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話

第三十四話

鄭盛死啦?他被判的是無期,又不是死刑,怎麼就……死了?

「你火奐哥:怎麼死的?發生什麼事了?」

曹煥這條信息發出去沒多久,莫達拉的電話便頂了過來,他趕緊拿起手機,快步走到安靜處接起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空曠還帶著迴音,像是在樓道里打的。

「說是自殺。」

「自殺?確定嗎?」

「我這麼跟你說吧,他的自殺過程不僅有一個以上的證人目擊到,而且監控還拍到了。」

「……具體怎麼回事?」

「前天上午,鄭盛突然說肚子疼,在獄警面前倒在地上又是抽搐又是口吐白沫的,獄警把他送去監獄的診所后,愣是沒能查出什麼原因來。水也掛了,針也打了,但鄭盛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監獄這邊沒辦法,只好打了個報告,向上面申請把他送去省醫院進行檢查。省醫院一開始說可能是急性腸胃炎,或伴輕微胃出血,需要留院觀察一晚,那能怎麼辦,人性化管理啊,只能撥了兩個人在醫院守了他一個晚上。一夜過後鄭盛好轉了點,第二天早上對他再次進行了精密檢查,沒發現什麼大問題,指標也都不錯,達到了出院標準,於是監獄那邊就重新把他送了回去。

「問題,出在回程途中。車行了大半路程的時候,鄭盛突然從衣袖裡抖出來了一片手術刀,迅速吞進了嘴裡,當時邊上有三個獄警看著他,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他們沒能阻止。刀片劃破食道,導致大出血,車子雖然緊急調頭往醫院開了,但是還沒到醫院,人就已經不行了。這一切,車上監控清清楚楚地保存了下來。」

「確定是大出血導致的?」

「基本上是吧,以防萬一,法醫這邊正在對鄭盛遺體進行解剖,排除其他原因。」

「他為什麼會突然自殺……」

「不知道,」莫達拉嘆了口氣,道,「還在查。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矯情點說,直覺吧,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莫達拉停頓了會兒,似乎是很苦惱要如何解釋,曹煥都能聽見他來回走路發出的腳步聲迴音,「山村那件事到現在為止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解釋,現在鄭盛又出了事,幾件事看起來雖然沒有關聯,可我總覺得……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這行做久了就是容易疑神疑鬼。總之……這段時間你能不亂跑就別亂跑吧,還是那句話,如果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馬上聯繫我。行了,那先這樣,我先掛了。」

「等下!」

「怎麼了?」

鄭盛要自殺,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合情合理的,他一個要面子的,因為猥褻兒童被判無期,弄得人盡皆知,因此覺得活不下去了也是沒什麼奇怪的,但是這個方法,問題太大了。監獄里又不是沒有辦法給他用,最簡單把床單一繞也就結束了,可他實際使用的方法過於複雜,不確定點太多,他怎麼知道一定會被送出去就醫,又是怎麼弄到的刀片。

除非是有人幫忙,或是脅迫。

而能做到這些點的……

曹煥想到了去福利院看監控的那個警察。

「不知道有沒有關聯,但有件奇怪的事,我……我曾聽譚北海說過。」

曹煥撒了個慌,幸好現在是通話,不然和莫達拉麵對面,莫達拉一定能從他游移的眼神中看出端倪。

「怎麼說?」

曹煥把福利院門衛賴師傅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大致將「奇怪」二字的重點放在了「沒聽說過有車禍,卻有警察來調監控」這上面。

「……你的想法是對的,鄭盛這件事上疑點太多了,如果是有內部人員下手,倒是能說得通,你這兒有你說的那人照片嗎?」

「有的。」

「行,你發我一份。」

「但是莫達拉,我發給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給別人看?」

曹煥畢竟是沒說實話,莫達拉如果無知無覺地把圖片傳出去了,便是打草驚蛇,那他、譚北海、莫達拉都會有危險。

「……」莫達拉沉默良久,答應道,「行,我自己留意下,不會給別人看的。曹神……」

「什麼?」

莫達拉欲言又止,曹煥似乎都能看到對面他搖了搖頭的樣子。

「沒什麼,保重。」

曹煥掛掉電話后,久久不能把自己從各種胡思亂想中抽離,鄭盛為什麼必須死,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這個事情果真如余了所說,牽扯巨大。

不能告訴譚北海。

這是曹煥做的第一個決定,譚北海本與這些事無關,不能再把他往深淵裡拉了,第一個死者已經出現,雖然不知和吊墜是否有關,但他的第六感告訴他,脫不了干係。就到這裡為止,得讓譚北海儘早脫離。

曹煥抓了抓頭髮,打開了鎖著的抽屜,拿出那幾份彩色列印,拍了幾張照發給了莫達拉。

「布達拉宮我的淚:這是個假冒的,他穿的警服有問題,顏色和材質看著都不太對。」

「你火奐哥:這是做過清晰化處理的監控錄像截圖,會不會有色差?」

「布達拉宮我的淚:不,怎麼說呢,確實仿得不錯,假得很微妙,但我天天能見著的東西,一看就知道不對。並且最重要的是,我們不可能單獨走訪調查,就跟你們調查取證必須兩人以上一樣,我們也有這條規定。」

假冒的……那更加證明了這個人去福利院調監控,目的確實是為了揪出誰在找徐逸途了。曹煥煩躁地啃起了自己的指甲,後悔起之前做出的許多魯莽行為。

「布達拉宮我的淚:這貨能假冒民警,難說能不能假冒獄警。」

「布達拉宮我的淚:譚北海是怎麼跟你說起這事的?」

莫達拉該是職業病,順道就開始了例行詢問,他大概也覺得不太對,在曹煥編出故事之前,他又發來了條信息道:

「布達拉宮我的淚:我就隨口問問,圖片我收到了,會留意一下的,我得去工作了。」

「你火奐哥:好。」

曹煥鬆了口氣,手心都出汗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撒得他渾身不自在,莫達拉還是自己十幾年的鐵哥們,他實在是愧疚得很。

此事一出,曹煥愣是又緩了三天才給譚北海發去了信息,告訴他移動硬碟修好了,他盡量用輕鬆的語氣去跟譚北海交流,但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有鬼,總覺得譚北海回過來的信息讀起來異常冷淡。文字是死的,很多時候是隨著讀的人的心緒而變化的,曹煥試著發了語音過去,想引譚北海也發個語音,好聽聽他聲音,消除自己的疑慮,結果譚北海仍然回復的是文字,他只能作罷。譚北海沒有跟曹煥確定具體來拿硬碟的時間,他再次出現,是幾天後帶著案子來中心,且從頭到尾沒有通知過曹煥。要不是臨近中午,曹煥出門溜達時看到譚北海在接待室和顧鶯歌對檢材,他都不知道譚北海來了。

「咳咳。」

曹煥站在接待室門口清了清嗓子,譚北海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他一眼,連招呼也沒打,面無表情地就低下頭去繼續和顧鶯歌說話。曹煥懵了,即使是最早他看譚北海還不順眼的時候,對方也沒這麼冷淡過,反倒是自己時常在避免有過多接觸,以免被拿來比較。曹煥開始細思自己上次與譚北海見面過後至今的這一段時間裡,有沒有做什麼會讓對方如此反應的事,可說實話,這期間他和譚北海的交流都是極少的,何談糾紛。曹煥不敢再有什麼奇怪的舉動,他默默地往秦詩這邊靠了靠,站在外面等譚北海出來,每一分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挺煎熬的,不知審判何時會降臨。這種煎熬持續了大概能有五分鐘,終於,譚北海出現在了接待室門口,曹煥一見他出來,趕緊湊了上去,顯得很緊張。

「你來了怎麼沒跟我說一聲。」

「忘了。」

譚北海簡單有力的回答,讓曹煥瞬間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那、正好中午了,一起吃個飯吧?」

「檢察院還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曹煥嘆氣,心裡委屈,譚北海聲音平靜,聽不出有什麼變化,回答的也都挺合情合理的,他平時跟人說話,確實也是這麼個味兒。但曹煥聽過更溫柔的譚北海,感受過更親近的譚北海,他無法接受現在這樣把他丟在芸芸眾生中,好像一回頭就會忘記的位置上的譚北海。曹煥不再往前走了,他眉毛掛下,任憑譚北海腳步不停,漸行漸遠,眼看著人就要出門,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提高了聲音道:

「那至少讓我把硬碟拿給你吧。」

曹煥的聲音裡帶著他自己無法控制的顫抖,連秦詩都有些奇怪的從美食中抬頭看了他一眼。譚北海終於停下腳步,頓了下,轉回了身,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輕聲回道:

「我在隔壁咖啡館等你。」

曹煥看著漸漸遠去的譚北海背影,嘖了一聲,心裡把隔壁咖啡館拉進了永久黑名單中。

這大概是自從有意識以來第一次,曹煥對要去見譚北海這事如此不情願,儘管剛才最後他感覺自己是極力壓制住了情緒的,但仍然有失態是事實,冷靜下來后,這很讓人尷尬。終於到了咖啡館門口,曹煥用力搓了搓臉,抖了抖手腳才鄭重地推開了門,踏步進去。譚北海似乎並沒有發現曹煥已經進了門,他坐在比較靠里的位置,側身對著大門,手裡是一本咖啡館雜誌架上不知道放了多久,都被翻得捲起了邊角的時尚雜誌。

曹煥從門口走到譚北海對面這段時間裡,譚北海一直停留在一張圖畫上沒動過,眼睛雖然盯著圖,卻似乎根本沒看進去,直到曹煥將椅子拉出來時發出的細微動靜,才讓他意識到對面坐下了個人。譚北海放下手裡的雜誌,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從容淡然的表情,他把桌上的塑封菜單推到曹煥面前道:

「先吃飯吧。」

曹煥張了張嘴想問點什麼,又不知從何問起,只能順著譚北海的動作去看菜單。待服務員接了單離去后,這一片區域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兩人相顧無言,曹煥是不知道問什麼,譚北海是看起來並沒有要聊天的意思,偶爾有杯盤相碰的聲音傳來,更顯得他們這桌的安靜。

「曹煥。」

曹煥擺弄著桌上的小擺飾,聽到譚北海叫他的名字,讓他整個人都緊張起來,他輕輕把小擺飾放回原位,慢慢抬眼往對面的譚北海看去。

「怎、怎麼了?」

曹煥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想起拿過來的移動硬碟,他忙把舊的及新的一起放到譚北海面前。譚北海瞥見了余了那個花里胡哨的硬碟,多看了幾眼,但沒說什麼,他跟曹煥道了謝,把硬碟收了起來。

「鄭盛死了你知道嗎?」

「你怎麼知道的?!」

曹煥沒想到譚北海一上來問的是這個,脫口而出后,又馬上想到他是負責鄭盛案子的公訴人,會知道是理所當然的事,根本不是自己不告訴他,就能瞞得住的。曹煥的表情變化都被譚北海看在眼裡,他臉上少見的有了慍色。

「莫達拉告訴你的吧?」

「……是。」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

譚北海說話時語調都很平和,幾乎是沒有情緒在裡面,但曹煥就是聽出了他的不高興,一時無法對這個簡單的問題做出回答。譚北海喝了口檸檬水,繼續道:

「你還是沒把我當自己人吧。」

就是把你當自己人,才不想將你卷進來。

曹煥心裡急,但說不出口,頗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他只能望著對面的譚北海乾著急。譚北海沒再看著曹煥,他從衣服內口袋裡取出了一張疊成了四方的A4列印紙,放在了桌子中間。曹煥猶豫地伸出了手,見譚北海對他要去拿這張紙沒有反應,便將其打了開來。這是一份按被告人名字首字母排列的案件列表,備註中顯示,有些被提起了公訴,而有些沒有,其中一條記錄被灰色背景提亮了出來,對應的備註上寫的是「不提起公訴」。

「鄭……慎?」

「先生你們點的餐送齊了,祝你們用餐愉快。」

服務員將兩份肉醬意麵分別放在兩人面前,微笑著向他們點點頭。被這麼一打斷,曹煥忘了剛才想說什麼,只捏著手裡的那張紙看,像是能看出花來。誰知正當此時,譚北海伸手抽走了曹煥手裡的紙,並靠在椅背上抱臂看著曹煥。這陣勢曹煥還真沒見過,如此情緒外露的譚北海對於他來說非常新鮮,不過說來也是,他倆認識的時間,不算前面幾年的點頭之交,最多也就不過半年。面前的肉醬面冒著香甜的熱氣,而曹煥整個人往下縮了縮,讓視線透過熱氣,模模糊糊的,彷彿這樣對面譚北海看見的他,也會是模模糊糊的一般。

「鄭盛改名前叫『鄭慎』,他的資料不好找,03年時因為涉嫌強|奸案被捕,最後證據不足,所以沒有提起公訴。那次事件,他不僅無罪釋放,還讓當事警察以及檢察官給他道了歉,他的這條案件信息掩沒在眾多錄入信息中,有被刻意隱藏的痕迹,具體案情情況,還需要調卷宗查看。」

這是曹煥一個人,不可能查得到的信息,他不知道譚北海是何時調的這個資料,若是在鄭盛死亡以後,那會不會被暗地裡的人發現譚北海的異動,從而使得譚北海陷入危機。

「你、你是什麼時候查的?鄭盛死前,還是死後?現在正是敏感時期,你去調檔案,豈不是很危險!」

譚北海又不說話了,抱臂看著曹煥,看得他又縮了起來。

「這就是你不願意跟我說的原因吧?」

曹煥覺得現在自己說什麼都會是錯的,他選擇了閉嘴,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譚北海又把那張紙拎了出來,在曹煥面前晃了晃。

「我無論如何,都要比你一個普通人無頭蒼蠅一樣地查來得容易吧?」

曹煥泄了氣,譚北海說得沒錯,他要人脈沒人脈,要資源沒資源,這輩子活到頭了都不一定能查到個皮毛,反觀譚北海,雖然也有一定的限制吧,但真要查起東西來,比起自己可方便多了,他能瞞得住什麼,譚北海分分鐘就跑在前面了,還得回頭等抓瞎的他。

「我說過了,這不止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要學會找人幫忙。」

是幫忙,還是害人。

這又不是幫忙拿個東西,開個門這樣無傷大雅的事,最終是會危及生命的。

譚北海大概知道曹煥短時間內是無法想清楚的,無論誰,若是一個人扛事久了,都是很難輕易卸下包袱,分給旁人的,他散掉了周身冷冰冰的氣場,柔聲道:

「吃飯吧,再不吃就涼了。」

「嗯。」

曹煥拿起叉子攪了攪面,半天沒往嘴裡送食。

「移動硬碟的事,謝謝了,我到時候把資料拿出后,再把硬碟還你。」

譚北海適時轉移了話題,曹煥回過神來,抬起了頭道:

「不用不用,那個硬碟是給你的。」

「……挺貴的吧,多少錢,我轉給你。」

「是……其實是余了送的,她說她剛好有一個,直接就送給我了,我哪還能問你要錢啊,你就收著吧,挺好的,還是固態的。」

「那替我謝謝余了。你慢吃,檢察院那邊我確實還有些急事,要先走了。鄭盛的事,等我忙完了,晚上會給你電話,到時候我們商量下。」

「好的,慢走啊。」

曹煥笑了笑,目送譚北海離去,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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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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