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話

第十八話

顧鶯歌所說的5小時,在還沒經歷這段長途路程的曹煥聽來,最多也就只是個數字,直到他踏上大巴,顛簸著睡了一路,發現所謂的5小時,最終到達的終點站只是山下縣城而已為止。

「怎麼上去?用走的?」

曹煥仰頭看著遠處在他看來高聳入雲的山,還沒走,腳已經軟了。

「可以坐摩的先上山腳。」

譚北海與車站邊上扎堆的摩的師傅討價還價了一番后,招呼還在發矇的曹煥上車。

「為什麼只是上山腳?那上了山腳以……呸!」

曹煥跨上摩的還沒說幾個字,撲面而來的帶沙風裹著一隻小蟲飛進了他的嘴裡,他趕緊吐了蟲子,緊閉嘴巴捂住鼻子,不敢再開口。

所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看著不太遠的山,摩的足足開了快一個小時才停下,此時的曹煥一臉干沙泥,一手掌能抹下一片黑來,他調出手機地圖,得,此地在電子地圖上完全是一大片空白,簡直是尚未開發的原始森林,迫真荒野求生了。

「你們這個案子真的這麼急嗎?」

「編號是去年的,上面說要評先進,先清積案。」

「那除了DNA就真沒辦法證明他身份了?」

「……也不是沒有。」

「那我們做什麼非得花這力氣?」

譚北海搖了搖頭,看來他也不甚清楚。

「本來可以直接起訴的,檢委會說證明他身份的證據不夠有說服力,做了不起訴決定,除非能用DNA證明……」

譚北海越說聲音越輕。

「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盡量速戰速決,快點回來吧。」

這話曹煥同意,可說歸說,他倆又沒長翅膀,再快也快不到哪兒去。

一月份後半是冬季中最冷的時段,曹煥和譚北海跟著來接他們的村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走,就這運動強度也沒讓曹煥覺得熱,反倒越走越冷。山路行到一半,天已經完全黑了,周圍看起來哪兒哪兒都是一樣的,偶爾還能踢到一兩個墳包,一開始曹煥還對那些個墳包鞠個躬說個對不起,到後來寒冷戰勝了敬畏,伸手不見五指的想必鬼魂也看不見是誰踢的,他只想快點到村裡,把雙手雙腳浸在熱水中。

「我們馬上要到了啊,兩位小兄弟再堅持一會兒,看到那邊的亮光了嗎,前面就是我們村啦。」

帶路的村民用手指了指前方,曹煥看過去,那邊除了黑還是黑,哪裡有亮光,這種環境下說這種話,難免有些嚇人,他往譚北海那邊靠了靠,緊貼著他走。

「村長,您看大概還有多少路的樣子?」

「快啦,再走個半個小時就到啦。」

半小時?這可真是,千里眼啊,30分鐘路程外的光亮也能看見?

曹煥碰碰他挨著胳膊的譚北海,輕聲問道:

「這個真是村長?我以為就是一般村民。」

「也可以這麼說,這個村太偏僻,村裡的年輕人基本都出山去了,更沒人願意過來當村長,這位村長原本是這裡的守山人,沒人比他更熟悉這座山,舍他其誰。」

「哦……你說我們這走了快兩個小時了吧,怎麼還有半小時啊,剛山腳那兒村長不是說上山只要一個半小時就夠了嗎?」

「那是村長按自己的腳程預估的。」

曹煥懂了,鬧半天還是他倆拖慢了村長的腳步,他再次看了眼手機地圖,只見代表自己當前位置的那個小點,在一片空白里幾乎一動不動。曹煥好奇了起來,他繞到譚北海身後,從自己的雙肩包中將陳彌給的那捲地圖抽了出來,接著手電筒的光攤開來看。

「哇,我們彌勒厲害啊,哪兒弄來的這地圖啊,你看,詳不詳細,驚不驚喜,還是純手繪的。」正當曹煥打算翻過來看看背面還有些啥時,他眼睛一下子睜大,驚呼道,「標價1500???」

「哎喲哈哈哈哈,這不是五六年前我畫的嗎!我當時想,哪天我們這山要是開發成景區了,就能用上了。我兒子,現在在縣城工作,上回說是要幫我把這地圖掛網上賣,沒想到啊,還真有人買啊哈哈哈。」

村長拿著手電筒過來看了一眼,摸了摸那落了些年代感的紙張,一臉懷念的表情,搞得曹煥都沒好意思說這標價是不是過高了。

到曹煥真的能看見村裡亮光的位置時,離真正進村還有將近10分鐘的路程,他就看著那燈光似乎會後退一樣,怎麼走都不覺得有拉進距離。這小山村是真的人煙稀少,門口的碑界不仔細看根本留意不著,曹煥站在村口,完全沒有撥開雲霧見月明,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開朗感,那些個稀稀拉拉的燈光比站在山林深處打幾個手電筒的光還要蕭條,村道坑坑窪窪的,且兩邊雖有路燈,卻沒有一絲光照射出來。

「這個報修好多次啦,很難弄的,最早是那種電線杆,從山下接過來,但是這山土質疏鬆,下個雨這些電線杆就都倒了,後來埋地下,山裡小動物多,這裡挖挖那裡挖挖,咬斷過好多次,現在他們在研究新方案,暫時就先不修啦。」

「那你們用電怎麼辦啊?」

「我們這山上啊,別的沒有,就是風還挺大,地也廣,我們自己建了個小型風力發電站,就在山頂上,供這些路燈是供不起,但這村裡大部分都是老人,早起早睡也不太用電,夠啦。」

說話間,村長將兩人領到了自己家裡,即使是村長的家,也樸素得很,石頭堆砌成一棟兩層住宅,沒有什麼外牆裝飾。

「委屈你們住一晚偏屋,茅廁在大門旁邊,這屋裡有取暖器,不過功力可能不太足,你看我們也不是什麼講究人,沒有床啊什麼的,就一個石頭檯子,不過被褥我都鋪好了。」

曹煥朝著村長指的地方看去,石頭檯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睡一人絕對是寬了,睡兩人又肯定有點擠,他看向譚北海,就他倆這身高而言,估計到時候還得縮手縮腳的。

但首先,這意思是他得和譚北海擠一起睡?

曹煥是個習慣了一人睡的,家裡的雙人床隨便他滾,睡覺沒那麼老實規矩,時不時還會踢棉被滾下床什麼的,他倒無所謂,就怕譚北海受不住。

「多謝村長。那,現在帶我們去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家裡吧。」

譚北海倒是看起來沒什麼異議,他放下包裹,朝村長說道。

「你們不先吃個飯?」

「回來再吃吧,很快的。」

「那好,你們等下,我去給你們拿幾個手電筒。」

曹煥從自己包里翻出采血器、濾紙、碘酒、棉球、防水袋和一次性手套,塞進一個小布袋裡紮好口子,山上溫度比城裡低,他又拿出一卷圍巾,把自己脖子連下半張臉裹住。

「你餓不餓?」

譚北海向曹煥問道。

「餓是不餓,這一路上吃風都吃飽了,但我渴了,我們竟然誰都沒想起來要帶水,失策。」

譚北海笑笑,走到桌邊,將熱水瓶里的水倒了一杯進搪瓷杯里遞給曹煥。水還非常燙,曹煥想喝,可入不了口,只能傻乎乎拿著個杯子等它涼。譚北海見狀,拿過另一個搪瓷杯,他接過曹煥手裡的水,互相倒著幫他涼水。曹煥一大半杯熱水下肚,胃裡熱了,人也就舒服多了,他把水倒在另一個杯子中,分給了譚北海。

「活過來了,你也喝一點。」

村長正好拿了兩個手電筒走過來,譚北海放下杯子,跟著他沿著自建的石板路,一圈一圈地往更高處的平房走去。他們要找的那位老人是一人獨居,坐在自製的木頭輪椅上過來給三人開的門。老人應是已經聽村長說過事情原委,此時臉上儘是悲傷難過的表情,他一邊滾著輪椅的輪子,一邊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家那小孩,以前很乖的,從這裡出去是為了給我賺醫藥費,可怎麼就被外面那些人帶壞了呢。」老人說著低下了頭,抹著眼淚,哽咽道,「我就這一個兒子,沒了他我以後怎麼辦啊。」

「哎,」村長捏了捏老人的肩,安慰道,「這兩位官員說了,不會判他死刑的,出來后我替你去接他,一定把他帶到你面前跪下認錯。」

老人點了點頭,吸著鼻子說不出話。曹煥清了清嗓子,將小袋子拿了出來,放在了一邊的木桌上。

「老伯,我們開始吧,馬上就好的。」

在曹煥給老人采血的期間,譚北海向村長詢問了下犯罪嫌疑人的具體情況,村長拉著譚北海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兩手撐在膝蓋上,惋惜地嘆了口氣,這才娓娓道來。出山的時候嫌疑人才13歲,不管賺多少,都會定期給家裡匯錢,但從四年前開始,嫌疑人匯得越來越少,且時間間隔越來越長,直到一年前徹底斷掉。老伯曾經讓村長幫忙打電話聯繫下自己兒子,但村長打過去,卻已經成了空號,他們一度以為嫌疑人是死在外邊兒了,直到檢察院這邊發來通知,說是他被抓了為止。

待曹煥這邊完事兒了,村長又好好地安慰了一頓這位老人,這才帶著他倆往回走,他一路上對這事唏噓不已,後半段又請求他們回去能幫忙往政府那邊反映反映這邊的生活狀況,希望能得到重視,他雖為村長,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權力有限,個人能力也有限,不想這些老人辛苦了一輩子,最後還是在窮困中去世。村長實在是樸素又誠懇,一番話語說得真誠無比,譚北海特意留下了聯繫方式,以便日後聯繫。

偏屋面積不大,取暖器開了沒幾分鐘整個屋子就暖烘烘的了,譚北海問村長要了兩個盆,兩人就著熱水瓶里的熱水及院子里的井水混合,洗了臉和腳。洗漱完畢,曹煥以為應該很晚了,但其實連晚上九點都不到,這地方一入夜,萬籟俱寂,不像城市裡那樣一直要喧鬧到後半夜,這裡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電視信號也不太好,能收到的頻道有限。唯一能看的,就是滿天的星空,曹煥對著天拍了幾張照,挑了一張發給了陳彌和莫達拉。

「哇老大這麼浪漫啊,摘顆下來帶給我唄。」

陳彌反應最快,曹煥照片剛發出十秒,他一條語音就飛過來了。

「你火奐哥:你不好好休息抱著手機幹嘛呢。」

「哈拉菩薩:這才幾點,我睡的是夠夠的了,讓我玩會兒手機唄。」

「布達拉宮我的淚:嘖嘖嘖,這是和哪個小對象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啊?」

莫達拉發了一張【單身狗的凝視】表情過來。

「你火奐哥:我要有對象了我還想著跟你聊天?我這是出診,來了個山村,發你城裡看不到的星空,給你的審美升點級。」

「布達拉宮我的淚:誰說城市見不到,我玩遊戲就能見到。」

「你火奐哥:那能一樣嗎。」

譚北海把盆還給村長回來的時候,曹煥正辛勤地打著字跟莫達拉對抗,山裡手機信號時好時壞,曹煥的屏幕上有好幾條信息前面都帶著紅感嘆號,大大減弱了他的攻擊力量。

「曹煥,你想睡哪邊?」

譚北海把床尾疊起來的兩床被子攤開,平鋪在石檯子上。

「嗯……我想想。」

曹煥無視陳彌和莫達拉後面發來的信息,放下手機走到石檯子邊觀察。睡裡面,有極大可能晚上沒意識,一腳把譚北海給踹下去,睡外面,也有極大可能自己亂翻身,直接摔水泥地上去。

「你先選吧,我隨意,都可以。」

譚北海看了看石檯子,又在屋裡走了一圈,試著抬了抬石桌邊的石凳子,但石凳子是直接鑲在水泥地上的,他沒法搬動。

「你睡裡面吧,這檯子有點高,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曹煥撓撓臉頰,心想我要是把你給踢下去了,那也不是鬧著玩的,他默默爬了進去,用被子將自己的腿纏繞多圈,以防亂踢。

譚北海半夜感覺被一悶棍打著了喉嚨,他有些迷糊地摸索著,抓到了橫在自己頸前的手臂,他微微側頭,就著窗外的月光,看到一開始還縮在牆邊、盡量把自己最小化的曹煥,此時已經躺平。曹煥的一隻手臂打了過來,雙腳雖被纏住,阻止了他無意識要伸過來的一條腿,但明顯那雙腿有自己的想法,十分想要脫困,向外的那一條,膝蓋已經頂住了譚北海的棉被。

譚北海輕輕地把曹煥的一條手臂塞回了他的棉被中,他將曹煥的被子拉過來了一點,蓋住對方已經露在外面的腿上。可安靜了沒一會兒,他感覺身上一沉,曹煥的雙腿竟是已成功把被子踢開,而被子則是翻了個面,掉在了他的身上。譚北海無奈,坐起身正面看著曹煥表演,只見他在接下去的兩分鐘里,連續換了好幾個奇異的姿勢,要不是有自己擋著,他現在應該已經頭腳換位了。

他搖搖頭,想這孩子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有踢被子的習慣呢,他重新給曹煥蓋好被,仔細掖好被角,盡量將他給裹起來,不讓他亂動。果然,曹煥想動的時候發現怎麼都動不了,在睡夢裡閉著眼睛皺起了眉頭,嘴裡發出了不滿的哼哼。就在譚北海以為這下終於能消停了的時候,曹煥皺著眉翻了個身,成了臉朝牆側躺的姿勢,這一翻身,背後的棉被有了空隙,他一個側踢腿,棉被高高飛起,呈弧度落於他身前。屋裡雖然挺暖和的,但要放任曹煥這麼踢下去,鐵定是要感冒的,譚北海想了想,越過曹煥,把他踢掉的棉被拉回來,重新給他蓋住,然後一手連被子帶人一起抱住,用自己的力量壓制曹煥。曹煥大約是覺得不舒服,小小地蠕動了下,但這次是真的使不出力氣了,他最終放棄了掙扎,睡得不太高興。

曹煥有一點點認地方,即使沒有鬧鐘,他眼睛睜開得也較早。坐起身後,曹煥花了幾秒鐘時間辨認了下周圍環境,並不是熟悉的家裡卧室,他又花了一點時間才慢慢想起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來這裡幹什麼。

「哈——」

曹煥伸了個大懶腰,石頭檯子當床太硬了,他全身疼,骨頭隨著他的動作咔咔響,同時,他身上半掉不掉的被子也滑到了地上,連同被他卷進自己身下的另一床被子一起。這一刻,曹煥真正清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佔了整個石檯子,譚北海早不知道去哪兒了,他開始努力回憶昨晚有沒有對譚北海進行慘無人道的拳打腳踢。

「你醒得正是時候,我剛想叫你。」

譚北海拿著兩個盆進門來,曹煥仔細觀察了下譚北海,發現他臉上並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

「我昨天晚上,有沒有,就是,亂動啊踢到你啊吵到你啊什麼的?」

譚北海往已經有了一層冷水的盆裡邊倒熱水,邊回答道:

「沒有,很安靜,一點沒動。」

「真的?」

「真的,不騙你。」

譚北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曹煥怎麼就那麼不信呢,他下床把被褥鋪好,一步三斜眼地瞥譚北海表情。

村長在兩人洗漱的中間,端了兩碗粥及一些山上特有的野菜過來,兩人洗完漱后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整理東西,曹煥把採集到的樣本裝在防水袋裡,塞進自己口袋貼身攜帶,他順便拆了陳彌塞進他背包里的即食鴕鳥肉,分了譚北海兩小包當加餐。想到馬上要回家了,曹煥心情愉悅,吃完飯就跑去門口一副隨時準備出發的樣子,只不過村長沒等來,倒是等來了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黑瘦小孩。

「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昨天你們見的那個老頭,他鬧自殺呢,要不是早上給他送飯去的鄰居及時發現了,那現在就是具屍體咯。哎,我得親自過去開解開解他,就不能送你們下山了,這個是竹子,他認路,能帶你們下山去。」

村長從內屋急急忙忙趕出來,身上背著一個陳舊發黃的醫療包。被叫到名字的竹子似乎挺怕生,怯怯地朝曹煥二人鞠了一躬,咬著指甲不敢與二人對視。

「嚴不嚴重?我至少也算半個醫生,帶我過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不嚴重。他雖然想上吊,但是你也知道,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人沒啥事,就這心裡頭想不開。你們就別去了,我估計他看到你們,再一想到兒子,更加……那啥,實在對不住了,招待不周,你們路上小心啊,我得先過去了。」

村長走後,曹煥與譚北海對視了一眼,各自嘆了口氣。曹煥向竹子伸出了手,想跟他打個招呼。

「你好竹子,我叫曹煥。」

竹子向後退了一步,肩膀縮了起來,也不說話,就只是笑。

曹煥想了想,從背包里摸出了一小包即食鴕鳥肉,想遞給竹子。

「謝謝你給我們帶路,這個給你。」

竹子稍稍朝曹煥手裡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就往外走,走了幾步發現兩人沒跟上來,又扒著牆壁回過身來盯著地面等他們。

「可能膽子比較小,我們走吧。」

譚北海拍了拍尷尬地還伸著手的曹煥,走在他前面跟上了竹子的腳步。

竹子一直走在前面十幾米的地方,時不時用餘光確定著這個距離,曹煥稍走快點,他也加快腳步,曹煥走慢了,他就會停下來等兩人。竹子獨自玩得開心,一邊走一邊輕輕哼著不成調的歌,半途他折了根樹杈拿在手上甩著,時不時有鳥在叫的時候,他也會跟著吹起口哨,和鳥對叫起來。曹煥往周圍看了看,竹子選的下山路,與村長帶他們上來時的那條不太一樣,這條雖然也不能稱作是「路」,但比起上山走的那一條來說更為平坦,周邊大樹更多,地上全是樹冠灑下來的陰影,成片成片的,光束從樹葉間隙穿出,一條一條直入土地中。白日里,這山中果真有了那麼一絲天然氧吧的味道,曹煥呼吸著難得的山林空氣,正享受時,突然,前方傳來了竹子的尖叫聲。

「竹子!」

曹煥走得較靠前,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奔跑了上去,譚北海根本來不及拉住他。

「別動!你們兩個都別動!」

一個肌肉虯結、手臂上有多道疤痕的男性蒙著面,一手環住竹子的頭頸,一手拿著匕首抵在竹子的脖子上。竹子人矮,幾乎被架著雙腳懸空,他眼睛里全是驚慌,淚水不斷地往外涌,嘴裡發出細細的尖叫聲。曹煥聞言立刻放下身上的背包,他微微蹲下,雙手伸在半空中,眼睛盯著男人拿匕首的手,怕他太用力會傷到竹子命脈。

「你們放開他,他只是個孩子,要錢要東西,我都給你們,你們可以全部拿走。」

曹煥沒想到,在這麼荒涼的地方竟然還埋伏著搶劫犯,先前月黑風高時不出手,倒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行兇,他在腦中迅速搜尋著兩全其美的方法,方法沒想到,胳膊先受到了一個向後的拉力。曹煥回頭,是譚北海在把他拉往身後。譚北海也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擋在曹煥面前道:

「小孩身上什麼也沒有,他只是帶我們下山的,你抓他也沒用,這兩個包你們全拿走,或者你們要什麼,我們也會想辦法提供。」

竹子的臉已經有些發紫,緊緊攀著那個男的胳膊,架著他的男的輕哼了一聲,道:

「哼,要什麼?我要你們的命!」

「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此時,從陰影的角落裡慢慢走出了兩個同樣蒙著面、手拿小刀的人,其中一個瘦高個兒語氣嚴厲地叱責了剛才說話的男人,另一個個頭矮一些,沒有說話,雙手握住刀柄,往後靠了靠。瘦高個兒向著曹煥他們步步逼近,譚北海一手往後,護著曹煥小心地後退。

「你們兩個跟我們走,我們就放了這個小鬼。」

「我跟你們走,你放他們兩個走。」

「呸,當我傻嗎?留一個回去通風報信?我叫你說話了嗎?你再隨便說話試試,你說一句,我殺一個。」

來者極其不善,曹煥覺得他們真的做得出來,他輕輕扯了扯譚北海的衣角,剛想跟譚北海商量計謀,不遠處的瘦高個兒兩三步跑過來,一刀柄打在了曹煥額角上。

「他媽的我說話你當耳旁風是吧啊?!」瘦高個拿刀指了指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人,怒道,「你過來!給我把他們倆眼睛蒙上!」

「好、好的。」

那個人收起了刀,小跑著過來,拿著布條把曹煥和譚北海的眼睛給蒙上。那一刀柄打在了曹煥的太陽穴附近,此時他腦子嗡嗡地疼,要不是譚北海一直緊緊抓住他手臂,他現在肯定已經摔在地上了。

「把他們兩個的手機找出來,踩碎了埋起來。」

曹煥感覺一隻手在翻他的衣袋,抽出了手機,而後他聽到了兩聲屏幕碎裂的清脆響聲。

「站起來!」

瘦高個兒的聲音從右側傳來,曹煥一時沒反應過來,動作慢了一些,腹部立刻受到一記猛踢。

「嘔!」

曹煥差點當場嘔吐出來,緊接著,他感覺自己被人牢牢護住了,譚北海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沒事,別怕。」

曹煥被譚北海攙扶著一步一小心地慢慢走,他耳朵分辨著周圍的聲音,一聲悶響后,竹子輕微連續的喊痛聲響起,接著的,便是腳踩樹葉的連續咯吱聲。

他們似乎是放了竹子!

這個認知讓曹煥安心了不少,但他還沒收回神,一股拉力將他帶得差點摔倒在地,惡狠狠的聲音在邊上響起:

「磨蹭什麼!走!」

「你把他們包都帶上,不能扔在這裡,不然很快會被人發現。」

此話過後,路程上再沒有任何人出聲,這倒是方便了曹煥辨音,眼睛被蒙上,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了,他心裡記著自己走了多少步,以及大致的前進方向。大約走了兩個半小時,拉著曹煥向前的力量沒有了,呼呼的風聲從遠方穿過細窄的通道呼嘯而來,像極了凄厲的萬鬼齊鳴,甚是駭人。

「呃。」

曹煥被人從后踢了一下膝彎處,他一下站不穩,朝前跪下,膝蓋磕在了一塊堅硬的石頭上傳來鑽心的疼痛,他死死咬住了牙齒,抑制住痛呼,生理性的眼淚溢出了眼眶,洇濕了蒙眼的布條。布條在下一刻被人粗暴地扯開,曹煥眯了眯眼,倒是不適應光亮了,風吹進他乾澀的眼睛,略顯刺痛。

在曹煥眼前的,是個極深又陡峭的坡道,他眼睛一下大睜,只差一點點,只要再往前一點點,剛才他就會滾落下去。譚北海也重獲了光明,看到了這一幕,他立刻過來抓住曹煥的胳膊,以防他掉下去。粗胳膊男走過來一刀抵在曹煥的後頸處就要往下刺,在他動作的前一刻,被那個不太說話的人從后拉住了他。

「你、你、你瘋了嗎!他、他們是警察!殺警、警察要判、判死刑的!」

粗胳膊男轉身一拳打在對方臉上,怒氣沖沖道:

「判、判、判你個頭!死結巴是不是很希望我們被抓到啊?就應該把你也喇了!」

結巴喊著救命,跑到了瘦高個兒的後面。

「都給我住手!我們現在最先要做的就是爭取時間逃跑,你也收斂點,不要走到哪裡殺到哪裡,把他們兩個推下去,我們趕快走。」

「媽的就知道護著你弟弟這個沒出息的孬種。」

粗胳膊男氣得不行,大步走過來一腳踢在譚北海的後背,譚北海注意力都放在拉住曹煥身上,沒想突然遭了這一擊,他重心歪斜,滾落了坡沿。曹煥大喊一聲,反手抓住譚北海的胳膊不放,也因此他大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坡道。

「放手!你也會掉下來的!」

譚北海極力想把曹煥的手拉開,可曹煥拉得更緊,手背都綳紅了。

「開什麼玩笑,我放手了你會死的。」

曹煥咬牙切齒道,他受傷的膝蓋此時正抵著石頭借力,疼得冷汗直冒。

「別急啊,你們兩個今天都要給我他娘的下去!」

粗胳膊男不屑地嗤了一聲,又一腳踢向了曹煥,這一腳下去,本就自身難保的曹煥往前一聳,頭往下和譚北海一起摔了出去。

「把他們包扔下去,我們快走,不能再多停留了。」

瘦高個兒朝下看了眼,覺得他們不死也得殘,而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命,於是他拍了拍手指揮另兩人快跑。

曹煥受傷的膝蓋無力彎曲,在下落的過程中,他綳直的小腿撞到了不少東西,在一次劇烈的撞擊后,他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這條腿的存在。在這樣看似無底洞的衝擊終於停止時,劇烈的疼痛也席捲了曹煥的全身,他睜睜眼,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想張口說話,能做到的也只是蠕動一下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好多場景在曹煥眼前重合——直線下墜略過眼前的風景,身體落地撞擊帶來的巨大反作用力,被血染紅的溪水,鳥兒高亢的鳴叫——他似乎身於廣闊天地之中,又似乎困於狹窄逼仄的幽閉空間里。

曹煥緩慢地移動頭部,下意識找尋他人的身影,在看到有人從邊上挪過來,抓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緊閉眼睛,流下一滴淚水,終於在這巨大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識,陷入了一片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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