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以為這是一世

3.以為這是一世

蔡琰,字文姬,陳留圉(今河南札縣人),為漢末著名學者蔡邕之女。博學有才辯,又妙於音律。戰亂中,為胡騎所獲,南匈奴左賢王納為妃子,生二子。十二年後為曹操贖回。她將自己這一段的經歷寫成了《胡笳十八拍》。亦有人說這首曲並不是蔡琰所寫,是「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蘆葉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寫胡笳聲為十八拍。」

少年時,她也一朵奇葩,博學廣聞,聰敏,端麗。父親是名滿京華的才子,不僅精通詩詞歌賦,書法,還精於天文數理,妙解音律。那時她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心裡堆積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望——16歲嫁於河東衛仲道是她嚮往的幸福。兩個人如膠似漆,如魚似水的愛情。年少嬌俏的她,總是苛意的刁難他——那個玲瓏少年,站在她的對面臉色通常是紅彤彤的。她的聲音如春天田野上的鳥兒,撲閃翅膀飛向遼闊的天空……

她以為可以這樣一生一世。

幸福的生活總是太短暫,不幸卻來得太突然。他那一年總是咯血。她總是不顧他的虛弱拉著他在清晨去看新開的花,在清冷的夜色里賞月。他臨走的時候,滿是歉疚。「再也不能陪你了。」他輕輕的嘆息。

她只是無助的哭泣。那時,她以為自己很年輕,他們之間還有好些歡樂的日子。他去后,她一下子變得落寞了很多。「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回憶,一段段都在夢中,時以為尋常的事情如今卻是那樣刻骨銘心。以前他寵著她,他是她的天,如今他再也無力保護她了。

她的憂鬱使得婆家的人很不高興。婆家的人以她剋死了自己的丈夫為由對她百般刁難。誰都知道,是因為他活著的時候太愛她,以致於他們妒忌。如今……她在那天的清晨悄悄的離開了那個留下太多歡笑,又太多傷心回憶的地方。

愛一個人好難,想要天長地久都不能夠。彷彿間,她的衛郎站在對岸,滔滔天河水把一對情人兒劈割在兩邊,他站在對岸,她卻無力泅渡。從此茫茫兩不見,再無緣!

回到娘家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輕淺微笑的明朗少女。更多的沉迷回憶,只在書里找尋答案。如果有衛郎陪在身邊,那些讀書的日子該多美好。她總是無端的陷入這樣的情緒。

又是很普通的一天,對於她卻是又一個災難。

爹爹是在董卓的手下做事的。董卓被呂布打敗,手下之人也受到牽連。可爹爹只是一個文人,也許只是投錯了主人,但無論曾經怎樣的「名滿京華」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死。一個人的命運,在離亂的世代還不如一隻麻雀,沒有選擇的權力。爹爹就這樣被那幫小丑們吆喝一聲——推出去,斬了。

爹爹死了。家裡的最後一根支柱倒了。

她再也沒有了任性的勇氣,世界上那個最疼她的人去了。學這些詩詞古曲有什麼用?念這麼多史書紀傳有什麼用?

她的心如一潭死水。

此後的經歷,讓她本來就冰霜的心情更是酷寒——就這樣被一群野蠻人捆綁著拉到了胡邊,像牲口一樣被論著姿容處理給那些胡邊的老爺們。

那個大鬍子的男人左賢王看中了她的才氣,娶她做了妻子。

她心裡還在幻想著那個玲瓏少年,想他溫存如水的微笑。多少凄慘化作心中無法言說的悲憤。

胡地的生活,物質生活上的艱苦不僅僅是自然環境的險惡(「胡風浩浩」,「冰霜凜凜」)更多是生活習俗的迥異:「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毛茸茸的東西穿在身上都心驚肉跳的。「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以肉奶為食,腥膻難聞。習慣的不同是最難以改變的。就像一個人習慣了住在一個地方,就過不慣那種逐水草而遷徒的生活:「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精神上的痛苦,對她來講更多的是遠離家鄉,遠離熟悉的生活環境,無人可以訴說,無人可以理解的內心的孤膽和愁悶「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

胡地的生活十二年,她日日都在思念家鄉。從「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到「故鄉隔兮音塵絕,器無聲兮所將咽」最後的相思成灰「生仍冀得兮歸桑梓」,在獵獵風中,一個女子寂寞的身影,春日,她翹首藍天,期待南飛的大雁捎去她邊地的心聲;秋天,她仰望雲空,企盼北歸的大雁帶來故土的音訊。但大雁高高地飛走了杳邈難尋,她不由得心碎腸斷,黯然銷魂……

北方的風總是很猛烈,一直吹,曾經的纖纖玉手已經如松樹般縱橫;曾經柔滑如白玉的肌膚也乾燥了;曾經衛郎最喜歡看的那雙秋水般的眼睛已經布上了細細的皺紋,眼裡再也沒有那燦若春花的微笑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就這樣一輩子了。兩個孩子那麼大了,她只是機械的照顧他們。一個人在清冷的夜裡獨自繞階而行,吟誦著父親的詩。她抬頭看,總能看到他在天邊向她微笑。他對她說,就算死也要死到故鄉。

十二年的消磨啊。玉簫吹到斷腸時,眼裡的淚水都化成了血。

「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

就在那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一個令她高興的消息。但這個喜悅卻是短暫的。那個胡人丈夫對她說「你可以回去了。」她獃獃的站在那裡。幾隻鳥撲稜稜的飛向南方。「你真的捨得么?你就那麼忍心?」一向粗魯的丈夫說出這樣柔情的話來。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終於可以回家鄉了么?兩個孩子緊緊的抓著她的手,有些驚恐的望著她——那明亮的眸子里閃爍著淚水。幾分期求,幾分不舍,幾分依戀,幾分僥倖。那個人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這個鐵打的漢子,無論多麼難的事情都沒有打到他,而今,他只是哀哀的,靜靜的站著。

她終究還是跟著他們走了。心裡是絲絲縷縷牽纏,哀哭的兒子,戀戀不捨的他。她好幾次都想回頭,可是知道,如果一回頭便再也沒有勇氣離開。

回歸故土的喜悅同時伴隨著離別骨肉的傷心。「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后痛吾吾心兮無休歇時。」

「悲莫悲兮生別離」做為一位母親,她生生的體會到了那種親骨肉離別的撕心裂肺之痛。她恨蒼天的不公。為什麼一個柔弱的女子要遭受這麼多的磨難。「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她一步一淚滴滴成了人間斷腸曲。那種思念故鄉而又不忍骨肉分離的極端矛盾的痛苦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致,音樂委婉悲傷,撕裂肝腸,句句催人淚下。

她已經未到天涯人斷腸了。

回到家鄉又是怎樣的情形呢?她從來不敢奢望。骨肉分離的痛,物非人非,事事休。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她站在家門口,卻不敢邁步。那裡留下她太多幸福的回憶,而今卻已經殘破不堪。父親和親人們都已經去了,她曾經璀璨的年華回來卻是滄桑的中年人了。

淚水和著淚水,哀聲和哭聲,一滴滴泣淚成血……

後來,她在曹操的安排下,於三十三歲的年紀嫁給董祀,夫妻經歷千般磨難看淡人間是非,隱居山林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無論當時的人對她怎樣的看待,一個女子一生這樣的遭遇已經足夠哀嘆,應該給她一個幸福的晚年。千百年後是是非非還不是隨水逐流。

寂靜的夜裡,有胡笳聲絲絲縈耳,生生不息。她也該欣慰吧。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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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流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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