落,其實也是威懾恐嚇,擾人心神。

王嘉遇見飛刀威猛,與一般暗器以輕靈或陰毒見勝者迥異,心想:我如用手接刀,不顯功夫,難挫他驕氣,總要令他們輸得心悅誠服,才能叫他們放出楊慧,交還黃金。於是在懷中摸出兩枚硬幣,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分向飛刀打去。

左手一枚先到,只聽錚的一聲響,飛刀登時無聲,原來硬幣已把鏤空的刀柄打折。右手一枚硬幣再飛過去,與飛刀一撞,同時跌在地上。那飛刀重逾半斤,硬幣又輕又小,然而兩者相撞之後,居然一齊下墮,顯見他的手勁力道,比吉善禮高出何止數倍。

吉善禮登時變色,兩刀同時發出。王嘉遇也照樣發出四枚硬幣,先將雙刀聲音打啞,跟着擊落在地。

吉善禮哼了一聲道:「好功夫!」口中說着,手下絲毫不緩,六把飛刀一連串的擲了出去。他這時已知勢難擊中對方,故意將六柄飛刀四散擲出,心想:「難道你還能一一把我飛刀打落?」卻聽得嗚錚、嗚錚接連六響,六柄飛刀竟然又被十二枚硬幣打啞碰跌。

王嘉遇當日在玉璧峰絕頂,不知和玄誠下了多少盤棋,打了多少暗器棋子,再加上無數晨夕的苦練,才學會這手世上罕見的暗器功夫。玄誠若是在旁邊,說不定還要指摘他手法未純,但吉祥堡諸人卻已看得盡皆心驚。

吉善禮大喝一聲:「好!」雙手齊施,六柄飛刀同時向對方要害處擲出,六刀剛出手,又是六刀齊飛,這是他平生絕技,號稱「六道輪迴」,功夫再好的人躲開了前面六刀,決難躲開後面跟上的六刀。十二柄飛刀嗚嗚聲響,四面八方齊向王嘉遇飛去。

吉善福眼見王嘉遇武功卓絕,必是高人弟子,突見四弟使出最厲害的刀法,心中一驚,叫道:「四弟,別傷他性命……」話聲未畢,只見王嘉遇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右手六柄,左手六柄,十二柄飛刀盡數抓在手中,接着雙手對着兵器架連續揚了幾揚。

刀槍架上本來明晃晃的插滿了刀槍矛戟,但見白光閃爍,槍頭矛梢,盡皆折斷,原來都被他用十二把飛刀斬斷了。飛刀余勢不衰,插入了牆壁。

突然之間,五老一齊站起,圈在他身周,目露凶光,同時喝道:「你是墨攻惡賊派來的嗎?」

王嘉遇空中抓刀的手法,確實用的是星屑旋轉功,驀然見五老神態異常兇惡,便如要同時撲上來把他撕了一般,心下不禁驚慌,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見廳外三個人走過,其中一人正是楊慧,被兩名大漢綁縛了押著,當是剛從翻板下面的地窖被擒了上來。他心急救人,一個「一鶴衝天」,縱出廳去。「雙叉海王」吉善福與「銅骨羅漢」吉善祁各抽兵刃,隨後追到。

王嘉遇不顧追敵,直向楊慧衝去。兩名大漢刀劍齊揚,摟頭砍下。只聽得噹噹兩聲,兩名大漢手中的刀劍脫手飛出。

這兩人一呆,見砸去他們兵刃的竟是大老太爺和二老太爺,嚇了一跳。吉善福與吉善祁罵了聲:「膿包!」搶上追趕。

原來王嘉遇身手快極,不架敵刃,嗖的一下,竟從刀劍下鑽了過去。那兩名大漢兵刃砍下來時,二老恰好趕到,一刀一劍,便同時向大老太爺、二老太爺的頭上招呼。

王嘉遇雙手一扯,扯斷了縛住楊慧手上的繩索。楊慧大喜,連叫:「嘉遇哥哥!」

這時那兩人的刀劍正從空中落下,王嘉遇甩出斷繩,纏住長劍,扯了回來,對楊慧道:「接着!」繩子一松,那劍劍柄在前,倒轉着向她飛去。楊慧伸手接住。

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剛擲出,吉善福的兩柄短叉已向王嘉遇胸前搠到。卻聽得「啊!哼!」兩聲叫喊,原來那兩名大漢擋在路口,吉善祁嫌他們礙手礙腳,一個掃堂腿踢開了。

王嘉遇腳步不動,上身向後一縮,陡然退開兩尺。吉善福雙叉遞空,正要再戳,勁未使出,倏覺雙叉自動向前,燭光映射下,只見對方手中一截斷繩已纏住雙叉,向前拉扯。

吉善福借力打力,雙叉一招「涇渭同流」,乘勢戳了過去,叉頭鋒銳,閃閃生光。王嘉遇側過身子,用力一扯斷繩,隨即突然鬆手。吉善福出其不意,收勢不及,向前踉蹌了兩步,看王嘉遇時,已拉了楊慧搶進練武廳內。

吉善福本已沖沖大怒,這時更加滿臉殺氣,雙手一崩,已把叉上短繩崩斷,縱進廳來。吉祥堡眾人也都回到廳內,站在五老身後。

吉善福雙叉交於左手,右手指著王嘉遇,惡狠狠的喝道:「那墨攻惡賊在哪裏?快說。」

王嘉遇道:「老前輩有話好說,不必動怒。」

吉善祁怒道:「墨攻惡賊孟兼非是你什麼人?他在什麼地方?你是他派來的么?」

王嘉遇道:「我從沒見過孟兼非,他怎會派我來?」

吉善祥道:「這話當真?」王嘉遇道:「我幹嘛騙你?晚輩只因無意與貴府吉小姐相遇,承她瞧得起,結交為友,這跟孟兼非有什麼干係?」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十分懷疑。吉善福道:「你不把墨攻惡賊的藏身之所說出來,今日休想離開吉祥堡。」

王嘉遇心想:憑你們這點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

聽他們口口聲聲把孟兼非叫作「墨攻惡賊」,更是說不出的氣惱,但面上仍很恭敬,說道:「晚輩與孟兼非無親無故,連面也沒有會過。不過他在哪裏,我倒也知道,就只怕這裏沒一個敢去見他。」

吉祥堡五老怒火上沖,紛紛說道:「誰說不敢?」「這十多年來,我們哪一天不在找他?」「這惡賊早已是廢人一個,又有誰怕他了?」「他在哪裏?」「快說,快說!」

王嘉遇淡淡一笑,道:「你們真的要去見他?」吉善福踏上一步,道:「不錯。」王嘉遇笑道:「見他有什麼好?」吉善福怒道:「小朋友,誰跟你開玩笑?快給我說出來!」王嘉遇道:「各位身子壯健,總還得再隔好幾年,才能跟他會面。他已經死啦!」

此言一出,各人盡皆愕然。

忽聽得吉逸然急叫:「媽媽,媽媽,你怎麼了?」

王嘉遇回過頭來,見那美婦已暈倒在吉逸然懷中,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

吉善祥臉色大變,連罵:「冤孽。」吉善祁對吉逸然道:「快把你媽媽扶進去,別丟醜啦,讓人家笑話。」吉逸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丟什麼丑?媽媽聽到爸爸死了,自然要傷心的。」

王嘉遇大吃一驚:「逸然妹妹竟然是孟兼非大俠的女兒?」

吉善祁聽得吉逸然出言衝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吉祥堡這件奇恥大辱,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對吉善祥道:「三弟,你再寵這娃娃,我可要管了。」吉善祥向吉逸然斥道:「誰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亂語。還不快進去?」

吉逸然扶著母親,慢慢入內。那美婦悠悠醒轉,低聲道:「你請王公子明晚來見我,我有話問他。」吉逸然點頭,回頭對王嘉遇道:「還有一天,明晚你再來取吧。你就是幫着你的慧慧妹妹。你,你……發的誓都是騙人的!」恨恨的向楊慧望了一眼,扶著母親走了進去。

王嘉遇對楊慧道:「走吧!」兩人向外走出。吉善禎站在門口,雙手一攔,厲聲說道:「慢走,還有話問你。」王嘉遇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明日晚輩再來奉訪。」吉善禎道:「那惡賊死在什麼地方?他死時有誰見到了?」

王嘉遇想起那晚丁康樂刺死他禿頭師弟的慘狀,心想:「你們吉祥堡好不奸詐兇險,那晚在玉璧峰上,我便險些死在你們手中,又何必跟你們說真話?何況你們覬覦孟大俠的遺物,我更不能說。」便道:「我也是輾轉聽朋友說起的,孟兼非是死在海南的一個荒島之上。」說到這裏,童心忽起,說道:「貴派有一個瘦子,叫作丁康樂,還有一個禿頭,是不是?孟兼非的下落,他師兄弟倆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消叫他二人來一問,就什麼都明白了,用不着來問我。」

吉祥堡五老面面相覷,透著十分詫異。吉善祁道:「丁康樂和喬禿頭?這兩個傢伙不知死到哪裏去了,他媽的,回來不剝他們的皮。」

王嘉遇心道:「你們到海南幾千個荒島上去細細的找吧!要不然,親自去問丁康樂和那什麼喬禿頭也好。」向眾人抱拳道:「晚輩失陪。」

「百節馬陸」吉善禎道:「忙什麼?」他定要問個清楚,伸臂攔住。王嘉遇伸掌輕輕向他手臂推去。吉善禎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哪知王嘉遇不想再和人動手,這一招其實是虛招,對方手一動,左方露出空隙,他拉住楊慧的手,呼的一聲,恰好從空隙中穿了出去,連吉善禎的衣服也沒碰到。

吉善禎大怒,右手在腰間一抖,已把一條牛皮軟鞭解了下來,一招「駿馬脫韁」,向他后心打到。武林中的軟鞭有的以精鋼所鑄,考究的更以金絲繞成,但吉善禎內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條皮鞭。皮鞭又韌又軟,在他手裏使開來如臂使指,內勁到處,比之五金軟鞭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嘉遇聽得背後風聲,拉着楊慧向前直竄,皮鞭落空,聽得呼的一聲,勁道凌厲,知是一件厲害的軟兵器,他頭也不回,向牆頭縱去。

吉善禎在這條軟鞭上下過數十年的功夫,被他這麼輕易避開,豈肯就此罷手?右手揮出,圈出一個鞭花,向楊慧腳上捲來。這一下避實就虛,知道這少女功力不高,這一招定然躲不開,如把她拉了下來,等於是截住了王嘉遇。

王嘉遇聽得風聲,左手撩出,帶住鞭梢,他上躍之勢不停,左手使勁,竟將吉善禎提了起來。吉祥堡眾人一見,無不大駭。

吉善禮要救五弟,右手急揚,兩柄飛刀嗚嗚發聲,向王嘉遇后心飛去。

王嘉遇左手鬆開了皮鞭鞭梢,拉着楊慧向牆外躍出,聽得飛刀之聲,竟不回頭,腳心在飛刀刀身輕輕一擋,飛刀立時倒轉。

吉善禎腳剛落地,兩柄飛刀已當頭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開飛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斷裂,原來剛才王嘉遇在半空中提起吉善禎,實已使上了山岸功的上乘內勁,否則他在半空中無從借力,如何提得起一個一百幾十斤的大漢?

這山岸功的勁力傳到皮鞭之上,竟然將鞭子扯斷了。吉善禎大驚,一個「懶驢打滾」,滾了開去,但一柄飛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來時一身冷汗,半晌說不出話來。

吉善福不住搖頭。五老均是暗暗納罕。吉善祁道:「這小子不過廿歲左右,就算在娘胎里起始練武,也不過廿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吉善祥道:「這小子明晚再來,咱們可要好好的對付他。」

王嘉遇和楊慧回到借宿的農家。楊慧把這位嘉遇哥哥滿口稱讚,佩服得了不得,說道:「蔣師兄老是誇他師父怎麼了不起,我看他師父一定及不上你。」王嘉遇道:「蔣師兄叫什麼名字,他師父是哪一位?」楊慧道:「他叫蔣禮聖,外號白日鼠。」忽然嗤嗤一笑:「你可不能喊他蔣師兄,他的師父正是蘭陵派顏前輩的開山大弟子朱柏任,論起來,他得喊你一聲師叔呢。」

次日晚上,王嘉遇叫楊慧在農家等他,不要同去。楊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只有礙手礙腳,幫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顧,雖然不大願意,還是答應了。

王嘉遇等到二更天時,又到吉祥堡,只見到處黑沉沉的燈燭無光,正要飛身入內,忽聽得遠處輕輕傳來三聲簫聲,那洞簫一吹即停,過了片刻,又是三聲。王嘉遇心念一動,知是吉逸然以簫相呼,心想吉祥堡五老極兇惡,吉逸然卻對自己尚有結義之情,最好能勸得她交還黃金,不必再動手了,於是循着簫聲,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遠遠望去,見亭中坐着兩人,月光下只見雲鬢霧鬟,兩個都是女子,當即停了腳步,只見一個女子舉起洞簫吹奏,聽那曲調,便是吉逸然那天吹過的那首音調凄涼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幾步。

那女子走上道:「嘉遇哥哥。」王嘉遇道:「吉……吉姑娘。」

只因和她吉祥堡大戰一場,甚覺對不住,這一聲「二妹」就叫不出來了。

吉逸然道:「其實,你應該叫我孟姑娘才對。不歸太歲孟兼非正是我的父親。我媽媽在這裏,她有話想問你。」王嘉遇走進亭去,作揖行禮,叫道:「伯母,小侄王嘉遇拜見。」那中年美婦站起身來回禮,連說:「不敢當。」

王嘉遇見她雙目紅腫,臉色憔悴,知她傷心難受,默默無言的坐了下來,尋思:聽逸然說,她母親是給人強姦才生下她來,那人自是不歸太歲孟兼非了。五老對他深惡痛絕,逸然提一聲爸爸,就被她二爺爺喝斥怒罵。可是她媽媽聽得孟大俠逝世,立即暈倒,傷心成這個樣子,對他顯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別情。

吉逸然的母親呆了一陣,低聲問道:「他……他是真的死了?王公子親眼見到的嗎?」王嘉遇點點頭。她又道:「王公子對我家逸然很好,我是知道的。我決不像我爹爹與叔伯們那樣,當你是仇人,請……請你把他死時的情形見告。是誰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嗎?」說到這裏,聲音發顫,淚珠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王嘉遇對孟兼非的心情,實在自己也不大明白,聽師父與玄誠道長說,這人脾氣古怪,工於心計,為人介於正邪之間。他安排鐵盒弩箭、秘笈劇毒,確是用心險狠,實非正人端士。可是自從研習《墨攻遺籍》中的武功后,對這位絕世奇才不禁暗暗欽佩,在內心深處,不自覺的已把他也當作師父了。昨晚聽到吉祥堡五老怒斥他為「奸賊」,心中說不出的憤怒,事後想及,也覺奇怪。這時聽吉逸然之母問起,便道:「孟大俠我沒見過,不過說起來,這位前輩和我實有師徒之份,我許多武功是從他那裏學的。這位前輩死後的情形,恕我不便對伯母說,只怕有壞人要去發掘他的骸骨。」

吉逸然之母身子一晃,向後便倒。吉逸然連忙抱住,叫道:「媽媽,你別傷心。」

過了一會,吉逸然之母悠悠醒來,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來接我們娘兒離開這地方,哪知他竟一個人先去了。逸然連她爸爸一面也見不著。」

王嘉遇道:「伯母不必難過。孟大俠現今安安穩穩的長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經好好安葬了。」又道:「孟大俠死時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種安排,顯非倉促之間給人害死。」

吉逸然之母說道:「原來是王公子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樣報答才好。」說着站起來施了一禮,又道:「逸然,快給王公子磕個頭。」吉逸然拜倒在地,王嘉遇忙也跪下還禮。吉逸然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麼遺書給我們?」

王嘉遇想起秘笈封面夾層中的地圖和圖上字樣:「得寶之人,務請赴浙江金華,尋訪女子吉普怡,贈以黃金十萬兩。」當時看了這張「重寶之圖」,因無貪圖之念,隨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後沒再加留意,曾想孟大俠以曠世武功,絕頂聰明,竟至喪身荒山,險些骸骨無人收殮,只怕還是受了這重寶之害。

這時經吉逸然之母一問,這才記起,說道:「小侄無禮,斗膽請問,伯母的閨字,可是『普怡』二字嗎?」

吉逸然之母一驚,說道:「不錯,你怎知道?」隨即道:「那定是他……他……遺書上寫着的了,王公子可……可有帶着?」神情中充滿盼望和焦慮。

王嘉遇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點,從亭子欄桿上斜刺躍出。吉普怡母女吃了一驚,只聽一人「啊喲」一聲,王嘉遇已伸手從玫瑰叢中抓了一個人出來,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點中穴道,手足軟軟的垂下,動彈不得。

吉逸然叫道:「是七伯伯。」吉普怡嘆了一口氣,道:「王公子,請你放了他吧。吉祥堡中,沒一個當我們母女是親人了。」王嘉遇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幾下,解開了他的穴道。原來那人是昨晚與他交過手的吉普懷。他是吉善祁的兒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

吉逸然怒道:「七伯伯,我們在這裏說話,你怎麼來偷聽?也沒點長輩樣子。」

吉普懷一聽大怒,便欲發作,但剛才被王嘉遇擒住時全無抗禦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過苦頭,恨恨的望了三人一眼,轉頭就走,走出亭子數步,惡狠狠的道:「不要臉的女人,自己偷漢子不算,還教女兒也偷漢子。」

吉普怡一陣氣苦,兩行珠淚掛了下來。吉逸然哪裏忍得他如此辱罵,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裏不乾不淨的說什麼?」吉普懷轉身罵道:「你這賤丫頭要反了嗎?是你爺爺們叫我來的,你敢怎樣?」

吉逸然罵道:「你要教訓我,大大方方的當面說便是,幹嘛來偷聽我們說話?」吉普懷冷笑道:「我們?也不知是哪裏鑽出來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稱起我們來啦。吉家十八代祖宗的臉,都給你們母女丟凈了!」吉逸然氣紅了臉,轉頭道:「媽,你聽他說這種話。」

吉普怡低聲道:「七哥,請你過來,我有話說。」吉普懷略一沉吟,大踏步走進亭子站定,和王嘉遇相距甚遠,防他突然出手。

吉普怡道:「我們娘兒身遭不幸,蒙五位叔伯和各位兄弟照顧,在吉祥堡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孟的事情,我從來沒跟逸然說過,現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隱瞞。這件事七哥頭尾知道得很清楚,請你對王公子與逸然說一說吧。」

吉普懷怫然道:「我幹嘛要說?你的事你自己說好啦,只要你不怕丑。」吉普怡輕輕嘆了口氣,幽幽的道:「好吧,我只道他救過你性命,你還會有一些兒感激之心,哪知吉祥堡的人,全是那麼忘……忘……唉!」吉普懷怒道:「他救過我性命,那不錯。可是他為什麼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說出來,免得你自己說時,不知如何胡言亂語,盡說些謊話。」吉逸然怒道:「我媽媽怎會說謊?」吉普怡拉了她一把,道:「讓你七伯伯說。」

吉普懷坐了下來,說道:「姓王的,逸然,我怎樣識得那惡賊,現今原原本本的跟你們說,也好讓你們知道,那惡賊的用心是怎樣險毒。」吉逸然道:「你說他壞話我不聽。」說着雙手掩住耳朵。

吉普怡道:「逸然,你聽好啦。你過世的爸爸雖然不能說是好人,可是比吉祥堡全家的好處還多上百倍。」吉普懷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吉。」

吉普怡抬頭遠望天邊,輕聲道:「我……我……早已不姓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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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俠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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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好似一簾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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