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玉璧山深谷高峰

第三回:玉璧山深谷高峰

楊曉莉拉過王嘉遇,走到內室,並排坐在床沿上,說道:「王公子,你雖然年幼,但是俠肝義膽,我很是喜歡,就當你是我的親兒子一般。今天你又不顧性命的救了慧慧,我更加感激了。今晚我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啦。你就跟着顏家哥哥吧。」王嘉遇茫然道:「不,我和你們去。」

楊曉莉微笑道:「孩子,我也捨不得你啊。我請顏家哥哥帶你去見一個人,他是你蔣大哥的記名師父,你蔣大哥只跟他學了半個月武藝,就這般了得。這位老前輩的武功天下無雙,我要你去跟他學一身本事。」只把王嘉遇聽得悠然神往。

楊曉莉道:「這位老前輩只收過兩位親傳弟子,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只怕他也未必肯再收徒弟。不過你資質很好,心地也善良,我想他一定喜歡的。顏家哥哥是他的侄孫,我請他帶你去求他。你好好去吧。要是他真的不肯收你,顏家哥哥會把你送回到我這裏的。」王嘉遇點了點頭。

楊曉莉還不放心,又叮囑道:「這位老前輩脾氣很古怪,你不聽話,他固然不喜歡;你太聽話,他又嫌你迂腐。沒辦法,只好看看你的緣分吧。」說着,從腕上除下一隻金絲鐲子來,給他戴在手臂上,輕輕一捏,金絲鐲子便收小了,不會再掉下來。楊曉莉笑道:「等你武功學好了,成為遊俠的時候,可別忘了楊嬸嬸和慧慧妹妹。」

王嘉遇道:「我不會忘記的。要是那位前輩肯收我,楊嬸嬸你有空時候,就帶慧慧妹妹來瞧瞧我。」楊曉莉眼圈一紅,道:「好的。」

楊曉莉寫了一封信,交給顏路回,請他轉交給叔公。四人出門,分道而別。

王嘉遇與楊曉莉母女雖然相處並無多日,但是楊曉莉母女待他甚是親切,況且共經生死患難,分別時都是戀戀不捨。

顏路回知道王嘉遇身上有傷,身子虛弱,於是把他背在身上,邁開大步,行走如飛。

這般曉行夜宿,不斷往北,行了一個多月。王嘉遇傷口也已好了。每日傍晚,他們二人也不去旅館投宿,隨便找個岩洞或者破廟對付一晚上。王嘉遇好幾次問還有多遠,顏路回都是指著北方說:「還在前面。」

又行多日,深入群山,愈走愈高,到後來已無道路可循。

顏路回手足並用,攀藤附葛,盡往高山上爬去。王嘉遇攬住了他的頭頸,見山勢如此兇險,雙手拚命摟緊,唯恐失手,便粉身碎骨。如此攀登了一天,上了一座高峰的絕頂,只見峰頂是塊大平地,四周古松聳立,穿過松林,眼前出現五六間舊屋。

顏路回臉露笑容,道:「王公子,到啦。」拉着王嘉遇走進石屋,屋內塵封蛛結,顯然很久沒人住了。顏路回拿了一把掃帚,里裏外外打掃一番,然後燒水煮飯,果然這間石屋便是他的住處,而他出行在外,也很久沒回來了。王嘉遇只是好奇,在這險峰絕頂,糧食和用具是如何搬運上來的。

連日奔波,王嘉遇早早睡去。當晚睡夢中,忽覺燈光刺眼,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只見一個老人手執蠟燭,站在窗前。

那老人鬚眉皆白,但是紅光滿面,顯然內力甚高。

王嘉遇爬下床來,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幾個頭,叫道:「師父,您老人家來啦。」那老人哈哈大笑:「你這個娃娃,誰讓你叫我師父的?你怎麼知道我肯收你為徒?」

王嘉遇聽他的語氣,知道是准了,心中大喜,道:「是楊嬸嬸請顏路回哥哥帶我來的。」那老人笑道:「這個妮子就是給我添麻煩啊。好吧,我一人在這人跡罕至的峰頂,也是無聊,就收了你吧。」王嘉遇又要磕頭,那老人右手輕輕一托,王嘉遇頓時感到一股溫和的力道,身子便拜不下去了。那老人道:「夠啦,夠啦,明天再說吧。」

次日早晨,天還沒亮,王嘉遇就起來了。顏路回帶他來見那老人,向那老人講了他的所作所為。老人笑道:「好啊,你小小年紀,居然也知道行俠仗義、救護婦孺,也算是我輩中人了。你有什麼本事,使出來給我瞧瞧。」王嘉遇給他說的面紅過耳,忸怩不安。

顏路回笑道:「王公子,不瞧瞧你的功夫,叔公怎麼教你啊?」

王嘉遇這才明白師父不是跟自己開玩笑,於是把蔣禮傑所傳的團花手從頭到尾打了一遍。

那老人一面看一面微笑,待他打完,老人道:「難怪禮傑不住地誇你聰明,我之前還不信,禮傑只教了你幾天,你便有了這般成就,確實是個好苗子。」

王嘉遇聽他提到蔣禮傑,便想問他的安危,可是那老人在說話,他不敢打斷,等他剛一停下,忙問道:「蔣大哥在哪裏?他還好吧?」那老人道:「他身子好啦,已經回到齊魯戰場打仗去啦。」王嘉遇大喜。

顏路回擺好了香案,那老人取出一幅畫,畫上繪的是一個中年劍客,神態飄逸。那老人點了香燭,對着畫像恭恭敬敬磕了個頭,對王嘉遇道:「這是咱們蘭陵派的開山祖師,高則高大俠。」王嘉遇向著畫中人瞧了兩眼,暗想:「高大俠可比我師父年輕多啦,怎麼反而是祖師爺?」當下過去磕了頭,也不知道該磕幾個,心想總是越多越好,便一直磕到那老人笑着喊停為止。那老人笑着正要開口說話,王嘉遇又朝着他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八個頭,算是正式拜師了。

那老人微笑着受了,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蘭陵派的弟子了。為師多年前收過兩個弟子,此後便一直沒再遇到聰明肯學、心地善良的孩子了,這些年沒有再收徒弟。你是我的第三個弟子,可能也是我的關門弟子了。你可得好好學,別給為師丟人啊。」王嘉遇連連點頭。

那老人道:「我姓顏,叫作顏谷峰,江湖上朋友都叫我作雲水禪心。你記着啊,下次別讓人家問住了,不知道師父的名號。」

王嘉遇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之前聽楊曉莉說這老人脾氣十分古怪,心裏一直有點害怕,哪知他這般的和藹可親,談吐又詼諧幽默。

雲水禪心顏谷峰武功之高,當世只怕再無第二人,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已經二十年不遇對手,只因所作所為大半都在暗中,且又從不留姓名,別人往往不知是受了他的好處。他脾氣本是十分孤僻,這回見王嘉遇孤零零一個孩子,很是可憐,且又見他生得英俊,人又聰穎,更難得一片俠肝義膽,是以對他青眼有加。況且顏谷峰無兒無女,一劍獨行江湖,雖然有個侄孫顏路回,但也是聚少離多,誰想臨到老年,忽然多了個聰明活潑的孩童弟子,心中的喜歡,實在不亞於王嘉遇得遇名師。所以竟然大反常態,和他有說有笑起來。

顏谷峰又道:「你那兩個師兄都比你大上二三十歲。他們的徒弟都比你大得多。他們說不定會怪我,到這時還給他們添個娃娃師弟。嘿嘿,要是你不用功,將來給他們的徒子徒孫比下去,他們可更有道理來怪我這老頭兒胡塗啦。」

王嘉遇道:「是,弟子一定用功。」又問道:「蔣大哥也是您老人家的徒弟嗎?」顏谷峰道:「他只學了我一套團花手,卻不能算是徒弟了。嘿嘿,憑他的資質,也不能做我徒弟。」指著顏路回道:「我這個侄孫,經常跟着我,也學了不少招式了。不過,跟我的兩個親傳弟子相比,那又差得遠了。」王嘉遇親眼見過顏路回兩次手擲公差,端得是出手似電,且輕功極高,一直對他羨慕不已,此時聽師父說自己的兩位師兄比他的本領高得多了,那麼只要自己肯用功,即使比不上師兄,至少也可和顏路回並駕齊驅,心中十分歡喜。

顏谷峰又道:「咱們門派有許多規矩,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懂。我只囑咐你兩句話,一要聽師父的話,二不可做壞事。你可得記住了。」王嘉遇點了點頭:「我一定聽師父的話,也不敢做壞事。」

顏谷峰道:「好,現在咱們便來練功夫。你蔣大哥因時間匆促,把一套團花手一股腦兒的傳給了你。這套武功招式深奧繁複,你年紀太小,學了也不能好好地用。這樣吧,咱們從基本功開始,我先教你一套軍體拳十六式吧。」

王嘉遇道:「這個我會的,徐叔叔以前教過的。」顏谷峰道:「你會?學得幾路架子,就算會了嗎?差得遠呢!你要是真的懂了軍體拳的奧秘,江湖上勝得過你的人就不多了。這可是正規軍的必修課啊。」王嘉遇頓時滿臉通紅,不敢再說。

顏谷峰繼續道:「軍體拳十六式是由拳打、腳踢、摔打、奪刀、奪槍等格鬥動作組合而成的拳術。」便拉開架勢,使了出來,弓步沖拳、穿喉彈踢、馬步橫打、內撥下勾、交錯側踹、外格橫勾、反擊勾踢、轉身別臂、虛步砍肋、彈襠頂肘、反彈側擊、弓步靠掌、上步砸肘、仆步撩襠、擋擊絆腿、擊腰鎖喉。

王嘉遇一看,跟徐恆康所使得一模一樣,摸著腦袋呢喃道:「我是學過啊。」

顏谷峰笑道:「你當師父騙你是不是?你來抓我的衣服試試看。」王嘉遇卻不敢跟師父賭氣,笑着不動。顏谷峰道:「快來,這是教你功夫呢。」

王嘉遇聽說是教功夫,便搶上前去,伸手去摸顏谷峰的長衫后領,眼看便能碰到,忽然他的衣領一縮,就差了這麼一兩寸。

王嘉遇手臂又前探幾寸,正要向師父衣領再抓過去,忽然師父一閃,不見了,卻在他的頭頸後面輕輕一捏,笑道:「我在這裏。」

王嘉遇一個「鷂子翻身」,雙手反抱,哪知顏谷峰人影又不見了,急忙轉身,卻見師父已經在兩丈之外。王嘉遇暗叫:「非抓住你不可!」縱上前去要扯他的袖子。顏谷峰卻大袖一拂,身子輕飄飄蕩了開來。

王嘉遇一路追趕,越趕越是吃驚:「師父使得果然都是軍體拳里的步法,只是他怎麼能如此快法?」當下凝神注視師父的身法,這套拳法他從小便學過,只見師父進退趨避,靈便異常,同樣的一招一式,在他使出來,卻異常巧妙,那自然是不在乎招式巧妙,而在於使用者了。過不多時,王嘉遇在追趕之中竟然也用上了一些師父的縱躍趨退法門,果然登時迅捷了許多。顏谷峰看了,暗暗點點頭,深喜孺子可教。

這時王嘉遇趕得緊了,顏谷峰也避得更快了,兩人急奔來去,只見兩道人影飛來舞去。

忽然顏谷峰哈哈大笑,一閃身,竟然把王嘉遇抱了起來,拍了拍道:「好孩子!好孩子!」王嘉遇見這一套人人傳習的軍體拳中竟有這許多奧妙,不由得又驚又喜。顏谷峰道:「好啦,我傳你的不是軍體拳的拳招,而是拳理,夠你練的了。」把他放下來,叫他複習幾遍,自行入內去了。

王嘉遇把這路拳法從頭至尾練了十多遍,除了牢記師父的身法之外,又自行悟出了一些技巧。

等到天一微亮,生怕忘了昨天所學,又練了起來,只覺越打越是起勁,忽聽得背後一聲咳嗽,忙轉過身來,見顏谷峰笑吟吟的站在身後,忙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父!」垂手站立。

顏谷峰道:「你自己悟出來的這幾招都還不錯,但是這一招快是快了,下盤卻露出了空隙。對手如果是好手,他的腳這樣一勾,你就得摔倒,所以應該這樣。」說着比劃了起來。王嘉遇暗暗驚道:「師父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了。」

一晃過去兩年,這兩年裏,顏谷峰除了傳他入門功夫劈石拳、破玉掌外,又傳了他「山岸掌法」和「大拍手」「小拍手」,那「山岸掌法」雖是掌法,卻是修習蘭陵派絕頂內功「山岸功」所用。

自來各家各派修鍊內功,都講究呼吸吐納、打坐練氣、經營周天,蘭陵派的內功卻另闢蹊徑,自外而內,於掌法中修習內勁。這門功夫雖然耗時甚久、見效極慢,但是修習時既無走火入魔之虞,練成后又威力奇大。蓋內外齊修,臨敵之時,一招一式,都自然而然內勁相附,能於不經意間克敵制勝,可以說是有萬鈞之力,那自然是無堅不摧、無往不勝了。

王嘉遇練武時日尚淺,「山岸功」自然未成,但是身子已經壯健異常。顏谷峰有時下山去,或是一二月、或是三四月,待歸來考核武功,見他用功勤奮,進境迅速,暗暗欣慰。

這一年端午節,吃過了雄黃酒,顏谷峰又請出祖師爺的畫像,自己先磕了頭,又命王嘉遇磕頭,道:「今天讓你拜祖師爺,你可知為了什麼?」王嘉遇道:「請師父示知。」

顏谷峰從屋內捧出一個長長的木匣,放在案上,木匣揭開,只見精光耀眼,匣中橫放着一柄明晃晃的三尺長劍。

王嘉遇驚喜交集,心中突突亂跳,顫聲道:「師父,你是教我學劍。」顏谷峰點點頭,從匣中提起長劍,臉色一沉,說道:「你跪下,聽我說話。」王嘉遇依言下跪。

顏谷峰道:「劍為百兵之祖,最是難學。本派劍法更是博大精深,加之自歷代祖師以下,每一代都有增益。別派武功,師父常常留一手看家本領,以致一代不如一代,傳到後來精妙之招越來越少。本派卻非如此,選弟子之時極為嚴格,選中之後,卻是傾囊相授。單以劍法而論,每一代都能青出於藍。你聰明勤奮,要學好劍術,不算難事,所期望於你的,是日後更要發揚光大。更須牢記:劍乃利器,以之行善,其善無窮,以之行惡,其惡亦無窮。今日我要你發一個重誓,一生之中,決不可妄殺一個無辜之人。」

王嘉遇道:「師父教了我劍法,要是以後我劍下傷了一個好人,也叫我被人殺死。」顏谷峰道:「好,起來吧。」王嘉遇站了起來。

顏谷峰道:「我知你心地仁厚,決不會故意殺害好人的。不過是非之間,有時甚難分辨,世情詭險,人心難料,好人或許是壞人,壞人說不定其實是好人。但只要你常存忠恕寬容之心,就不致誤傷了。」王嘉遇點頭答應。

顏谷峰道:「金沙江會盟,你父親欺騙了大宗,在大宗心中,你父親自然是大壞人!所以他派章敏用反間計,讓詹王殺你父親,自然一點錯都沒有了。而在萊門好漢心中,你父親又是保家衛國的良臣,而大宗和詹王自然是壞人了。」王嘉遇聽師父提起亡父,不禁黯然,知道師父這是要自己將「是非難辨、不可妄殺」的教訓銘記於心。

顏谷峰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挺出,劍走龍蛇,白光如虹,一套聞名天下的「雲水劍法」展了開來。

日光下長劍閃爍生輝,舞到後來,但見一團白光滾來滾去。王嘉遇跟着師父練了兩年拳法,眼光與之前已大不相同,饒是如此,師父的劍法、身法還是瞧不清楚,只覺凝重處如山嶽巍峙,輕靈處若清風無跡,變幻莫測,迅捷無倫。舞到急處,顏谷峰大喝一聲,長劍忽地飛出,嗤的一聲,插入了山峰邊一株大松樹中,劍刃直沒至柄。

王嘉遇知道松樹質地緻密,適才見師父舞劍之時,劍身不住顫動,可見劍刃剛中帶柔,哪知這一擲之下,一柄長劍的劍身全部沒入,不覺驚奇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忽聽身後一人大叫一聲:「好!」

王嘉遇在山上這兩年,除了師父和顏路回之外,沒聽過第三個人的聲音,他急忙回頭,只見一個年老道長不緊不慢走上山來。

那道長身穿一身粗佈道袍,前面卻綉了一幅黑白相間圖案,一張臉黃瘦乾枯,頭髮也是稀稀落落,白多黑少,但是精神健碩,不減壯年。

那道長邊走邊笑道:「谷峰老弟,你這一招『天外飛龍』可帥得緊啊,當世恐怕再無第二人使得出來,老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十多年沒見你用劍,想不到仍精進如斯。」

顏谷峰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什麼風把道兄吹來啦!一來玉璧峰,就送給兄弟一頂高帽。嘉遇,這位是武當派耆宿玄誠道長,是為師的好友,快給道長磕個頭。」

王嘉遇連忙過來跪下磕頭。玄誠笑道:「罷了。」伸手一扶。

凡學武之人,遇到外力時不由自主會運功抵禦。玄誠這麼一扯,王嘉遇這時「山岸功」已有小成,雙臂自然的輕輕一掙。玄誠已試出了他功夫,對顏谷峰笑道:「老弟,這幾年見不到你,原來偷偷躲在這裏教徒弟啊。你運氣不壞呀,一隻腳已踏進了棺材,居然還找到這樣的一個好苗子。」

顏谷峰聽他稱讚自己的小徒兒,不禁拈鬚微笑,怡然自得。

玄誠笑道:「哎呀,不巧!今天沒帶見面禮,可也不好白受了你這幾個頭,這可怎麼辦?」

顏谷峰聽他這麼說,暗想:「這老道武功有獨到之處,劍術之精,除了我,估計無人能及,輕功、暗器更是舉世無雙。如肯傳幾招給嘉遇,倒可叫他受益匪淺。只是這老道素來不肯收徒弟,需要想個法子。」便道:「嘉遇,道長答應給你好處,快,再磕幾個頭。」

王嘉遇聽師父這麼說,當即又跪下磕頭。

玄誠哈哈大笑道:「果然是顏老頭兒親傳弟子,師父不要臉,徒弟也沒出息。娃娃,你聽貧道說,為人可要正派,別學你師父這麼厚臉皮,聽人家客套說要送東西,就這麼敲釘轉腳,難道貧道偌大年紀,還騙你這個小孩子不成?這樣吧,貧道今天高興,把這個給了你吧。」說着從背上的包里取出一團東西來,遞給王嘉遇。

王嘉遇拜謝,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站起身來,抖開一看,是一件金絲背心,上面刻有虎紋。只聽顏谷峰道:「道兄,你玩笑了,這件寶物怎麼能給小孩子?」

王嘉遇一聽,才知是件極貴重的寶物,連忙就要交還。玄誠不接,道:「貧道哪會像你這麼寒酸,送出去的東西,還往回收?小朋友,乖乖收下吧。」

王嘉遇不敢收,望着師父聽他示下。顏谷峰道:「既是這樣,那麼多謝道長吧。」王嘉遇跪下叩謝。顏谷峰正色道:「這是道長當年花了無數心血,拼了九死一生才得來的防身至寶,你穿上了。」王嘉遇依言把背心穿上。

顏谷峰走到松樹之前,食中兩隻手指勾住劍柄,輕輕一提,已拔出長劍,道:「這件背心是用烏金絲、玄鐵絲等稀有材料混同織成,任何厲害的兵刃都傷他不得。」說着隨手一劍向王嘉遇胸口刺去。

這一劍迅捷無比,王嘉遇哪來得及避讓,嚇了一跳,卻見劍尖碰到背心,便輕輕反彈出來,不但尺寸無傷,竟然連震動都沒有。心中大喜,又跪下向玄誠磕頭。

說了一陣話,顏谷峰問道:「那人近來有消息了嗎?」玄誠本來滿臉笑容,聽到「那人」,不由得嘆了口氣,神色登時十分不悅,道:「不瞞你說,這人不知道在哪裏混了一陣子,近來卻常常在木蘭山附近出沒,貧道不想見他,所以才離開武當山,來到玉璧峰見你的。貧道是逃難來的。」顏谷峰道:「道兄為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常言道『邪不勝正』,憑道兄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難道會對付不了他?」

玄誠搖了搖頭,神色十分沮喪:「這些年來,我和他兩次交手。第一次是我佔了上風,只因念著同門情義,先師臨終前再三叮囑貧道,要好好照顧他,勸他改邪歸正,是貧道教導無方,這才令他誤入歧途,越陷越深;第二次交手,他不知在哪裏學來了一身奇特武功,竟然打得我毫無還手之力,一劍刺中貧道心口,多虧了這件虎紋金絲背心,他的劍便刺不進來,他吃了一驚,只道我練成了傳說中的金剛不壞體神功,這麼一疏神,又被我制住。貧道好好勸了他一番,他卻心不在焉,臨別時,忽然說『我想明白了,原來你不是功夫高,而是穿了寶物護身,嘿嘿,下次再動手,我就刺你的頭臉,看你如何防備?』貧道卻也是無可奈何啦。」

顏谷峰怒道:「這人如此狂妄。道兄念著同門情義,姓顏的跟他可沒交情?道兄,你在敝處盤桓小住,我這就下山去找他。只要見到他仍在為非作歹,兄弟提了他首級來見你。」

玄誠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總盼他能自行悔悟,痛改前非。這幾年來,對他新學的武功我曾細加揣摩,真要再動手,也未必勝他不了。我躲上玉璧峰來,求個眼不見為凈,耳不聞為清,也就是了。他如得能悔改,那自是我師門之福,否則的話,讓他多行不義必自斃吧。」說着嘆了口氣,又道:「他能悔改?唉,很難,很難!」

顏谷峰皺眉道:「聽說這人貪花好色,壞了不少良家婦女的名節,近年來更是變本加厲。這種武林敗類,下次落在道兄手裏,千萬不可再念舊情。道兄清理門戶、剷除不肖,是維護尊師的清名,報答尊師的恩德。」玄誠點頭道:「顏兄說的是。唉!」說着嘆了口長氣。

王嘉遇聽着二人談話,似乎玄誠道長還有一個師弟,品行十分不端,武功卻極為高強,便捧著那件背心,對玄誠道:「道長,你要除那惡人,還是穿了這件背心穩當些。等你除去了他,再賜給弟子吧。弟子武功沒學好,不會去跟壞人動手,這件寶貝還用不着。」

玄誠拍拍他的肩膀,道:「多謝你一番好心。就算沒這件背心護身,諒他也殺不了我。這人的功夫只能攻人無備,可一而不可再。小娃娃倒不用為我擔心。」

顏谷峰見他鬱鬱不樂,知道天下只有一件事能令他萬事置諸腦後,道:「這件事多說敗人雅興。道兄,你的棋藝……」玄誠一聽到「棋藝」兩字,臉上肌肉一跳,登時容光煥發,陡然間宛如年輕了二十歲,只聽顏谷峰道:「你的棋藝這些年來,可稍微長進了一些沒有?」玄誠急忙道:「什麼?什麼叫稍微長進了?貧道的武功承認不如你,下棋的本事卻大可以做你的師父。你若不信,咱們便……」顏谷峰道:「好,倒要領教了。」

玄誠笑吟吟從背包里拿出一個象棋盤、兩包棋子,笑道:「虎紋背心丟了,這寶貝都不能丟。嘿嘿,你怕了貧道,想推辭說玉璧峰上沒有棋盤、棋子,可賴不掉嘍。哈哈。」

王嘉遇搬來兩張椅子,侍立一旁觀戰,顏谷峰和玄誠就在樹蔭下對起局來。

玄誠看王嘉遇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懂棋道,十分歡喜,便教導道:「象棋者,棋盤十橫九縱,六十四格,暗合易經六十四卦。中宮米字格,九位共八分,暗合洛書九宮八卦。將帥本位是在中宮之所,暗合九五尊位。開局各退一步,是為先禮後兵。盤方子圓,效仿天圓地方。子分黑紅,代表陰陽之象。三十二子,為易之半數,寓意功成之道,人天參半。每方三層佈局,是為三極之道。雙方共六層,是為六爻之象。五卒為五行,二炮為兩儀,一將為太極,車馬相士為四象。對而成八,是為八卦。共有紅黑兩組,是為先後天之象。棋子共七種,寓意逢七則變,以棋演象。正所謂:棋局小世界,世界大棋局啊。」

玄誠一面下棋,一面給他解釋,一面不住口的吹噓自己這一招如何高明,他師父如何遠遠不是敵手。顏谷峰只是微笑沉思,任由他自吹自擂。

這象棋是易學難精的,走法規矩,一點就會。王嘉遇聽他講了道理,又看了一局對弈,已明白其中大要。他見這棋盤是精鋼鑄造,十六枚黑棋子是黑鐵、十六枚紅棋子是紅銅。兩人落子之時,發出錚錚之聲,顯然分量不輕。

這一局下完,果然是玄誠贏了。這兩位老朋友從日中一直下到天黑,一共下了三局,玄誠一勝一負一平,仍然要再下。顏谷峰笑道:「我可沒精神陪你玩啦。」說着便起身回屋,玄誠還在樹下自己研究棋局。

一連三天,玄誠總是纏着顏谷峰下棋,王嘉遇便旁觀,倒也津津有味。到了第四日,顏谷峰道:「今天咱們休息一天,待我先傳授徒弟劍法。」

玄誠知道這是正事,不便阻撓,可是只等得心癢難搔,好容易顏谷峰傳完劍法,他馬上一把拉住,說道:「來來來,再殺三局。」顏谷峰教了半天劍,已微感疲乏,但知玄誠棋癮極大,如不陪他,只怕他整晚睡不安樂,於是只好又和他到樹下對局。

王嘉遇練了一會新學的劍法,忽聽玄誠喜叫:「嘉遇,快來看!你師父大大的糟糕!」

原來顏谷峰棋藝本不如玄誠,這時又是勉強奉陪,下得更加不順,不到多時,已是處處受制,「帥」子已被玄誠的雙馬一車團團圍住,眼看再無回天之力。顏谷峰沉吟不語,思考對策。

玄誠甚是得意,笑道:「嘉遇,你也來幫你師父想想怎麼破解。」

王嘉遇在一旁看了片刻,忍不住道:「師父,你的炮擺到這裏來,道長一定會用車回來救,你的炮便堵在中路,將他的軍,抽他的車。」顏谷峰大喜,笑道:「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以二對一,道長,可要對不住啦。」玄誠也是大喜,笑道:「你且走走看。」

原來玄誠卻早算到他要引他的車來救援,然後將他的軍,抽車,早準備了後手反殺他的炮。等顏谷峰進炮,便配合他把車回來救援,顏谷峰正要來將他的軍,王嘉遇卻搶過那枚「炮」,擺在底線上,把他絕殺了。

這麼一來,顏谷峰哈哈大笑。玄誠皺眉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們師徒合起伙來,本就不對啦,小娃娃還耍詐。這樣吧,嘉遇,我們來一局。」王嘉遇道:「弟子新學的下棋,不是道長你的對手。」玄誠定要他來,便讓了他一枚車、馬、炮,擺好棋局。王嘉遇只好來和他對弈。

顏谷峰性情淡泊,玄誠和他下棋,覺得搏殺不夠激烈,十分不過癮,此刻和王嘉遇對局,竟然不大相同,王嘉遇是少年心性,爭強好勝,千方百計要贏了這位自稱「象棋大師」的道長。這下的第一局,雖然是玄誠贏了,可是中間居然險象環生,並非一帆風順的取勝。

次日一早,玄誠又把王嘉遇拉去下棋,還是讓了他一枚車、馬、炮,王嘉遇居然連贏兩局,玄誠不得已,只好改為只讓他一枚馬,這才終於互有勝敗。

王嘉遇在象棋上一用心,自然練武的時刻少了。顏谷峰礙於老友的情面,起初還不說什麼,後來見這一老一小,終日廢寢忘食的在棋盤上打交道,實在太不成話,於是暗中囑咐王嘉遇,每日只可與道長下一局棋,其餘的時候都要用來練武。

王嘉遇經師父一提醒,心想這許多天的確荒疏了武功,暗暗慚愧,連忙趕練劍法。一連兩天,玄誠叫他下棋,他總說要練劍。玄誠棋癮上來,哪裏忍得住,便道:「你來陪我下棋,下完之後,我教你一門功夫,你師父一定喜歡。」王嘉遇聽了,道:「我去問問師父。」玄誠道:「好,你去問吧。」

王嘉遇奔進屋,把玄誠道長的話對師父說了,顏谷峰果然大喜。

玄誠年輕時輕功卓絕,身法變幻無窮,後來耽於下棋,雖然棋藝平平,卻一直覺得自己棋藝比武功還要厲害。顏谷峰也一直佩服他的武功造詣,但他從來不收徒弟,現在他竟然答應傳授王嘉遇武功,那定是熬不過棋癮了,忙拉了王嘉遇走過來,向玄誠一揖道:「你肯成全小徒,我先謝謝啦。」叫王嘉遇磕頭拜師。

王嘉遇便跪了下去。玄誠大驚,縱身而起,雙手直搖:「貧道不收徒弟!不收徒弟!你要我教你武功,也需要憑本事來嬴。」顏谷峰道:「這娃娃什麼本事贏得了你?」

玄誠道:「劍法和拳術,你老顏天下無雙,貧道甘拜下風,嘉遇只要學到你兩三成,江湖上已難覓敵手了。不過說到輕功和暗器,只怕貧道還有兩下子。」

顏谷峰笑道:「江湖上誰不知道你『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的輕功絕技,暗器本事更是花樣百出。」玄誠笑道:「貧道的棋藝更是花樣百出。」哈哈大笑幾聲,十分得意,又道:「只因你自詡是一派宗師,事事講究冠冕堂皇、氣派風度,在輕功、暗器上不肯多下功夫,這才讓貧道在這兩門出出風頭。這樣吧,你讓嘉遇每天陪我下兩盤棋,我還是讓他一個馬,若是我贏了,那就算一片孝心,陪長輩消遣的;要是他贏了,我就教他一招輕功,連贏兩局,一招輕功之外,再教一招暗器手法。你說公平不公平?」

顏谷峰心想:這老道當真滑稽得很。便道:「好,就是這麼辦。我本來怕嘉遇下棋耽誤了練武,現在既然有這層賭局,你們每天下十局八局,我也不來管了。」玄誠和王嘉遇大喜,就去下棋了。

第一天,玄誠兩勝一負,便對王嘉遇道:「貧道說話算話,今天教你一招輕功,雖然只有一招,只要你用心去練,也夠你終身受用,仔細瞧好。」話剛說完,也不見他彎腿,忽然全身拔起,已竄到大樹之巔,又一個倒翻筋斗,又站在王嘉遇的面前。只把王嘉遇看得目瞪口呆,拍掌叫好。

玄誠當下把這一招「武當梯雲縱」的輕功教了他,雖然只是一招,但是於腰腿勁力、步法眼神都有許多奧妙。王嘉遇用心去學,一時卻也不易領悟。

第二天,王嘉遇連輸兩局,一無所獲,便去將「梯雲縱」繼續練習。

第三天,王嘉遇突出奇兵,居然兩局連勝。玄誠不服,又要下了兩局,這回是一勝一負,結算下來,該傳授三招。

玄誠教了王嘉遇兩招輕功,見他記住了,便道:「你知我對敵時用什麼兵器?」王嘉遇搖搖頭。玄誠抓起棋盤,笑道:「本來我也是用劍的,可是近年來,我的棋藝越發精進,便改用這傢伙了。」

王嘉遇早看見他的棋盤是精鋼鑄造,以為他喜歡下棋,為了攜帶方便,且不易損壞,才特用精鋼材質鑄造,哪知竟是對敵的兵器。

玄誠又拈起一把棋子,笑道:「這是我的暗器。」隨手擲出,三十二枚棋子向天飛去,待棋子落下,玄誠舉起棋盤一接,只聽得鐺的一聲大響,三十二枚棋子幾乎同時落在棋盤上,玄誠把棋盤展開,王嘉遇驚得目瞪口呆,三十二枚棋子竟然整整齊齊落在棋盤左半邊的三十二個格子裏。

本來數十枚棋子拋向天空,落下時定有先後,況且鐵棋子和銅棋子碰到鋼棋盤,必當是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哪知數十枚棋子落下時竟是同時碰到棋盤,他拋上去時候手力的均勻,實在驚人!更不要說整整齊齊落在格子裏的準頭了。

玄誠笑道:「打暗器要先練勁力,然後才是練準頭。發出去的輕重有了把握,才有資格談打得準不準。」於是又把這招「天花妙墜」功夫的訣竅傳授了他。

玄誠在玉璧峰一住就是大半年,天天和王嘉遇下棋,幾乎樂不思蜀,而他一身輕功和暗器的絕技,在這大半年幾乎也都傳給了他。

這天正是盛暑,王嘉遇上午練了拳劍,下午和玄誠在樹下下棋。這時他的棋力早已高出玄誠許多,可是玄誠好強,每次還是要讓他先行,那更是勝少敗多了。敗得越多,傳授武功的次數也是多,好在他棋藝上變化有限,武學卻實是廣博,輸棋雖多,卻還是有層出不窮的招數作為彩頭。

這天教的仍是發暗器的「天花妙墜」手法,一手同時撒出七枚棋子,要都打中敵人穴道。這項上乘武功自非朝夕之間所能學會,王嘉遇在這功夫上已下了兩個多月苦功,可是同時發出三四枚棋子,每次只能有一二枚打中。

玄誠做了個木牌,牌上畫了人形,穴道處都標記出來,自己舉了木牌奔跑。

玄誠喊道:「天宗、肩貞、玉枕!」王嘉遇三枚棋子發出,打中了天宗、玉枕兩穴,肩貞一穴卻打偏了。

玄誠又喊:「關元、神封、中庭!」自己一邊跑,一邊把木牌亂晃。王嘉遇展開輕身功夫,追趕上去,手一揮,玄誠已叫了起來:「關元穴沒中。」果然鐺鐺鐺三聲,神封、中庭打中了,關元穴還是偏了寸許。

顏谷峰見王嘉遇輕功、暗器頗有進步,十分歡喜。

這一日,王嘉遇撿起地上的小石子練習暗器,一路撿、一路打,不知不覺,來到玉璧峰的後山,再撿時候,忽然掌心一痛,卻見手裏的石子十分沉重,原來是一枚金棋子,表面密密麻麻鑄滿了細針,自己的掌心已被戳破幾處,忙運氣走了一遍周天,並無異樣,慶幸沒有喂毒。

王嘉遇再仔細一看,石壁上竟然也有幾枚一模一樣的金棋子,他此時輕功頗有功底,縱身一起,上了石壁,右手往上一抓,石壁竟然往裏陷進去,原來竟然是一個洞穴。

王嘉遇很是奇怪,心想這絕壁上的洞穴素不露形,而且上距山頂、下離地面都是極遠,難道還有個絕頂高手藏在裏面?想了一會,難以索解,便去見師父和玄誠道長。

顏谷峰和玄誠聽他說明情由,又仔細查看了王嘉遇的傷口,都暗暗稱奇。王嘉遇又從袋子裏取出撿來的金棋子,一共十九枚。那金棋子與普通棋子大小無異,重量卻十倍也不止,密密麻麻的細針上積滿了青苔穢土。玄誠取出小刀,挑去各處污泥,只見金棋子漸漸燦爛生光,居然是太玄黃金所鑄。

玄誠是暗器大行家,道:「難怪一枚小棋子有這麼重,原來是玄金的。使這暗器的人好闊氣啊,一出手就是十多兩金子。」

顏谷峰一直沒說話,此時突然一凜,道:「這是『不歸太歲』的!」玄誠驚道:「不歸太歲?你說的是孟兼非?聽說他已經死了十多年啦。」忽然頓了頓:「不錯,定然是他。」

王嘉遇問道:「師父,孟兼非是誰?」顏谷峰道:「這事待會兒再告訴你。道兄,你說他的『金棋子』怎麼會藏在洞裏?」玄誠沉思不語,獃獃出神。

王嘉遇見師父和道長都神色鄭重,也不敢再問。

晚飯過後,顏谷峰和玄誠又談了許久,王嘉遇都不大懂,只聽他們說的都是江湖上仇殺、報復的慘事。

玄誠忽然道:「難道孟兼非是為了避仇來的這裏?」顏谷峰道:「此人武藝高強,且聰明機警,是什麼樣的仇家,能讓他從江南逃到這裏,躲在這荒山洞穴?」玄誠道:「難道說他還沒死?」顏谷峰道:「此人行事神出鬼沒,咱們在江湖中這些年,只聽到過他的名頭,說得上是威名遠震,卻從來沒見過他面。聽人說他已死了,可是誰也不知道怎麼死的。」玄誠嘆道:「這人行事也真古怪,有時窮凶極惡,有時卻又行俠仗義,是好是壞,教人捉摸不定。我幾次想要找他,都沒能找到。」顏谷峰道:「咱們明兒到山洞去瞧瞧。」

次日一早,顏谷峰、玄誠、王嘉遇、顏路回四人帶了繩索兵刃,爬上峭壁絕頂。玄誠道:「我下去。」顏谷峰知道四人里屬他的輕功最高,便點了點頭,道:「小心了。」將繩索綁在他的腰間,與顏路回緊緊拉住,慢慢放了下去。

玄誠右手握著精鋼棋盤,左手扣住三枚棋子,落到洞口,向下一望,只見腳下一團團霧氣隨風飄過,完全看不到地面,縱然他輕功卓絕,也不禁心驚,轉頭向洞裏張望,黑沉沉的看不清楚,只覺洞穴很深、洞口很小,決計是鑽不進去的,便用布包住了手,輕輕到洞裏一探,碰到幾枚尖利之物,一摸之下,知道就是金棋子了,便輕輕拿了出來,一共拿出來了十三枚,就沒有了,再伸手進去,直到面頰抵住洞口,也再沒摸到。便縱聲叫道:「拉我上去。」

顏谷峰緩緩收起繩索,拉了上來,拉到離崖頂二丈多時,玄誠右腳在峭壁上一點,躥了上來,棋盤裏託了一大把金棋子,笑道:「老顏,咱哥倆兒這回發財了,這裏有一百多兩金子。」

顏谷峰臉色卻十分沉重:「聽說金棋子一共三十二枚,現在是找齊了。這個怪人將護身暗器放在這裏,不知是什麼意思。洞裏還有什麼?待我下去瞧瞧。」玄誠道:「你下去也沒用,洞口太小,你鑽不進去。」顏谷峰滿腹心事,低頭不語。

王嘉遇道:「道長,我能進去嗎?」玄誠一看他的身材,笑道:「你也許可以。但是這太高了,你敢下去嗎?」王嘉遇道:「我敢去,師父,我下去看看,好不好?」

顏谷峰尋思:「這個怪人把他的防身至寶放在此地,必有用意,便在我居處之側,豈可不探查明白?但只怕洞內有危險,讓這孩子孤身犯難,倒令人擔心。」道:「只怕洞裏有危險呢。」王嘉遇忙道:「師父,我小心着就是。」

顏谷峰見他神色興奮,躍躍欲試,就點頭道:「好吧,你點一個火把,伸進洞去,倘若火熄,千萬不可進去。」

王嘉遇答應了,右手執劍,左手拿着火把,縋繩下去。他遵照師父吩咐,用火把先探進洞裏。上次已經弄破了洞外泥封,山頂風勁,吹了一晚,已把洞中穢氣吹盡,火把並不熄滅。

於是他慢慢爬了進去,見是一條狹窄的天然甬道,其實是山腹內的一條裂縫,爬了十多丈遠,甬道漸高,再前進丈余,已可站直。他挺一挺腰,向前走去,甬道忽然轉彎,他不敢大意。右手長劍當胸,走了兩三丈遠,前面豁然空闊,出現一個洞穴,便如是座石室。

舉起火把一照,登時吃了一驚,只見對面石壁上斜倚著一副骷髏骨,身上衣服已爛了七八成,那骷髏骨宛然尚可見到是個人形。

他見到這副情形,一顆心砰砰亂跳,見石室中別無其他可怖事物,於是舉火把仔細照看。骷髏前面石壁上有幾百幅用利器刻成的簡陋人形,每個人形均不相同,舉手踢足,似在練武。他挨次看去,密密層層的都是圖形,心下不解,不知刻在這裏有什麼用意。

圖形盡處,石壁上出現了幾行字,也是以利器所刻,湊過去一看,見刻的是十六個字:「重寶秘術,付與有緣,入我門來,遇禍莫怨。」這十六字之旁,有個筆桿凸出在石壁之上,似是一支判官筆插入了石壁。

他好奇心起,握住筆桿向外一拔,卻是紋絲不動,竟似鑄在石里一般。

正想再看,聽得洞口隱隱似有呼喚之聲,忙奔出去,轉了彎走到甬道口,聽得是玄誠道長在叫自己名字,忙高聲答應,爬了出去。

原來玄誠和顏谷峰在山頂見繩子越扯越長,等了很久不見出來,心中焦急,玄誠也縋下去察看。他爬不進去,只得在洞口叫喊。

王嘉遇爬了出來,對玄誠道:「洞裏有許多古怪東西。」扯動繩子,上面顏谷峰和顏路回忙把兩人拉上去。王嘉遇定了定神,才將洞中的情形說了出來。

顏谷峰道:「那骷髏定是孟兼非了。想不到一代怪客竟然畢命於此。」玄誠道:「他留的這十六字是什麼意思?」

顏谷峰沉吟道:「看樣子似乎他在洞中埋藏了什麼寶物。石壁上所刻圖形,當是他的武功了。這十六字留言頗為詭奇,似說誰得到他的遺贈,就得算墨攻派的門人,而且說不定會有禍患。」

玄誠道:「按字義推詳,就是此意,只不知這怪人還有什麼奇特花樣。」

顏谷峰嘆了口氣,道:「咱們也不貪圖他的什麼重寶秘術。嘉遇,明兒你再進去,把這位前輩的遺骨葬了,點了香燭在他靈前叩拜一番,也對得起他了。」王嘉遇答應了。

次日清晨,王嘉遇拿了一把鋤頭,和顏路回兩人爬上了峭壁。這次顏谷峰和玄誠知道洞裏沒有危險,沒再和他們同去。

王嘉遇心想,埋葬骸骨,費時不少,特地帶了三個火把,爬進洞后,用鋤頭在地下挖了個小洞,插入火把,用泥土護住,轉身再瞧那骷髏,心想:聽師父說,這人生前是一位遊俠,不知何以落得命喪荒山,死在這隱秘的洞穴之中,骸骨無人殮埋。心下惻然,在骷髏面前跪下,磕了幾個頭,暗暗祝告:「弟子王嘉遇無意中得見遺體,今日給前輩落葬,你在地下長眠安息吧!」

禱祝方罷,一陣冷風颼颼的刮進洞來,只覺寒氣逼人,不禁毛骨悚然。

他不敢在洞中耽擱,便用鋤頭在地下挖掘,心想地下都是堅硬的岩石,倘若挖不下去,只有把白骨撿到洞外去埋葬了。

哪知一鋤下去,地面應鋤而開,竟然甚是鬆軟,忙加勁挖掘,挖了一會,忽然叮的一聲,鋤頭碰到一件鐵器。移近火把一看,見底下有塊鐵板,再用鋤頭挖了幾下,撥開旁邊泥土,原來竟是一隻兩尺的大鐵盒。

他把鐵盒捧了出來,見那盒子高約一尺,然而入手輕飄飄地,似乎盒裏並沒藏着什麼東西。打開盒蓋,那盒子竟淺得出奇,離底僅只一寸,他心下奇怪,一隻尺來高的盒子,怎地盒裏卻這般淺?料得必有夾層。

盒中有個信封,封皮上寫着八字:「得我盒者,開啟此柬。」

拆開信封,裏面有張白箋,年深日久,紙箋早已變黃。箋上寫道:「盒中之物,留贈有緣。惟得盒者,務須先葬我骸骨,方可啟盒,要緊要緊!」信封中又有兩個小封套,一個封套上寫着「啟盒之法」,一個封套上寫着「葬我骸骨之法」。

王嘉遇舉起盒子一搖,裏面果然有物,心想:「師父憐你暴骨荒山,才命我給你收葬,又不是貪得你的物事。」

於是拆開寫着「葬我骸骨之法」的封套,見裏面又有白箋,寫道:「君如誠心葬我骸骨,請在坑中再向下挖掘三尺,然後埋葬,使我深居地下,不受蟲蟻之害。」

王嘉遇心想:「我好人做到底,索性照你的吩咐做吧。」於是又向地下挖掘,這次泥土較堅,時時出現山石,挖掘遠為費力。

他此時武功頗有根基,但也累出了一身大汗,又挖了三尺,忽然叮的一聲,鋤頭又碰到一物,撥開泥土,果然又是一隻鐵盒,不過這隻盒子小得多,只一尺見方,暗想:「這位遊俠當真古怪,不知這盒中又有什麼東西。」打開盒蓋看時,只驚得一身冷汗。

原來盒中一張箋上寫道:「君是忠厚仁者,葬我骸骨,當酬以重寶秘術。大鐵盒開啟時有毒箭射出,盒中書譜地圖均假,上有劇毒,以懲貪慾惡徒。真者在此小鐵盒內。」

王嘉遇不敢多看,將兩隻鐵盒放在一旁,把孟兼非的骸骨依次搬入穴中,蓋上泥土,點上了香燭,拜了幾拜,捧了鐵盒,回身走出。

火光照耀下見洞口是用石塊砌成,想是孟兼非當日進洞之後,再用岩石封住。否則的話,從這具骷髏看來,他身材高大,又怎進得洞來?只是時日已久,洞外土積藤攀,又生滿了青苔,卻看不出來,只道洞口是天生這麼細小的。

王嘉遇挖開石塊,開大洞口,以備師父與玄誠道長進來查看。出洞后顏路回將他拉上去。他拿了兩隻鐵盒,去見師父。

顏谷峰與玄誠正在下象棋,見他過來,便停下了。

王嘉遇把經過一說,兩人看了幾封書柬,都是暗暗心驚,又把大鐵盒中寫着「啟盒之法」的封套拆開,裏面一張紙寫道:「鐵盒左右,各有機括,雙手捧盒同時力掀,鐵盒即開。」

玄誠向顏谷峰伸了伸舌頭,道:「好險!好險!嘉遇這條小命,今日差點送在山洞之中,要是他稍有貪心,不先埋葬骸骨而即去開啟盒子,只怕難逃毒箭之禍。」便搬了一隻大木桶來,在木桶靠底處開了兩個孔,將鐵盒打開了蓋放在桶內,再用木板蓋住桶口,然後用兩根小棒從孔中伸進桶內,與王嘉遇各持一根小棒,同時用力一抵,只聽得呀的一聲,想是鐵盒第二層蓋子開了,接着嗤嗤之聲不絕,木桶微微搖晃。

王嘉遇聽箭聲已止,正要揭板看時,玄誠一把拉住,喝道:「等一會!」話聲未絕,果然又是嗤嗤數聲。

隔了良久,再無聲息。玄誠揭開木板。果然板上、桶內釘了數十支短箭,或斜飛,或直射,方向各不相同,支支深入木內。玄誠拿了一把鉗子,輕輕拔了下來,放在一邊,不敢用手去碰,嘆道:「這人實在也太工心計了,惟恐一次射出,給人避過,還將毒箭分作兩次發射。」又道:「久聞墨攻派機關之術天下無雙,今日一見,方知不虛。」

顏谷峰搖搖頭道:「若是好奇心起,先去瞧瞧大鐵盒中有何物事,也是人情之常,未必就不葬他的骸骨。再說,就算不葬他的骸骨,也不至於就該死了。此人用心深刻,實非端士。嘉遇本來小孩心性,這次竟忍得住手,不先開盒子來看上一看,可說天幸。」

從木桶中取出鐵盒,見盒子第二層蓋下鋼絲糾結,都是放射毒箭的彈簧機括。玄誠鉗去鋼絲,下面是一本書,上寫《墨攻遺籍》四字,用鉗子揭開數頁,見寫滿密密小字,又有許多圖畫。有的是地圖,有的是武術姿勢,更有些兵刃機關的圖樣。

再打開小鐵盒時,裏面也有一本書,形狀大小,字體裝訂,無不相同,略加對照,便見兩書內容卻是大異。

顏谷峰道:「此人為了對付不肯葬他骸骨之人,不惜花費偌大功夫,造這樣一本偽書,安置這許多毒箭。唉,其實人都死了,別人對你是好是壞,又何苦如此斤斤計較?」玄誠道:「這人就是因為想不開,才落得如此下場。不過這偽書與鐵盒,多半是早就造好了,要用來對付敵人的。臨死之時,料來也無暇再干這些害人的勾當。」

顏谷峰點頭嘆息,命王嘉遇把兩隻鐵盒收了,說道:「此人行為乖僻,他的書觀之無益。那本偽書上更有劇毒,碰也碰不得。」王嘉遇答應了。

此後練武下棋,忽忽數年,玄誠已把輕功和暗器的要訣傾囊以授。

王嘉遇棋藝日進,玄誠和他下棋,反而要他讓一個車了,而王嘉遇故意相讓的痕迹,越來越難遮掩。玄誠興味索然,自覺「象棋大師」的稱號居之有愧了,只是好奇,明明覺得王嘉遇的棋藝也是平平,可是自己不知怎的,卻偏偏下他不過,只怕自己的棋藝並不如何高明,但要他承認自己棋藝不高明,那是殺了他也不肯的。這一日大敗之餘,竟飄然下山去了。

而王嘉遇在玉璧峰竟然住了七八年了,所練蘭陵派的拳劍內功,與日俱深,天下事卻已千變萬化,各地諸侯、軍閥狼煙四起,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逢無窮無盡的劫難。

這些時日中,連年水災、旱災、蝗災相繼不斷,百姓饑寒交迫,流離遍道,甚至以人為食。大宗不顧民生,反而加緊搜括,增收田賦、軍餉,名目不一而足,秦晉豫楚各地,群雄蜂起。

其間顏谷峰仍時時下山,回山後也和王嘉遇說起民生疾苦,勉他藝成之後,務當盡一己之力,扶難解困,又說所以要勤練武功,主旨正是在此,「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王嘉遇每次均肅然領命。

王嘉遇兼修蘭陵、武當兩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不過十年來他一步沒有下山,江湖上自不知已出了這樣一位少年高手。

這一日,顏谷峰對王嘉遇道:「近日來,五胡擾邊不止,魯王請我下山相助。民族大義重於天,為師這就要下山了。」

王嘉遇道:「師父,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蔣大哥。」他在山上實在是悶得久了,好幾次想跟師父一起下山,都沒有得到准許。

顏谷峰微微一笑道:「眼下你的武功已經頗有根基,雖然武學之道,永無止境,但是我的所知所能,已經盡數傳給了你,以後就全看你自己的用功了。前線緊急,我明日就要下山了,你的山岸功還差最後一關,少則十日,多則半月,才能圓轉如意。山下奔波,諸事分心,練功沒有山上安靜。也罷,等你山岸功練到圓滿,再下山來,就來前線找我吧。切記,一路上,如果見到不平事,便要伸手,行俠仗義,乃是武林人士分內之事,縱然萬分艱難危險,也不可袖手旁觀。」

王嘉遇答應了,聽師父准許他下山,甚是歡喜。

顏谷峰平時早已把本門的門規,以及江湖上諸般禁忌規矩、幫會邪正、門派淵源、武功家數都說了給他聽,這時又擇要一提,最後說道:「你為人謹慎正直,我是放心得過的。只是你血氣方剛,於『色』字一關可要加意小心。多少大英雄、大豪傑只因在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敗名裂。你可要牢牢記住師父這句話。」王嘉遇凜然受教。

次日天亮,王嘉遇起身後,就如平時一般燒水做飯,等一切弄好,再到師父房裏請安,卻見顏谷峰和顏路回早已走了。王嘉遇望着師父的空床出了一會神。

又過了七八天,王嘉遇照常練習武功,想到不久便要離去,對山上一草一木不由得加意愛惜起來。這天用過晚飯,坐在床上又練一遍山岸功,但覺內息遊走全身經脈,極是順暢,心下甚喜。

這一日,忽然聽到腳步聲,王嘉遇大疑:「莫非來了敵人?」便隱在門后。

忽然室門被人踢開,一個黑影竄了進來,黑暗中刀鋒颯然,當頭砍來。王嘉遇身子向左一偏,右手反出一掌,那人揮刀直劈下來,削他的手臂。

王嘉遇猝遇強敵,不容對方有緩手機會,黑暗中聽聲辨形,欺進一步,左掌噗的一聲,擊在那人肩頭,那人頓時單刀脫手,身不由主的直摜出去。外面一人伸手拉住,問道:「點子爪子硬?」

王嘉遇待要撲出追敵,突覺一陣迷糊,暈倒在地,原來還是著了迷香的道。

也不知隔了多少時候,方才醒來,只感渾身酸軟,手足一動,一驚非同小可,原來全身已被繩子縛住。只見室中燈火輝煌,兩個人正在翻箱倒櫃的到處搜檢。

他知遭人暗算,心中自責無用,師父下山沒幾天,就給人掩上山來擒住了,那還說什麼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這時兀自頭暈目眩,於是潛運內功,片刻間便即寧定。

當下假裝昏倒未醒,眼睜一線偷看,只見一人身材瘦削,四十多歲年紀,面容乾枯,另一個頭頂光禿,身軀高大,瞧身形就是適才與自己交手之人。他想:「山上有什麼貴重東西,值得他們來搶?這裏就只有師父留下給我做盤纏的五十兩銀子。但這二人絕非尋常盜賊,這禿子武功不弱,想那瘦子也自了得。若說是來找師父報仇,為什麼不殺我,卻到處搜尋東西?」暗運功力,想崩斷手上所縛繩索。不料敵人知他武功精強,已在他雙手之間插了一支空竹,只要一用力,竹子先破,立發聲響。王嘉遇微微一掙,便即發覺,於是停手不動,尋思脫身之計。

那禿子忽然高興得大叫起來:「在這裏啦!」從床底下捧出一個大鐵盒來,正是孟兼非的遺物。瘦子臉露喜容,與禿子坐在桌邊,打開鐵盒,取出一本書來,見封面上寫着《墨攻遺籍》四字。

禿子哈哈大笑,說道:「果然在這裏,師哥,咱們這十八年功夫可沒白費。」揭開秘笈,見書頁上畫着許多圖形,寫滿小字,喜得晃頭搔耳,樂不可支。

瘦子忽叫:「咦,那人要逃!」說着向王嘉遇一指。王嘉遇吃了一驚。禿子回過頭來,那瘦子手腕翻處,波的一聲,一柄匕首插進了禿子背脊,直沒至柄,隨即躍開數尺,拔出長劍,護住門面。

禿子驚愕異常,忽然慘笑,說道:「二十幾個師兄弟尋訪了十八年,今日我和你才得到這寶貝,你要獨吞,竟對我下這毒……手……哈哈……哈哈……你……你當然連吉祥堡也叛了。嘿嘿,可是要瞞過五位老爺子,只怕沒這麼容易,我……瞧你有什麼好下場……哈哈……」

靜夜中聽到這慘厲的笑聲,王嘉遇全身寒毛直豎。

那禿子反手去拔背上匕首,卻總是夠不到,驀地里長聲慘呼,撲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瘦子怕他沒死,又過去在他背上刺了兩劍,哼了一聲,道:「我不殺你,難道你不會殺我么?」隨即又在禿子的屍身上重重踢了一腳,道:「你說我瞞不過那五個糟老頭子?」

他不知王嘉遇已醒,陰惻惻的笑了兩聲,彈去了蠟燭上的燈花,打開秘笈看了起來,他身子微微晃動,滿臉喜色。他翻了幾頁,有幾頁粘住了揭不開來,伸食指在口中一舐,蘸了些唾液又去翻閱,這般翻了幾張,王嘉遇突然想起,書本上附有劇毒,他如此翻閱,勢必中毒,不由得「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瘦子聽到了,轉過頭來,見王嘉遇臉上儘是驚惶之色,便緩緩站起,從禿子背上拔出匕首,走上兩步,說道:「我跟你無怨無仇,可是今日卻不能饒你性命。」說着眼露凶光,舉起匕首,獰笑兩聲,說道:「此時殺你,只怕你到了陰間也不知原因。老實跟你說,我是浙江金華吉祥堡的丁康樂,我們吉祥堡和孟兼非是死對頭,他逃得不知所終,我們十多年來都在找他,哪知他的物事竟在你這小子手裏。快說,孟兼非在哪裏?」說着向窗外一望,不由自主的臉露畏懼,似乎又怕孟兼非突然出現。

王嘉遇若是稍有江湖經歷,自會出言恐嚇,縱不能將他驚走,也可使他心有顧忌,不敢隨便加害自己,但此時六神無主,哪想得到騙人?只道:「孟兼非早已死了,他……他的屍骨也是我葬的。」丁康樂大喜,又問一句:「孟兼非果然死了?」顯然他對孟兼非十分忌憚。王嘉遇點點頭。丁康樂喝問:「他怎麼死的?」王嘉遇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丁康樂突然滿臉猙獰之色,惡狠狠的道:「你這小子住在玉璧峰之上,決非好人,料來跟孟兼非蛇鼠一窩,殺了你也不冤。你做了鬼要報仇,到金華來找我吧。哈哈,不過我今後也永遠不回去了,只怕你變了鬼也找我不到……哈哈……」笑聲未畢,突然打了個踉蹌。

王嘉遇知道危機迫在目前,全身力道都運到了雙臂之上,猛喝一聲,繩索登時迸斷,揮掌正要打出,丁康樂忽然仰天便倒。

王嘉遇怕他有詐,手持斷繩,在面前揮了兩下,呼呼生風。卻見他雙腳一蹬,便不動了,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來,才知他已中毒而死,俯身解開自己腳下繩索。

王嘉遇想這大鐵盒是害人之物,便投在坑裏,與兩具死屍一起埋葬,想起夜來情事,不由得暗暗心驚:「這二人之所以綁住我,不即一刀殺死,自是為了預備拷問孟兼非的下落。若非他們另有圖謀,這時葬在這坑中的,卻是我的屍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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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玉璧山深谷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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