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話 （1）鹿麋
夜晚，萬物浸漬於月華之中。
肖清然因為貪趕路徑，不想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
九月的山風正涼，草木在山風的搖動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夜色漸濃，肖清然心中焦急，惶惶四顧，不知所措。忽然見到正前方不遠處，有幽綠的微光閃爍，不由心驚，疑是野獸，然而定睛細辨，卻是流螢，一點、兩點、……忽閃著向前飛舞。
肖清然心念一動，跟了過去。
山路坑窪難行，他跟着流螢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原本狹窄崎嶇的山路開始變得平坦開闊，腳下的路也變得易走許多。在繞過一座假山似的巨石后，一片無垠地曠地呈現在他眼前。
那點點的流螢還在前面飛舞，另有無數的流螢從曠地四周的草叢中飛出。它們在曠地上不斷匯聚，頃刻間，曠野的上空湧起一片瑩綠色的「星海」。
遠處「星海」的中央，佇立着一名白衣男子。飄逸的白衣襯著月色，散發着柔和清冷的光。乍看之下，恍若仙人。
後來肖清然知道，這名男子叫方術。是一個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眸，懂得奇玄之術的人。他的眼睛如落入露水中的星辰，他的玄術能包容天地萬物。
男子看到從山中走出的肖清然，眼中波光流動，似在心中嘖嘖稱奇。他攬著「星輝」走近清然，用一雙美目上下打量清然，然後輕起朱唇，問清然是否願意到其舍下一坐。
男子的聲音清悅，如夢似幻，肖清然不覺痴痴點頭，恍然如夢。他跟着眼前仙幻般的男子緩緩走出曠野，穿越一條長長的林蔭路，一直走到一扇質樸的朱漆門前。
男子身邊的流螢漸漸散去，只剩身邊的月華，他指著面前的朱漆門說道：「這就是我的住處。」聲音如珍珠散落玉盤般清悅。
那朱漆門不高，門樓上方掛着一塊青色的匾額，匾額上面刻着三個朱漆大字「德善堂」。
朱漆門裏是間細長的屋子，屋內光線昏暗。屋子兩側擺着古舊狹長的櫃枱，讓人想起舊時的店肆。櫃枱上的油漆已經褪了色，許多地方已經剝落。櫃枱上面擺着各式的玉石，那些玉石在一盞壁燈的映照下，散發着與屋內色調相同的黯淡的光。
屋子對面有一扇青灰色小門，通往屋后。
屋后是一處四方的院落，院落中間雜草叢生高低錯落。院落兩側是低矮的抄手游廊，游廊盡頭是間木質房子。房子很大，房門敞開着，可以清晰地看到裏面——除一張床榻外，別無它物。
男子引肖清然到木質房門前，坐到門前的地板上，手中不知何時，端了兩杯清茶。
他將其中一杯遞給肖清然。肖清然接過茶杯，學男子的樣子也席地而坐，雙手緊握茶杯，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男子輕啜了一口茶，再次打量肖清然，然後開口道：「我叫方術，該怎麼稱呼你？」
肖清然忙坐直上身，正色回答道：「我叫肖清然，自由職業者。這次是到山裏旅行，沒想到迷了路。幸虧得到你的幫助。不知……」後面他說了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了。
方術認真聽着，眉目流盼。等肖清然說完，他清聲問肖清然：「清然啊，你知道今晚是什麼日子嗎？」
肖清然被問愣了，兀自搖頭。
「農曆七月十四，這裏山中鬼怪夜行的日子。」
「百鬼夜行？」肖清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日劇《百鬼夜行抄》。
「在這晚滯留在山裏的人，往往都會成為山中鬼怪們的餐食。」
方術的話讓肖清然大吃一驚，轉而又一臉疑惑。
「你是在奇怪如果真如我所說，為什麼你沒被鬼怪們吃掉？」方術彷彿讀懂了肖清然的心思。
肖清然誠實地點點頭。
「因為流螢，」方術將目光轉向院落中央，那裏錯落叢生的雜草之中，似乎有什麼在上下飛動。
「每年的今晚，我都會引流螢下山，指引山裏的人，希望他們能避過此劫。十幾年了，能跟着流螢安全下山的，只你一人。」
方術的話肖清然聽得似懂非懂，只好圓瞪着雙眼看着方術。
方術婉然一笑，「看來你是個幸運之人。」
「你說我幸運？」肖清然眉目一開，要露喜色，但突然想起自己進山的原因，神情馬上黯然下去。
「你的幸運是生死門前，你將立於生門之中。」方術繼續說道。
肖清然聽后神情更加黯然，「你的意思是除非生死關頭，否則我不會比其他人幸運？」
方術笑了，「可以這麼說。這對於求生之人而言，應該是最大的幸運了。」
「那麼對求死之人呢？豈不是最大的不幸。」肖清然這樣想，但沒有說出口，他抬頭看天上，墨藍色天空和隱隱的流雲。在他看來，自己就如那流雲，灰暗、游移，不知該飄向那裏。
方術也看向天空，自顧說道，「雲行西南，明天會是個好天氣。不過人不是雲，流（留）與不流要看心境。」說完合衣躺到了地板上，美目微合，睡下了。
肖清然愣愣地看着天空，想着自己，也想着方術說的話，不知不覺中也睡著了。雙目閉合的一刻，他彷彿又看到了流螢那點點的綠光。
次日，紅艷的朝陽將清晨第一抹霞光灑向大地。草叢深處，露水在花瓣邊、青草尖，射著七彩的光芒。
肖清然在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中醒來，發現自己正合衣躺在一處陌生房間的地板上，房門外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庭院。一串淡紫色、鈴鐺狀的小花從庭院下一直盤到他的腳旁——那幽香就是它散發出來的。
他用大手使勁搔搔凌亂的頭髮，想起自己在山中迷路，遇到一個擁有美麗眼眸的男子並借宿的事，還有不斷飛舞的流螢。原以為是夢，現在看來，竟然是真的。
他驚異地站起身，走上門外的游廊，昨夜似乎還很稀落的雜草現在已經蔓過了廊沿了，沒想到這個季節院子裏的草木會長得如此之快如此的茂盛。
游廊的盡頭是扇低矮的青灰色小門，肖清然記得那好像是「德善堂」的後門。他信步走過去，用手一推，門開了，門裏的光線很昏暗，兩條狹長的櫃枱沉睡般躺在屋子兩側，身上堆滿各式的玉石，在昏暗的環境中泛著微妙的光。一個肌膚皎潔、雙眼明亮的年輕男子穿着件白色綢緞大衫，站在櫃枱后，用他修長的手指溫柔地從每顆玉石身上劃過。
男子看到門口的肖清然，便點手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