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家出走
江青雅愣愣地看著江若初，她比她小五六歲，卻是兩代人。這個剛從北京回來的侄女順口給她指出的這條路，讓她的腦海里閃出一絲光亮來。她在漆黑的屋子裡看著侄女熠熠生輝的眸子，感覺隱隱有一些想法在心裡翻動，她有些不知所措。
江若初翻身跳下床來，拉開書桌，抽出一本《平凡的世界》，翻開，裡面有張郵政儲蓄卡，遞給姑姑，「你拿去用吧！」
江青雅遲疑著接過來，「可是，我往哪跑？出去以什麼為生？」江若初忿忿不平，「切！跑出去餓死凍死累死，也比在家裡被姑夫氣死慢慢折磨死強！」
血氣方剛的江若初說的信誓旦旦，馬上心裡就有些慚愧，她當初也是這麼想的，還不是經不住老江的一頓勸說，回到了明山。
江青雅唯一的顧及就是兒子，她嘆了口氣，又把卡遞給江若初，「可是，我兒子怎麼辦？再說，我就是跑，也不能拿你的錢！」
江若初鄙夷地看了一眼姑姑，「你不是說我姑夫對他很好嗎？再說，他爺爺奶奶還年輕，自然有人管！你不拿我的錢，難道你有錢？等你發了財，還我三萬就可以了！」
江青雅雖心有不甘，但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她沒錢，她若開口問哥哥借，他肯定滅了她拋夫棄子的念頭，送她回家好好過日子。
江青雅一夜未眠。她認真地考慮了江若初的話，以前她雖有念頭，但只是一閃而過，從來沒認真地考慮過這個想法。現在一考慮，想想自己嫁給她男人的這些年，苦點累點哪怕他坐吃等死，等她在工廠下班再擺地攤養活，她也可以忍受。她不能忍受，他拿著她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去跟狐朋狗友吃喝玩樂之後，還要回來打她。她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
第二天一早，江青雅提出要回烏縣。江成山向女兒投去讚賞的一瞥，江媽媽說了些安慰的話，又叮囑了一番，江成山在江若初震驚的眼神中，又和張二去送江青雅。
下午回來，江成山帶著幾分醉意，得意地沖江若初豎了大拇指，「若初你真行！我以為你姑姑這次得住三五天吧，沒想到一晚上就想通了。我去烏縣，你姑夫表現還不錯，跑出去買酒買肉的，我又把他數落一頓，讓他以後少喝酒，喝了之後就安安分分的。」
江若初仰天哀嘆，這姑姑真不地道！打算回烏縣，還拿走她的儲蓄卡！那是她提供給她的跑路資金啊！真是的！這是她上學幾年積攢下來的好嗎？
江若初氣得咬牙切齒，「可是，她拿了我的錢啊！你還我！」
江成山高興著呢，猛地一瞪眼，「憑什麼我還你？」
江若初眼珠子一轉，苦哈哈地，「你讓我勸她！我為安撫她的情緒，給她錢，讓她好好過日子！這是你交待的任務，而且，你是她哥！」
江媽媽聽聞，幽怨地掃一眼江成山，「青雅也真是，連侄女的錢也好意思拿！」江成山眉頭一皺，只得沖老婆一笑，「哎，只要他們能好好過日子，三千就三千吧！回頭，你取出來給若初！」
江媽媽不樂意，「哪有兩口子鬧矛盾你給錢的？這要是養成習慣了，誰能供得起呀！」江成山也覺得這事拿錢不合理，但是，他又不忍江若初出錢，只得含糊地保證，「只此一回，沒有下次！你給若初，就當是青雅欠我的！」
江媽媽忿忿地站起來，正要去書屋，又返回來，打量了一眼江若初，「你存錢幹什麼？吃家裡住家裡的，工資一毛不給，一結婚都便宜了別人！就我幫你存著吧！」然後，她又轉身，坐在沙發上，端起一杯茶喝了。
江成山無奈搖頭，江若初有些寒心，她就是隨口那麼一要，沒想到媽媽竟然這個態度，她頓時就火大，「我哥結婚前工資給你一毛了嗎？就算現在，他家裡吃穿都是你給的吧？」
江媽媽點頭，一臉坦然，「他是兒子，跟你不一樣啊！你終究都是要嫁人的呀！」江若初語塞，一句他是兒子她是女兒，媽媽所有的偏心就成了理所當然。
她憋了半天氣，「我不值三千快錢！那當年計劃生育，你生下我幹嗎？」
江媽媽怔了一下，「當初你大姨想收養你，你爸捨不得啊！」
江若初一聽，鼻子酸辣辣，就有種強烈的想哭的衝動，她猛地轉過身，拿起包包，憤然拉開家門出去，把門甩得震天響。
江成山看著女兒的背影，給了江媽媽一記責備的眼神，給張二打電話去了。
江若初憤怒地走出二里地，越想越生氣，尤其聽到媽媽曾想把她送給大姨，她更感到不可思議，想起大姨家有三個兒子尚且想要女兒，媽媽竟然想著把自己唯一的女兒送人，她就恨不能提刀殺人！
在媽媽的眼裡，她有兒子足已！她就是個意外，是個累贅！
江若初不由地慶幸有個江成山這樣的爸爸，不然自己在大姨那個窘迫不安寧的家裡，怎麼能順利地讀到大學畢業！
江若初想一氣之下離開這個家！又不知道到哪裡去！
她靠在電線杆上，傷心的淚水還是不可抑制地流了一臉，她抬頭看著碧藍的天空上掛著一輪明晃晃的太陽，任由眼淚肆意流淌，不擦，直面慘淡的人生。
江若初哭了好一陣子，翻了翻包包，裡面有一百多塊錢，她也顧不上滿臉淚痕，抬手攔了輛車子，就跳上去，「去火車站！」
司機是個又高又胖的年輕人，他不時通過後視鏡看一眼坐在後面沉默不語的江若初。江若初一心想著離開這裡，渾然不覺司機異樣的眼神。
直到火車站，她抬頭看一眼計價器，遞給司機二十元錢。司機沒接，扭過頭盯著她。江若初這才回過神來，看司機的眼神嚇了一跳，把錢扔下，拉門跳下車。
司機連忙推門下車，跟在江若初後面。江若初環顧車站人來人往的，馬上底氣十足地問，「你想幹嗎？這裡有很多人的！」
司機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江若初，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江若初這才鬆了口氣，打量了他一眼，印象里她不認識身高超過一米九五的生物，她搖了搖頭。
司機也不惱，「咱倆是初中同學呀！我是沈小平，那會兒班主任姓王，語文老師姓楊。」
江若初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個人。她再次打量一眼面前的沈小平，這張臉就顯得不那麼陌生了。她咧嘴一笑，「你初中畢業以後長勢還挺喜人！」
沈小平得意地一笑，「不穿鞋一米九八！」江若初反駁，「為什麼不再努力一下長到二米？」
沈小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你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吧！」
江若初從包包里拿出筆和紙，記下自己的單位電話和手機號碼遞給她。沈小平裝進兜里，生怕她誤會，「明山有好多同學，他們到處打聽你的聯繫方式，想著聚個會呢。你別誤會，我有媳婦。你去哪兒？」
我.......我誤會個屁，我不是人見人追，但你也未必是人見人愛好嗎？
她胡亂地回答，「省城。」但又忍不住對他這麼年輕就已婚的事情感到驚訝，「你都結婚了？這麼著急？」
沈小平馬上認真地說，「我比你大兩歲，你是咱班最小的好吧？再說，你也抓緊，女孩子過了二十五就不好找對象了。你有沒有找到？要不，我幫你介紹吧。我有個朋友，人不錯，雖然文化水平低了點兒，但是——」
江若初馬上打斷他的婆婆媽媽，「我該走了，回頭聊！再見。」
沈小平連忙攔住她，有些猶豫，「你能不能去裡面洗洗臉？滿臉淚跡，哭過吧？怎麼了？」
江若初壓著心裡的火，扯出一絲笑沒說話，大步走進車站。她看到洗手間，猶豫了一下，又跑去排隊買票。
她果然買了去省城的票，在等車的功夫，她想著，要不要真的去洗個臉？想了想，管她呢！反正沒人認識我！
江若初到省城，正好是傍晚。她坐著103路公交車，晃晃悠悠，看著陌生的城市，一張張陌生的臉上凝結著各自的無奈，從眼前一晃而過。
她的心情驀然開朗起來。媽媽再怎麼待她，也不是自己的錯，她又有什麼好糾結的？人生不易，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被珍惜。如果這個世界上，媽媽哥哥，爸爸范易陽都不珍惜她，她總要學會自我珍重才對。
總不能去死吧？
到了醫學院，江若初找到韓心卉宿舍，讓管理阿姨呼叫了三遍，竟然沒人應答。她惆悵不已，等了半個多小時不見韓心卉回來。江若初只得到學校外面的飯館點了碗面吃了。她又返回醫學院，走在林蔭道下，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經過，一路的談笑風生。
她不禁有些懷念剛剛結束的學校生活，多麼單純多麼美好。
江若初再次返回到韓心卉的宿舍樓里，透過寬大的玻璃，看著外面一排垂柳。突然，從側面走來一男一女，女的不是韓心卉又是誰？
兩人站在一棵樹下，韓心卉抱著幾本書，梳馬尾刷，男生穿著雪白的襯衫，衣角束在牛仔褲里，顯得乾淨清爽。他站在一步之外，低著頭，笑著看她。
江若初耐心地等韓心卉和那男生道別，進入樓道，她藏在拐角處。待韓心卉目不斜視地走過，她猛地從後面衝過來，抱著韓心卉的腰，壓著嗓著擺一副流氓腔調，「妞，哥要泡你！」。